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莊帝一向也不是太有自己主意的人,左右稍稍勸勸,就覺著這主意不錯。白明月一行還沒回到京城,這道圣旨就已經擬好了,連著公主封號都著禮部擬了出來,大典的東西也準備下了。 等白明月回到宮中,迎接他的就是一道圣旨,將他封為邑城公主,等到及笄之后就賜婚與任卿。 未來駙馬若只是個太學生,那也太拿不出手了。因此緊跟著這道圣旨,還有道旨意直接發到了太學院,授了任卿一個散騎常侍之職——至于駙馬都尉,那是要等成親時再授的。 任卿雖沒想到這旨意能來得這么快,但上輩子已有此事,這輩子又無時或望,既然來了也就來了。他平平靜靜地接了旨,就去向仆射辭行,回到自己學舍里收拾東西——也沒什么可收拾的,這房里的東西都是徐紹庭安排出來的,如今連人都跟著白明月跑了,還要東西有什么用? 隨手從架上拿起長衫,細看竟是徐紹庭的外衣,任卿眼前便不期然浮起那張溫暖人心的笑顏。他心口就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到此時才醒過神來,覺出了心疼,可再疼也是無可奈何,那兩人“一見知君即斷腸”的模樣已是他親眼所見,再留戀下去也不會讓他回頭,只能徒惹人笑罷了。 他將那件衣裳摜到榻上,走到東窗下,攤開一卷雪白細紙具表謝恩。 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什么退路了。不管白明月愿不愿意嫁,圣旨已下,他要么就把自己誘出去殺了,要么就逃婚去找徐紹庭。后者也不必說,若是白明月再敢來殺他一回,他就敢憑著圣母光環壓制住此獠,然后想法廢了他的功體,一輩子關在家里養著。 反正他還有兩個嫡親弟弟,也不怕娶個男人生不出孩子來。只要多找些會武的仆婢看緊點兒,諒白明月這輩子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來! 他一面想著一面筆走龍蛇,寫到一半兒門外忽然跑進來個人來,風風火火地沖到他面前高呼:“任常侍,不好了!” 公主變成男人了! 任卿手里的筆“啪”地一聲落到桌上,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來人的眼睛問道:“怎么回事?” 就是封公主的圣旨明發之后的事。邑城公主這個封號在白明月夢里出現過,當時他還能勸自己不要把那段奇詭的夢境當真,可這個封號砸到頭上,他的心境頓時動搖了。 他不想讓自己的未來和那夢里有哪怕是一絲半毫的相似,因此旨意下來之后就果斷地跪在堂上哭訴:“父親,兒,我,我不能接這份圣旨,不能當這個邑城公主,嫁與任郎了!” 他的神色既柔弱又決絕,帶著壯士斷腕的凜然,瞟了皇后和趙昭儀一眼:“我早先本不想在大庭廣眾下說,如今卻是不得不掃父親母親的興了……” 羊皇后驚訝地站起身,滿臉都是憐惜悲憫的神色:“明月莫傷心,你是咱們仙朝唯一的公主,身份何等高貴,哪怕遇到什么不幸,也不是臣子可以挑剔的。此事自有你父親與我為你做主,不就是一個滎陽任氏的嫡長子么,只有他配不上你的,哪有你配不上他的道理?” 白明月低頭掩面,冷眼看著這位皇后唱做俱佳地給他扣上個在秘境中*的帽子。莊帝本就是個耳軟心活的人,又是心愛的嬌妻說了這番話,便把他的傷心勁兒先勾了起來,走過去親手扶起白明月:“我兒莫哭,天大的事自有父親為你做主。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說來,父親哪怕請出皇家供奉的三位大宗師,也要給你討回這個公道!” 他這位父親真有這么可靠嗎?他回想起夢里殺了任卿被迫出走的無助,眼底冷意更深,哽咽著將頭埋進了莊帝懷里說道:“我倒沒受誰委屈,反而有了一番奇遇,成了那座仙境之主選定的繼承人。之前秘境關閉,只有我留在其中,就是因為我通過了仙境主人的考驗,得以傳承仙人道統和武運。那位仙師說,憑我所得到的傳承和氣運,只消融匯貫通之后,就能劍指天下,戰無不勝?!?/br> 莊帝驚喜不已,抓住他的肩膀,深深看著他清水芙蓉般素凈的臉龐:“我兒說的是真的?真乃是天佑我仙朝,你既有這本事,將來自然能替我和你弟弟收攏各城城主,開拓域外疆土……為父百年之后也可以去見列祖列宗,告訴他們我養出個好女兒了!” 他笑得開懷,趙昭儀驚喜得拼命咬著唇抑制笑意,唯有羊皇后容顏扭曲,一雙杏眼冷冷地瞇起來,隔著莊帝的肩膀狠狠瞪向白明月。 白明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眨眼又逼出一滴眼淚,楚楚可憐地看著莊帝:“可我接受了武運傳承之后,因為女子之身不能承擔如此浩大的氣運,仙師便施展秘法,將我變成了男子。我,我不能再嫁予任郎了,這可怎生是好……” 滿場冰一樣地冷,只聽到他一個人的哭泣呼喊,聲音里已完全不見了刻意壓出來的柔軟纖細,完全是正常的少年生音。莊帝呆愣愣地看著他的臉,也從那張梨花帶雨的嬌顏上看出了幾分男兒的陽剛,好半天不知該說什么好。 羊后勉強開了口,聲音就像鋸木頭一樣粗啞,低聲笑道:“明月兒,你怎么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男女相是天生成,哪有半途改了的……” 白明月低下頭,雙手掩著臉,冷笑著反駁道:“那是仙人手段,我等凡人又怎么能知道?皇家也有破碎虛空的大能留下的筆記,其中寫著仙人能生死人、rou白骨,移山倒海也只在揮手之間,只是給我換一副男體又算得了什么?母親不信的話可叫人查看,我若不是真的成了男子,怎么舍得不與卿卿成親……” 她把從那座傀儡城里搜尋出來的仙界法寶拿出來一件,頓時晃花了眾人的眼。莊帝雖然耳軟心活,倒也沒糊涂到了法寶也不認識,有仙緣的女兒、不,兒子也不要認的地步。 他被這寶光一照,立刻明白起來,雙手扶起白明月,無比和藹地說道:“這是大好事,哪里值得悲傷呢?雖然你一時還不能適應……嗯,我叫任卿多開解于你,你們兩個都好孩子,可是到底是仙緣更重要不是?這個公主是不能再封了,卻也不能讓你白白受這一趟勞累和驚嚇。罷了,朕就封你為衛王,將來替朕和仙朝戍衛疆土,保衛天下太平可好?” 又不是太子,有什么好的?哪怕他得了仙緣,白澄還只是個煉骨期的廢物,他父親心里也只有那個嫡子,只把他當個可以利用的東西罷了。這倒也無所謂,他早就不指望著父親和母親趙昭儀能把江山給他,有了這身武運和光明正大的衛王身份,再謀劃什么謀劃不到呢? 而且……他腦中浮起任卿如絕頂積雪般的高不可攀的淡漠神色,借著叩謝皇恩的機會抹去了過于明顯的笑容。任卿既然喜歡男子,能對著徐紹庭百般耐心,對著白澄也溫柔可親,那么對著恢復了皇子身份的自己,又該是怎樣一番態度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好久沒感謝過投地雷的gn們了,等我下去找找,一會兒貼上來感謝各位~~~~ 第45章 眨眼之間公主未婚妻就變了男人,白明月特地派來安慰任卿的內侍看他時臉上都帶了幾分同情,更不要消息傳得飛快,已經知道任卿因為保護公主有功進散騎,馬上就要一步登天的太學院諸位博士和沒能進秘境解決就業問題的太學生們了。 好好的婚事就這么沒了,真是可憐,真是無辜,真是……喜聞樂見啊。這種出身高貴長得還比別人好看的世家子弟實在太拉仇恨,若是再讓他娶上個美艷如仙的公主,太學這群三四五十還沒成親的博士弟子們還有什么活路?犧牲他一個,平衡全太學學生心里的怨氣,實在是太值得了! 一片額手稱慶的混帳當中,還是有那么一股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清泉的,他就是當初差點到任卿面前提親,還把人家師弟弄丟了的崔遠。從那座秘境出來之后,他就一直在為丟了徐紹庭愧疚。猶其是后來發現秘境中先前進去的人都被送了出來,就連一樣迷失其中的任卿和公主也先后出現,唯有他帶進去的徐紹庭始終不見蹤影,心里就一直覺著對不起任卿。 盡管后來任卿安撫過他一次,說這件事與他無關,該由他們師兄弟自己負責,可崔遠的心里總像欠下了筆帳似的,這些日子更是加倍照顧任卿。等白明月派下來內侍出了門,他就主動帶著姬叔衍和幾個弟子過來幫忙搬家。 任卿看著他們自來熟地進門收拾鋪蓋、整理衣服,有心告訴他們別干了,卻抵不住這幾人熱情太過,一下子就把房子里收拾得四白落地,就連學院之前準備的筆墨和擺件都裝進箱籠,扛起來就扔到了外門的馬車上。 ……那里面還有不少徐紹庭的東西,他原本都不打算帶回去了的。 那些人連說話的余地都不給他留,收拾好了之后就直接把他送回任家那座別院,然后把箱籠折騰下來,讓下人看著收拾。任卿不好拂了眾人的好意,就留他們下來吃了晚飯,等這些人都走了以后,才冷淡地吩咐下人:“徐郎暫時不會回來住,那些箱籠都收到庫里,不必再拿出來了?!?/br> 其實收拾了這些也沒用,這座別苑徐紹庭已經住了幾天,就把自己的東西都擺得處處可見,凡是任卿行動之間,總錯不開要看到他的手筆。更可怕的是,兩人在一起將近十年,品味已經熏染得十分相似,任卿住在這里只覺著色^色安排得都合自己的心意,根本沒想到這其中并非仆人,而是他師弟的功勞。 紙是常用的雪浪紙,帛是西州產的薄黃絹,筆墨都按照他的習慣排好了位次,連腳下的草席也也是通州地區出產的紅緣燈芯草席,氣息能提神醒腦,坐下去就讓人寧心靜氣。任卿推開窗戶,吹著微涼的秋風一面醒酒一面重寫奏章,然后再給父親和師父分別寫信,告知他們公主忽然變成男人,婚事取消,他也要入朝做散騎常侍一事。 至于徐紹庭在秘境中得到仙人傳承這種不可隨意讓人知道的事,他出了秘境后就傳訊告訴了鄭衛,對自己家里人則瞞得嚴嚴實實,連徐紹庭當初追著自己去了那里都沒提過。 該傳的消息傳出去,該收的東西也都收起來了,任卿便決定就此拋下過往,好去走下一段與前世完全不同,卻也未必能安穩多少的人生。 只是連這算作和過去告別的一夜他也沒能睡得安穩,夢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剛剛被鄭衛帶到徐家,在院里看到那個幼小的男孩時?,F實中的情緒似乎不會帶進夢里,他看到那個小男孩時只覺著親切、可憐,還有幾分高興——頭一次見面時他對徐紹庭并不算客氣,以致這孩子在他面前始終帶著幾分緊張和討好,哪怕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無法忘記當初他冷下臉來時,徐紹庭眼神中含著的緊張和脆弱。 所以這次他放緩了表情,俯下丨身抱了一下那個孩子,輕嘆道:“你要是永遠都這么大就好了?!?/br> 徐紹庭眨了眨眼,擔心地問道:“我長大了,師兄就不要我了嗎?” 任卿唇角微挑,眼底卻全無笑意,摸著他頭頂茸茸的短發答道:“你長大了,就會遇到更喜歡的人,更想做的事,不會像現在這樣聽師兄的話了??赡阆矚g的人偏偏是我不想讓你喜歡的,想做的事也是我不愿你做的……不是我不想要你,是我們的緣份到頭了,再往前走,難免會反目的一天?!?/br> 師兄弟做不成,以后說不得還要做敵人。 他身在夢里,神魂不交,看到眼前的徐紹庭忽然長大了不少,眨眼之間又回到了和他分別時的少年模樣也沒覺出奇怪來。那雙短小幼嫩的手臂忽然長到了足以將他的腰身圈住的長度,并且也確實那么做了,雙臂一緊便將他拉得半跪在地上,那雙清澈透底的星眸中光華閃動,竟有幾分逼人的威嚴,看得他一時無法動彈。 “徐紹庭……”任卿開口時竟覺著自己的氣勢被壓了下來,這三個字說得有些艱澀。而徐紹庭的氣勢越發強盛,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兩人就這么默默對視了半天,任卿才想起來要掙開他。 可越是掙扎那雙困住他的手臂就收得越緊,徐紹庭臉上掠過一絲復雜苦澀的笑容,緩緩開口,聲音細弱之極:“原來師兄已經知道了,還這般嫌惡我。那也沒什么……不管師兄如何看待我,我還是喜歡師兄,此心日月可鑒,絕不會變的?!?/br> 任卿也險些被他這番誓言打動,然而就在要勸他回頭的時候,心中忽然掠過了一個念頭——這里是他的夢境,夢中徐紹庭說的,自然都是他想聽到的,又如何能當真的?現在他的師弟……他還在秘境中接受仙人傳承,又怎么會忽然回到京城來找他,就更不可能出現在這益城徐家的院子里了。 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從秘境回來,自己就成日家想著怎么把徐紹庭和公主分開,讓他回歸那個聽話懂事的小師弟,所以連做夢也要夢見他這么乖巧的模樣……他抬手摸了摸徐紹庭的臉,將他他充滿孺慕的神色盡收眼底,但還是狠下心來推了一把:“去吧,以后不要再來纏我了?!?/br> 夢也好,執念也好,都不要再來糾纏他了。 可這一推之后,夢竟未醒,徐紹庭也沒離開他半分,仍舊牢牢困著他。少年朝陽般的容色中閃現出一絲淡淡陰霾,右手抬起,也像他剛才做的那樣,劃過了他的臉龐。 “師兄方才說得太輕松了。你怎么會這么自信,以為隨便推一下,就能把我推開了嗎?”那只手緊緊扣著任卿的臉,小指勾住下頜稍稍往上一抬,讓他的視線對上了那雙清明到銳利的眼睛。任卿本能地想轉身離開,卻忽然發覺自己無法動彈,甚至握住徐紹庭的手臂也無不阻止他的動作。那雙手似有千鈞力道,緊緊箍住他的身體,然后那張臉也緩緩壓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他素日里竟藏著這樣齷齪的念頭嗎?唇間接觸到一點柔嫩的觸感時,他還能震驚地反省自身;等到那張臉壓下來遮住他的視野,那栩栩如生的觸感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占滿他心神的時候,他就沒心力再去想別的事情了。 這種逼真的感覺完全不似做夢,他既不知道怎么會發生這種事,也不知該怎么抵抗——上輩子該結婚時遇到了公主逃婚,他還沒來得及學習如何做一名丈夫,就因為這個打擊而對男女之事生出許多厭惡。而徐紹庭做這事時雖然也不見得怎么高明,那種悍然不由人反抗的勁頭卻是他從沒感受,甚至沒有想象過的。 在夢里不會有疼痛和窒息感,那樣狂熱的親吻,也只能讓他感覺到被強行侵入的羞恥和不知所措,卻沒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適。甚至可以說,時間長了以后,他漸漸還覺出了幾分難言的快意,仿佛魂兒都已不在這副身體里了。 過去幾十年都能潔身自好,現在竟然做夢夢到被這么小的孩子強吻,他的修養和人品簡直都長到狗身上去了!任卿一面唾棄自己,一面盡力從喉間擠出呼喚聲,想把自己從夢中喚醒。 可這法子似乎不怎么管用,喊聲幾乎都被另一個人堵了回來,還夾雜著另一種不是出自他意愿的細微聲音,聽起來低沉又古怪,連在夢里都不怎么能聽清楚,更不必說是要喚醒沉眠的身體——或是睡在腳踏上的侍女了。 徐紹庭倒是忽然放開了他,滿眼都是快要流淌出來的熾熱情感,隔著長袍撫摸他纖細有力的腰身,熾熱的胸膛抵在他胸前,緩緩托著他的背壓至地面,激動地低聲叫道:“師……卿卿,你也不討厭我這樣對不對?” 聽到“卿卿”兩個字時,任卿心里就像是被巨錘砸了一下,神魂都動蕩起來,猛地想起了白明月在仙境之外叫的那聲“卿卿”。 難不成他竟還要夢到和白明月……這簡直不能忍!他深吸了口氣,清嘯一聲,右手狠狠印上了徐紹庭的肩頭,心中一動,再睜開眼就已經回到了任家那座別院的正房寢室里。 周圍一片黑暗寂靜,空氣微涼,清爽得很,可他周身乃至身下的被褥都已濕了一片,還有汗珠正從額角滾落,冷冰冰凍得自己的心都在打顫。剛才那個果然是夢,可他為什么會夢到這個?難不成他因為知道公主是男扮女裝,打擊受得太大所以突然變成個斷袖,還對自己悉心教養的師弟有了不軌之心? 他在黑暗中枯坐許久,直至一身汗水塌下去、濕透的寢衣重新晾干,才回過神來,喚人送熱水來沐浴。 他這邊提心吊膽地想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仙境中的徐紹庭卻是有些悒郁地醒過來,盤膝坐在云床上發呆。他進入任卿的夢里本來不過是想見見他,一解這些日子的思念,誰想到見面之后任卿對他們說的頭一句話就是不要他了,實在是讓他無法忍受,一時沖動,就冒犯了師兄…… 他這下子是真的惹師兄生氣了,可該怎么辦呢?可剛剛他輕薄師兄時,懷中之人似乎也沒什么抗拒,雖然開始時稍稍有些僵硬,但到后來他似乎也是舒服的,還發出那樣好聽得讓人欲罷不能的聲音…… 直到仙境之主、他的新師父天衡真人進門,他還沉浸在剛剛那段回憶里,一時激動得臉紅心跳,一時又悔恨得冷汗涔涔,看得天衡真人十分不悅,冷然斥道:“你這樣子像什么話!不就是入夢*成功了一次,怎么就激動成這樣子了?再說,我玄機門傳承當以道為本,機巧法術都是旁枝末節,哪有為了一點小術就激動成這樣的!” 徐紹庭嘆道:“我方才入了師兄的夢,他說我——我與他志不同道不合,以后不要我了?!?/br> 天衡到現在也不知道他選中的兩個繼承人搶的男人就是任卿,既然連當初一起觀賞徐白二人爭斗、讓他送出了界星儀的一點香火情都沒有,說起話來自然更是不客氣:“本來道就不同!你是仙,他是凡,他看不上你,你還看不起他呢!這點小事就能影響心境,你還修什么道,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吧!” 他倒也想抱,問題是師兄不肯給他生哪。徐紹庭摸著挨打的那片肩頭,無奈地說道:“男子哪能生養。何況我也不舍得——女子生育尚且是在鬼門關前轉一圈,男子行此逆天之事肯定更危險,我可舍不得?!?/br> 母親的身體就是生了他才損傷的,所以他雖然也曾做過和師兄要個孩子的白日夢,只是再往深處想一步就覺著十分害怕,不等別人打擊,自己就先斷了這妄想。 天衡真人懶得聽他的夢話,一道袖風把他凍成冰塊,化凍之后問了聲“清醒沒?”就盯著他打坐修行。 仙法自有妙用,打座了一會兒,他的靈臺就重新恢復清明,把方才受的打擊都壓制到了平靜的識海下頭,心中倒是又涌起了一股信念,開解起自己來:“反正師兄打我時也舍不得下重手,我只要忍住了、挨多了,他總有心軟的一天。他要和我斷交是他的事,我不斷是我的事,他就是打我幾下,還能真把我的心打得回轉了不成?” 第46章 突然變成了斷袖該怎么辦? 而且做spring夢夢到的對象,還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師弟,這一步就直接拔高到亂了倫常的地步了!難不成上輩子他對徐紹庭的仇恨太多,這輩子矯枉過正,反而孳生出了男女……咳,男男之情? 他剖心剖肺地自己想了幾天,仍是想不出什么結果,若要找旁人問問這事,更是不知道該找誰。兩方家人自然不能說,上輩子倒是有幾個好友,無奈這輩子他在山里呆了十年,那群人現在又都還沒做官,連認識都沒機會認識,更不必提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陸遙師弟雖然人就在京城,可他性情粗疏,連妻子還沒有,想必更不懂…… 他認得的人當中,唯一知道這種事的好像就是白明月了吧?他上輩子就嫁了徐紹庭,這輩子兩人又有了拉扯——打住,越想越不成話了。他寧可自己納悶死,也不能把這現成的把柄遞到白明月手上。 斷袖之癖。說出來他還要不要臉,兩個弟弟乃至堂兄弟們還要不要娶妻? 所幸那場spring夢并沒重復過,他私下糾結了幾天,到門下省任職時也就把這樁事暫壓到心底了。正式就任散騎常侍那天,他還擔心白明月會出來給他找什么麻煩,后來才聽說這位新任的衛王自從剖白身份之后就在閉關煉化仙人傳下的武運和法器,短則三年長則五載,大概是不會有時間出來找他的麻煩了。 悄悄給他傳遞消息的,正是當初到太學院通知他公主變成了男人的小黃門岳博。自打那次傳迅得了一塊極品的羊脂玉璧打賞,岳博對這位可憐的未能上位的駙馬就加倍親近,白明月身邊的風吹草動都恨不能私下告訴他。 這當然不是出賣內闈*,衛王在殿上不也哭著說為了任卿寧愿做女子嗎?岳博懷著一腔成就這對有情人的慷慨忠義之心,勸任卿:“衛王對常侍之心一如從前,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望常侍體諒衛王身遭大變,可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就疏遠了王爺?!?/br> 任卿眼角狠狠抽動了幾下,從腰帶上解下一枚荷包塞過去,扯開唇角,假笑著客套了幾句,請他多多傳遞白明月的消息過來。岳博原就是為了這些黃白之物來的,捏著荷包里硬實沉重的金錁子,臉上的神情更加凜然:“任常侍放心,奴婢寧可舍了這殘軀不要,也要替你和衛王牽線搭橋,一解相思之苦!” 他和白明月之間能有什么相思,留著岳博這條線,只是監視一下白明月的動向罷了。什么閉關煉化武運和法器都是騙人的,那條紫色煙龍他親眼過,已經鱗爪俱備,乖順地纏繞在白明月身上,他支出去的這三五年光陰不是為了煉器,而是為了等—— 前世的莊帝就是在五年后過世的,而今生他壽數早已過了武士最高壽限的一百二十載,靠著服食丹藥勉強延壽,若無意外,白明月應該已經算出來莊帝山陵崩的時刻,就等著到那時候再現身,奪取這個位子了吧? 正好,他也想試試能不能扭轉前世的失敗,讓太子白澄坐穩這個天下,自己也能像管仲、商君一樣,成為流傳青史的能臣。 任卿目光深遠,臉色不知是因為想得興奮了,還是為那身緋紅官袍襯托的,兩頰微微紅潤,越發地豐神俊秀。整個人就像一朵紅云般,瀟灑地從廊下轉回側殿,翻開文檔開始整理抄寫。 散騎常侍一職吏屬門下省,內備皇帝咨詢政務,出門則要騎馬隨駕,大體上就是世家子弟到皇帝身邊鍍金的地方,只要一張拿出去能給皇家撐場面的臉就夠了,沒有什么正事可干。像他這樣愿意從卷宗下手了解政務的,有的是案犢工作可做;不愿意做事的,湊在一起喝茶聊天,熬過午時,蹭一頓午飯也就能回家歇著了。 左常侍崔濟和右常侍盧笙都不是爭權奪勢的性子,又兼年輕好勇,每天不是討論哪里出了高階妖獸,就是顯擺自己新買的代步靈獸如何神駿,只消仙帝不宣詔,就關上殿門自己吃吃喝喝。另一位右常侍趙源卻是很有幾分進取心,看不上這兩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本來任卿進來時他也覺著是崔、盧一流的公子哥兒,只憑著家世和當初好運救了公主才能進來,見他能塌得下心來做事,倒是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當然,這好感中也有圣母光環幾分功勞。任卿本就生得俊美,只是原先常常板著臉,在關山武學院比方行簡還要有威嚴,并不容易招人親近。開了圣母光環之后,卻不管是板著臉還是沉著臉,甚至動手打人時,都能讓人覺著溫柔可親。 趙源自然沒機會挨打,所以加倍覺著他器量恢弘、溫柔敦厚,正是他在散騎常侍中能找到的唯一志同道合之輩。崔濟和盧笙則出身五姓七望門庭,拐幾個彎就都能和任卿攀上親戚:一個是他堂姑母婆家的小叔,另一個則是祖母娘家的姻親,兩人都比他要大上一輩,自然天生就該照顧后輩。 只不過他們倆照顧的方式和正常長輩不大一樣,除了把文案上的工作都以“鍛煉年輕人”的理由交給了任卿,平常聚眾喝酒時倒是時常叫上他,美其名曰讓他見識當今名士。 如今莊帝年紀大了不愿出京,在內也有些懶怠朝政,連侍中都不常見,他們這些散騎常侍更是無事可做,只有年節和圣壽這兩個節日稍忙些。等到圣壽節過后,崔濟和盧笙又恢復了吊兒啷當的工作態度,還特地在休沐日聯袂找到了任府上,滿臉邪笑地道:“阿卿怎么還呆在家里?走走走,難得休沐日,叔叔帶你轉轉長安好玩的地方。又不是小娘子,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別跟姓趙的似的,養出副鵪鶉樣兒?!?/br> 崔濟還只是用說的,盧笙直接就拖著他往外走:“走吧走吧,先出了門再說。我新得了一只飛廉,那個毛色啊……嘖嘖,你來看看就知道了。這樣的騎獸帶出去才威風,哪有人還騎個飛馬就出門,也太失你的身份了?!?/br> 騎飛馬的人當然不少,還有人乘著靈鶴上玉京的,也沒見誰嫌他們丟份了。任卿被盧笙拖著往外走了幾步,果斷出手反制住了他,抽出手來輕甩了兩下,客套冷淡地告了聲罪,轉身回去換外出的衣服。 盧笙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腕,半晌才發出場來:“咱們侄子真的只是武士上階修為?剛才他抓我那一手,你看出什么不同了嗎?” 崔濟撇了撇嘴:“什么咱們侄子,說清楚了,這是我親侄子,你那拐出八丈遠的親戚就別論了。我倒沒看見他干什么,不就是握了你的手一下,然后把手抽出來了嗎?” 盧笙納悶地說:“不對,我握著他的手時也用了幾分真力。后來他拉住我的手時,我明顯地就感覺到手上的力道像是泥牛入海一樣,握得簡直不像人手,倒像是……真不好說這感覺……” 沒等他想出來怎么說這事,任卿就換了身天青色長衫出來,頭上只系了幅逍遙巾,被庭中硬風吹得衫袖獵獵作響,就像馬上要御風而去一般。盧笙也顧不上研究手腕了,呆呆看著他走過來,輕嘆了一聲:“以后不能穿青衣了。我再年輕二十歲,也沒有這樣的風采啊?!?/br> 崔濟感慨之余,還是有些得意的:“果然是我嫂子的侄兒,就是像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