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凌云釉在院子里搭了一個秋千,悶得發慌的時候就去秋千上坐坐,她特地把繩子結得很長,這樣就可以蕩得更高,看得更遠。夜里睡不著,凌云釉坐在秋千上發呆:軟禁的日子總歸是難熬的,經歷得越多,越覺得自由可貴。 梟閣依山而建,氣溫比山上略低一些,晚間清涼,院子里不時傳來夏蟲的啾鳴。屋檐下擺著一架風干的蘿卜干,是柳鶯特地曬的,凌云釉為此笑過她,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兒,后廚的師傅指不定腌了兩大壇,這一年都未必能吃完,何必這么麻煩。柳鶯被她說得臉紅,最后什么也沒解釋。 凌云捻起一條卷曲的蘿卜絲兒扔進嘴里嚼,沒浸料的蘿卜干味道有些苦有些澀,她想出好幾種吃法,打算明日親自下個廚,作料小廚房里都有現成的,食材卻得柳jiejie去后廚拿。 困意來襲,凌云釉輕捂嘴唇打了個哈欠,正想回房睡覺,忽然聽見后院傳來鏗鐺一聲響,聲音像是從小廚房那里傳出來的,都這個時辰了,誰還會去小廚房? 凌云釉穿過門廳,看見小廚房里亮著燭火,窗紙上印出一抹窈窕的身影。凌云釉一眼認出那是柳鶯,把燈籠輕放在地上,躡手躡腳地靠近屋門,卻不進去。抬手壓住嗓子,刻意讓聲音變得凄厲而幽怨,“好餓啊……奴家好餓啊……自奴家去了以后,就再沒聞過這么香的味道了,小娘子勻奴家一口可好?” 深更半夜乍然聽到鬼氣森森的聲音,換誰都要大大嚇上一跳。柳鶯嚇得扔了筷子,一看門口裝神弄鬼的是自家小姐,這才松了一口氣,撫著胸口順氣,“小姐嚇死奴婢了?!?/br> 凌云釉背著手,笑嘻嘻走進來,“誰叫jiejie大晚上一個人在這里吃獨食?!?/br> 桌上只擱了一個大碗,碗里盛了半碗細面,面上蓋了一片番茄、兩根青菜和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最上面撒了蔥花和白芝麻,算不得講究,但也能看出來是花了心思的。凌云釉一猜就知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拉著柳鶯坐在長凳上,“讓我好好看看,今夜是不是有人長小尾巴了?” 柳鶯臉刷一下紅了,嗔怪道,“奴婢才沒有長小尾巴?!?/br> 凌云釉知她臉皮薄,便不再逗她,“jiejie這面看著素凈得很,有菜無rou缺少靈魂,廚房里還剩得有rou沒有?我來炒個澆頭?!?/br> 柳鶯從存放食材的水桶里拎出一小坨里脊rou出來,“只剩這么點兒了?!?/br> 凌云釉看一眼,道,“夠了,jiejie也給我煮一碗面吧,本來不餓的,生生給看餓了。rou我擱小鍋炒,等面煮好,我這兒也差不多了?!?/br> 柳鶯從竹籃子里拿出兩個雞蛋,“再煎一個荷包蛋吧!” 凌云釉把里脊rou按在菜板上切絲,低著頭道,“不用,把你碗里的勻我一個就是,就你那麻雀胃,簡直是浪費糧食?!?/br> “都說好事成雙,奴婢也想圖個好彩頭?!闭f的明明是寓意吉祥的話,柳鶯的眼睛卻極黯淡,唯一的一丁點兒企盼都被絕望擠得無處容身。 一絲亂發遮住視線,凌云釉用手背趕開,笑道,“我來添個彩頭,兩碗面,兩顆蛋,好事又翻了倍?!?/br> 說話的功夫,鍋里的水開了,柳鶯扔了一把細面下去,從竹簍里拿出兩根青菜洗干凈了,扔進漲開的面湯里。等面和青菜都煮好了,凌云釉那邊rou丁才下油鍋。柳鶯把面盛進碗里,端著轉身,長命鎖忽然從袖中滑脫,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什么東西掉了?”凌云釉扭頭看向地下。 柳鶯臉霎時慘白,手足冰涼,強作鎮定地撿起來,“是奴婢的長命鎖?!?/br> 凌云釉回過身去,繼續翻炒著鍋里的rou丁,“jiejie定然生于大戶人家?!?/br> “小姐怎么知道的?”柳鶯臉色更白,手一直捧著面碗,這會兒才覺得燙,忙放在桌上。 “jiejie的長命鎖一看就是足金的,小家小戶出生的孩子最多戴銀制的。哎呀!應該再放一把干蘿卜絲兒混著炒的,我去拿,jiejie幫我看著鍋里?!痹捯袈湎?,人影已掠到了門畔。 柳鶯死死握著長命鎖,小金葉子陷進掌心硌出幾枚淺顯的印子。 “你家小姐的命,你meimei的命,你自己選一條?!?/br> 這個聲音折磨了她一晚上,一邊是是骨rou至親,一邊是金蘭之義,她兩個都想留,哪邊都不想選。油鍋里滋啦滋啦響著,柳鶯轉頭看了一眼,抖著手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 甘雨小姐說這毒叫七日涅槃,不會立刻要人性命,中毒之人在七日后先喪失嗅覺,然后是聽覺、視覺,等五感六識通通喪失后,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中毒后,小姐不會馬上就死,若她不照甘雨小姐的意思做,meimei小漁又會是什么下場? 凌云釉匆匆忙忙跑進來,把小蔥扔給柳鶯,“柳jiejie,勞你切下蔥?!彼榱锏叵戳艘话迅商}卜絲兒,混著rou丁炒成哨子澆在面上,柳鶯把蔥切好,一個碗里撒一把,頓時香氣四溢。 兩 碗面并排擱一起,柳鶯抿唇笑了笑,“小姐先選?!?/br> 凌云釉瞥一眼,都是一勺澆頭一個蛋,沒多大分別,她晚上沒吃多少,這會兒是真餓了,端起靠自己最近這碗,“就這碗了?!?/br> 凌云釉抽出一雙筷子就要不顧儀態立刻開吃,柳鶯忽然打斷她,“小姐?!?/br> “怎么?”凌云釉舉著碗深嗅一口,口舌生津。 柳鶯握緊左手,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慢點兒吃,當心燙?!?/br> 凌云釉挑起一筷子面,轉動手腕卷了兩轉,笑道,“我小時候使不好筷子,吃面的時候就像這樣,用筷子把面卷起來,老是被我爹說?!?/br> 卷了兩筷子吃了,碗里的面就去了一小半,凌云釉還要再卷,被柳鶯按住了手臂,“太晚了,墊墊胃就可以,吃多了容易積食,到時候小姐又要嚷難受了?!?/br> “再吃一口”,嫌卷面條費功夫,凌云釉直接夾了一筷子起來,沒等喂進嘴里,柳鶯連碗帶筷一起搶過去,“明天我讓張師傅給小姐做更好的?!?/br> *** 夜里無風,白日里凝結的暑氣逡巡于房檐四周,搖光伺候完墨昀洗漱,離開前特地留了半扇窗。即便如此,這個夏夜仍燥熱得令人心慌。 墨昀從桌上拿起一卷畫軸,扯開扎帶,畫軸在他輕柔的動作下被慢慢地推開,畫中女子身穿五彩翟紋祎衣,肩披正紅霞帔,頭戴九翚四鳳翠冠,眉眼與墨昀有八成相似。宮廷畫師觀察入微,連女子眼尾那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都沒有漏掉。落款處寫著:天武十四年三月初三作。 天武十四年三月初三,是惠嬪晉升為賢妃的日子。 墨昀用拇指蹭了蹭女子眼尾那一粒紅痣,清冷的眸子里顯露出淡淡的溫情,“就因為這一粒紅痣當了半輩子的替身,母親,為何你仍是不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