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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雁翎刀,屬市面上很常見的一種,也不是專門為自個兒量身打造,走進路邊隨便一間鐵匠鋪里都能買到,買下來的時候不過七千文,那七貫錢的重量和這刀身的重量差不了多少——對江湖人的貼身兵刃來說,這個價錢雖不算低,卻也絕對不高。攸關身家性命,為此拋擲千金的大有人在。 對謝枕汀來說,單為這把刀已經傾其所有,再多一文也沒有,就是能從褲腰帶里勒出來也絕不添在兵刃上。 十三歲時他來到關外長白派,后來被“孤鷹”符真看中。長白的人都用刀,起初他也以為自己要學刀,符真告知他學刀有兩種途徑,一種水磨工夫穩扎穩打,至少耗費十數年;一種速成,天賦高者不出五年即有所成。 前者每日練習拔刀揮刀千百次,直至最終將一把刀揮舞得如臂使指,任意來去,完全融為自身的一部分,拔刀之際絕不會耽誤一眨眼的工夫。更接近宗師之路所求的“天人合一”;后者首要得修習長白派的獨門內功,這套內功便是速成之法,無論從時間還是功法本身來說,要訣皆在一個“快”字,此正是長白派獨辟蹊徑的立派之根基。只是速成之法自然包含諸多隱患,后患一直存在,各人多或少、慢或快的分別。 他當時問了一個問題,得到解答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提及原由,一則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個年紀學武已經不小了,再求穩,能越得過武學世家里那些自小習武的子弟去? 二則……他說了一番話。 “隱患?江湖上誰人無隱患?少林弟子數十年如一日苦修,當中不乏年紀輕輕功法大成者,那可是前途無量啊,可十年前厲魔之禍,眨眼間不也蚍蜉般摧折在邪魔手下?生死外無大事,指不定在那些個隱患爆發之前,我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br> 那之后謝枕汀就一心修習功法和鍛體,逐漸將自己磨礪成一把快刀。兵刃于他而言反倒成了外物,不過一種見血的道具罷了。 十五歲時他下山殺了三個月的馬賊換來一筆血汗錢,在邊陲的集市上咬牙買下這把刀,心疼得狠,拿在手里卻也不如何愛惜,這些年磕磕絆絆折損了不少痕跡,他渾不在意,也不做任何修補裝飾,任由一把老刀遍布瘡痍,還能扎進rou里就行。 擦刀這個動作卻作為習慣保留了下來。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能安定下來,很詭異。 他在燭火下擦刀,刀身越擦越亮,仿若與燭光相融,滿室光華漫溢。他垂下頭去,對上刀身上的那雙眼睛。 ——為什么? 謝枕汀自忖很了解自己,他是個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哪怕痛也非要去撞一撞南墻,必要時硬得下心腸,又很有幾分高傲之人。所以十三歲時能不顧哭鬧不休的幼妹,頭也不回地跟著長白的人破門離家,遠赴關外。 他在符真處學藝近七載,符真天性乖戾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傳授他一身武藝,卻不肯認師徒名分——你不認我?我還不認你哩。他也卯著勁和符真憋這口氣,這些年從不曾開口叫一聲師父。 他撕了安北都護府的通緝令,奔馳千里斬殺了惡名昭彰的“云中雙兇”,欺他毛頭小子一個,名聲不顯,副都護直接搶了他的功績,當晚他就潛進那狗官房中將他揍得鼻青臉腫,出盡胸中惡氣…… 可,為什么? 為什么會幫葉帛玉脫衣? 會為他擦臉、喂他吃蒸梨、背他回家? 會……在他魘入噩夢中時將人抱在懷里好言安慰?——當時艄公就杵在一邊,面上的驚懼之色扎眼得不容忽視。 難道他將葉帛玉當做了弟弟? 小時候謝琬婉怕黑,他也曾守在小妹的床榻邊這樣安撫她。 現下回想起來,今日的一舉一動,都是自然而然,想做就做出來了,有著使不完的耐心,前所未有的細心。便是對而今已長成大姑娘的謝琬婉,也是少有的。 還是,他心里將葉帛玉當成了比謝琬婉更柔弱、又需要保護的人? 不對,這些天他留神觀察著葉帛玉,知道他雖受眼盲所限,卻并不像許多人一樣將自己困頓在家中,時常會走出門,大大方方地拿出手杖,從不避諱他人眼光,此舉也告知了旁人——他無需更多特別的照拂。 又或是……謝枕汀想到手指描畫在葉帛玉微涼的手背上時、葉帛玉濕熱的呼吸噴灑在脖頸上時、葉帛玉柔軟的唇舌碰觸在指尖上時……心頭又泛起那種微癢而微妙的感受。 他將葉帛玉當做了女人? 可……對方渾身上下哪兒有一處像女人?見過的女人里又何曾有過與他相似的? 想不明白…… 謝枕汀狠狠一闔眼,頭一回擦刀擦得愈發心浮氣躁,到最后已是心亂如麻。 但這刀卻不算白擦了,隔日俞明仙托手下的一個小乞丐來捎信,說是幫他找著一個賺錢的活計了。 ☆、第 11 章 俞明仙身處丐幫,一向與下五門多有接觸,這次也是他從□□偏門撈來的活計——保鏢。 “在潤州的丹徒縣,郊外一處莊子上,原本隸屬一個員外郎,這人肥得流油,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林林總總虧欠了莊上諸農戶雜役共計三年多的月俸和份例,最近聽說上頭不明不白換了位新東家,莊子和人都歸新東家,大家伙可不就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