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很快,我就回到了慰安婦所在的營房門口。我苦笑,意識到自己已經大致掌握了地下世界的地形,我記得地圖上標記有“村莊哨兵”,現在我完全可以單獨去百姓打扮的鬼子駐扎的營房。我回頭觀望慰安婦居住著的房間的大鐵門,鐵門里那些飽受命運摧殘的女人,深深地揪著我的心。 我邁開步子,憑著記憶往村莊哨兵的營房走去。其間我雖然還錯了幾次,所幸那張地圖已經深深地烙入了我的腦海里,讓我不至于迷路。終于,我回到了那扇連接著村莊的鐵門,站在門外等候,我記得那三個老漢打扮的鬼子軍官和幾個女兵,回到各自的營房需要穿過這扇鐵門,我可以乘機進入鐵門里面,然后擠上接應鬼子上下的升降器,回到外面的村莊。兩個穿著憲兵制服的高個子鬼子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我慌亂地往后退去,害怕他們腰上掛著的黑色匣子。讓我慶幸的是,他們腰上除了別著的手槍,并沒有黑色匣子。他們徑直打開鐵門,那三個老漢打扮的鬼子早已等候在此。他們互相點了點頭,便往門外走去。 我搶在他們出來之前沖了進去。營房里有一二十個鬼子正在換百姓衣服。我沒多想,直接朝鐵樓梯沖了過去,期間又遇到了四個剛從升降機下來的鬼子。 最終,我安全地踏上升降機離開了地下世界。 井邊的鬼子已經不多了,我沒再停頓,直接朝遠處的山坡跑去。這幾天里,我雖然是虛無地存活在他們身邊,但鬼子給我的壓迫感無處不在,我迫切地想要離他們遠遠的,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順利地跑回樹林里。因為我沒有依靠rou體支撐,所以感覺不到勞累和饑餓,不用停下來休息。在離開地下世界的最后時刻,我收集到的信息是:這口井與整個九日研究所相連的那扇大鐵門,外面無法打開,就算有人從外圍突破了村莊,進入地下,實際上也無法進入九日基地。況且,想要在村莊里的六七十個鬼子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那口井,希望也不大。 我往rou體停留的地方一路狂奔,很快,我看到了水中的身體。我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望了望,確定周圍沒有人才回到rou體,全身濕漉漉地從水里站起來。眼下,我要去之前尋找美云發現的那個山壁的縫隙里,趁我還沒忘記地圖之前,把地下世界的地形刻在山壁上。 我重新回到山頂卻花了整整一晚的時間。我努力支配著身體,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能夠勉強握緊石塊畫圖。下山的路,依然只有清風相伴,注定了我的一生都是孤獨的。 在回到了那條我所熟悉的小河邊后,我當時考慮過意識與身體分離,同時也期望再次遇見美云時,她能夠看到我。還有鄭大兵那幫中國人,我必須義無反顧地沖到他們面前,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我相信,鄭大兵在了解我的遭遇之后,會諒解并接受我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然后,我要昂首挺胸地和大家并肩戰斗,捍衛一個中國男人的尊嚴——包括找到我的美云,并且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我望著不斷流淌的小河發呆,最后,咬了咬牙抬頭往樹林里走去。之前我在林子里肆意行進,并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雖然我知道林子里有幾個鬼子巡邏隊,但我相信自己是幸運的。 我繼續沿著小河的樹林邊緣行進著,我走得很慢,盡量放輕步伐。一路上仔細尋找是否有人留下的痕跡,完全沒注意到,我已經暴露在敵人面前。 身后突然傳來的細微聲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慌亂地扭過頭去,原本發出聲響的灌木叢沒有任何動靜。我沒有太往心里去,可是等我再次回過頭來時,兩個鬼子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我面前。我雙腿一軟,心想,這下完了。 鬼子似乎并不急于開槍,就像獵人看到了掉進陷阱里的獵物,獰笑著朝我慢慢走近。我這才意識到:剛才的聲響肯定就是鬼子發出來的,我應該被他們包圍了。他們這么鎮定的樣子,看來我是逃不掉了。 我猛地轉身,朝林子側面的小河跑去。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一直覺得,只要踏入河里,我的思維和身體就能同時進入到安全狀態,這條河是意識和身體脫離的結界。 但就在我鉆出樹叢后,一個沒戴軍帽的鬼子憲兵出現在我面前,他手里握著一把已經拔出了刀鞘,很長很窄的東洋刀,歪著頭獰笑著看著我。 身后鬼子的腳步聲愈加近了,我扭過頭,發現六七個穿著憲兵制服的家伙,如看著一只弱小的獵物,獰笑著看著我。他們不緊不慢地朝我走過來,還摘下各自手里長槍的刺刀,拿在手里把玩。我明白了,他們不開槍并不是想要活捉我,相反地,他們是想要用冷兵器把我活活捅死! 我再次轉過頭去,沖面前那個站在小河邊的鬼子大吼:“三年了,我在這里不死不活地壓抑了三年……”三年來,我不敢大聲說話,也沒有人和我交談。我不敢弄出聲響,因為我害怕被鬼子發現。此刻,我對著面前的鬼子聲嘶力吼,像是要把三年來積壓的憤怒全部宣泄出來,我以為聲音會像以前那樣如被閹割的公雞打鳴那么沙啞難聽。 三年了,我終于清楚地聽到一個略帶嘶啞卻洪亮的叫喊聲在樹林中回蕩,感覺非常痛快淋漓,甚至全身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一般。 面前那個握著東洋刀的大個子憲兵,臉色有了明顯的變化,從最初那種如看待瀕死的獵物的眼神轉而換上了對于實力相當的對手的尊敬。這讓我莫名地感到亢奮起來,進入了近乎癲狂的狀態。 在那一瞬間,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我似乎化身成為了軍營里的那群慷慨激昂的戰友,成了戰俘營里我曾經無比羨慕的那群熱血兄弟其中的一員。我瘋狂地吼叫著,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已經變得通紅,大步朝站在小河邊的鬼子走去。 第十章 曹正:生與死的疊加 他的身影距離我越來越近,我緊握的拳頭幾乎已經感覺到砸在鬼子身上的快感。只見這鬼子高高地舉起了手里的東洋刀,沖我微微地鞠了個躬。緊接著,寒光一閃,冰冷的利器從我脖子上劃過,身首異處的感覺竟然那么清晰。我在空中旋轉著的頭顱依然睜大眼睛,目睹身體在空中旋轉著往前撲去。我真實地感覺到——我終于走完了生命的過程! 就在我的頭顱重重地落到了前方小河里的瞬間,被斬首的疼痛卻消失了,我的rou體與意識再次分開。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竊喜,從河中爬上岸,緊接著扭頭往后看,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我近乎絕望:我的頭顱還沒有完全沉到河底,那個握著東洋刀的鬼子已經沖到了河水中,用刀挑起了我的那顆沒來得及合眼的頭顱,獰笑著狠狠地甩向我rou體的位置。 從樹林里鉆出來的那幾個鬼子兵,也已經走到了我的rou體旁,其中一個鬼子彎下腰,拎著我的頭顱,張大嘴獰笑著。另一個鬼子用手拖著我的身體,甩向一旁。 我用力吼叫著,我的聲音又重新回到了不能被這世界里任何人聽到的狀態。我瘋狂地撲向那具沒有頭顱的軀體。如同之前我穿越所有有機物的場景一樣,我撲了個空,摔在了地上。我不甘心,跳起來又往頭顱的方向沖去。我欲哭無淚,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個鬼子正獰笑著、叫囂著,把那顆血rou模糊的頭顱當球一樣踢來踢去。 我無力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看著自己的頭顱被鬼子踢得高高的,落到了遠處。身邊的鬼子大笑著,終于停止了踢球游戲。我略帶喜悅地追了過去,眼看距離頭顱很近了,只聽見“砰”的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了。半空中的頭顱像個被打爛的西瓜,腦漿混著鮮血,紅的白的四處飛濺。我蒙了,當時腦海里只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我就此要從真實的世界里永遠消失嗎? 鬼子什么時候離開的,我完全沒有注意。我就那么麻木地站在原地,望著散落一地的身體碎片發愣,包括那顆早就失明的眼球,此刻也落在腳邊。很快,所有的殘肢碎片在慢慢變淺,隨后消失…… 我不知道耗了多少個日夜,直到某個清晨,當金黃的太陽照耀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終于挪動了步子。我要繼續尋找美云,找到鄭大兵帶領的隊伍,就算他們無法感知我的存在,但是我必須要和他們在一起,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有機會找到與外界溝通的方法。就算我從此只是個虛無的不為人知的形態。但我還是希望看到美云,看到兵哥,看到他們在遠山里勝利的那天。 我毫無目的地沿著小河往前走去。一路上,我努力讓自己從極度的失落中走出來,不斷在心底說著打氣的話,可依然按捺不住悲傷,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我拼命地奔跑。 就在我拼命奔跑了一個多小時后,叢林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我停下了步子。我扭過頭,循著聲音源頭望去,是九日研究所大門的方向。我連忙站定,心想,不會再遇到那幾個虐殺我身體的巡邏鬼子吧?緊接著出現在我視線中的是大刀劉,他還是穿著那套日式憲兵制服,背上背著兩把大砍刀,他的腰上赫然掛著黑色匣子。隨后從樹林里走出來的一整個巡邏隊,加上大刀劉剛好八個人。其中一個家伙的面孔很陌生,我在九日研究所門口徘徊了一年的時間,卻沒有任何印象。他沒有戴軍帽,說明他和大刀劉是同等級別,應該也是巡邏隊的軍官。他和大刀劉一樣,身材也很高大,手里握著冷兵器,是一支長矛,矛尖透著瘆人的寒光。他背上還背著一把很長的長槍,用布袋子捂著,但微微露出來的槍口,讓我一眼認出那是一把阻擊步槍。 我連忙往后退去,避免被大刀劉腰上的黑匣子感應到我的存在。 大刀劉和握著長矛的家伙邊走邊說著話,其他鬼子都低著頭,沒有吱聲。大刀劉不時地指向遠處一些標志性的山壁或者小河,那個長矛憲兵也不時點頭??礃幼酉袷谴蟮秳⒃诤退治龈浇牡匦?。 我跟在他們身后。這幾年來,我無數次目睹這群巡邏兵進出九日研究所的大門,但我卻不知道他們在離開之后的路線,也不知道他們進入之后做些什么。奇怪的是,以前我在叢林里游蕩時,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們,所以才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第一次和他們相遇,我的rou體就被他們毀掉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鬼子巡邏的范圍沒有這么大,這也就是為什么之前的兩三年里,我沒有遇到過他們的原因。為什么最近這段日子里,我在距離九日研究所這么遠的位置,也能三番兩次地看到他們呢? 我馬上找出了答案:應該是鄭大兵那群人的緣故,讓鬼子不得不把每天巡邏的范圍擴大,警戒的程度也提高了,可能這也是一個巡邏隊出現兩個軍官的原因。我又想起松下幸太郎說到的“耍大刀的合體人”,難道就是在那晚保護他和坂田回到研究所的大刀劉嗎?可是,松下幸太郎為什么說大刀劉是合體人呢?合體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路尾隨著他們朝前走去。一路上我都謹慎地保持距離。盡管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是我害怕失去的,但一貫膽怯的性格讓我依然不敢靠近,害怕那個黑色匣子。 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午,我當時甚至決定要跟著他們回到九日研究所,去那個朝鮮老頭居住的房間。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大刀劉和狙擊手突然舉起了手,神情嚴肅地盯著前方。其他鬼子也都連忙彎下腰,握緊手里的槍。大刀劉和狙擊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走,似乎害怕弄出聲響。我意識到他們應該發現了什么,所以才會如此緊張,只是不知道他們是發現了鄭大兵那幫人,還是美云。畢竟整個林子里,據我所知也就這么些人存在著。 我也連忙往前跑去。果然,只見在前方一兩百米的林子中央,一個穿著偽軍軍官制服的家伙正從一棵大樹上滑了下來。巡邏的鬼子繼續彎下腰,死死地盯著那家伙的背影。我沒管這些,急急忙忙地向那個家伙跑了去,想看清楚到底是個什么人,會讓鬼子這么小心驚慌。 穿偽軍軍官制服的是一個黑瘦精壯的漢子,個子也并不矮。我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所以我看到的自然是身后鬼子看不到的這個家伙的正面。我感到奇怪,這個偽軍打扮的漢子,正對著遠方的下坡處擠眉弄眼,不時微笑著。 也就在剎那間,鬼子巡邏兵隱藏的方向發出的一聲槍響打破了沉寂。這個偽軍軍官表情稍稍一愣,稍微回頭往后瞟了一眼,然后轉身對著之前微笑的下坡方向的側面跑了過去。 我當時也被那槍聲嚇得一愣,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刀劉和狙擊手就已經沖到了我身邊。我甚至感覺,就在槍響打破寂靜的同時,面前偽軍軍官就已經開始跑動了,大刀劉和狙擊手也已經撲到了他剛才所站的位置。 大刀劉和狙擊手繼續朝著偽軍軍官逃跑的方向追去。我抬起腳,想要跟著追出去,結果發現我和他們的速度完全不一個層次。在我跑出去三四米的時候,他們幾個已經在二十米以外奔跑了。 我不得不停下步子來,扭頭發現剩余的六個巡邏兵并沒有追去,反而走到了那棵大樹下,靠著樹休息。我暗想:可能這幾個鬼子也和我一樣,趕不上大刀劉和狙擊手的奔跑速度,所以索性選擇留下,在這兒等著。那么,為什么大刀劉和狙擊手的速度會比其他鬼子,或者說比正常人要快呢?難道他們就是松下幸太郎口中所說的合體人? 具體等了多久,我說不清。我只知道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我身邊的幾個鬼子開始說話了,我連忙湊近,原來這幾個鬼子在商量著要回九日研究所,不再等大刀劉和狙擊手回來的事。有鬼子持反對意見,認為該等二人回來再回去,畢竟他們是長官。幾個鬼子爭論不休,其中一個鬼子嘀咕道:“到了晚上,那些奇怪的軍隊出現,我們恐怕不能活著走出這里?!?/br> 奇怪的軍隊?什么軍隊能讓鬼子如此恐懼忌憚?難道就是松下幸太郎提到的鬼娃娃?如果只是我所看到的美云身邊的那種鬼娃娃,似乎也不能用軍隊來形容吧? 幾個鬼子交頭接耳商量了一番,隨即起身列好隊,轉身朝九日研究所的方向邁開了步子。我沒再跟隨他們,擔心那個被大刀劉追捕的人的安危。 巡邏鬼子很快就消失在樹林里了,我繼續站在樹下等著。突然間我想起一些事,扭頭望向之前那個偽軍軍官注視的方向,我記得:當時他對著下坡處微笑,難道那個方向有同伴在和他呼應嗎? 想到這兒,我慢慢地朝那邊走去。從我目前的位置到下坡處之間有一片開闊的空地。我小心翼翼地走向空地,周圍過于安靜,讓我心里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一般,心里非常不安。我繼續往下坡處走去。不經意間,我發現在下坡前方鋪滿了落葉和枯藤,與周圍的地面有些不同。我加快步子上前,蹲在了落葉和枯藤覆蓋的地方,這才發現下方有一個很隱秘的陷阱,里面還有一張用繩子結成的網。 很明顯,這是一個陷阱。只是,幾年來我一直在樹林里來回游蕩,根本沒見過任何活著的動物,這自然不是為捕捉動物而設置的陷阱,那么,應該是針對林子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