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云湄見她果然沒事,大大松了口氣,說:“回地藏菩薩廟了。聽說那里還有幾位姑娘,我怕萬一有人尋事,蒹葭招架不住,便讓她把商陸的人也一并帶過去了。你沒事就好,咱們快些回去,可別叫一群人都跟著擔心?!?/br> 云卿挽著云湄的手臂笑說:“姑姑也知道旁人會擔心么?姑姑你也是的,再怎么著急也總要帶個人在身邊,天寒地凍路又滑,你若出了岔子可叫我怎么辦呢?再說那么多人眼見著我進了裴家,它裴家縱是再恨得牙癢癢,也斷不會在這次跟我過不去呢!” 云湄稍稍放心一些,拍拍云卿的手隨著她往前走,柔聲說:“我哪有你想那么多,只是裴葉兩家就要結親了,這時候請你過府,我心下總是難安。你好好的就成,不管將來嫁給誰,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不圖別的什么了?!?/br> 云卿跟著云湄慢慢往前走,心里也漸漸安定下來。裴家好清靜,這處宅子建的略顯偏僻,這會兒更是沒什么人。云卿曉得裴太太和裴度就在身后看著,便早早兒在第一處十字口就拐進了胡同,云湄左右看看狹窄綿長又僻靜的胡同,笑問:“怎的突然走這條路了?要繞遠許多?!?/br> 云卿輕聲卻鄭重說:“我不愿別人知道你?!?/br> 云湄知道那是護著她,卻只是抿嘴笑著搖了搖頭。云卿心不在焉,想著那翠柳葉子的事兒,也不知該如何問云湄,云湄幫她理順發絲,笑意溫柔。才走了將將一丈遠,只聽前方有響動,兩人齊齊抬頭看去,卻不由一道驚呼: “蘇行畚!” 072 深巷 面前幾丈之外站著的,可不正是蘇行畚嗎? 臘月天兒里,屋頂上雪都沒化干凈,寒風吹得干樹枝子嘎吱嘎吱作響,不時有枯枝在半空戛然斷裂、沉悶地撲落在雪地上。這樣的時節乍然看見蘇行畚只松松罩著一件兒油黑薄稠衫,讓云卿冷不丁一激靈,下意識伸手將云湄護在了身后。 蘇行畚目光沉靜幽深,盯著云卿的舉動,靜靜綻出一個極深的笑來。 “許久不見,問裴小姐安?!?/br> 云卿暗暗蹙眉。 若是蘇行畚像個潑皮無賴一樣大聲打罵,云卿恐怕還不會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現在她面前站著的蘇行畚眼神沒有嘲諷,沒有憎恨,沒有恐懼,只有湖水一樣的平靜。越是如此,云卿只得越加謹慎。 “原來蘇少爺是來找我的?”云卿不動聲色將云湄往后推了半步,笑說,“蘇少爺別來無恙?!?/br> 蘇行畚盯著云卿的舉動,卻并不步步緊逼,而是站定在兩步開外說:“裴小姐也別來無恙。冒昧打擾裴小姐,還望小姐不要見怪。只是昨兒午夜驚夢,夢見一間極華貴的燈籠坊,門外溜圓的紅燈上用混金墨寫著大大一個‘蘇’字,我自小見過百十來間燈籠坊,再沒比這個更恢弘氣派的。我看得甚是歡喜,急急忙忙推開門進去,小姐猜怎么著?竟然就是我的蘇記!廳堂中央掛著巧奪天工的‘九鳳還巢’,百結花廳上懸著蘇記最出彩的百結花燈。后院兒里堆著剛砍下來的青竹,幾位老匠人在給竹子蒸煮殺青,幾個小學徒跟著師傅將殺了青的竹子劈成細細的竹篾絲兒,撕拉一聲,撕拉又一聲,真真兒是比外頭的琴聲還好聽得多。我心心念念的,要吩咐人將那竹篾子抱到樓上讓咱們錢師傅給扎成燈籠架子,一看,錢師傅竟早就扎好了滿滿一屋子,有的溜圓兒,有的方正,還有六角、八角、十二角的,更有魚形、虎形、龍形各式各樣,我實在看得滿心歡喜,忙喚上孫成說,快給裴畫師送去,萬不可讓裴畫師久等了……可你猜怎么著?” 云湄緊緊抓著云卿的胳膊,但縱使云湄不這樣提醒云卿也知道——蘇行畚根本不只是變了性子,他更像是神志不清了。蘇行畚一手敗掉了蘇記,怎么忽然之間竟像是沒有蘇記就活不下去了一樣,但云卿不敢深思的是,蘇行畚記得每一個細節,那他究竟有多恨她呢? “所以怎么了呢?”云卿一邊回答一邊飛速盤算。裴家的宅子建得本就偏僻,此刻又是寒冬,街上行人不多。而那宅子十分大,仆從又少,臨近年關個個都忙??峙戮褪窃魄涓吆艟让?,里里外外只怕并沒有人聽得見。倒是曉得裴太太和裴家管家裴度方才出來送她,算著時間理當還在門外。如果能讓云湄去求一求,裴家沒道理袖手旁觀。 卻聽蘇行畚喟然一嘆說:“唉,說來真是……我叩開畫室的門,便看見我二娘柳氏和我meimei小雀兒,裴畫師你拿刀架在我meimei脖子上,說,蘇行畚,交出蘇記吧,把蘇記交給我,我便放了你meimei。我meimei不足十歲,纖細粉嫩的脖子,讓你手一歪就劃出一道血痕,鮮紅的血像一道紅線劃過鎖骨淌進粉盈盈的小衫子里,我meimei哭著求我,說哥哥哥哥你快救我,你快救救我……” 云卿聽得越發恐懼了。蘇行畚根本就是瘋了,若說蘇記垮塌有云卿插手的緣故,他現如今來找云卿麻煩云卿是一點兒都不意外,但竟還有臉提她meimei小雀兒!把小雀兒逼到絕境的人是誰他竟不記得了嗎? 但是不能再耽擱了,蘇行畚多說一句,云湄就危險一分。 “不過是個夢魘罷了!”云卿笑說,“蘇少爺也是的,若是念舊,大可找幾位熟識的伙計坐一坐、聊一聊。便是蘇記,現如今雖不姓蘇了,里頭的格局到底是沒一丁點兒變化,蘇少爺若想再回蘇記,孫東家也是念舊的人,不會不答應的?!?/br> 蘇行畚果然如夢初醒,微微怔忡著看向云卿,低頭嘆說:“念舊,確然是念舊!”末了又抬起頭,緊盯著云卿的臉,咧嘴一笑說:“所以十分得想念裴小姐你?!?/br> 云湄低聲驚呼起來,抓著云卿肩膀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云卿定了定神,極力讓語氣聽起來不急不緩地說:“既是如此,讓旁人打擾著倒甚是無趣了?!?/br> 蘇行畚先前只死死盯著云卿,聽云卿如此說,目光才稍稍移到了云湄身上。云卿心嘆“糟糕”,唯恐說錯了話反連累云湄,不料蘇行畚緊盯著云湄看了半晌,爾后漸漸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最后竟一揚手說:“這位么?請便?!?/br> 云卿當即一驚,轉而欣喜,來不及細想忙回頭推了云湄一把,小聲急促吩咐:“快走!” 云湄剛回頭,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聽云卿匆匆又說:“先走!” 云湄曉得她話中之意,立即慌慌張張跑出巷子,果然看見裴太太臉色極差、裴管家俯首躬腰,兩人正要轉身進門。 云湄的身影一消失,這廂蘇行畚的神色竟陡然一變,冷不丁上千一把抓住云卿肩膀、另一手捂住她嘴巴直往巷子另一邊拖。云卿本就瘦小,云湄走時又失了防備,自然是連掙扎都無用。蘇行畚聽著她“嗚嗚”叫神色越來越冷靜,竟仿佛從方才的魔怔里跳脫出來,恢復成先前所見的面目陰暗沉郁、恨不得殺云卿而后快。 半條巷子,云湄仍然沒回來。再往前右轉是一個小胡同,走進里面便是縱橫交錯的街道與民居,云卿難以記得路、云湄更不可能追到了。然而走近之后,蘇行畚并沒有直接拐進去,而是吹了聲口哨,召來一個一早等在這里的絡腮胡壯漢。 蘇行畚松開手,靜靜看著云卿被壯漢用帕子堵住了口、用麻繩捆住了手腳,聲音平穩無波道:“勞駕,帶去蓼花樓!” 那壯漢捆綁時特地摘下了云卿的斗篷,等綁緊了便又將斗篷披上系好,并扣上帽子壓低了她的頭,然后一手摟著肩膀挾起來匆匆趕路。云卿分明雙腳離地,但斗篷拖在地上,看起來便像是壯漢摟著自己兩人一起前行一樣。這壯漢一言未發,活兒做得又利索,讓云卿心驚膽戰。但她來不及思索其他,心中只掛念著那個名字—— 蓼花樓! 分明在哪里聽過! 蓼花樓、蓼花樓、蓼花樓!她絕對聽人提起過,但緊急關頭一時竟想不起來!壯漢挾著她一路走出了巷子,蘇行畚在她旁邊并排走著。三人匆匆而過,盡管她極力掙扎,但她的兜帽壓得過低,人又是在走動中,所以最多只惹來好奇目光,一路上并沒有人多管閑事地上前詢問。 “甄八爺那邊怎么說?” 竟然是蘇行畚發話,云卿一愣,明白這是問那壯漢的。 “八爺很生氣,”壯漢說,“小搖紅不是平常姑娘。蓼花樓里姑娘百十來個,唯有搖紅、濺翠是八爺親自調教出來的,一年里接客的日子還沒陪八爺的日子多,是八爺心尖兒上的人。蘇爺您看上了小搖紅,那是小搖紅的福分,可八爺開口說要送您,您卻當小搖紅的面兒給拒絕了,別說小搖紅掛不住那臉,八爺也認定您是不識抬舉?!?/br> 云卿全身上下頓時齊刷刷冒起了冷汗。蓼花樓……蓼花樓分明是—— 青樓! 073 臨頭 “不識抬舉?”蘇行畚不在意地說,“得,隨八爺怎么說去吧!這姑娘么,就當是給八爺賠罪用的。藏妥帖些,好生調教著,日后少說能做個頭牌?!?/br> 壯漢沒應著,兩人便一路無言,只匆匆趕路了。只留云卿暈頭晃腦地驚了一身冷汗,青樓? 這蘇行畚是恨毒了她??! 因兜帽扣得太低,云卿幾乎只能看見一小塊地,一會兒是黃泥小巷,一會兒是青石板的臺階兒,一會兒又是方石磚的大道。單是這些連認路都不夠,云卿只能極力辨認這些路大約在什么方位,好盤算如果有機會她應該往哪兒逃。 約莫走了半刻鐘后,那壯漢挾著云卿往右轉,卻聽蘇行畚不緊不慢地說:“往東?!?/br> 如此便上了馬車。 看來蘇行畚思慮周全,應當是從云卿坐上裴家的馬車開始就布置好一切只待時機。不過恐怕連蘇行畚也以為裴家人至少會客套地送送她,所以這廂已得了手,那廂還沒來得及跟這壯漢交代。 那壯漢知道云卿是留給甄八爺的,所以將她抱上馬車時輕手輕腳,生怕磕著碰著了。云卿料得如此,待到周圍嘈雜、人群密集處便左右扭動,且嗚嗚地叫。那壯漢壓著聲音威脅說:“別動,小心我扭斷你的脖子!” 見云卿不受威脅,壯漢一急之下扯下云卿的兜帽惡形惡狀說:“閉嘴!” 云卿這才看見眼前的情景。 這馬車不大,堪堪坐得下五個人,現如今云卿面兒朝前,蘇行畚與壯漢一左一右押著她。壯漢銅鈴牛眼、蒜頭rou鼻,生的面目可怖,此刻正惱恨地緊緊盯著她。另一邊蘇行畚倒甚是灑脫,雙手抱臂翹著二郎腿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并不在意其他。 “蘇爺……”壯漢道,“不如打暈了——” “隨她鬧去,”蘇行畚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向云卿,咧嘴一笑說,“她越害怕,我就越歡喜?!?/br> 云卿亦盯著蘇行畚,目光交錯,自不能輸了氣勢。蘇行畚似想到了什么,笑著笑著,一顆腦袋就忽得湊上前來,在云卿耳邊壓低聲音小聲說:“裴小姐近日里得意,想必沒有工夫去關照我那可憐的二娘和meimei吧?” 云卿冷不丁一激靈,下意識就往后躲,不想蘇行畚早料到如此,伸手捉了云卿的肩膀教她不得動彈。云卿上一次見到蘇二太太時方知蘇行畚回來的消息,近日里確然是未曾走動,聽蘇行畚如是說來心里頓時緊張,目光中的恐懼雖只有那么一瞬,卻不免教一直緊盯著她的蘇行畚盡收眼底。 蘇行畚果然滿意地笑了,繼續小聲道:“我娘死了,你知道么?你和我二娘生生敗了我的蘇記,毀了我們蘇家,然后逼死了我娘……殺了人的人,是不該過的像你這樣春風得意的……” 蘇行畚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細若游絲幾不可聞。他就湊在云卿臉頰一旁,令云卿耳邊發癢身體卻禁不住一個寒顫。蘇行畚著實喜歡看她受驚的模樣,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拂過,卻突然綻出一個純然的笑,恍惚說:“細看之下,你和我meimei小雀兒,倒真是有幾分相像呢……” 云卿仰頭躲過他的手,以為他又開始神志不清了,卻不料蘇行畚突然收了手,悠哉理理衣袖靠回先前的地方,說:“可惜脾性差遠了些?!比缓缶狗愿缐褲h說:“掀開簾子,讓裴小姐看一眼身后?!?/br> 那壯漢便又將云卿的兜帽扣上,自個兒先冒出頭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小心翼翼一手摁著她的頭逼她向后看去。云卿不知所以,舉目所見人群熙攘比肩繼踵,個個兒喜氣洋洋采買年貨。馬車走得并不快,旁邊是熱氣騰騰的大餡兒包子,烏油油的炒栗子,還有裹著灰泥兒的粗大的蓮藕。云卿一眼看到這些,仍對蘇行畚的意思揣摩不透。然而回頭,便見他又是閉目養神的篤定模樣。 “我可是有心放過她一馬的,但是你如果?;邮剐宰?,多一個人我也不嫌麻煩?!碧K行畚察覺到她回頭,淡然說。 云卿乍聽這話一頭霧水,然后恍然想起什么,連忙再掀開簾子往外看,只見擁擠的人群中一個纖弱的身影正匆忙跟著馬車前行,那跟著的……是云湄! 云卿這一眼看的心中五味雜陳——云湄為什么跟在后面那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可憐的姑姑,搬不到救兵便罷了,又生怕跟丟了她,所以只能拼命在后面追趕。云卿眼睛一酸,縮回頭來,用腳尖踢了踢蘇行畚。 蘇行畚頭也不抬,吩咐壯漢說:“給裴小姐松綁?!?/br> 壯漢雖不解,但蘇行畚成竹在胸,他自無從辯駁。將信將疑為云卿松綁后,卻果見云卿不吵不鬧甚是乖巧。 “裴小姐知道咱們的目的地,”蘇行畚以十分其成的口氣緩緩道,“也應該明白,縱是我再有心放她一馬,到了那個地方她也是插翅難飛?!?/br> 云卿恨得牙根兒癢癢,她又一次欲撩開簾子往外看,卻見蘇行畚眼明手快一把扯過她將她按在原地,然而因指尖碰觸,那簾子到底是夾著風打開了一溜兒小縫兒,云卿雖只看了一眼,卻覺得甚是熟悉。 “……蒹葭,你帶兩個人去裴府接小姐。紫蘇,你帶兩個人去趙御史府上接云姑姑。芣苢,你回蘇記稟明孫東家……” 云卿心中驚叫:商陸! 她下意識往旁邊看,蘇行畚卻道:“嵐園敗落至此,你既養不起他們,又何苦給他們添麻煩呢?” 云卿一愣,知道是蘇行畚想多了,她本就沒打算求救。 只是眼前這情景未免略微詭異了些,一來好端端的商陸怎會突然坐鎮此處了?二來,蒹葭、紫蘇、芣苢原不在一處,怎的今日今時都在?三來若是沒猜錯,這里恐怕還有其他嵐園得力的人在,這又是為何? 不過如此一來,只要云湄路過此處就必然會遇到商陸! “往西?!?/br> 蘇行畚淡然說。 云卿下意識皺眉,忍住沒開口。因是年前最后一個集會,街上車水馬龍擁擠不堪,他們的馬車雖走得極慢,但云湄在后面也跟得吃力。然而馬車好認人難辨,若是在此處往西,云湄必將會跟上馬車一路向西,如果不留意必然會和商陸錯開了! 蘇行畚抿嘴哂笑:“裴小姐竟以為我還是從前的蘇行畚么?” 如此再無話。 馬車艱難向西,不多久就又轉向一個小巷人才稍稍少了一些,馬兒也可放開跑了。那壯漢一路無聊,不停掀開車簾往外看,云卿只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如此一來,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原先在地藏王菩薩廟的春穗兒秋蓉等人,許是早回到慕府了吧?大抵是將她這邊兒的事細細回報給慕垂涼了罷?慕垂涼知道她的處境,又會怎么做呢? 而另一邊,商陸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她早就從裴府離開了,若是遍尋不得,會不會猜到是和蘇行畚有關呢? 慕垂涼心思縝密,商陸亦做事穩妥,二人雖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都處變不驚,確然值得信任。云卿心里幾番盤算,都覺得今日雖深陷危機,但生機何止一線,讓她遠不似一開始那般慌亂了。 那蓼花樓在城西的一脈沁河支流旁,這支流遠不如沁河水清冽,卻因上游流過幾家百年酒窖,到蓼花樓附近時就透著股子異香,人們便喚他作甜河兒。蓼花樓是物華城最大的青樓,建的自然奢華氣派,它借著甜河兒修出了水中園林的模樣,雖遠不如嵐園中的蘇州園林景致柔和,卻也是盛名在外了。 下了馬車,蘇行畚瞇縫著眼睛將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說:“甚是乖巧,也算拿得出手的見面禮?!?/br> 云卿嘴早就在下車之前再度被堵上,自然無話可說。她曉得慕垂涼與商陸是有通天下地的本事的,所以越是大難臨頭,反而越發鎮定了。而她越是不害怕,蘇行畚越是來來回回打量她、不急著將她帶進去了。 蓼花樓所在的街俗名兒就叫做歡合街,整條街做得一水兒的脂粉營生。蘇行畚從前是這里的???,雖說蘇家敗落了沒人再來獻媚,但人來人往也總有幾個要盯著瞧一瞧。那目光捎帶著就將云卿剝了一遍,云卿壓下心底的厭惡,當著蘇行畚的面極力不露分毫。 蘇行畚再度抽出云卿口中的帕子,居高臨下說:“到底是嵐園出來的,泰山壓頂不彎腰。若是別的什么良家婦女,見這陣仗恐怕早就咬舌自盡以保清白了?!?/br> 云卿定了定心神,對蘇行畚:“我若是咬舌自盡,蘇少爺這仇豈非報的不痛快?” “不痛快,”蘇行畚緊盯著云卿,咧嘴一笑說,“不過到了這兒,自然就痛快了!” 說完也不喚那壯漢,親自動手將云卿往肩膀上一扛便大步走了進去,邊走邊高聲喊:“八爺,行畚這廂有禮了!” 074 旁聽 甄八爺是道上的稱呼,往前推十來年,物華城幾家痞子混混爭地盤,一個姓甄的二流子沒留神兒替大哥挨了一刀,那大哥彌留之際神思不清,當著一眾兄弟的面兒抓著二流子的手一聲聲喊“真兄弟”,二流子就此成了道上忠義的典范,也就順理成章的和道上大佬們拜了把子,因排行第八,旁人便客氣稱一聲甄八爺。十幾年過去,當初結拜的兄弟死的死,退的退,好好活著的都在拼命算計其他兄弟的地盤,唯獨這甄八爺精明,一邊穩穩固守先前的地盤,一邊在甜河兒旁開青樓建賭坊,雖干盡了下三濫的事,卻攢下大筆的銀子,成了這物華城里名氣最大的一個黑道顯貴。 甄八爺和蘇行畚稱兄道弟的時候,蘇家在物華城還薄有幾分名氣。雖是個不成器的主兒,但畢竟是一個富貴之家的少爺,將來又是偌大一間燈籠坊的主人,而蘇行畚出手又闊綽,所以甄八爺一直對蘇行畚十分客氣。等到蘇家敗落,蘇行畚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言語氣度都與從前大不相同,甄八爺琢磨不透,也就當不認識了。而蘇行畚也不去攀交情,見面點頭喊一聲“八爺”,絕不給人添麻煩,日復一日的,甄八爺也覺蘇行畚能屈能伸是條漢子。后來機緣巧合,甄八爺請蘇行畚喝了一回酒,蘇行畚幫甄八爺做了一回買賣,至此肝膽相照,約定永以為好。 蓼花樓是個四方的三層小樓,用料以結實厚重的櫸木為主,顏色以端莊大氣的朱紅為主,外繞甜河兒流水潺潺,內綻四季不斷百花盛開,真真是個溫柔鄉。蘇行畚抓云卿折騰了大半天,到蓼花樓時已經是傍晚,這會兒正是蓼花樓姑娘們睡醒梳妝的時候,滿樓飄散著濃重的脂粉香氣,沖的人鼻子癢癢。蘇行畚扛著云卿穿過花廳上三樓直接奔向甄八爺房間,身后壯漢幾乎來不及通報,大口喘著氣兒在他們身后吆喝:“八爺,八爺!蘇、蘇爺來啦!” 門里卻傳出軟軟媚媚一聲嬌嗔:“喊什么喊嘛……”說是這么說,門卻是很快就開了,連帶涌出一陣濃郁的桂花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