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料卻被人攔住,慕垂涼箍住她的手將她往岸上拖,一邊聲聲安撫:“云卿,云卿!” “放開我!你放開我!”云卿掙扎,害兩人差點齊齊嗆水,慕垂涼一邊更緊地箍住她令她不得動彈,一邊在她耳畔低聲說:“夏晚晴若知道你是死在這兒,你猜她會不會氣活過來?” 云卿一頓,猛然欲回頭,慕垂涼卻及時說:“長庚已經救下你姑姑了,你看?!?/br> 果然有一個人已經挾了云湄往岸邊游,倒比他們更快,蔣寬在岸邊接應著,迅速把云湄拖上了岸。 到了岸邊,自有人將慕垂涼和云卿拉上岸,云卿不管不顧先爬到云湄身邊。云湄是被人縛住雙手塞住嘴巴吊在橋欄桿上的,河水只淹到脖子,因此云湄倒比云卿還清醒冷靜。云卿撲在云湄身上便是大哭,反倒時受了劫難的云湄抱著云卿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卿兒不哭,我好好的,你瞧,我真得好好的?!?/br> 云卿只是將云湄抱得更緊哭著說:“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 這會兒盧府尹、趙御史等人已經過來,幾個人一道扶了她二人起來,云卿才發現不知何人已經為她們二人披了衣服,兩人身上濕透身形畢現只得先裹了衣服,云湄卻蹙眉道:“卿兒,你的手!” 這只手腕一直將廢未廢,方才沾了水,游水又用力過猛,再度滲出了血來??吹剿滞蟊娙瞬畔肫鹚钱嫛疤ぱっ贰钡奶K記畫師,盧府尹惜才,又是在自己管轄之地、自己在場之時發生這種事,禁不住勃然大怒,吩咐下人好生追查此事,并信誓旦旦定要還她們一個公道。 云卿云湄忙行禮道:“謝二位大人!” “不知二位姑娘家住何處?本府派人送二位回去?!?/br> 云湄一頓,她們為免給裴二爺惹事,出門一向隱瞞身份。這回云卿卻拉了云湄低頭道謝說:“謝盧大人,小女與姑姑住在嵐園?!?/br> “嵐園?”盧府尹頓了一下,與趙御史交換了個目光才猶疑著問,“敢問可是圣上賜給裴二爺的嵐園么?不知二位是——” 人群稍靜,云卿盈盈欠身回答說:“回盧大人話,小女乃是裴二爺的徒弟云卿,這位是小女的姑姑云湄?!?/br> 周圍人頓時議論紛紛,盧府尹忙道:“原來是御賜嵐園的小主人,本府失敬了。來人,送二位姑娘回去?!?/br> “多謝大人!” 盧府尹找了一頂轎子,芣苢跟白芍正扶她二人挨次上轎,卻聽一旁蔣寬突然念:“云湄?” 二人一道回頭,見蔣寬正望著她們的方向發呆。他本就是孩子氣重,這會兒發著呆,更是帶了幾分呆傻,但他眼神翻滾著沉暗的,眼底映著的只有云湄。云湄不認得蔣寬,只略略點頭,溫柔恬淡,云卿亦不覺有它,坐上轎子便走了。 蒹葭對云卿這遭罪的手腕子早已經無話可說??粗筝缧⌒囊硪淼厣纤?,云卿的思緒卻在慕垂涼那句話里兜兜轉轉地繞不開。 “夏晚晴若知道你是死在這兒,你猜她會不會氣活過來?” 夏晚晴,夏晚晴,這個人怎么會知道夏晚晴,這個人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鎮定,云卿跟自己說。她努力回想今晚,衣飾,姿態,眼神,動作,言辭,甚至發呆,都找不到一丁點兒可能的漏洞來。許是慕垂涼過于親切,讓她少了幾分防備,那么究竟哪里出錯了?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了? 慕垂涼、慕垂涼、慕垂涼…… “怎么了?”蒹葭問。 云卿看門窗緊閉,嘆了口氣說:“咱們這位四族之子,你怎么看?” “四族之子么?”蒹葭偏頭想了許久才說,“我倒從沒信過蔣、裴、葉、慕愿意真心栽培四族之子,有這心思,還不如用心教導自家兒孫呢!不過慕少爺倒是極佳的,現如今被四族當馬前卒用,在外開疆拓土,在內調解糾紛,他倒做的熟慣,常聽人稱贊?!?/br> “是么……”云卿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蒹葭點頭說:“是這樣沒錯,這位慕少爺的確厲害,他可是慕老爺子慕重山親自選中又帶在身邊多年栽培的。就說我們最近要查的慕四爺慕九章,好幾日了都查不到什么,而據說慕四爺那邊一直是慕少爺照顧的。遇上這樣的對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br> 對手么? 云卿一低頭便想起慕垂涼抿嘴淺笑時嘴角勾起的弧度,心想,她還真不大想和這樣的人做對手。 017 行進 云卿昨兒嗆了太多水,又是一番哭喊,第二天早晨起來嗓子有些啞。她剛起床便聽人報,說外頭來了一位叫長庚的少年要見云卿。 “長庚已經救下你姑姑了?!痹魄溆浀?,慕垂涼是這么說過的。 “請他進來?!?/br> 長庚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利落少年,削瘦,健壯,穩重,機敏,身穿一件石青色葛布衫,穩穩邁著步伐走進來。 “公子救我姑姑一命,云卿沒齒難忘,此生必報公子大恩!” 沒等云卿跪下,長庚一手便將云卿攔住,既未過多碰她,又沒太過唐突,云卿心道,果然沒猜錯,這位長庚是會武的,人又有主意,恐怕是慕垂涼身邊要緊的人。 “云小姐言重了,長庚不過是聽令行事?!?/br> 云卿便道:“自然也是要謝慕少爺的。公子請上座?!?/br> 長庚只半低著頭抱拳說:“云小姐客氣了。少爺讓我告訴云小姐一件事:蘇家大少爺蘇行畚,昨兒是濕著衣服回家的?!?/br> 云卿點點頭,這個她昨兒也想到了,蘇行畚必定是將云湄推到河里,然后自己也跳河順水而下離開,由此逃過眾人視線。只是慕垂涼為什么要攙和這種小事呢? 還有,一大清早的慕垂涼差人過來,總不可能只是為了蘇行畚吧? 長庚接著便道:“除了這件事,少爺還托我給云小姐帶句話。少爺說云小姐此刻對他恐怕疑問諸多、戒備諸多,但他實在有要事纏身無法親自向云小姐解釋,但請云小姐相信,他并非站在云小姐對立面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只要云小姐愿意,那么將來也不會是?!?/br> 云卿的確疑問諸多、戒備諸多,但未曾料到慕垂涼人不來,卻把話八九分地說開了。她和慕垂涼之間尚且談不上交鋒,但云卿只覺自己節節敗退——從最近第一次相逢開始就是慕垂涼在掌控二人之間的關系,她在明他在暗,他對她知之甚多,反倒云卿對他的認識尚且膚淺。 云卿只得道:“多謝公子。也勞煩公子給你家少爺帶句話:云卿不想站在你家少爺的對立面,以前不想,現在不想,只要你家少爺愿意,那么將來也不想?!?/br> 長庚恭謹地說,“為云小姐帶話本責無旁貸,但我家少爺說了,若云小姐聽完之后想要給他帶話,便可邀請小姐八月初一到金合歡巷一道聽說書,屆時少爺自當當面聆聽?!?/br> 云卿盯著長庚,半晌才瞇了眼笑說:“你們家少爺倒是料事如神呢!” 長庚亦笑道:“少爺還說,若云小姐您說了這句話,便是長庚需要告辭的時候了?!?/br> 云卿有點兒牙癢癢了。 的確是到告辭的時候了,可那個長庚偏又補了一句:“哦對了,我家少爺還說,云小姐記性不佳,若是此番云小姐不提他昨兒落在你這兒的外袍,便讓長庚提醒小姐,八月初一金合歡巷,煩請小姐將那外袍一并帶過去?!?/br> 云卿也是昨晚沐浴時才發現那是男人的外袍,袖口大片銀絲繡海棠,于是記起那是慕垂涼的衣服。此番她也恨恨地想起慕垂涼的確多次嘲笑她沒一眼認出他來。 “當然,我家少爺也說了,若云小姐你實在喜歡、執意要留下他的外袍,他也愿忍痛割愛?!?/br> “你——我——”云卿氣得要跳腳。長庚的聲音平穩不帶波瀾,但云卿很容易就想得到這些話從慕垂涼口中輕飄飄說出來的樣子,必是慣常的悠哉與嘲笑。 “看來長庚真的是時候告辭了,”長庚笑意愈深,坦坦蕩蕩做了個揖說,“最后一件事,若是蘇家那邊有麻煩,但凡云小姐用得到的地方,長庚當竭盡全力。這也是少爺的意思。長庚叨擾了,告辭!” 長庚說完便退下,和來時一樣利落坦蕩,獨留云卿一人氣的厲害。這慕垂涼根本就是看她笑話,但氣著氣著又覺得心下驚懼,她的每一個反應都在慕垂涼意料之中。云卿意識到這一點,不得不慎重考慮慕垂涼那句話——他并非站在她對立面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只要她愿意,那么將來也不會是。 吃完飯,又去看了云湄。云湄只是手腕被勒出血印子,人倒沒什么大礙。昨兒云湄身上那件外袍云卿倒也見過,竟然是蔣寬的,黛黑色繡銀雨絲,名貴的料子,細密的針腳,倒讓刺繡極佳的云湄看了挺久。但云卿說起蔣寬,云湄倒不太記得他的樣子。 “那你差人把外袍給蔣少爺送去吧!還要好好謝人家?!痹其卣f。 昨兒蔣寬仁義,云卿自然是感激不盡,便吩咐芣苢收衣服。 “哎,那兒怎么有個口子?”云湄說,“你拿來,我給補兩針吧,人家好心救了咱們?!?/br> 云卿看她完全沒被昨兒的事影響,心里開心便依了她,自己坐在一旁看她補衣服。 “那你接下來去哪兒?昨兒你問了那么多,難不成你曉得那人是誰?” 云卿避而不答,而是問:“姑姑不惱嗎?那人這么對你?!?/br> 云湄是經歷過當年夏家舊案的人,做事向來但求平安,不與人為難,她意料之中地說:“算啦,多大的委屈也都受了,不在乎這一點?!?/br> 云卿在一旁看著她一針一線地縫好衣服才說:“姑姑,我很在乎?!?/br> 她低頭看著云湄,云湄臉色蒼白,柔柔弱弱的,很教云卿心疼。 云湄抬起頭看她,欲言又止。 云卿還記得云湄昨晚的話:“卿兒,你最近做事鋒芒畢露,有些招眼了?!?/br> 依約到了蘇記,孫成卻說二太太要晚些來。云卿便去了畫室,身后只有孫成跟著。孫成竟像是不知道昨晚事的樣子,只一路絮絮叨叨地講著蘇記斗燈的故事,事無巨細,越說越興奮,云卿也不好打斷他。 “……不過說到底,蘇記之所以能拿第二還是因為云jiejie那盞‘踏雪尋梅’,坊間都傳瘋了,個個爭著琢磨會變色的畫。旁人不知道云jiejie你是裴二爺的徒弟,還有說你是神仙的呢!” 從前不知道,昨晚也該知道了。云卿禁不住笑:“那有沒有說我是山林鬼怪的?” “呃,這個……”孫成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也有……” 云卿徹底讓他逗樂,順口問了句:“那這兩天生意還好嗎?” 孫成立刻兩眼冒光,興奮地說:“好,好極了!七夕斗燈后就屬咱們蘇記生意最好,真是門檻都快踏破了!別的不說,光江南那位曹爺的買賣一旦談下來,可比咱們上半年都賺得多!” “這么厲害?這位曹爺來頭很大?” 孫成琢磨一陣兒說:“來頭么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二太太說這是她接管蘇記以來遇到的最大一筆買賣,縱然咱們都知道蘇記這是回光返照,卻也都希望能做成這筆買賣多賺些銀子。二太太想多給小雀兒攢些錢,免得哪天蘇家敗落了苦了小雀兒。我跟師傅倒無所謂,我年輕力壯能自己賺錢孝敬我師傅?!?/br> 云卿贊許地點點頭說:“趙掌柜教出來個好徒弟?!?/br> 過了很久蘇二太太才來,身上松松罩著一件櫻草色繡綠柳枝的寬袍子,里頭是銀色盤花織錦上裳和嫩綠一色留仙裙。昨兒天色暗看不仔細,這會兒卻瞧得清楚她臉色極不好,用很厚的粉也遮不住眼底的憔悴。并且素來喜歡珠翠環繞的二太太今兒沒怎么戴首飾,只手腕上套著一只翠玉鐲,絮得狠了,不是上品。 蘇二太太一見面便說:“云卿,請受我一拜!” 云卿和孫成忙不迭地攔著,云卿說:“二太太使不得,這是做什么!” 蘇二太太卻跪地不起,盯著云卿的手腕子看了半天重重嘆了口氣說:“雖說蘇記眼下是我在打理,但在我眼里,蘇記真不算個什么東西??墒桥R了臨了,竟讓我為了蘇記欠你這么大的恩,一只手啊,我柳曼秋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云卿忙說:“二太太您可別這么說。您是知道我的,我最惜命,要不是跟自己較勁兒也不會弄傷手,哪里是二太太您欠了我的呢?” “云卿……” “更何況,這手算不得什么大傷,等我師傅回來自然能為我醫好,二太太就不必自責了?!闭f著云卿便去扶蘇二太太,碰到她胳膊時她竟倒抽一口涼氣迅速甩開了手。 云卿一愣,和孫成對視一眼,使了個眼色要他先出去。 蘇二太太起身勉強笑笑說:“云卿,總歸是我欠了你的。日后若有什么是我柳曼秋幫得上的你就盡管說。只要不傷著我的小雀兒,什么都可以?!?/br> 云卿忙請二太太坐下,平靜地說:“二太太,今兒我為什么來想必你也料到,我傷了手只怕沒法繼續為蘇記畫燈,這份工,我想辭了?!?/br> 蘇二太太絲毫不覺意外,略顯疲憊地抿一口茶說:“應該的,更何況就算你愿意留,蘇記也未必有能耐撐多久了。早些走也好?!?/br> “那么二太太你呢?”云卿話鋒一轉眼神便有些逼人,她問,“二太太胳膊上的傷,是怎么磕著碰著的?這么大意?!?/br> 018 致和 蘇二太太一愣,兩只手不自覺地垂下去,但什么都不說。 云卿收了目光淡然說:“二太太,今兒我一旦出了蘇記的大門,你身上再有多少傷我可都問不得了?!?/br> 蘇二太太低頭沉默許久,突然抬頭凄然一笑道:“云卿,我年輕的時候就像你這樣,你背后有嵐園有你師傅,而我娘家也算小富之家。但人這輩子就像下棋,一步錯步步錯,連帶著最后滿盤皆輸。我要進大家望族而非小門小戶,鬧得現在無法回頭,你還年輕,別學我?!?/br> 云卿蹙眉,抓起二太太一只手,指尖挑起衣袖,才一眼便放下。 “蘇老爺打的?” 蘇二太太突然古怪地笑了一聲,眼底滿滿當當的都是恨意:“不是,是蘇行畚!” 云卿想起昨晚沁河邊聽到的事,登時不敢再問下去。 蘇二太太卻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三姨太龐茜給蘇行畚灌了藥,把他引到了小雀兒房里!要不是我恰巧回房——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龐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