第5節
☆、第二回 花羨魚絕處重生,卻疑是南柯一夢(三) 花羨魚同珠兒一道循聲望去,只見槅扇從外被推開,一位身穿秋香色縐紗衫,下著月白寬瀾裙的靚麗姐兒端著藥碗進來,又繞過花羨魚床前的隔屏,這才近了她們眼前。 “jiejie?”花羨魚有些詫異。 原來這位就是花玄魚。 花玄魚將托盤放床邊的繡墩上,又道:“你就只顧你自己痛快,也不管別人死活了。你又不是不知,二姑姑才跟著三叔婆學管家,又最是瞧不慣韓表哥同我們家親厚的,巴不得出一件事給她料理了,既在家里立了威勢,又敲打了你,兩全其美的,你還往她刀口上撞。這不,昨兒個前腳大夫來,后腳她就過來把珠兒給發作了,說得可好聽了,說你阿姆和珠兒耍懶,沒照顧好主子,小懲大誡以儆效尤。讓她們跪了半日的碎瓦礫,說若還有下回,就把她們都給攆出去?!?/br> 花玄魚說的阿姆不是別人,正是花羨魚的奶媽唐嬤嬤。 花羨魚一聽頓時急了,忙坐起身來要看珠兒的傷,“阿姆怎樣了?你又怎樣了?可傷著了?” 珠兒不敢多說,只一味避讓,“沒事,沒事,我皮糙rou厚的,那里就傷得著我了。只是阿姆一時怕是不能走動了?!?/br> 花羨魚氣得哭了,“她花如玉的手也太長了,我們家的事兒,就是三叔婆也不好說的,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也好意思管起堂兄家里的事兒來了?!?/br> 正說著,外間傳來動靜,“阿羨可起了?好些沒?我來瞧她了?!?/br> 花玄魚哼笑了聲,悄聲對花羨魚道:“真是白天說不得人,夜里說不得鬼的?!?/br> 來人不是花如玉還有誰。 少時,花如玉就帶著她的丫頭秀蓮進來了。 這花如玉模樣長得好,再看她今日一身藕色的輕綃羅衫,項上一個鎏金累攢珠的金項圈,下頭是碧紗的裙,整個人就如同薄霧籠花,好看得緊。 見花如玉來,花羨魚心里再不樂意也要隱忍著低頭,給花如玉見禮的,免得花如玉借著這茬又生出是非來。 花如玉伸手虛扶花羨魚一把,讓花玄魚也不必多禮了,過來就坐花羨魚床沿,道:“阿羨趕緊躺好,再被風撲著了,又要尋醫問藥,驚動上下的不得安生?!?/br> 不過是一夜的將養,花羨魚的病也只去了四五分,身上多少還有不痛快的,加之夜里又做了那樣的一個夢,著實耗費了花羨魚不少精神,方才又哭過兩眼紅腫的,一時就顯得萎靡不振了。 花羨魚也懶得費神去聽花如玉的虛情假意話里藏話,只是猛然瞥見扭著腰一搖三擺地過來站花如玉后頭的秀蓮,覺著這丫頭似乎有些不同了。 只見秀蓮臉上竟帶了幾分似方被雨露滋潤過的艷媚之色,很是顯得與別人不同?;w魚不禁心里閃過疑惑。 轉面又想,這秀蓮比花如玉還要大上二三歲的,這般算來年紀也不小了,怕是也等不到花如玉出閣做陪嫁的那天了,只有打發出去配人一途的。 只是這秀蓮一直是個心高的,雖是丫鬟,可跟著花如玉也沒受過什么委屈,嬌慣得很,半個小姐的款兒,就這樣被打發出去配了那些五大三粗的,怕是心有不甘。 花羨魚便想起“那些曾經”,在那里頭的秀蓮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花如玉哥哥花景貴的房里人了。 “曾經”的花羨魚也就罷了,如今的花羨魚也算是識得人事風月了的,當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這會子,花如玉見花羨魚精神不振,珠兒亦是一副垂首恭肅敬聽的小心樣,心里比什么都受用,便端起了放床邊的藥碗,吹了一口,道:“藥還是得趁熱吃才好,不然涼了就無益了。來,快喝了,我可是帶了你愛吃的甜瓜條來了?!?/br> 花羨魚這才收起了覷向秀蓮的目光,端過碗來,一氣喝了見底,又趕緊遞了出去,被苦味激得胃里一陣翻騰,好不容易才壓了下去。 花如玉笑著接過碗,道:“這下可好了,往年不知道要說多少話才哄得她吃了這些苦湯水兒的,今年卻是不用了,可見我們阿羨到底是大姑娘了,不比往日了。依我看,再過些日子也是該和大嫂提了,也是你該留頭蓄發的時候了?!?/br> 將藥碗轉手遞給花玄魚,花如玉又道:“既如今阿羨你也大了,就該有大姑娘的樣兒才是。從此有兩樣你就得謹記了,頭一樣就是‘男女授受不親’這條,可不能再這么沒皮沒臉地往韓小相公他們跟前湊了,小心名聲;這第二嘛?!?/br> 花如玉一面說,一面瞧了珠兒一眼,“像我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小姐,奶媽丫鬟得多少人跟身邊服侍才是規矩,可你卻偏不一樣。知道的說是你自己把他們都撇個干凈圖自在,才把這些東西都慣得慵懶無用,目中無主了;不知道的,多少人都說你是什么樣的主,才有這什么樣的仆。你的名聲都是讓她們給帶累壞了的,所以姑姑少不得幫著你教訓了她們一回,看她們以后還敢不敢?!?/br> 花羨魚心中暗罵,“好個得了便宜,還來賣乖的。真以為長房沒人了?!被w魚氣得銀牙都快咬碎了,歪靠在床頭,冷笑了一聲,“好個烏鴉落豬身上,光見豬黑,瞧不見自己黑的?!?/br> 這話不說花如玉,就是花玄魚一陣錯愕的。這可不是他們這地方上有的說法。 罷了,聽花羨魚又道:“我什么名聲,自然是沒姑姑的名聲賢惠。黃花大閨女的就能指點堂兄家里的事兒,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著管那個姨娘服侍我父親了?” 都知道花羨魚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常出口得罪人,可也從沒這樣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 花玄魚和珠兒都嚇了一跳。 花如玉臉上更是一陣青紅交替,氣得直質問花羨魚,“你這是在哪兒學來的渾話?” 花玄魚在一旁忙給花羨魚打眼色,可花羨魚就是不管不顧了,就是要將夢里夢外的愁悶憤恨一氣宣xiele出來,道:“那里學來的?哼,二姑姑平日里對我們的言行身教可不淺,還用到那里學去。這不我又學了一句,姑姑方才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了,說是有什么樣的主,就有什么樣的仆?!闭f著,就指向秀蓮,“姑姑賢惠,丫頭自然也不遑多讓。秀蓮不但把姑姑侍候熨帖了,還把貴四叔也服侍得周全?!?/br> 這話可不是玩笑的,要傳了出去,不說秀蓮會沒命,就是花如玉的名聲也沒了。 兄長竟然連meimei的貼身丫頭都染指了,做meimei的還有什么清白人倫的。 在場的,早便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秀蓮更是惶惶不已,也不知花羨魚是真知道了,還是瞎猜的,一時就慌了手腳,否認道:“胡……胡說,沒有的事兒?!?/br> 花羨魚擰頭瞪秀蓮,喝斥道:“放肆,你什么東西,主子們說話也有你一個奴才插嘴的理兒?這樣沒規矩東西,平日里也不知帶累了我二姑姑多少名聲,我看還是盡早打發了才好?!?/br> 好半天花如玉才回過神來,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便威脅道:“花羨魚,這些話可不能亂說。今日我只當是你童言無忌的渾話,若有下回,我定是要回了老太太和太太的?!?/br> 花羨魚敢說,就不怕今日不能了的了,只是她才要又說話,就聽外頭傳來她母親康大奶奶的聲音。 “我們家阿羨雖頑劣,卻也不是信口雌黃的,是不是渾說,當場驗證過就知道了?!笨荡竽棠虖耐忸^進來,又當機立斷道,“這可是事關臉面和性命的事兒,馬虎不得?!?/br> 登時,從外間涌進幾個仆婦婆子來,把花如玉主仆堵在花羨魚屋里了。 這架勢,是讓花如玉主仆答應驗也得驗證,不驗也得驗,反正別想跑。 花玄魚到底也是年紀還小,沒見過這陣仗的,嚇得直往角落里躲。 花如玉倒是沒多怕,但又氣又惱的,道:“你們敢?!?/br> 康大奶奶瞧都不瞧花如玉的,“二meimei可別混鬧,趕緊就地驗明了,處置干凈了才是首務,要是被鬧得張揚開了,讓外頭的人都知道了,可不是玩的。我這做嫂嫂的也是為你好,到底事關你的名聲不是?!闭f罷,就叫進來位老嬤嬤,“顧媽最是老道的,讓她驗證準沒錯的?!?/br> 顧嬤嬤進來向康大奶奶一蹲福,回頭就讓人去將秀蓮左右壓制,要拖出去驗身。 秀蓮那里肯的,沒等人上前押她,就撲了過來跪倒在花如玉跟前,哭喊著,“二小姐救我,求二小姐救我?!?/br> 花如玉氣得帶耳連腮的一片通紅,對康大奶奶道:“大嫂嫂,就憑阿羨一句童言無忌,就要查驗我的丫頭,也太打臉了吧?!?/br> 花羨魚笑道:“二姑姑只當我這場病是怎么得的?還不是因著在園子里瞧見不該瞧見的東西,又不敢做聲,躲在風口處,這才受了風的?!?/br> 秀蓮急不可耐辯解道:“不能夠,我們昨日就沒進過園子去?!?/br> 花羨魚坐直身子,對秀蓮道:“我們?誰和你是‘我們’?” 秀蓮頓時知道說漏嘴了,忙欲蓋彌彰道:“自然是二小姐和奴婢了?!?/br> 康大奶奶冷笑了一聲,屋里的人除了花如玉主仆,都嗤笑著看她們。 秀蓮還不明白眾人到底笑什么。 花羨魚又笑道:“那昨日領著我們姊妹到園子里去給老太太請安的,又是誰?” 秀蓮一聽就知道自己疏漏了,越發著急的,猛搖頭把發髻都搖松散了,“不是,奴婢說錯了,是小姐和……和……” “和誰?”花羨魚逼問道。 ☆、第二回 花羨魚絕處重生,卻疑是南柯一夢(四) “夠了?!被ㄈ缬耦D覺臉上無光,也是急了,揚手就打了秀蓮一個耳光,“好個沒羞沒臊的東西?!?/br> 想來花如玉身邊也是有機靈人的,早見不好,丫頭明霞便偷偷溜走去回花如玉的生母鄧氏,所以這會子有丫頭來報,“三太太來了?!?/br> 只是鄧三太太這么風風火火地來,又引來不少人跟著來瞧熱鬧的。 花戲魚和花雙魚墊著腳在外頭直往這里屋張望,就連年紀最小的花映魚也探頭探腦的。 隨鄧三太太一并過來的,還有花如玉的同胞meimei花如香。 花如香年紀比花如玉小些,性子卻比花如玉要沉穩,所以見這陣勢也不像往常一樣先打頭陣給jiejie出頭,只是默默跟在鄧三太太后頭。 眾人劈開一條道,讓鄧三太太從外進來。 康大奶奶領頭給鄧三太太見禮。 鄧三太太進來就見女兒滿面羞憤,秀蓮蓬頭亂發地跪坐在地,哭個不住,便問道:“這是怎么了?” 花如玉見她母親來了,就撲了過去,道:“都是這賤人,讓我沒臉見人了?!闭f罷,竟哭得十分傷心起來。 “到底是怎么了?”鄧三太太問的雖是自己女兒,可看的卻是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笑著看了眼里頭和外頭的人,道:“嬸子果真要在這說?” 鄧三太太怔了怔,又察覺女兒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裳,便知道出大事兒了,于是一面哄著女兒,一面領著人轉身回去了。 待屋里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康大奶奶和花羨魚母女兩人,康大奶奶這才又繃起臉面來,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花羨魚。 在花羨魚見到康大奶奶時,頓生恍然隔世之感,親人平安比什么都好,心中難免悲喜交加。 可才要撒嬌,康大奶奶一時又繃起臉來了,讓花羨魚著實有些心虛,不禁低頭絞了一會子發絲,從床上下來跪康大奶奶跟前,道:“媽,我錯了?!?/br> 康大奶奶也沒立時就讓女兒起來,問道:“錯在那一處了?” 花羨魚支支吾吾道:“不該當眾揭她的丑,損她臉面,讓她下不得臺面?!?/br> 康大奶奶拿指尖一戳花羨魚的額頭,道:“你那直率嘴快,顧三不顧四的性子,多早晚才能改?” 花羨魚低著頭,心說,“怕是到死都改不了了。不然都恍然隔世了,我還是這性子的?!?/br> “你遲早自己把自己給坑了?!笨荡竽棠虈@氣道,“你三叔婆和你二姑姑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母女最是掐尖要強不過的,你這樣打她們的臉,可是要了她們的命了。也虧得花如玉年紀還小,遇事兒就亂了手腳,不知應對與周全的,不然她惱羞成怒起來,一個無憑無據誣告誹謗長輩,就夠你受家法的?!?/br> 花羨魚抬頭道:“怎么是我誣告的她,我敢起誓,我說的都是實情實理?!?/br> 康大奶奶又戳了花羨魚一下,道:“怎么還不明白的,方才若不是我及時把她們主仆堵在你屋里,她帶著秀蓮就這么走了,回頭把秀蓮遠遠發配了,就算你說的是實情,人都沒了,你又是一個女孩子家家說的話,她想怎么賴就怎么賴了,反正你也沒處找她的憑證去了。那時你就只有吃啞巴虧的理了?!?/br> “那現在該怎么辦?”花羨魚也知道是自己沒想周全了。 “今兒的這事,可不止一雙眼睛耳朵瞧見聽見了的,諒他們也不敢賴到你身上來?!闭f著,康大奶奶又嘆了一氣,“只是你三叔婆最是記過忘善,睚眥必報的主,日后定有一場報復就是了?!?/br> 花羨魚默了默,認錯道:“是我魯莽了,顧頭不顧尾的,給媽惹了難事?!?/br> 康大奶奶這時卻把花羨魚給扶起了,道:“也罷,我們家和他們那邊橫豎也是要斗上一場,方能又平服個一年半載的?!?/br> 花羨魚一怔,“怎么了?可是那邊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康大奶奶也不瞞花羨魚,便直說了。 原先花家是沒這規矩的,只是這些年來花老太劉氏以清靜為由,讓三房人不必日日到她跟前用飯了,只年節時才過去。 花家三房人每進院子里也是有小廚房的,就是不同花老太一塊吃了,也不必擠一處吃去。 但家到底沒分,于是鄧三太太就從公中撥銀子采買了食材,再分發到各房的小廚房去。 起先鄧三太太為了臉面還有顧忌,慢慢就松開手了,缺斤短兩就成了常事。 康大奶奶想的是“水至清,則無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就按捺著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