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汝儉也無奈,沒有想到他們漏夜趕來,打亂了他全部的計劃。定宜這樣他心里很難過,卻要裝出從容的樣子來,只說:“不要緊的,我隨他們去。既然早晚要挑明,擇日不如撞日,正好替我下了狠心了?!?/br> 人家合家團圓,她卻要經受又一次的骨rou分離,實在叫她難以承受。她倉皇四顧,火把映照下的臉一個個寒冷如泥胎,她不知道該依靠誰。沙桐似乎也束手無策了,苦著一張臉看著她。她愈發扽緊了汝儉,厲聲道:“我不和我三哥分開,你們要拿連我一塊兒拿?!?/br> 樓提督感到棘手,雖說還沒有大婚,這位畢竟是醇親王的心頭愛,冒犯了終歸不大好。人犯無論如何要帶走,這么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回身對沙桐道:“副總管別干看著了,我的兵都是大老粗,沒的一個不小心傷了姑娘。既然是十二爺未來的福晉,還是顧全些體尊臉面為好?!?/br> 話到了這份上,終不免強行帶人了。沙桐只得好言寬慰:“福晉別急,身子要緊,萬事等十二爺回來再作打算?!?/br> 她不言語,死死拉著汝儉的袍子不松手,結果那副將抽刀把袍角割斷了,她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還好有沙桐攙著。等回身再想去拽,汝儉已經被那些兵卒帶出去了。 天上雪密密猛猛飄下來,她追出去,眼睜睜看著汝儉被押解卻無能為力。橫街上有人放煙花,咚地一聲縱上半空,五光十色照亮天幕,然后滿城的炮仗和掛鞭仿佛受了感染,震天的動靜響徹四方,把她的哭喊淹沒在了聲浪里。 ☆、第80章 這個年到底沒有過好,想想連著兩回了,年三十晚上都出了事兒,怕這輩子都對過年有恐懼了。 她哭得沒法兒,沙桐也著急,打著傘說:“您別介,早晚有這么一回,看開吧!您聽奴才的,外頭冷,咱們進屋。十二爺這會兒該吃餑餑了,吃完暢春園散了席,這就回來了。奴才打發人在大宮門外候著呢,他接了消息必定立馬上這兒來。等他到了咱們就有主心骨了,啊?!?/br> 定宜還是惘惘的,心里抓撓得厲害,西北風刀片似的刮在臉上也不覺得疼。站了很久,腦子凍得發木,回身問:“七爺也進園子了嗎?” 沙桐應個是,“那位爺再不著調也是太上皇的親兒子,得在老爺子跟前盡孝?!?/br> “那我托誰去?”她急得團團轉,“去找宜棉,他不是刑部的嗎?既然步軍衙門要轉交刑部,他應該得著消息了?!贝蚨酥饕夥愿篱T里,“給我牽匹馬來?!?/br> 岱 欽為難地看沙桐一眼,沙桐忙道:“這褃節兒上您得沉住氣,您去找人,知道人家什么心吶?官場上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您去也是受敷衍,還是稍安勿躁等主子回來 吧!您這會兒出去,主子回來一看您不在再去找您,大半夜的盡兜圈子了。我的好福晉,舅爺給帶走了奴才知道您著急,可著急也不能把舅爺著急回來不是,還得從 長計議。人是叫九門提督帶走的,這位主兒是豹尾班樓侍衛的爹,樓侍衛和咱們固倫公主好,固倫公主又和十二爺親……好歹有份人情在呢,不會把舅爺怎么樣的, 您且放心吧?!?/br> 話是這么說,可她怎么放心?她爹就是在大牢里被人害死的,要是他們故技重施,汝儉就完了。她只剩這么一個親人,要是再有三長兩短,她對不起死去的爹媽哥哥們。 “那我在這里等著,等十二爺回來?!彼龜[擺手,“你們都進去,讓我一個人待會兒?!?/br> 她的犟脾氣大伙兒都知道,眾人無奈散開了,只是不走遠,還在附近看護著她。 雪 倒是小了,風卻見大,吹得門上燈籠動搖西晃。她怔怔盯著胡同口,他還不回來,每一刻都異常難熬。剛才聽見那樓提督說是奉命,他這樣從一品的官職,奉命,奉 的必然是皇帝的命。萬一刑部一樁歸一樁,汝儉沒能擊鼓鳴冤,是當作逃犯被抓,要按罪論處,那這里頭的說法就多了。 迎新的一輪炮竹過去了,四九城漸漸安靜下來??諝饫锍涑庵蚧堑奈兜?,間或傳來落了單的一兩聲,不像是力爭,倒像是湊趣兒,遙遙地,寥寥地。 隱約聽見馬蹄聲,她僵硬的腦子一瞬活了過來。眼巴巴盼著,越來越近了,迷蒙的燈火照見有人急馳而來,頂戴上的紅絨在暗夜里像一簇火。她捂著嘴哭了,看見他,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難以掩飾。他下馬來抱她,她抽泣著說:“汝儉讓人抓走了,你趕緊想法子撈人吧!” 弘 策設想過弘贊也許會劫持他們兄妹,也許會殺人滅口,卻沒有料到他反其道而行,率先把汝儉掌握在了手心里。他得了信兒也四下打探了,弘贊面圣把汝儉私逃的事 呈稟上去,于皇帝來說,緝捕誰,問誰的罪,和他都沒有切身的利害關系。他只要治貪,只要整頓朝綱,至于你們底下人斗法,誰勝誰負,各安天命。也就是說汝儉 被抓是得到皇帝首肯的,這么一來要救人暫時是不能夠的。 “你別急,這事兒咱們進屋再議?!彼氖?,冷得像冰一樣,回頭斥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就讓福晉在外頭站著?” 沙桐苦著臉說:“勸過了,福晉心里著急,執意要等您回來……” 他沒理他,解下大氅把人包好,打橫抱進了上房里。 定宜坐在炕頭一味地哭,她經歷過風雨,以為自己足夠堅強,然而現在除了流眼淚,別無他法。唯一能救汝儉的只有十二爺了,她往前挪了挪,切切搖撼他,“九門提督說要把人交送刑部,刑部是你協理的,你好歹替我想想轍?!?/br> 她 驚惶的模樣讓他心疼,忙安撫道:“我已經著人上刑部傳話了,你別哭,仔細哭壞了眼睛。步軍衙門來拿人,想必是得了上頭口諭的,否則沒有人能調得動他們。這 回聲勢大,那么多雙眼睛瞧著,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我琢磨著汝儉進去,你爹的案子必定會提起,屆時兩案并一案,早晚還得落到我手里?!?/br> 她聽了愈發急躁了,“也就是說眼下審他的人不是你?” 他蹙了眉,“刑部主審,莊親王督辦?!?/br> 定宜駭然,“為什么是莊親王?刑部和都察院明明是由你監管的?!?/br> 她不諳官場上那一套,為官者各人有各人的職責,監管雖凌駕兩部之上,但也僅僅是對案件起督促作用。刑部有刑部的章程,尚書、侍郎審理案子,然后再呈報他過目。除非像溫祿案這類專門指派的,否則他沒有坐堂親審的權利。 “弘贊職權不小,皇上登基之初就統領軍機處,這案子是他回稟皇上的,自然有他接管?!?/br> 這么一來豈不是只有坐以待斃了?她靠著炕桌吞聲飲泣,“是我不好,一直不贊同他上刑部擊鼓。要是回京之初讓他去,案子現在應該在你手上,就用不著擔心他遭人暗算了?!?/br> 她也是舍不得汝儉挨那五十笞杖,本想等吉蘭泰招供了再讓他出面的,誰知道留來留去,最后讓弘贊鉆了空子。他只有不停開解她,“好了,好乖乖,我不會坐視不理的。明兒天一亮我就出去打聽,這回也顧不得面子里子了,只要汝儉指控弘贊,我就把案子歸攏來,你只管放心?!?/br> 她眼淚巴巴瞧著他,哭得兩眼紅腫,“真的?你會盡力幫襯汝儉,不叫他受傷害,是不是?” 他替她抹了淚,點頭說是,“你只剩一個哥哥,我也只有這么一個大舅子,我和你的心是一樣的。你跟了我,就應該每天樂呵呵的,瞧見你這樣,我心里好受么?你們手足情深是不假,自己身子也要留神,我料著短期內想結案不容易,且有一場拉鋸戰要打呢?!?/br> 他說的她都明白,這種案子急是急不來的,只有等,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夜過得不安穩,和衣靠著躺到五更,天色微亮的時候他起來洗漱,匆匆交代幾句便出門去了。 大年初一,許多衙門都休沐,不知道這案子今天審不審。定宜在家如坐針氈,她如今又不好輕易拋頭露面,換了以前還能四處打探,現在只有等他的消息。 伸長了脖子盼,盼來的不是探子,是海蘭。 她進門蹲個身,還沒說話就先抹淚,想是已經得了消息了。定宜忙把她扶到炕上坐,見到她突然覺得很愧對她。汝儉虧欠她那么多,還沒來得及補償她,現在卻要帶累她一道cao心。她替她掖了掖眼淚,強打起精神問:“嫂子怎么來了?” 海蘭泣聲道:“今早有人上家拜年來,正巧是步軍統領衙門供職的,說起三十夜里上酒醋局胡同逮人,我就知道不妙。后來使了家里奴才掃聽,果真是他,我就著急過來了。新年里頭一天上門,空著手來,真是……”說著下炕又蹲個福,“我給福晉道個新禧吧!” 定宜趕緊攙住了,“這萬萬當不得,甭說我現在還沒出門,就是嫁了人也是您小姑子,論家禮兒,沒有嫂子給小姑子行禮的道理。您快坐,坐下了好說話?!?/br> 海蘭噯了聲,勉強笑道:“我這會兒不和您是一樣嘛,也是一只腳在門里頭,一只腳在門外頭。當您一句嫂子,我受之有愧?!?/br> 丫頭送茶點來,定宜往她跟前敬了敬,“您和我三哥是過了定的,是我名正言順的嫂子,怎么叫受之有愧呢。您也別福晉福晉的叫我,底下人鬧著玩才這么稱呼,您也跟著這么叫,我真臊得慌。您叫我定宜也行,叫我小棗兒也行,咱們自己人,別拘這個禮?!?/br> 海蘭諾諾應了,方哽咽著問:“汝儉現在人在哪兒?聽說沒在步軍衙門,是給送進刑部大牢了吧?” 定宜點頭說是,“您別急,我們爺出去打聽了,只要他能夠得著,三哥不會有什么危險的?!?/br> 海 蘭漸漸止了哭,神情安定下來,低聲說:“十二爺是王爺,這么尊貴的人,身上又擔著朝廷的差事,只要他出面,我倒也放心。我就是揪得慌,那種地方,進去先是 一頓下馬威。他在外頭歷經那么多磨難,回來還逃不過這遭,叫人心里怎么好呢!姑奶奶和王爺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兒,好歹跟前多提個醒兒。我是沒法兒,一個 婦道人家,連奔告的門道都沒有。今早上和我阿瑪交了底,把我和汝儉的事兒都說了。橫豎到了這步,再遮掩沒意思,多個人疏通多份希望?!?/br> 她能有這份決心,叫定宜敬佩,“危難之中見真情,嫂子待三哥這份心,我替三哥感激您。那索大人是什么看法?” 海蘭有點不好意思,“免不得狠罵一通,要把我關起來,不許我摻合這件事兒。我厚著臉皮說自己是他的人了,我阿瑪就我一個閨女,也是沒轍,不認也得認了。這會兒出門托人找關系,說打聽到人收押在哪兒才好使勁兒?!?/br> 定宜很不是滋味,囁嚅到:“大節下的,鬧得索大人不太平……” “你 和王爺也受累,一個提心吊膽,一個東奔西跑的……我想這過了這個坎兒,往后就該好起來了?!焙Lm邊說邊又抹淚,“我和他才重逢,不想再有什么波折了,盼著 能過兩天安穩日子,能相伴著白頭到老。那天見了他,想想外頭糟踐這么些年,沒把他壓垮,他太不容易了,我是打心眼兒里心疼他。今天聽說他出事兒,我都慌了 神了。雖說他早告訴我要給家里老爺子翻案,可我萬萬沒想到,這么冷不丁的就叫人拿住了?!?/br> 定宜垂首嘆息,“我也沒料想到,他們挑在這時候下手。那會兒十二爺又不在,我就那么看著他給帶出去,心里難受得沒法說。事到如今嫂子別哭,定定神兒吧,有什么消息,王爺會派人回咱們的?!?/br> 海 蘭頷首,姑嫂倆就傻愣愣坐著聽信兒。也沒多長時候,沙桐從外頭急匆匆跑進來,打個千兒說:“回福晉話,主子爺這會兒在刑部大堂上,那邊要升堂問舅爺的罪。 主子爺請福晉寬懷,他旁聽,少不得據理力爭,不叫他們傷了舅爺。主子爺囑咐您按時吃飯,不讓您餓著肚子,您要干等著,就不叫人傳消息回來了?!?/br> 定宜訕訕看海蘭一眼,“這人真是……” 海蘭笑了笑,“王爺對姑奶奶是一片真心,好事兒?!?/br> 定宜轉頭說:“桐子,你替我好好盯著,不管好消息壞消息,都不許瞞著我?!?/br> 沙桐應個嗻,縱起身往外頭去了。 又是好等,等到近酉時弘策才回來,進門臉上沒有愁容,定宜和海蘭交換一下眼色,心里定下來,料著目前是沒什么大礙了。 他抬眼一顧,哦了聲,“這位是三嫂吧?” 海蘭忙蹲身請安,“王爺新禧,您受累了?!?/br> 他 和煦道:“自己人,不說這么見外的話。三嫂請坐,定宜你也坐。刑部退了堂,我去了趟宮里,明兒就審吉蘭泰的案子。三哥今天過審,人證物證全用不上。二品大 員的兒子落草就是侍衛,打小兒進上書房陪讀,大點兒上布庫場陪練,和眾皇子混得太熟了,一眼就能叫人認出來。堂上要論處,充軍叛逃是死罪,差一點兒就拍 板。弘贊那頭急得很,他主張殺,我主張留,所幸十三爺出來調停,把案子帶進宮請皇上決斷,總算是有驚無險。這會兒人押回刑部大牢了,我傳話下去嚴加看管, 內外也加派了人手,性命必定是無虞的?!?/br> 兩個女人捏著心聽,聽完了方長長舒口氣。只要能活著,受點苦也就不算什么了。眼看著天色不早,海蘭起身告退了,底下人傳飯上來,飯桌上弘策瞧著心事重重,定宜小心翼翼問:“怎么,有什么不順遂么?” 他擰眉咬著槽牙說:“吉蘭泰口風夠緊的,到這會兒也不肯把弘贊招供出來。我今兒叫人把他的家小全扣了,給他緊緊弦兒,叫他知道就算弘贊放過他全家,我也不能輕饒了他。眼下對付這種人就得使黑招兒,不過究竟有沒有用……且看明天吧!” 她聽了神色黯淡,把筷子擱下來,再沒了胃口。 ☆、第81章 天色放晴了,太陽融融照著,剛過完年,繁華褪盡,有種空洞懈懶的蕭條。定宜抱膝坐在臺階上,日光照在頭頂,頂心一片頭皮曬久了發燙。腦子里茫然, 揪著一件事,壓在心頭太久,慢慢變得模糊了。索性不去想,叫底下人收拾了褥子,準備些吃食,已經有兩三天沒見著汝儉了,照例這會兒能探監了,回頭塞些銀子 錢給獄卒,好歹進去說句話。 正琢磨要不要帶上海蘭,外面傳來門房說話的聲音,“七爺新禧,快里邊兒請?!?/br> 定宜抬頭看,七爺踱著方步從門檻外邁進來,她起身迎了上去,“七爺打哪兒來?” 七 爺說:“我從刑部來,弘策前頭審案子呢,我留在那兒旁聽來著?!闭f著搖頭,“三部九卿會審吶,形勢很不好。吉蘭泰別說指證弘贊了,他連自己的罪都不肯認 呢。弘贊和弘策當堂爭執起來了,到最后拿你們的關系說事兒,說防著主審有失偏頗,當避嫌,你爹的案子只怕要換人接手了?!?/br> 她聽著,心直往下沉。這兩天眼皮老跳,就覺著這事兒不會那么順利。她想過,實在走投無路了就一口咬定和弘策不相干,到了這種時候,汝儉的性命就全在主審手里,要是中途換了人,風險大到她不敢想象。 “如果換,換誰?” 七 爺吮唇想了想,“不是裕親王就是睿親王。不過弘策有他的說頭,他不承認你是溫祿的閨女,只說是遠房的表親,兩家來往不多,不知道汝儉底細。年三十也是按著 老例兒一塊兒守歲,這樣才可免你窩藏之罪?!逼郀敁崃藫岷蟛鳖i,長嘆道,“這回是難為壞老十二了,這種理由說出來其實很牽強,換了你,你信不信?如今端看 宮里怎么斷吧,他們這會兒面圣去了,要是皇上有心偏袒,老十二主審的位置就不會動搖。只不過今非昔比,做得太明是不能夠了,那么多人都瞪眼兒看著呢?!?/br> 定宜想起沐連勝來,“那天從朗潤園回來后,我奶媽子的男人怎么處置了?” 七爺哦了聲,“弄死了。本想留著他禍害弘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嘛。后來想想,事兒還是別捅到皇上跟前為好,否則少不得又是一場波折?;睒渚幽莾喝菈炄ψ?,宰了一埋,一了百了?!?/br> 恨雖恨,最后讓他落得這樣下場,定宜心里也不好受??墒侨瞬粸榧禾煺D地滅,這世道,本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丫頭來回稟,說主子吩咐的東西都備齊了,問先擱著還是裝車。她回身看了七爺一眼,“我這會兒得上刑部大牢去一趟,七爺自便吧!” 七爺遲疑道:“眼下這當口,別再生出什么事端來。這么的,我陪你一塊兒去,你換身衣裳,打扮成我長隨吧。話也不要多,說幾句就走?!?/br> 能這樣自然是最好,定宜應了,很快找出以前的衣裳換上,不枉從寧古塔背到山西,又從山西背回京來,要緊時候又派上用場了。 收拾停當這就往刑部去,刑部大牢比起順天府還嚴苛些,羈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虧得有七爺這張臉,往那兒一杵,就是個打通關卡的憑證。 哥兒幾個接了賞,點頭哈腰把人往地牢里引。這地方暗無天日,四周圍銅墻鐵壁似的,地牢深處點著火把,兩人高的墻頭上開一扇小窗,外面日光照進來,四四方方一個光柱,亮得眼睛生疼。 空氣不太好,吃喝拉撒全在一個地方,加上潮濕,那味道熏得人幾欲嘔吐。七爺掩著鼻子直呼受不了,定宜倒沒什么,在順天府時點人頭上刑場,她也每每穿梭在這種地方,見怪不怪了。 汝儉的號子離那扇窗近,大約算得上是風水寶地了。這種地方每一寸陽光都很珍貴,物盡其用,定宜走近了看,汝儉沒事人一樣,居然還有心思在那兒揚曬稻草。 她低低喊三哥,吞聲哽咽了下,“別曬了,我這兒給你帶了褥子,比稻草強多了?!?/br> 汝儉無甚悲喜,回頭一顧說:“這種腌臜地方,是你該來的嗎?東西擱下,回去吧!” 她哪能放心呢,追問:“他們為難你了嗎?有沒有打你?” 汝 儉說沒有,“莊親王說我叛逃,我又不是傻子,分明是遭販賣,我會讓人往我頭上扣屎盆子么?你放心,暫且出不了事。只不過吉蘭泰不肯張嘴,我狀告莊親王,無 憑無據也沒有用。今天審問下來,看局勢爹的案子不容樂觀……”他突然笑了笑,“我本該和汝良他們一塊兒死,活到今天是撿來的。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管我這兒 怎么樣,你都別過問了,你是姑娘家,不該承受那么多。翻不了案是命,咱們做子女的,做到這份上已經盡力了……只是棗兒,我在里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br> 他 們兄妹絮絮說話,七爺被味兒熏得頭昏腦脹,前面的話一概沒聽見,光聽見最后一句,立馬表態說:“弘策對她不好還有我呢,我照應她,她受不了苦。你在里頭踏 踏實實的,甭管外頭怎么鬧騰,你一口咬定了就是遭販賣,大不了遣回長白山,我再想辦法把你撈出來。官司我雖幫不上忙,暗里小動作我最有一套,你只管放心, 該吃吃該睡睡,天塌不了?!?/br> 他這番心意表得不與人同,但說的都是大實話,汝儉沖他拱了拱手,“七爺,咱們自小玩兒到大,情分就不多說了,有你這句我安心。我現在是自顧不暇,妹子且管不上,十二爺雖疼愛她,多個哥哥多分照應……橫豎有賴七爺,汝儉心里記著您的大恩大德?!?/br> 七爺有點心酸,敢情他這輩子只有和心愛的人兄妹相稱的份了。不過沒關系,只要她過得好就行,他和汝儉打小兒朋友一場,至少做到不負他所托吧。 定宜總不免惶惶地,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又不好張嘴問。這時候外頭獄卒來催促,陪著笑臉兒對七爺說:“我的好爺,時候差不多了。奴才們肩上擔著職責,按理是不讓探視的,今兒破了例,也求王爺體念則個,叫奴才們對上好交代?!?/br> 七爺不耐煩地一撅,“別扯你娘的臊!爺給老友送鋪蓋卷兒還犯王法不成?你去回稟陳六同,爺今兒來過了,他要不服,上賢王府抓爺來,爺等著!” 獄卒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應付他。定宜怕事兒鬧開,扯扯七爺袖子說:“您消消氣,人也看了,東西也送了,咱們回吧!”復小聲沖汝儉道,“事情還沒到絕處,你稍安勿躁。我今兒先回去,等過兩天再來瞧你?!?/br> 汝儉點頭,七爺這才嗯了聲,“既這么,那就回吧!”走了兩步突然聽見有人扯嗓門兒一吼,其聲凄厲嚇人一跳。七爺說,“這誰???要吃人是怎么的?” 獄卒呵腰笑了笑,“這是鎮國公吉蘭泰,八成兒又嫌飯菜不好,鬧脾氣呢!”一頭說一頭比劃著把人引了出去。 那 廂弘策進宮見駕,皇帝要權衡利弊,既然有疑義,各打五十大板。溫祿案弘策弘贊都有牽扯,為免有失公允,交由睿親王并大理寺處置。至于鎮國公收受賄賂,暗殺 兩浙巡鹽御史一案,一向有弘策經手,中途倉促換人難免亂了頭緒,著醇親王加緊審理,結案交都察院,余下諸事不必再過問。 這么個圣斷,看似繳了他的權,但吉蘭泰一案在手,溫祿案仍舊有牽扯。只是如今陷入了死局,有巡鹽御史臨死前留下的冊子,吉蘭泰想脫罪是辦不到的,可他不肯招供同伙,戰火就蔓延不到弘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