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我心里竊喜,看他們這么謹慎的樣子,聊天內容應該會涉及機密。 黃碧輝最先開口:“松下君,李、古兩位的凈化體,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淺淺地喝了一口茶:“目前看起來應該可以使用了,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等到四十五天再進行轉換吧!畢竟這兩具身體很重要,對于大日本皇軍來說意義非凡?!?/br> 黃碧輝也點了點頭,然后問道:“之前你和坂田君在樹林里發生的事情,不會影響到李、古兩人的轉換吧?”說到這兒,黃碧輝頓了頓,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那些逃跑的戰俘,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吧?”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著:“那幾個不過是在我們皇軍控制下的小螞蟻,翻不上天的。黃碧輝先生,你放心,雖然對于那幾個戰俘的事情,我們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有一點請你相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我們的控制中。也可以這么說,他們不過是另外一個實驗里的小白鼠罷了?!?/br> 看得出,黃碧輝被松下幸太郎的話勾起了好奇,他坐了起來,把頭湊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你的意思是——薛定諤之貓實驗又開始了?” 松下幸太郎白了黃碧輝一眼:“黃碧輝先生,有些不方便讓你知道的事情,你還是不要過多打聽了。你是研究人員,但并不是軍部里的人,軍部的一些計劃你沒必要知道?!?/br> 黃碧輝討了個沒趣,點點頭往后靠去。 松下幸太郎大概也覺得剛才那番話說得過分了,沒給黃碧輝留顏面,轉而說道:“黃碧輝先生,有些事情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們大日本皇軍的苦衷。你對我們皇軍的貢獻,我們是心里有數并且也很認可的。包括在無菌實驗缺少試驗品時,你為了科學研究無私地奉獻出妻子的事,至今都讓我們感動。但是,有些與你的研究項目無關的事情,你還是少知道一點兒比較好。黃先生,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松下幸太郎這段話里提到的黃碧輝的妻子,指的肯定就是美云。這消息讓我心里一震:什么是無菌實驗?黃碧輝這個禽獸,對美云做了什么?我一顆心揪得緊緊的,但還是豎起耳朵,認真聽著他們的對話。 黃碧輝臉色有點兒不好看,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半晌,黃碧輝扭過頭來,問道:“聽說襲擊你和坂田君的還是那群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黃碧輝猛地坐了起來,湊近松下幸太郎身邊問道:“連那個耍大刀的合體人也斗不過那些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還是微微地點點頭,表情有點兒不耐煩,閉上眼睛不再理睬黃碧輝。黃碧輝再次碰了釘子,也就不再追問,往后躺下不吭聲了。 我有點兒急了,他們繼續沉默,就意味著我聽不到任何想要了解的秘密。盡管我已經決定要緊跟著黃碧輝在這地下世界里探出個究竟,但一旦黃碧輝與松下幸太郎分開,他不可能自言自語說出秘密吧! 正想到這兒,松下幸太郎忽然開口了。只見他依然閉著眼睛,緩緩地說道:“那個耍大刀的合體人的成功,完全是意外。目前我們進行的復生計劃,已經不下一兩千個試驗品,可成功的就這么幾個人。其他的不過是一些沒有任何意識的行尸走rou。所以說黃先生,你的任務還是比較艱巨的。真實世界與平行世界的結界之處所隱藏的玄機,還得依靠你我的努力啊?!?/br> 黃碧輝忙欠身起來,說:“松下君您說得是,在下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惜為大日本皇軍貢獻我所有的努力?!?/br> 松下幸太郎聽了這番話應該很受用,他睜開眼,瞟了一眼面前滿臉恬笑的黃碧輝,猶豫了一下,然后繼續說道:“黃先生,你不是一直關心著你妻子的生死嗎?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阮美云女士沒有死,她現在依然和那些血娃娃在一起?!?/br> 黃碧輝臉色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八上戮?,她的生死我早就不再關心了,畢竟對于一個已經背叛了我的女人,沒有什么好眷戀的。在她心里,只有那個早就死了的曹正罷了!” 黃碧輝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層波紋。 “她心里,只有那個早就死了的曹正罷了!” 難道說美云……她心里是有我的?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感覺到一陣暈眩。我必須找到美云,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遠山里孤獨地生活。我必須找到她!我必須找到她! 松下幸太郎慢慢地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和服,用日語對那些在身后站著的女軍人說了句:“辛苦你們了!”然后和黃碧輝一揮手,黃碧輝也連忙站了起來,對女軍人鞠了個躬,跟著松下幸太郎往外走去。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后跟在他們身后出了門。我當時的腦海里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繼續尋找美云。松下幸太郎的話讓我得知,美云一直生活在外面的森林里??墒?,在走出慰安婦的房間后,狹窄的走道把我重新拉回了現實。眼下,我只剩下兩個選擇:跟在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身后去看看他們將要去的目的地;或者留在這里,哪兒也不去,等到明天晚上,看有沒有機會回到之前那些百姓打扮的鬼子兵營房,然后跟著他們離開這里。 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已經往過道走去,我盯著黃碧輝的背影,思緒萬千,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眼光看他。最后,我終于咬了咬牙,往他們身后跑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交談,拐了幾個彎后,黃碧輝站在一扇小鐵門前對松下幸太郎說:“晚安?!比缓髲澫卵?,把兩個手指分別伸進鐵門下方的小孔里。次序我也記下了,依然是先左后右。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往前走了。黃碧輝抬起腳,往里面的房間走去,同時伸手往門邊按開了燈。 我跟進去,心里稍稍安定下來,那就是從慰安婦營房回到這里的道路,我已經記住了,尋思著利用今晚到明晚的這段時間,還可以留下來好好地觀察黃碧輝平時的行動,看能不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里面是一個正方形的房間,大概三四十平方米,側面有一扇小門,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是個洗手間。黃碧輝進到房間后,徑直往大床走去,重重地倒在上面,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仔細地觀察房間,房里除了那張床,就只有一張書桌和一排書架。書架上全部是檔案袋。我湊近看了看,只見每個檔案袋上都有八個數字。我無法去撥弄這些物件,自然無法知曉里面的內容。正看到這里,身后傳來輕輕的抽泣聲,我回頭看去,只見黃碧輝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他居然在哭? 我走到他面前,仔細地觀察他。黃碧輝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天花板,那副金絲眼鏡下的眼眶里,正不停地往外淌著眼淚,順著雙鬢流到了頭發里。然后黃碧輝坐起來,把床上面鋪著的棉絮掀開,露出整齊的木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在兩塊木板的縫隙里,抽出一張相片來。 黃碧輝捧著那張照片,眼淚流得更多更急了??吹贸?,他在努力控制著不發出聲音,只能靜靜地抽泣。我探頭往那張相片望去,短暫的一眼,讓我的心也在瞬間支離破碎。相片的背景是我們當時就學的柏林大學門口,當時的我站在他們背后,戴著黑框眼鏡,穿一身灰色長袍,長相還算白凈。前面并排站著的就是黃碧輝和美云。相片里的美云微笑著,頭上別著一朵白色小花。她身邊的黃碧輝,也戴著那副黑邊眼鏡,張開雙手。相片中的他,笑容明朗干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懷抱中,包括他的未婚妻美云,也包括他的好友——我。 黃碧輝繼續抽泣著,盯著手里的相片默默流淚。站在他身邊的我,心里也異常酸楚。我不知道黃碧輝和美云在和我分開之后發生了什么,但是,對于黃碧輝這個和我同窗幾年的男人,我始終相信他不會做對不起我對不起美云的事情。因為我能夠感受到黃碧輝在落入鬼子手里后,也只是想要活下去,甚至還希望我和美云與他一起活下去的茍且想法?;蛘?,他和我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漢jian,是個應該被人唾罵的漢jian。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那么黃碧輝有錯嗎? 我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個正在哭泣著熟悉卻又陌生的朋友,心里異常難過。那晚,對于黃碧輝是漫長的,他輾轉反側徹夜未眠。我能猜測到他如此悲傷,是因為松下幸太郎對他提起了美云的音訊。黃碧輝在床上輾轉流淚。床邊的我雖然同樣痛苦,卻沒有眼淚流下來。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度過的,直到鬧鐘突然響起,終結了漫長的黑夜,也終結了我和黃碧輝的痛苦。 黃碧輝從床上爬起來,從墻上取下一套沒有軍銜的日軍軍裝換上,把相片重新塞進床板的縫隙里,然后向門口走去。 很快,鐵門由外往里被推開了,兩個鬼子站在門口。我這才意識到,黃碧輝在地下世界的生活看似自由,實際上卻和囚犯沒什么區別,一樣是被羈押。 我跟在黃碧輝身后往前跨去??删驮谀且凰查g,我猛地發現在那兩個鬼子士兵背后還站著一個身穿憲兵軍裝的高個子,腰上赫然掛著那個讓我無比恐懼的黑色匣子! 我連忙往后退去,面前的鐵門也被重重關閉。但他們關門前卻忘了關燈,這讓我不需要在黑暗中死等鐵門打開了。 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我依然是個可有可無的靈魂,關在如同牢籠般封閉的房子里,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雖然憤慨,但卻無力去改變。 我轉過身繼續觀察房間。昨晚由于黃碧輝的異常舉動,讓我不曾注意到房間里的細節。很快,我便發現墻上粘貼著一張破舊的圖紙。我連忙湊近望去,只見上面是用黑色的筆畫的一張地圖。我當場就可以肯定下來,這就是整個地下世界的平面圖。上面用日語注釋著“支那人學者”的位置,被人用筆畫了個五角星,應該就是我現在這個的房間位置。而拐三個彎后的一個圖標上,也有用日語標記的“慰安婦營房”。 我一陣激動,想著我所能帶出去給外面同胞的最好的禮物,恐怕就是這張地圖了吧!我繼續仔細地看著,在地圖上找到了之前我所經過的大門標記。同時,我找到了目前所處的位置,就在那扇鑲有黑匣子的鐵門之后,十幾個小門的其中一個。我欣喜異常,努力記下地圖的每一個拐角每一個細節。但是不得不承認,地下世界的巨大和復雜讓我震驚,整個地下世界的結構就是一個煩瑣的迷宮。 只是不知道,迷宮本身隱藏著什么秘密呢?令松下幸太郎激動不已的相對論的驚人發現,與這一切是否有關呢? 我判斷外面世界是白晝還是黑夜,全靠黃碧輝床頭的鬧鐘??梢源_定的是,我在這個封閉的房子里度過了兩個日夜。黃碧輝連續兩晚沒回來,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我基本把整張地圖都牢記在腦子里,然后長長舒了口氣,坐在角落,靜靜地等待著鐵門的再次打開。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鐵門才發出聲響。我連忙跳起來,但不敢太靠近,害怕看到門外的人身上攜帶的黑匣子??上驳氖?,打開門后只看見黃碧輝一個人。 我在確定外面除了他并沒有其他人之后,趕在門關閉之前,迅速沖出房間。 臨走之前,我透過鐵門縫隙看了黃碧輝一眼。莫名地感覺面前這個男人,似乎比當年蒼老了許多。他的后背微微有些彎曲,眼鏡后的雙眼無神,雙鬢甚至已經有了些許白發。 鐵門全部合攏了,我和他再次分開,處在各自的世界里。人一輩子有很多岔路,不知道在我和他同時作出選擇時,我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但是,與眼前的黃碧輝相比,慶幸的是我的命運還掌握在自己手里,多了很多選擇,而他似乎已經成為定格不可逆轉,甚至有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這個地下世界。我想,鬼子是不可能讓他帶著九日研究所的秘密活著離開的。 我搖了搖頭,往慰安婦的營房走去,一路上為黃碧輝欷歔不已。與他比較,我最起碼還能夠在地下世界和外面之間自由穿行,去尋找我所深愛的美云。而他呢?只能握著舊相片偷偷地抽泣罷了。 舊相片!我停住了腳步,我記憶中并沒有拍照的印象……我晃了晃腦袋,大概是因為我現在這么半人半鬼的狀態,之前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