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巴沃,坐下?!卑o命令道,大得像老虎一樣的獒犬不情愿的前蹄落地趴下了,沖著阿無哼哧幾聲。 阿無放下心到各城垛察看,精神太過集中,完全沒防備身后無聲無息走來的人,直到一把匕首插進她身后很快又拔出,冰涼涼的。 阿無不可置信的回過頭,看到薔薇哆哆嗦嗦捂著嘴,流著淚,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她剛拔出的匕首咣當掉在地上。 尖銳的痛感從匕首切口快速傳遍全身,漣漪般擴大,阿無忍著劇痛,抬手將劍抵在薔薇細嫩的頸上,稍一用力,看到薔薇閉上眼微微抬起頭一副等死模樣,阿無猛地看向薔薇已然隆起的腹部,不過電光火石間,阿無收回劍,劍尖拄地,厲聲道:“你以為那點力氣能傷到我?還不快滾!” “城主,對不起,我不想這樣,可是他抓了普蘭,如果我不這樣,他會殺了普蘭……城主……” “滾!”阿無轉過身。 好疼,溫熱的血正順著身體往下流淌。 好在這個垛口無須太多守兵,又都忙著御敵,是以沒幾個人看見。 阿無打了個唿哨,很快獒犬巴沃風一樣出現在眼前,熱情的舔了舔阿無的手,阿無用劍割下一塊兒袖角,反手去身后蘸了些還溫熱的血,寫了三個字:救玉寧,然后將布條系在巴沃的項圈上,又從懷里拿出一塊巾子讓巴沃嗅了嗅:“去,巴沃,找到這個人?!焙迷谒龓Я宿删昂氵f交的國書,留下了他的味道,巴沃一定會找到他的。 巴沃又使勁舔了阿無帶血的手指一下轉身跑了,阿無從盔甲里拿出一根煙花點燃,看著煙火在天空中絢麗綻放,這是她手中最后的牌,從沒想過會派上用場的武器。 做完這一切,阿無胡亂扯下盔甲,將袍子下擺斬斷連接得長長的將自己受傷的后腰緊緊捆住,雖然還是難忍的疼,但大概還能支撐一會兒。 北狄人好像殺不完,洪水一樣一波又一波,殺紅眼的玉寧守兵累了,阿無嘴唇已毫無血色,渾身都被冷汗浸濕,眼前也越來越模糊…… 不知道玉寧人將來會不會怪她??!這是阿無最后一個念頭。 ☆、第四十一章 阿無從漫長而沉重的夢中醒來時眼前一片柔和的光,鼻端還有淡淡的香氣,阿無打量了一下,她是躺在粗布帳中,手摸到的被子也是粗布的,就連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樣。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里,但阿無可以肯定這不是北狄人的地盤——對愛好動物皮毛的北狄人來說,居所一根毛都沒有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阿無稍微放寬了心掙扎著坐了起來,這一動才發現自己的頭仿佛有千鈞重,不知是受傷的原因還是睡了太久,頭暈的厲害。 阿無還是下床了,趿拉著床邊不大合適的布鞋,一步步挪著走出帳篷,忽然來的日光刺得她瞇起了眼,阿無連忙伸手遮了一遮這才往前看去。 這是偃朝的軍營。 熟悉的鄉音,熟悉的裝束,熟悉的長相,還有空氣中熟悉的食物的味道……這么一聞,好像真的有點餓了,阿無想再往遠處看看,奢望著能看到玉寧,可她看到了一個高大的陰影,直戳戳立在她面前。 就算他不是背著光而是背著她,她也認得出。 奚景恒! 大概是受了重傷心情容易低落,看到奚景恒的時候阿無險些哭了,不只眼睛,心里也酸酸的,但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她很快回過神,忍住了,客氣禮貌的向奚景恒開口說道:“奚將軍,我玉寧還在嗎?” 奚景恒點點頭,表情極其凝重。 “傷亡慘重嗎?”聽玉息令哥說起過玉寧的歷史,玉寧人已經好幾十年沒打過這么慘烈的仗了,想必傷亡無數。 “是?!?/br> “那么,奚將軍,貴國已經進駐玉寧了嗎?” 奚景恒搖搖頭:“我偃朝重承諾,說與玉寧結盟便不會行侵吞之事?!?/br> 阿無似是不信問奚景恒:“說實話,貴國君主的風評實在不怎么好,很難讓人信服,恐怕打著結盟的旗號要我玉寧付出極大的代價吧?說來聽聽,我也好斟酌斟酌?!?/br> 重傷未愈,又在午時的太陽下站了這好一會兒,阿無有些支持不住,身體搖晃了兩下,奚景恒忙伸手扶住了她細細的手臂,他絕對不會知道這簡單的身體碰觸讓阿無心中起了多大的波瀾。 她甚至想,如果,當初奚景恒有這樣一半的體貼也許自己的命運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可惜,他的心他的身從來不肯為她半分。 阿無覺得自己無趣,想這些做什么,時光又不可能重來,即便重來奚景恒依舊還是那個奚景恒,一切都不會變。 奚景恒扶她回到營帳扶她在軟椅上坐下便端莊肅穆的坐到她面前,不錯眼珠的審視著她。 “奚將軍怎么這樣看我?”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要透過眼鏡看透人的靈魂,可她阿無已非昨日蘇盛錦,不怕看。 “你是蘇盛錦?!?/br> 阿無一愣,然后笑:“怎么,奚將軍,你拿了我玉寧城不夠還想要我的人嗎?” 她的笑,散漫而稍微帶著輕佻,沒有蘇盛錦一絲一毫的影子,蘇盛錦一生都不會這樣笑的,可阿無笑得這樣自在,好像她生來就這樣。 奚景恒有些迷惑,但看到阿無的手他又覺得她是蘇盛錦,畢竟天下間兩個相隔千里的女人同樣的手上有同樣的傷疤也太罕見。 “你右手有兩道傷疤,與蘇盛錦一模一樣?!鞭删昂阏f道。 阿無舉起右手到眼前看了看,奚景恒觀察著她的表情,發現她并沒有一絲一毫不自在,她伸手到他面前——左手,左手上赫然幾道雜亂的疤痕,雖然很淡,但仍舊數得出,阿無還是笑著問他:“奚將軍,蘇盛錦左手也是這樣斑駁不堪嗎?” 奚景恒愣住,蘇盛錦的左手,他沒有留意也未曾聽說,可如果時隔五年她又舞刀弄劍左手再劃個幾道傷疤也合情合理。 看出他猶疑,阿無收回手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稍微挑著眼看奚景恒,說來別人可能都不信,三年夫妻,當丈夫的卻只能依靠傷口來辨認妻子,可笑。 “或者,我身體上有什么地方和蘇盛錦也是一樣?我蝴蝶骨上有一塊花朵樣的胎記,蘇盛錦可有?” “……” “奚將軍,等你想起什么再來與我對照,若有那大概就是上天給你們的緣分,我就認命再嫁一次,怎樣?”阿無喝了口水,不小心嗆到,猛咳兩聲,扯動了腰上的傷口,疼得眉毛擰在眉心一處。 奚景恒說了聲好好休息便出去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阿無止了咳,淡定又喝兩口水,忽而又慶幸,還好她的一生沒有全都托付給奚景恒,身雖受苦,心卻舒暢,那一點點感傷等她傷好自然就煙消云散了。 日光試圖穿過帳篷,卻被營帳頑固的抵御在外,一絲一毫不得窺探,奚景恒就是那光,而她就是那布,雖已粗糲,但仍堅定。 傷漸漸好轉的阿無還沒被允許回玉寧,奚景恒說在等圣裁。 等待圣裁的日子,阿無有時候會和奚景恒討論兵法討論北狄再次來襲的路數來打發時間。 奚景恒說,玉寧幾場小勝多半是運氣,北狄人一旦動真格玉寧舉步維艱。 阿無眼一斜:否則奚將軍你如何有英雄救美的機會? 奚景恒一噎,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獒犬戰術哪里學來的。 阿無驚坐起:說到這個,我的獒犬還剩下多少?我的巴沃呢? “還剩五十三只,巴沃身中流劍,信送至后老軍醫救了半個時辰沒有救活,埋在軍營邊的胡楊樹下?!?/br> 阿無臉上現出悲傷的神色:“巴沃沒睜眼我就抱來養,養得兒子一樣親,就這樣沒了?!?/br> 奚景恒難得幽默了一回,他說:“雖兒子沒了,女兒還在,她還在睡,大概也快醒了?!?/br> 她的女兒? “你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喊普蘭,我想應該是你女兒,所以派人去把她救回來了。北狄人給她灌了許多烈酒,睡了很久?!鞭删昂阏f道。 阿無想起,玉寧城初見的時候她與普蘭在一起,奚景恒應該是誤會了,但,正好不是嗎? 普蘭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阿無守到她睜開那雙美麗如星子般的眼睛,普蘭嚎啕大哭著撲進她懷里叫“阿娘”,哭夠了,聽說有好吃的又不哭了,掛著兩行淚邊抽噎著邊吃東西,一邊罵北狄人壞,最后才想起問阿無這是哪里,聽說是偃朝的軍營,普蘭大眼睛一撲閃又哭了,剛吃飽,力氣大,聲音很洪亮。 “嗚嗚,阿娘,我們沒有家了,阿娘和阿爹怎么辦?” 阿無用玉寧話囑咐普蘭,如果再提她阿爹阿娘偃人就會把她重新扔給北狄人,從現在起,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她親阿娘。 普蘭是個早慧的小姑娘,從小在阿無身邊長大,學了些她的冷靜,一聽之下,又哭了兩嗓子點頭答應了。 普蘭醒后的第二天,圣裁終于被送至軍營。 “恭請”玉寧城主進京“和談”! 普蘭一聽說偃京在兩千里之外,又開始哭,居然還念了兩句“越鳥巢南枝,狐死必首丘”,給了阿無好大一個意外。當年費心教她仿佛都記不住似的,事到臨頭想起來了,這孩子,定力不錯。 傷心的普蘭在踏上南下之路后很快忘了憂愁,荒涼之地長大的孩子條件再好也不如南地的富庶和繁華,普蘭簡直要看花眼了。 距京城還有五十里的時候,阿無堅決不肯再乘馬車,說不能丟玉寧人的臉,親自挑了一匹高頭大馬,英姿颯爽的騎上去,玉寧尚白,阿無作為城主,一襲白袍,胸口和兩袖繡著栩栩如生露著獠牙的玉寧徽號黑狼頭,頭發像玉寧女人那樣編成漂亮的辮子,束一條服帖的白狐毛,阿無不是小家碧玉的長相,倒也顯出幾分威風。 阿無知道偃朝的規矩,估計走個三十里就會有郊迎的官員,她不能弱了玉寧的氣勢,所以才在身體沒有完全康復的時候非要起碼,遠遠看見郊迎陣仗時阿無想,奚琲湛果然比他爹排場大,這陣仗不知道的以為是迎凱旋大軍! 一眼望去,阿無看到了一身玄色緙絲金龍龍袍的男人,奚琲湛。 ☆、第四十二章 她真是奇怪,奚琲湛為何能不分場合的這么似笑非笑?還有那兩撇滑稽的小胡子,真是丑極了! 護送阿無的官員已極狗腿的跑到主子面前跪下山呼萬歲請安,這情景,阿無自然下馬的好,她雙手抓著韁繩,利索的跳下馬背,將韁繩交給一旁跟著的馬夫,跟著引導的太監來到奚琲湛面前,這么近,將他的眉眼看得更清晰,眉眼倒沒什么變化,只是胡子頗礙眼。 “玉寧阿無拜見皇帝陛下?!卑o依玉寧禮見過。 “城主多禮?!笨蜌獾恼Z調,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阿無的臉,像在確定什么。 那種想要把人看得毫發畢現的目光著實讓阿無有些著惱,當了皇帝,奚琲湛把不知禮數這缺點發揮得更淋漓盡致了! “阿娘——”清脆的帶著些蒙蒙睡意的孩童聲音從馬車中傳來,一雙小小胖手掀開簾子露出小仙童般漂亮的臉孔,星子般的眼睛左右看了又看,然后輕盈跳下馬車跑到阿無身邊攥住她的手說道:“阿娘,這里太熱了,我都要熱化了!” 奚琲湛感興趣得看著這個小不點,做低了姿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公主?” “普蘭,阿娘說,就是月光的意思?!逼仗m對自己的名字一直很得意,誰問都要這樣解釋一下。 “真是好名字,普蘭,我家里有和你一起玩的弟弟,要不要去我家做客?”奚琲湛笑問,一副哄騙語氣。 普蘭很不耐煩的回答:“我才不跟不小點玩!而且你們這兒這么熱,怎么玩嘛!我阿娘說我們很快就會回玉寧了。伯伯,你去過玉寧嗎?我們玉寧可涼快了……” 阿無打斷普蘭的話,讓她說會一直沒完,好好一個小姑娘,話癆似的,再說,大熱天就別站在這兒聊天了,趕路到京城好歹有個涼快地方待待歇一歇。 奚琲湛好心提醒阿無她有傷在身還是乘車轎的好,無奈阿無卻堅持,奚琲湛也舍了龍輦,瀟灑上馬與阿無并轡而行,普蘭在馬上,不停嘰里呱啦問這問那,興奮的像只聒噪的鴨子。直到黃昏時分來到宮門前,阿無勒馬問奚琲湛:“陛下是想讓我們住在皇宮里嗎?” 奚琲湛說:自然,城主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住在宮里讓朕略進地主之誼。 阿無毫不客氣回絕了:“陛下說笑,我雖是異域小國,但也聽聞中原有句話叫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何況我們已經身處京城,陛下要盡地主之誼實在非常便宜,而且,我聽說皇宮是給皇帝和女人們住的,我又不是你的女人,為何要住你的皇宮?” 普蘭也接了句:是??!我也不是。 群臣立刻靜寂無聲,連拂一下衣袖的聲響都沒。 果然是落后蠻邦,真是不識抬舉!我們大偃剛剛救了你們你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就敢當面給我們陛下難堪。群臣內心憤憤未完中,只聽他們的萬歲用一種賠禮道歉的語氣說:“城主所言有理,是朕沒有考慮周全,那只好委屈城主住到錦園了?!?/br> “好?!?/br> 隊伍在宮門口掉頭又浩浩蕩蕩朝錦園而去,剛路上瞧熱鬧還未散去的百姓嘩啦啦又聚集在路邊,一邊竊竊私語:咋回事?皇上帶錯路了?另一個說:誰知道,也許是貴妃娘娘不許個異邦女人住皇宮呢……再一個表示不贊同:異邦怎么了?我看這女城主長得倒還漂亮,你瞧那女娃娃,真好看,不知誰家小子將來有福氣給娶了…… 錦園在京城西,到了,阿無才知道,什么錦園,不就是原來晉王的府??? 牌匾上的錦園兩字蒼勁有力,顯見是奚琲湛的手筆。阿無藏著心中的疑問,好端端的,叫什么錦園?偏偏,奚琲湛怕她不多想似的解釋道:“錦園是為了紀念我一位故人,她名字里有一個錦字?!?/br> 阿無只給了他一聲“哦”便隨奚琲湛邁步入園,記憶中的金碧輝煌被悉數換去,到處都是竹木,就連影壁的浮雕也是一大片竹板雕成,而且處處名字里鑲個“錦”字,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死了的故人是蘇盛錦似的。阿無的臉色微變,沒想到自己“死”后,奚琲湛這東西敢這么糟蹋她的名聲。 奚琲湛一直留神看著她,看見她眼里不做聲凝聚起來的戾氣,想笑,忍得十分辛苦。 阿無卻不肯質問他,于是他只能屏退太監說給她聽:“朕這位故人,是朕年輕時心儀的女子,可惜另嫁他人最后又被jian人陷害,最后落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地步,不過朕堅信她沒有死,朕有生之年一定會找到她……” 阿無不接話。 “你叫,阿無?全名叫什么?”奚琲湛忽然轉變了話題。 阿無愣了下,一直以來玉寧人稱她阿無,她自己也叫阿無,編的全名說給玉息令哥說過,好久沒提起,差點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