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一時殿內害怕的有,驚慌的有,懷疑的有,看好戲的也有,情緒紛繁混亂不堪,各自皆有思量。 至于趙鳶,他看向的卻是不知道何時站到了自己身邊的顧相檀,因著剛才喝酒時,自己被撞的那一下并不是小侍衛出手的,而是顧相檀。 ☆、下毒 太子的冠禮上出了毒酒的事兒,宗政帝自然大怒,于是上到當日殿內所有冠禮之人,下到乘風宮灑掃的仆役,賓客所帶的侍從皆要一一盤問,誓要查出真兇。 而當堂指認出毒酒的小侍衛更是被喊到皇帝面前問話。 宗政帝道:“你叫什么?” 那小侍衛跪著竟直直看向皇上的臉答道:“小民羿崢?!?/br> “你就是羿崢?” 問話的不是皇上,而是左下首的三王趙典。 宗政帝聽了這名也微微變了表情,不過還是面露疑惑地向趙典問:“三弟耳聞過他?” 趙典頷首,看著侯炳臣,“久仰神武軍營中‘鬼手神醫’的大名,一直希冀得見,沒想到小王會在今日一圓心愿,將軍把人是藏得真好?!?/br> 侯炳臣只哈哈一笑,也不否認,謙虛道:“哪里哪里?!?/br> 宗政帝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位救我大鄴兵士無數的妙手神醫?這么說來認出毒酒也就不足為奇了?!?/br> 羿崢哼笑了一下:“這個下毒的也真是個傻子,那草藥味重得一尺外都能聞得到,還真有傻瓜會喝嗎?” 頭上頂著“傻瓜”二字的趙則不滿道:“你自己生了個狗鼻子,還當人人都是狗了啊?!?/br> 羿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狗鼻子怎么了,狗鼻子能保命還能救你一命,你既嫌棄,那你把命還來?我接著呢?!?/br>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同皇世子這般犟嘴,就算知道這神醫本事驚人的皇帝和三王的面上也有點掛不住了,侯炳臣只好輕咳了兩聲,示意羿崢稍稍收斂些。 看著趙則氣得漲紅的臉,羿崢癟癟嘴不說話了。 宗政帝喚了聲:“張幡?!?/br> 刑部尚書張幡立刻跪了下來。 趙攸道:“朕給你半月的時間,今天的事若是查不出眉目,你便好自為之?!?/br> 張幡一驚,忙磕頭領旨,連連保證定會將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朕也知曉你會難做,”趙攸想了想,又叫道,“薛儀陽,你便帶著都察院監察此事,要是遇到什么不便,必要排除,不惜一切?!?/br> 這話一出,傻子都明白了,宗政帝這是借著由頭要把刑部的平衡給打破呢,薛儀陽一旦進去了,再讓他出來可就難了,而且他的背后有侯炳臣在撐腰,皇帝自己不行,于是打算拉神武將軍給他做后盾,這一招擺的,神武將軍哪怕不愿,也暫時沒了推諉的辦法,薛儀陽辦好了這是分內事,辦不好,便是失職,當不得大任,皇帝的算盤打得可精。 一時間,殿內不少人都朝侯炳臣和三王趙典看了過去。 這兩人倒還算淡定,想是對此有些準備了,只三世子趙界面上露了笑容,目光在殿內巡了一圈,看著竟有些陰測測的。 薛儀陽領了旨,宗政帝又對羿崢道:“神醫救下兩位世子有功,理當大賞,朕便封你個院判,你看如何?” 皇帝的心思已是十分了然了,若是羿崢要求個安穩,應下這個,以后便可留在宮中,不用處處奔波。 然而就羿崢這脾氣怎么會愿意,他只是奇怪道:“皇上,小民是神武軍營中的軍醫,理當隨軍四面征戰才是,我要個這樣的閑差留著作甚?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在沙場上報上名號旁人也不會覺得有多威風,說不定還要笑我?!?/br> 這話說得宗政帝臉都綠了,忍了再忍才沒當堂發作,又去看侯炳臣,卻見他只拍了拍羿崢的背,嘴角掛笑,什么也沒說。 宗政帝無法,既然該辦的事兒辦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便不要計較了。 揮手讓羿崢退下,又安撫了皇子朝臣們一番,這冠禮便在些詭異的氛圍中結束了。 臨出了乘風宮,顧相檀遠遠便接到了趙鳶投來的視線,那視線難得透著些欲言又止和隱隱的不快。 顧相檀當下是直覺性地垂下了眼,下一瞬又抬起對趙鳶挑了挑眉,接著什么也沒說的進了轎輦。 一回到須彌殿,蘇息關上門就忍不住同安隱說起了這事兒,神秘兮兮地問:“你說,這毒是誰下的?要害六世子還是七世子?為何呢?” 安隱壓低聲道:“該是要害太子吧,在乘風宮出了事兒,太子的面子可就難看了?!?/br> “那準是三王了,宮里除了他沒別人想這么做?!?/br> “你會這般想,旁人也會,三王怎么能這么笨?!?/br> “那難道是太子或者是皇上……自己?”就為了嫁禍于人? 顧相檀聽他們越說越沒邊兒,不由咳了咳打斷道:“不睡了呀,看看都幾更了?!?/br> 蘇息忙上前給他鋪床,沒一會兒還是嘴癢道:“公子,你說是誰呢?” 顧相檀將外袍脫了,又解了發帶,這才慢慢道:“太子的吃食用度自小就全是由專人伺候的,好比冠禮上他喝的酒也和旁人不同,中毒這個法子一般害不到他,而三王和三世子也是如此?!?/br> 安隱點點頭:“那便真是要害六世子和七世子了?!?/br> “七世子在宮里住了這么些年,要害他早害了,何必挑這么個日子,而六世子……”說到趙鳶,顧相檀頓了下,嘴角帶了淺淺的笑意:“哪有那么容易……” “那如此說來,這下毒的人,要不就是不知道乘風宮的規矩,但若不知道,他怎么能輕易下得了毒,而且,還是在如此防衛嚴密的冠禮上,要不就是太知道乘風宮的規矩,故意下的毒,只是為了引起旁人注意,他也曉得這毒不會成!”蘇息忽的開了竅,“可是為何要引起旁人注意呢?這么一說,三王和皇上都有可能做這事兒了……” 顧相檀聽著蘇息還要長篇大論,不由打了個呵欠,對他揮揮手說:“一邊兒去,這些話你也就同我說說,出了這地要是多嘴,就把你送回鹿澧?!?/br> 蘇息一臉不甘地被安隱揪了出去。 顧相檀躺在床上,看著房內一點幽幽的燭火,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現出一絲深沉來。 接著他凝神細聽了會兒窗外的動靜,沒片刻,起身直接打開了門。 就見屋外衍方正疾步走來,他一身夜露,發尾都沾著些濕氣,像是來來回回趕了很久的路,掐著點兒來顧相檀門前當差的。 衍方沒想到顧相檀還未睡,更沒想著他會靠在門邊等著自己,一時之間表情有些怔然。 顧相檀看了他半晌,問了句:“去哪兒了?” 衍方張了張嘴吧,不止如何回答。 顧相檀搖搖頭:“行了,我要會怪你,怕你偷偷告訴他,我也就不會讓你做這些事了?!?/br> 衍方猶豫了下,輕道:“少爺只是怕您出事,才尋了我去問話的?!?/br> 顧相檀當然知道,上一輩子就足夠證明了,趙鳶要想瞞著他,自己可以從頭到尾半點不知曉,好比他的心一樣,但是顧相檀要想瞞趙鳶,他卻總有各種辦法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就好比……今日這事。 顧相檀想了想,問:“那他說了什么?” 衍方道:“少爺讓您……” “讓我安心吃齋念佛?” 衍方不語,其實趙鳶也知曉衍方勸不住顧相檀,只讓他多留心留意,一切以其安危為上,就好比這一段時日每每得見都要一再吩咐他的話一樣,不厭其煩,慎之又慎。 顧相檀輕輕撇了撇嘴,早猜到這答案了,所以也不生氣,自言自語般輕喃了一句。 “若有一天,他能得償所愿,我自會該干嘛干嘛去?!?/br> 說完,也不看衍方,徑自關了門。 …… 當夜,睦王府。 趙典負手在書房中來回地走著,趙界就站在他跟前,一下一下的搖著手里的扇子,半晌忍不住道:“父王,這毒一定是趙鳶下的,趙勉沒有這腦子,而皇上一向優柔寡斷只會撿現成便宜,這般主動出擊的作態也不似他,除了趙鳶沒旁的人了?!?/br> “不管是誰下的,但外頭多數的人一定以為是我們下的!”趙典哼了聲,終于停了腳步。 侯炳臣入京,于趙典來說的確是一大禍患,他是很想除了他,但是趙典也知道,還不到時候。侯炳臣性情骨鯁,哪怕他心里對于趙攸的政績多有不滿,但只要趙攸在皇位上一天,又是上一代靈佛親指的,侯炳臣就不會有取而代之或擁戴旁人的心,這是趙典的倚仗,又是趙典的擔憂。 倚仗大王爺趙謐的兩個兒子暫且不會因為趙鳶更優秀而擁立他為王,又擔憂趙攸會因這靠山在旁而對自己提早痛下殺手。 趙典想著,忍不住露出一個冷笑來。 就憑趙攸自己的本事想和他斗還差老遠呢,而且還有那個榆木腦袋的兒子在后頭給他拖后腿。 只是眼下卻又多了一樁需要防范的事,讓趙典很是心有計較。 “如果這個毒真是趙鳶下的,那這小子的心思可太不一般了?!?/br> “孩兒愚鈍,趙鳶這么做只是要把薛儀陽弄到刑部去嗎?” 趙典搖頭,眼中一瞬閃過兇光:“不止刑部,還有旁的……你且看,這事兒自不會輕易就了了,而這一招四兩撥千斤,使得可太妙了?!?/br> ☆、家宴 的確就如趙典所言,雖不過只是兩杯小小的毒酒,無人傷無人亡,其后幾天卻引起了朝野的一陣小小動蕩。 首先右都御使大人薛儀陽主辦此案,同刑部一道將那日來冠禮的眾人一一盤問徹查。 薛儀陽自不是一人來的,他以往不管事,也不招惹別人,但一旦管事,也無人敢來招惹他,因著他背后除了有都察院外還有兩位義兄在撐腰,又有宗政帝的意思在。而刑部一眾人,以尚書張幡為首的,聽命于皇上,他們自然對薛儀陽的到來是又配合又幫襯,三王一派的人呢,是以兩位侍郎為首,只能從中想法子明哲保身了,然而盡管如此,三王黨在盤查中卻還是被各種刁難懷疑,光是下獄的侍婢太監就關了整整幾個監牢,可算是把趙典的人鬧得雞犬不寧了一番。 如此一來,刑部被攪得亂成一團,趙典自不會甘心,于是又拖著禮部下了水,誰讓那日冠禮從上到下都是由禮部他們處理的呢。 怪只怪禮部尚書瞿光為人本就不正,平日里沒少仗著宗政帝的信任攬權納賄,而他手下的人,自然上行下效有樣學樣,偏偏大鄴每年光是皇家祭祀和道場法會就不知要辦幾次,從中一層一層可撈的油水更是數不勝數,于是在一干特意來找茬的刑部官吏手下,禮部那群人自然討不到好處,本來只是查誰在冠禮上下了毒有沒有可疑,結果莫名牽出了一堆賄賂公行的丑事,每日早朝彈劾禮部的折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可把宗政帝聽得瞋目切齒氣到不行,一天可以把瞿光喚進御書房罵上十幾回。 但是眼下的大鄴朝中什么模樣皇上能不知道么,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求個風平浪靜而已,趙攸從來都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當年上一代靈佛說他庸碌無為不堪重任并不是錯話,他從不希冀什么經天緯地震古爍今,他只希望大鄴能別毀在自己手里就好,也別毀在……趙勉手里。 所以,瞿光雖貪,在趙攸眼里卻遠沒到罷黜的時候,至少他還想著生死攸關時能多一個人給太子出出主意。 而這面上看著宗政帝和三王都打得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實則卻是兩敗俱傷,互損元氣,也不知何人不費吹灰,就從中得了不少的利。 宗政帝便反復告誡自己,當前這些折騰不過是必付的代價而已,待到他尋到了關鍵的證據,勢必要那些人好看。 …… 外頭鬧得風風雨雨,顧相檀這兒就難得挺閑的,安隱在院中種了不少花草,顧相檀偶爾看他們侍弄侍弄,再聽觀正禪師講講經,這日子一晃便到了中秋。 上午他接著了師傅的信,顧相檀很高興,認認真真地回復了一封,讓傅雅濂注意身子,又說京中安穩,宗政帝和皇后,還有其他人皆待他很好,等血案大白的一天,又或是不久,自己便能回鹿澧了。 這話一半是寫給宗政帝看得,因著顧相檀知道,這封信不可能老老實實地送抵師傅手里,途中必是要繞上一個彎兒,至于另一半說得倒也是實話,他的確要尋個時機回去一趟,他不能留師傅一個人在那里孤苦無依胡思亂想,上一世的悲劇,顧相檀不想再見到。 到了傍晚,孫公公親自來請靈佛赴那中秋喜宴。 按理說近日糟心的事不少,皇帝該是沒什么心情再邀了眾人一道開席的,但是不開又顯得他小氣了,而且能有和顧相檀、侯炳臣等套近乎的機會,他豈會放過。 于是,顧相檀也大方的去了,轎輦到了那兒已是來了不少人,一輪明月當空,大如圓盤,紫微宮前的長道上綴滿了盞盞宮燈,遠遠望去昏昏紅紅,如點點繁星,美不勝收。 見他行來,廊道盡頭老遠就有一群人候著要同靈佛見禮,顧相檀一看,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寬眉長須,不是敬國公貢海又是誰,而他身旁站著的男人則與他年齡相仿,不過略矮略胖,穿著錦繡緞袍也遮不住他那滾圓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