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她無意間掃下視線,借著充沛的光線,這才發現他的腳勾在馬鐙上,且雙腿夾馬肚子夾得極緊。 溫良辰眉毛倒豎,心道,以他這種騎法,怎么可能會輕易摔落,方才那嚇人的動作,原來全然都是做給她看的! 溫良辰心中明了,氣得小臉通紅,朝他癟嘴喊道:“你又誆我!” 見她委屈的模樣著實可愛,秦元君自知被她發現,仰頭一笑,趁機調馬奔走,以免被她追上暴打。 溫良辰的小拳頭著實厲害,輕易被揍上兩拳,可得齜牙咧嘴地疼上好半天。秦元君默默地想道,都怪薛揚教她練劍,否則她哪有這么一身結實的力氣。 “你別跑,快停下,我保證不打你!”溫良辰甩著小馬鞭,氣勢沖沖地朝他奔來。 聽聞此話,秦元君頭皮一炸,右腿使勁踹馬肚子,跑得愈發快速了。 在這片蒼茫的草原上,碧空與草地僅有一線之隔,一白一紅兩匹馬兒互相追逐,朗朗清風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讓原本寂靜的天地都變得鮮活起來。 溫良辰坐在馬兒上,笑得酣暢淋漓,秦元君也被累得滿頭大汗,最后還是她主動放棄,他這才慢悠悠駕著馬兒回來。 太陽逐漸西落,陽光開始變得昏暗,溫良辰回過頭,瞇著雙眼望向地平線,心中默默計算著時辰,不過片刻,她心中一咯噔:桂榜已經出了罷。 她又轉過頭,去瞧秦元君的神色。只見他騎在白馬之上,笑容依舊,臉色毫無破綻,幾乎無懈可擊,即便他表現得再完美無瑕,溫良辰卻依然感覺到某些不對勁。 他越表現得無所謂,其實是越在乎。 溫良辰不禁蹙起秀眉,突然有些害怕起來,若是今日不公布桂榜,那該有多好…… 世事難料,說曹cao曹cao就到。 只聽遠方傳來馬蹄之聲,一匹輕騎從林間大道閃過,溫良辰微微瞇眼,覺得那人身形熟悉,應該是秦元君身旁的護衛。 “四少爺!”護衛將韁繩一拉,馬兒尖銳地“吁”了一聲,抬起兩個馬前腿,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護衛穩住馬兒之后,立即從馬上跳下來,半蹲在地,舉手抱拳行禮道:“四少爺,標下來遲,桂榜已揭曉……” 護衛撇頭飛快地看了溫良辰一眼,又慌慌張張地垂下頭。 溫良辰呼吸一緊,雙手不自覺地糾緊了韁繩。 馬兒似乎感受到她的緊張,煩躁地往前踏上兩步,接著又甩了甩碩大的腦袋。她不禁伸出手,輕輕撫摸馬兒的鬃毛,馬兒感受到主人的安撫,噴出兩口氣,慢慢地松懈下來。 秦元君穩穩地坐在馬上,此時此刻,他素來風平浪靜的臉上,也閃過一瞬難得的不安,他清聲道:“你說?!?/br> 整個草原仿佛都安靜下來,溫良辰甚至能聽見自己胸腔中,緊張得瘋狂跳動的聲音。 護衛抿了抿嘴,將頭垂得更低了,小聲道:“回稟少爺,少爺您得中的是……亞元!” 亞元? 溫良辰瞪大雙眼,秦元君此次秋闈,便是沖著解元而去,沒想到他機關算盡,最后卻依然與解元失之交臂。 更令人郁卒的是,他僅有一步之遙,便能摘下桂冠…… 秦元君頓時沉默了。 興許他人會覺得,秦元君得中亞元,已是祖墳冒青煙之事。但是,溫良辰卻明白,他為此付出有多少。 他當年留在三元山,興奮地拜徐正為師,不僅是為了溫良辰,還有他心底的連中三元之夢。 可惜,這個夢在第一步,便已破滅為泡影。 “秦元君……”溫良辰只覺喉嚨發干,竟連一句恭喜之言都說不出來。 秦元君眸色漸深,聲音平靜得一絲漣漪也無,他遂又問:“解元是何人?” 連護衛都感覺到氣氛的古怪,他咽了一口唾沫,顫著聲音回答道:“是、是盛中?!?/br> “呵,盛中?”秦元君抬起下巴,嘴角勾出一道諷刺的笑容。 盛中與他同在國子監讀書,文采雖風流,字里行間卻總有一股濃郁的小家子氣,因為此故,盛中的文章總落他一截。沒想到這次,盛中竟然翻身,將他秦元君壓在次名的位置上。 秦元君垂著雙目,冷冷地盯著護衛。半跪在地的護衛身子一震,忽然有一種盛中附體的感覺,仿佛他就是那位活該千刀萬剮的盛中。 興許是秦元君的眼神太過凌厲,護衛頭皮一炸,哆哆嗦嗦反應過來,心中不由地開始叫屈:四少爺,我又不是盛中,求您別用這種眼神對付我! 秦元君愈沉默,溫良辰愈擔心,直到他“嗯”了一聲后,溫良辰心中一緊,大叫不妙。 “我回去問個明白,走!”秦元君突然一扯韁繩,抬腳踹向馬肚子,馬兒痛苦地嘶鳴一聲,朝著道上飛奔而去。 溫良辰急忙轉過身,又倉皇不定調過馬頭,朝著他的方向大喊道:“秦元君!”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秦元君已飛奔至十丈遠之處,以溫良辰半吊子的馬術,想追都來不及。溫良辰心驚膽顫,不斷催促著胯.下棗紅馬兒,但是,她的速度依然太慢,二人已拉開一段極遠的距離。 她心驚rou跳地追在后方,不過片刻,秦元君已經繞過樹林外,已然完全追不上。 正當她急得團團轉之時,忽然,身后傳來一聲馬鳴,溫良辰一轉頭,只見巨闕身騎黑馬,從林中飛快地沖出來。 方才巨闕在四周為他們警戒,如今瞧見秦元君突然間失控,便自作主張上馬追主人。 “巨闕,你好好看著他,記得向我遞消息!有機會之時,勸他莫要與親王起沖突!”溫良辰朝著巨闕大聲道,因為著急的緣故,她張嘴大喊,肚中被灌上好幾口風。 “好!”巨闕遠遠地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追逐而去。 胸口傳來一股難受之感,溫良辰使勁喘了兩口氣,她感覺自己堅持不住,便慢慢緩下速度,讓馬兒停下。 她虛弱地從馬上滑了下來,走上兩步,發現腳底發軟,她不敢再上馬,只好軟綿綿地靠在馬腹上,一個勁地直喘氣。 “秦元君,你一定要冷靜……” 溫良辰撐起半邊身子,鼓足最后的力氣,抬起頭,望向遠方那天與地相匯的地平線。 秦元君颯然騎馬的身影,在這茫茫天地之間,被迫變成一顆渺小的白點。只見那顆白點越來越不清晰,最終徹底沖出余暉的范圍,埋入那不見光亮的陰影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是本卷最后一章~ 最近晉.江開始吃評論,我給管理員投訴了,被吞掉的親們別捉急,蜜糕一定讓要讓晉.江還給我qaq!【爾康手】快把評論還給我! 各位親晚安~~~~ 感謝阿寶投出的地雷??!⊙▽⊙ ☆、第71章 破而立 駿馬在道上飛馳,速度極為迅猛,硬生生在路上騎出風馳電掣之感。 馬兒跑動比平常愈加顛簸,而騎在馬身的秦元君不覺有任何不適,他恨不得馬兒長出翅膀,直接飛回和親王府。 不知為何,京都的原本明快清爽的天空上,忽然飄來一片巨大的烏云,陰霾驟起,遮天蔽日,以至于天光線愈來愈暗,而他原本敞亮的心,也隨之越來越沉。 一定要問個明白。 秦元君心中雖然極為失望,但是,他明白,自己之所以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并不僅僅因為這一次秋闈的成績。 他的腦海中閃過柳側妃和潘側妃鄙夷的眼神,和親王妃夾雜著怨憤目光,以及和親王復雜而疏離的動作……伴隨著英娘記憶覺醒,似乎都在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 天資聰慧如他,即便猜到某些端倪,但是,他也不敢輕易去懷疑,更不敢派人調查,唯恐一個不小心,讓自己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復雜的感情交織于心,如那線球般越滾越大,讓人無可奈何,束手無策。 直到今日,那亞元頭銜的獲得,讓他突然有一種情緒井噴之感。 這種感覺并不是沒有獲得某件東西,或是達到某個成就,而是被他人握在手心中,無法翻出五指山的窒息之感。 難道,他只能被他人強制安排走下去?即便再如何努力,再如何抗爭,最后輸的永遠是他。 一定要破除牢籠。 這次意料之中的失敗,讓他徹徹底底的明白,即使他選擇不問不答,抑或是逃避躲藏,不代表那背后的手會消弭無形。 那只手如附骨之疽,吮吸他的血液,他的骨rou,誓要將他從云端上打下來,重新拉入泥中才罷休。 一定要相爭到底。 他的這顆憤懣不甘的心,開始不斷提醒他此時實力的弱小,他覺得,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rou,任由他人宰割cao控。 這股不甘,接而又引發連續的痛苦,兒時那種種仰人鼻息的悲傷場景,一遍又一遍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人胸口悶得發慌,只想吐出來一解惡心。 因為他速度極快,進入京都之后,雖沒有創造人仰馬翻之景,卻著實嚇到不少路人。 馬兒拐彎入巷中,即便距離如此之遠,依然能瞧見親王府熟悉而陌生的朱紅色屋脊,秦元君逐漸放緩了速度。 他闔上雙目,在原處平復呼吸,直到巨闕來到身邊,他才睜開眼睛。 “少爺?!本揸I騎馬從后奔來,連口氣都不曾喘。 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依然是慣有的木然,而此時此刻,他側頭去望秦元君,眼底卻帶著一抹清晰可見的憂色。 “她可有讓你帶話過來?”秦元君遙望前方,沉聲道。 “五姑娘吩咐,讓標下勸你莫要沖動,切記不要與親王起沖突?!本揸I硬邦邦地答道,至于給溫良辰遞信一事,便不必向秦元君交待。 秦元君沉吟片刻,冷冷地道:“好?!?/br> 和親王坐在書房中,他望著桌上攤平的信紙,眉毛皺起,思索良久,終于抬起手,捏起紙張的一角,順手將其扔進腳邊的炭盆。 昏黃的信紙落飄飄然入炭盆,無形的炭火一擁而上,飛快地將其蠶食吞噬,片刻之后,唯余一捧濃重的香灰。 八月的天氣并不涼快,即便房內置有冰塊,但銅盆散發出的熱流,依舊讓人后背浸濕一層薄汗,管家不安地挪了挪雙腳,大著膽子,在旁小心翼翼地道:“王爺,今兒天氣熱得慌,是否傳人將這炭盆撤走?” 和親王端坐在椅中,靜默片刻,點了點頭。 “你們快進來,將它抬走……”管家頓時如蒙大赦,風風火火指揮小廝進來搬炭盆,眾人合力將這熱家伙運送出去,在行至廊道之時,突然迎面走來一位極為少見之人。 秦元君站在門外,面色慘白,猶如鬼魅。 管家被他詭異的出現方式唬了一跳,登時瞪圓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四少爺?!?/br> 秦元君目光平靜,掃了管家一眼,又垂眸看向炭盆,良久后,他勾起唇角,淺淺一笑。 管家覺得自己眼睛花了,為什么他突然覺得,方才四少爺明明沒有笑? “請管家幫我進去回稟,我要見父王?!鼻卦?。 在那平靜無波的眼神下,是無數道鋒利的殺意,而那溫和面具上的笑容,是恨至極限的憤怒。 管家不自覺往后退上一步,他咽了口唾沫,心道,他以為出門便能松口氣,沒想到秦元君比和親王更嚇人。 對于秦元君的貿然到訪,和親王似乎沒有太大意外。 和親王撩起眼皮,抿了一口茶,道:“坐?!?/br> 父子倆之間的相處,依然是刻板至極的客氣,毫無感情,更無絲毫波瀾,秦元君坐在凳上,幽深的黑瞳古井無波,沉默地看著旁邊這位名為“父王”的高大男人。 就在這詭異的安靜之中,他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道奇怪的想法:若是和親王能像揍秦宸佑那般,將他也痛打一頓,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