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蘇行畚見是小搖紅,直接問:“八爺可得空么?”說著將云卿放了下來。 云卿方才讓蘇行畚顛得胃里一陣惡心,這會兒又讓桂花香給沖得很了,是以腳一著地便忍不住干嘔起來。蘇行畚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那小搖紅臉色卻不好了。 小搖紅才十六,身段窈窕,骨rou勻亭,粉白的臉蛋兒嫩得能掐出水來,是蓼花樓最招客人喜歡的姑娘之一。她跟蘇行畚相識得早,蘇行畚開著畫舫打算下江南時,小搖紅還跟著他登船擊鼓過,說來關系匪淺。但蘇行畚這會回來倒一點兒不把她放在眼里,連八爺開口說送都能公然推拒,可真叫她小搖紅下不來臺。這回又見蘇行畚扛回來個跟她年齡相當的美貌女子,心里可不得跟燒成火似的了? 小搖紅攏了攏半開的前襟,雙手抱臂譏誚道:“喲,蘇爺今兒唱的這是哪一出???我小搖紅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逛窯子自帶姑娘的,蘇爺這可真新鮮了!” 云卿聽得二人間有嫌隙,捂著胸口抬起頭來,正和小搖紅打量的眼睛撞上。小搖紅一怔,將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眼圈兒一紅銀牙一咬,恨恨說:“蘇爺,你可真是……你欺負人!”說著嚶嚶哭著扭頭跑了。 蘇行畚漠然看云卿一眼,兀自點頭說:“你確是更漂亮一些?!?/br> “行畚嗎?”一個男人哈哈大笑,說,“快進來,正好得了件好東西,特地給兄弟你留著哪!” 這句話說的不早不晚,云卿便知甄八爺聽到也猜到了小搖紅和蘇行畚的話里話外。蘇行畚自然也清楚,最后神色復雜地看了云卿一眼,抓著她肩膀便將她拎了進去。 “我這里也得了好東西,趕緊拿來給八爺瞧呢!”蘇行畚說著將云卿往前推了一把。 云卿始終閉口不言。 事已至此,早盡不了人事,但看天命如何、看慕垂涼和她嵐園中人會如何了。 甄八爺四十來歲,獐頭鼠目,溜黑一雙豆子眼,翹著幾根山羊胡。他顯然是剛起床,藍綢團花錦袍胡亂罩在身上,腰帶歪歪扭扭松松系著,外頭披件兒黑山羊皮的舊大氅,看著并不華貴。然而手里那桿子煙槍卻像是金桿銅鍋子,還掛著藍蓮花兒刺繡的蜀錦煙袋和玉墜子。甄八爺見他二人進來,一邊吧嗒吧嗒抽著煙一邊嘿嘿笑說:“怪不得小搖紅都氣哭了,兄弟你帶這樣的仙女兒來,可不是打她臉嗎?” 等那壯漢在身后關了門,蘇行畚方將云卿往前推了一把,自個兒規規矩矩抱拳見禮說:“見過八爺?!?/br> 甄八爺忙起來虛扶了一把,說:“就你規矩多。都是自家兄弟,快坐快坐!”說著將蘇行畚摁在了他身旁座位上。 “前陣子老四那活兒兄弟你做得利索,當哥哥的有心謝你,可翻來倒去,真找不著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可把我給愁得喂!”甄八爺搖頭嘆氣,末了抽一口煙,將手上鐵皮方盒往前一推,說,“好在今兒一早手下兄弟們把這個送來了,我一看心里大喜,心想這份兒禮除了兄弟你,旁人還有誰當得起?快打開看看?!?/br> 蘇行畚看著面前的白鐵皮盒子,一只手都摸上去,突然又頓了一下,縮回手笑說:“八爺客氣。我蘇行畚無父無母,無家可歸,幸得八爺賞識才有今日,別說是為八爺做些小活兒,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斷不敢提謝禮報酬?!?/br> 云卿雖退到了窗口,卻也瞧見甄八爺前傾的僵硬脊背突然放松了。甄八爺目光在鐵皮盒子和蘇行畚之間來回游走,最后拍著蘇行畚肩膀搖頭嘿嘿一笑說:“兄弟這話說得可不對。八爺當你是兄弟,得了好處自然要跟你平分。不是謝禮不是報酬,都是當兄弟的一份心哪!” 蘇行畚也淡定,紋絲不動說:“八爺盛情行畚心領了。八爺屈尊與行畚稱兄道弟,行畚又怎么會忘恩負義覬覦八爺的東西,女人如是,好處如是,這些東西亦如是?!闭f完將那鐵皮盒子往甄八爺那邊推了推。 甄八爺哈哈大笑,指著蘇行畚說:“你啊你,嘖嘖……” 蘇行畚低頭給甄八爺倒了杯酒遞過去,甄八爺接了,笑看蘇行畚半晌,仰頭一飲而盡說:“有兄弟如此,夫復何求!” 蘇行畚只是端坐淺笑。 云卿靠著窗子一顆心忽冷忽熱背上冷汗涔涔。這房間在三樓,門口有壯漢把守,屋里有蘇行畚和甄八爺,真算是插翅難飛。所以她一進門便往窗口旁邊兒靠,心說萬一出個什么事,這也算個歸宿。怎料得窗口向下竟是一片亂糟糟的花叢,青天白日天寒地凍的,里頭竟還隱隱纏著幾雙人,紅襖子裹著黑油油的頭發,白花花的大腿使勁兒蹬著,不時傳來幾聲詭異的尖叫,想來是野鴛鴦們的地盤。云卿心下惡心,只得放棄此路另做打算??商K行畚和甄八爺一席話聽盡,方知面前這甄八爺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多疑、更惡毒惡毒,連蘇行畚都不敢打甄八爺的主意,云卿這一時半會兒的恐怕也難以從甄八爺下手。 正是此時,蘇行畚也表明來意:“昨兒八爺開口說要將小搖紅送給行畚,行畚雖沒這個福分,卻不敢不心存謝意,所以今兒特地來謝謝八爺?!闭f完看向云卿。 甄八爺早就心癢癢了。姑娘他見得多了,不稀罕,蓼花樓里但凡有些姿色都伺候過他,他還嫌瞧不上眼呢。但蜂蜜雖甜,吃多了也膩得慌。而良家女子跟青樓女子區別,就在那一股子看不見的氣息上,清清淡淡,雅雅靜靜,盯她一眼她就羞個臉兒紅,拉一把小手就眼圈兒發紅淚眼汪汪,再嘬個嘴兒,渾身上下就發著顫,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流一串兒,哭著喊著開始求饒,而姑娘越哭越罵,甄八爺心底就越舒坦,勁兒也就越足。渾犯著賤呢。 甄八爺盯著云卿,眼睛才看了一眼,心卻看到扯下帳子之后的事兒了。蘇行畚在旁像貓一樣目光幽深地盯著甄八爺,在甄八爺察覺之前開口說:“比八爺親自調教出來的搖紅、濺翠是差了些——” “不差不差,”甄八爺翹著山羊胡嘿嘿一笑說,“怨不得小搖紅沒那個命跟你。你有這樣的寶貝,當然是看不上小搖紅了!” 蘇行畚盯著云卿,卻是對甄八爺說:“正是算得上寶貝,才敢獻給八爺你,我卻是沒那個福分碰一碰的?!?/br> 甄八爺笑問:“沒碰過?” 蘇行畚正色:“就等八爺你給破身呢。等八爺調教夠了,賞她一碗蓼花樓的飯,也算是她的造化。沒爹沒娘流落街頭,正等著八爺你這樣的貴人相救呢!” 075 哥哥 原來是個孤女,如此甄八爺也就放心了。煙桿子往腰帶里一別,搓了搓手,急赤火燎地要起身,卻聽蘇行畚說:“八爺房里的酒甚好,行畚能在這里坐一會兒,喝完了酒再走嗎?” 想留下來看熱鬧?甄八爺一愣,這才曉得原來二人是有仇怨的。但此時已經快上夜,蓼花樓里開始傳出各種聲音,姑娘們攬客的媚笑,悠揚的琴曲兒,還有忽高忽低時有時無的呻吟尖叫,摻雜在一塊兒撞得甄八爺心口發脹,因此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上前欲抓云卿。 還沒等云卿躲開,只聽“砰”一聲,門兒竟然給撞開了,云卿大喜,只道是慕垂涼或嵐園人來相救,卻不料看見一支軟滕茉莉跌落在地上,心口驟然一縮便快步上前。而這時,那壯漢也已經押著來人進來,云卿一看臉色慘白,果然是云湄! 云湄一臉淚,她在后面費力跟著馬車,生怕云卿遭逢不測??勺詈缶挂婑R車停在了青樓門口,想著云卿在此受辱,云湄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守門的壯漢押著云湄像抓一只小雞,云湄卻像瘋了一樣拼命掙扎,最后一張嘴咬在壯漢虎口上,壯漢手一松,就見云湄沖上前要去拽云卿,甄八爺當然更快,輕松將云卿拖過來撂倒在床上,跌的云卿暈頭轉向。云湄哭著喊云卿,甄八爺卻一把抓了云湄,任憑云湄哭喊不休,對蘇行畚說:“嘿,兄弟你真仗義!我要送你個小搖紅,你不僅沒收,還還了我倆!” 云卿一聽不對勁,掙扎著起來一聲怒吼說:“你放開她!” 這一聲卯著勁兒,竟讓房里突然安靜了一瞬。甄八爺抓著云湄回頭問:“喲,醋了?沒關系,爺先緊著你?!?/br> 云卿看蘇行畚目無表情,咬著牙說:“八爺是做大買賣的人,比我小女子更懂什么叫得失和分寸。動我,我認了,誰叫是蘇行畚要跟我過不去呢??赡闶掷锬莻€,你就動不得!” 甄八爺看看云卿,再看看云湄,顯然樂了,說:“我動不得?呵呵我甄八爺動不得?” 見蘇行畚仍然沒有插手的意思,云卿便正色道:“這是御史大人的女兒,嵐園裴二爺的義妹,府尹大人家的???。你動了她,可不是要三家跟你過不去么?” 甄八爺上下打量云湄幾眼,冷笑說:“誑你八爺呢!裴二爺早就死了,趙御史和盧府尹又算個屁,我八爺會怕他們?” 說著要摸云湄的腰身兒,云卿急了,緊趕兩步喝道:“慢著!八爺自然無所畏懼,可滿街人眼睜睜看著她跟著馬車一路來蓼花樓的,若是事情鬧大了,三家為了臉面也不得不站出來為她討個公道,到時候平白給八爺你添麻煩。我自曉得八爺英明,最知分寸,何必學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周幽王,讓自己一次得罪三個物華大戶呢?” 甄八爺這才稍稍冷靜一些,抓著云湄的手雖不松,但摸向她腰身兒的手也頓住了。云卿暗舒了一口氣,不由看向蘇行畚。 當初在裴家宅子外頭的小巷里,蘇行畚可是放了云湄一馬的。 目光交錯,蘇行畚若有所思,最后莫名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起身道:“八爺,這位姑娘叫云湄,已經是蔣家大少爺蔣寬的女人了?!?/br> 蔣寬從前也是蓼花樓的???,他的渾勁兒甄八爺自然知道,也就不愿跟他糾纏,嫌麻煩。甄八爺眼見到手的美人兒不能吃真是掃興,但看著云湄梨花帶雨亦怒亦嗔楚楚可憐的樣子更加按耐不住,松開云湄便要去撲云卿。 云湄想去救云卿,云卿一邊躲著甄八爺一邊繞過去狠狠將云湄往外推,咬著牙說:“快走,走!” 這一遲滯,竟讓甄八爺抓了個準,“撕拉”一聲就扯壞了最外一層罩衣。云湄早跌出了門框,見此情景又掙扎著要起身進來,蘇行畚卻緩緩把門關上,且吩咐那壯漢說:“送她出去?!?/br> 蘇行畚并不插手,他不幫云卿也不幫甄八爺,由著二人在房里追躲,徑自搬了張太師椅正對著床榻端端正正一放,拿了桌上酒壺酒杯自斟獨酌。 云卿不時看一眼蘇行畚。 能在甄八爺手里救下云湄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就這還是靠蘇行畚幫忙。而同樣的招數絕對救不了她自己,蘇行畚恨她恨得牙癢癢,她搬出再大的神來蘇行畚也不見得會有所忌憚,所以只能另想辦法。甄八爺此人陰狠又多疑,打他的主意實在太難,恐怕還要從蘇行畚身上下功夫。旁的不說,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 這間房上燈早,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云卿看著蘇行畚的背影突然靈光一閃,記起蘇行畚先前的一句話來。她存了心要賭一把,所以閃躲之間卻將燈悉數打翻了,只余窗邊兒一盞白縐紗圓燈,燈影流轉,將蘇行畚的過分清瘦的面龐籠成暗色的剪影,情緒看不分明。 “小美人兒,你別怕呀!”甄八爺捉了云卿,往床上一扔就如狼似虎撲上來。云卿尖叫掙扎,卻讓甄八爺跟打了雞血似的更興奮,蘇行畚巋然不動坐如老鐘,像遠遠兒看一場大戲。 云卿一邊極力躲避甄八爺,一邊留意著蘇行畚的神色,算著時候差不多了,便三兩下抓亂了頭發,順帶用金簪猛刺了甄八爺胸膛,這甄八爺果真是賤,不怒反笑,顛兒顛兒直樂。這時間,蘇行畚又自飲一杯,眼神飄忽,如在夢里。 云卿見狀,躲著甄八爺在床上滾了半周收起雙腳縮在床角,讓早就扯亂的頭發半遮了臉,手卻掐著帕子與金簪縮在胸前,且咬著嘴唇兒直勾勾看著蘇行畚,開口輕喚:“哥哥……”雖沒發出聲音,但神色動作無一不模仿蘇行畚的meimei小雀兒。 云卿這也是無奈的一賭。蘇行畚和他meimei關系不一般,這一點云卿早就知道,但是不一般到什么份兒上、蘇行畚究竟怎么看小雀兒,這云卿還真難說。但是云卿見過蘇行畚發癲的樣子,又親口聽蘇行畚說她樣貌神似小雀兒,便只得咬牙一搏了。 蘇行畚整個人突然僵了,他手一松,左手的酒壺“砰”摔碎在地上,右手酒杯也一晃,灑出半杯酒來。正是此時,甄八爺自個兒脫了上衣欲欺上身來,云卿緊緊握著金簪陡然瑟縮,散亂的發絲里隱約可見美目垂淚楚楚可憐,甄八爺真真兒是一時一刻都忍不得了,伸手就捉了云卿的肩,云卿不閃不避,卻“哇”地哭出聲來,縮成一團哭叫道:“哥哥!哥哥你在哪兒!” 蘇行畚乍然松手,酒杯掉落在地上咕嚕嚕滾到床榻邊,他如遭雷擊,直勾勾看著床上混亂驚愕地張開嘴,幾番開口卻不能言語。燈影昏黃,幔帳重疊,外面各種聲音像是突然渺遠,只剩角落里小姑娘痛哭哀嚎,并著一聲又一聲的求救,哥哥,哥哥,哥哥! 蘇行畚突然起身,身后的太師椅轟然倒地,甄八爺被吵,不耐煩地回頭,見蘇行畚如此只道他要走,也不甚在意,只說:“要走啦?得,哥哥就不送了。外頭的姑娘兄弟你隨便挑隨便玩兒,只當是自己家,千萬別跟我客氣?!闭f罷便轉身又欺向云卿。 云卿用金簪抵著甄八爺胸口,心中卻暗叫一聲糟糕。蘇行畚原本已經像入了夢一樣,這會兒卻讓甄八爺一句話給帶清醒了不少,他看看云卿和甄八爺,又低頭看看地上摔碎的酒壺和面前的酒杯,似乎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甄八爺見云卿分神,輕巧折了金簪抓了云卿的手令她不得動彈。云卿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尖叫一聲拼命掙扎,這一來蘇行畚竟又開始恍惚,甚至輕聲喚:“雀、雀兒?” 他一邊說還一邊恍惚上前,云卿被甄八爺壓得動彈不得,見甄八爺已經開始上下其手也顧不得許多,只聲聲叫:“哥哥救我!” 甄八爺根本沒察覺蘇行畚異樣,一手摁著云卿,另一手便要摸上云卿的臉,還沒等他抹開云卿臉上蓬亂的發絲,蘇行畚一只手便搭上了甄八爺的肩膀。甄八爺一頓,惱火地猛回頭,這才發現蘇行畚神色古怪。 蘇行畚恍惚輕念:“小雀兒、小雀兒……” 云卿見此情景,也不敢貿然說話,卻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本意是擺脫甄八爺,蘇行畚卻眉心一蹙大為心疼,上前一把抓了云卿的手腕關切道:“小雀兒,你怎么——” “砰!”一聲,門居然被撞開了,云卿嚇了一跳,她這一驚蘇行畚更是心疼,一把推開甄八爺伸手抱住她柔聲說:“小雀兒不怕,不怕!哥這就——” 卻聽到一聲驚叫:“云卿!”云卿抬頭一看,門口涌進十來條漢子,原先守門的壯漢被兩人押著,而為首的人竟是蔣寬和云湄! 云湄一看見云卿便要上前,蔣寬一把拉住她,明顯壓著火氣說:“你別動,放著我來!” 076 心魔 蔣寬其人,原有詩證:蔣不講,無理三分犟;寬橫寬,沒路走出天。說白了就是一個渾。蔣寬這等渾人,講的也是渾理兒。他原跟云卿嘔著氣,旁人都以為他不會插手這檔子事兒,可一來他跟云卿也算得上摯友,朋友有難自當兩肋插刀沒二話,二來么,他到底是要娶云湄的,等娶了云湄,這云卿按輩分兒算就是他外甥女兒,他蔣寬再怎么跟外甥女兒置氣那都是自家事兒,讓旁人欺負了去算什么? 更何況,云湄那樣子求他。 再說這一進門,看見云卿蓬頭散發衣衫凌亂瑟縮在床角里,心頭火氣“噌”就冒起三丈高。蔣寬上前拎起甄八爺左右開工就是兩個大嘴巴,一邊抽一邊罵:“瞎了你的狗眼!你不看看那是誰就敢亂動!” 甄八爺讓蘇行畚和蔣寬給弄得云里霧里,還沒反應過來就挨了兩個大嘴巴,火氣登時也就上來了,推開蔣寬就招呼著:“來人!”一聲呼喝外頭立馬躥出十來條大漢,個個高大精壯兇神惡煞,看著甚是唬人。 越是這樣,蔣寬越是冷笑,說:“甄八爺啊甄八爺,你動了我蔣寬的家人,我沒砸了你的場子算給你面子了,怎么著,還想干一架不成?來呀,倒叫我看看你甄八爺多大能耐,來呀!” 甄八爺回頭看看云卿又看看云湄,這才發覺二人容貌相像,恐是親戚。心里頓時大罵蘇行畚:好你個小子,你尋你的仇,卻借刀殺人坑老子,這回可把老子給害慘了!這廂怨憤,那廂當著眾兄弟的面卻也不能失了威風,一心想著先不輸了陣仗,等回頭再跟蔣家解釋一二想也行得通。 于是也叫囂:“我道是哪尊大神壓過來,原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叫你一聲蔣爺真把自己當爺啦?下三濫的貨,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兒!”說完手一招,那些漢子們呼呼喝喝便上前來,跟蔣寬帶的人扭打成一團。 蔣寬聽得臉都綠了。蔣寬自傾慕云湄之后便甚是介意旁人說他年紀小,這甄八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當著云湄的面兒就犯了他的大忌。 “秋官,護著少奶奶!”說著將云湄往旁邊兒一推,自己擼了袖子就跟人干起架來。 云湄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娃兒給押著不得動彈,只能透過混亂的人群尋找云卿身影,卻見云卿始終縮在角落里不得動彈,仔細一看,原是給蘇行畚盯著呢。 云卿也說不上來這一時的詭異。蘇行畚像是徹底魔怔了,抱著她聲聲安慰,話里話外都當她是小雀兒,云卿一邊想掙脫,一邊又生怕將他從夢魘中驚醒過來,所以只得繼續披頭散發不敢言語。但一直這樣躲著總不是個辦法,更別說蔣寬的的確確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根本不占優勢,也就是一開始咋呼咋呼虛張聲勢,再過一會兒恐怕就頂不住了。 蔣寬也早看見云卿了。但蘇行畚張開手臂半攬著云卿肩膀,讓蔣寬也猜不透這是唱的哪一出,倒是那甄八爺真是討厭得緊,蔣寬沒跟他客氣,抄起板凳就來真的,幾下砸終于算是蹭到了甄八爺的腦袋,登時就血流如注。 見甄八爺是真惱了,云卿方有了個囫圇主意。她原不想讓蘇行畚和甄八爺注意到自己,這會兒卻特地大聲嚷嚷:“這邊,快來救我!” 蔣寬一聽見便想過來救人,怎奈他和云卿之間還隔了蘇行畚和甄八爺。蘇行畚魔怔了,且不提,倒是甄八爺果真狡猾,一記起云卿的存在一眨眼功夫就拉著云卿胳膊硬將她扯下了地,另一手迅速摸上腰間的煙桿子橫在云卿脖子上,然后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四下里立馬安靜了。 那煙桿子雖早別在了甄八爺腰間,但彼時他沒磕掉煙鍋子里的煙絲,所以這會兒煙鍋子還是guntang的。云卿當即慘叫一聲,只是躲無可躲,唯疼得淚眼婆娑。云湄心疼得頻頻落淚,蔣寬投鼠忌器不敢貿然上前,云卿卻一反常態聲聲慘叫連連呼救,甄八爺額頭還淌著血,聽云卿這么嘶嚎可真是煩透了,當即拿那煙鍋子朝云卿脖子上燙了兩下,罵罵咧咧說:“閉嘴,叫什么叫!” 云卿自然不是叫給他聽的。果不其然,蘇行畚夢游一般悄沒聲息地走過來站到了甄八爺和蘇行畚面前,他神色驚恐地盯著二人,幾番欲言又止,似乎身子也輕微發顫。 云卿雖不曉得緣由,但裴家宅子外頭蘇行畚曾說過,他夢里曾有過類似的畫面,只是那時是刀架子小雀兒脖子上,這會兒是煙桿子橫在云卿脖子上。云卿并不覺得自己和小雀兒如何相像,但先前的事已經能夠證明,蘇行畚似乎對小雀兒有心魔,他很容易步入某種幻境,在那個幻境中,云卿就是小雀兒,就是他蘇行畚心疼之至、意欲保護的meimei——就算現實與之截然相反。 但此舉顯然奏效,蘇行畚的神色分明是再度將她當成了小雀兒。 “小雀兒……”蘇行畚惶恐呢喃,輕聲說,“別怕……” 到如今這局面甄八爺真是恨透了蘇行畚,當即罵道:“你個瘋子,老子遲早要扒了你的皮!”甄八爺在氣頭上,一說話拿著煙桿子的手難免顫動,那煙鍋子再度燙了云卿一下,蘇行畚站得近,清清楚楚看到了云卿脖頸上燙傷的紅印子,登時大為心疼,竟直接上前一手握住了那煙鍋子生生別開,且將云卿護在了身后。甄八爺不明所以還要去抓云卿,蘇行畚卻奪了煙桿子干凈利落給折成兩節,云卿則趁機甩開蘇行畚的手直接奔向云湄處。 蔣寬渾勁兒還在,還要打,云湄在他身后小聲說:“先回去吧!”蔣寬看看雙方多數人都掛了彩,也知不宜久留,便不理房中甄八爺和蘇行畚,護著云卿云湄二人匆匆離開。 卻說甄八爺原不過是撐撐面子,并沒有真心要跟蔣寬作對,但最后自己頭破血流,還被個小丫頭刷得團團轉,忒也掛不住臉面,所以當下就吼道:“把他們統統給我抓起來!” 云卿聞言回頭,只見蘇行畚仿佛大夢初醒,失魂落魄看著她,而他方才握住煙鍋子的手還在淌血。才一眼目光交錯,云湄便披了件斗篷在她身上,等扣上兜帽,便是云卿仍未轉過頭卻也看不見蘇行畚神色了。 云卿恨是恨,也曉得此番全靠蘇行畚,她既挑撥他和甄八爺反目,那他繼續留在這兒只怕會被甄八爺五馬分尸。救還是不救,等匆匆到了樓下畢竟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便回頭央蔣寬說:“方便的話,能把蘇行畚帶出來么?我……還有一些話須得問他?!?/br> 蔣寬一愣,回頭看了一眼追殺的人,并沒有作答。云卿也知強人所難了,便道:“無妨,走吧!” 轉眼到了蓼花樓的大花廳,客人和姑娘們見此情景作鳥獸散,他們卻被更多的人圍住,眼看又要被卷進纏斗里。蔣寬當機立斷吩咐手下兩小廝喚作秋官和齡官的,要他們護著云湄云卿,自己則在前開路,試圖先將她們送出去。這一路纏斗下來蔣寬身上多處受傷,尤其手臂上一處鮮血淋淋,云湄云卿都看得膽戰心驚。終于到了門口,卻突然一擁過來四五個人一起纏著蔣寬。蔣寬應付得吃力,秋官和齡官年紀又小根本幫不上忙,只能是處處挨打,連帶云湄和云卿也受了傷。蔣寬一見云湄受傷大喝一聲,尋了個空子一咬牙便將她姑侄倆推到了門外。秋官齡官忙上前扶她們,卻叫人用長棍挑開了,云卿躲避不及,又挨了一棍,正打在先前受傷的右手腕子上,疼得她齜牙咧嘴鼻酸淚流。這時候,卻聽得一聲冷笑,抬頭卻是甄八爺在近處叉著腰道:“敢跟八爺玩兒陰的,你們也配?別說是蔣寬的女人,就是皇帝老子的女人,今兒也出不了我這蓼花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