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清晨,凌云釉拉開門站到屋檐下,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昨夜落了一宿的雨,地上濕漉漉的,空氣中夾著潮氣,溫度總算是降下來了。 石階下的兩盆茉莉昨天忘記抱去檐下避雨,盆里積滿了雨水,凌云釉心疼地倒掉多余的水,把兩盆茉莉搬到軒窗下,幸而夜雨只時間持續得久,并沒有多大威力,茉莉花看著有些蔫,卻都一朵沒落得好好長在花枝上。 看著開得熱熱鬧鬧得茉莉花,凌云釉心情也變得很好,她彎下腰湊得近一些,深深嗅了一口?!斑?!怎么沒有味道?” 接連聞了好幾朵,都不曾聞見清淡的花香。凌云釉只當是茉莉快要開謝了,沒有往心里去。 日子過得十分單調,墨昀一次也沒來看過她,凌云釉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重拾自由。這些時日,她一直表現得很有耐心,一覺察心緒有躁動的傾向,她就會不厭其煩地壘骰子,就這樣,她的情緒被訓練得越來越平穩。 軒窗大敞,凌云釉站在書案前,用紙鎮壓住宣紙,從筆架上取下一只紫毫,不知怎么的,她近日十分迷戀柳體,從前最向往的狂草卻是一次沒練過。月見居里僅有的幾本碑帖都是從墨昀那里拿的,練完了也沒再找他換過。 桌案上的花瓶里插著幾枝百合,花瓣上還沾有晶瑩的露珠,應該是剛從枝頭剪下沒多久?;ǘ涞拇_能令人心生愉悅,凌云釉覺得這時心情又燦爛了些,紫毫吸飽墨汁,凌云釉先在廢棄的宣紙上試了試墨汁的濃度,見濃度適宜,在空白宣紙上寫下第一筆,她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手腕一顫,觀字的一撇上打了nongnong的一個墨疤。 她側頭看向白玉瓷瓶里的百合,沒握筆的左手動了動,顯得有些無所適從。她俯身湊在百合上輕輕地嗅,什么味道也沒聞到,她的眸色黯了黯,一把將花瓶里的百合抓出來置于鼻下用力得嗅,仍然什么味道也聞不到。 怎么可能聞不到呢?她對百合的味道過敏,稍微吸入一點百合的花香,頭就會立刻脹痛起來。 她頹然得坐在椅子上,周身泛起涼氣。良久,她踢開雕花椅,到處尋找有味道的東西,熏衣用的香球,潤唇的桂花口脂,都是她一直以來最喜歡的味道,她挨個找出來聞,曾經最熟悉的味道,任她怎么聞怎么嗅,熟悉的感覺都再找不回來了。 她踉踉蹌蹌跑到小廚房,聞香醋,嗅蒜瓣,試遍了月見居里所以能夠聞見味道的東西,她的嗅覺依然沒有什么改變。 凌云釉手腳綿軟地走回房間,書案上,百合花的露水洇濕了宣紙。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氣,只能坐回椅子上,讓椅背支撐她癱軟的身體。 坐了許久,她從突如其來的震驚與恐懼中回過神來,她猜自己應該是中了毒,可什么時候著的道,她半點頭緒也沒有。 于是,她慢慢回想這幾日見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記性好,半盞茶的時間里,她已經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回顧了七七八八。這七七八八的日常碎片足夠將真相拼出一個完整的輪廓,她早該想到的,只是本心不愿意承認罷了! 柳鶯從廚房包了一些蝴蝶酥回來,這個點,她家小姐通常都待在書房里,進到院子后,她徑自走到書房,人果然在這里。柳鶯從懷里拿出蝴蝶酥放在食案上,“剛剛去廚房碰見張叔在做蝴蝶酥,就包了一些回來,小姐快過來趁熱吃?!?/br> 沒得到回應,柳鶯揚起臉看過去,廢紙團扔得遍地都是,看來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她走過去,彎腰撿起廢紙團,邊撿邊數,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正想把第五個撿起來,手觸碰到那團“白紙”,她的動作僵住了。 那是一朵百合,被人像揉紙團一樣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柳鶯數了數,大概有五朵像這樣的百合被蹂-躪后丟棄。 這樣好看的花,可惜了!她在心里默默得說。 凌云釉轉過臉,將五根光禿禿的花枝隨意扔進紙團堆里。她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那晚,jiejie聽見簫聲掙扎了許久還是留下來了。我以為,是因為jiejie最終選擇了我?!?/br> 柳鶯抽出錦帕,將五朵已無法恢復原狀的百合放進去包好?!霸瓉硇〗愣贾懒??!?/br> 兩人看起來都很平靜,平靜得好似傷害未曾發生一樣,凌云釉低低笑了一聲,“jiejie記不記得我曾給你說過,你的棋路和一個人很像。我后來問過徐飛白,他說林甘雨的棋確實是墨昀教的?!?/br> 柳鶯把包好的百合小心翼翼擱在桌案上,若還有機會,她會在院子里那叢不知名的小白花旁挖一個坑,把這幾朵百合埋下去,等它們在土里腐爛,然后化作花泥,滋養來年的花草。 “這幾朵百合是奴婢親自種的,奴婢喜歡花,可怎么也種不好,種什么死什么,唯獨這兩株百合頑強得活下來了?!?/br> 柳鶯抬起手指溫柔地撫觸花瓣,“其實最開始它們也長得不好,那晚聽小姐講長在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奴婢就想,種了好幾種花,就只剩這百合還活著,它們說不定就是屬于奴婢的曼珠沙華。所以奴婢經常端著它們去找花匠取經,觀察它們什么時候該澆水什么時候該松土,沒想到,后來它們就長好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樣,花朵開得很大,看起來又好看又精神。那時候就想,小姐說得是對的,我不該再沉湎于過去的痛苦,一直走不出來?!?/br> 一滴眼淚滴落在花心里,柳鶯唇畔逸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奴婢大概是上輩子造過太多的孽,老天見不得奴婢好,給了兩分好處,就要收五分回去?!?/br> 柳鶯從懷里摸出一把匕首,雙手舉著送到凌云釉身前,“聽說小姐當時是用這把匕首殺的丁姑姑,柳鶯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一條賤命,還給小姐?!?/br> 柳鶯手里舉著的正是鳳微,凌云釉盯著鳳微看了半晌,伸手拿了過來,拔-去刀鞘,她并起兩根手指沿著刀刃撫過去,忽然用力往里一按,指腹上便多了一道刀口,鮮血沿著刀刃滴在地上。 這柄短刃到底還要飲多少女子的血,才能消去它的不詳? 凌云釉把刀身送回刀鞘里,隨手扔在了書案上?!拔也灰愕拿?,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