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任卿忍無可忍地抬手去抓他的耳飾,白明月卻往后一張身子,倒退出四五步才站定,笑微微地對宮女們說:“既然心意送到,我就不打擾任郎練功了。我們回宮去?!?/br> 任卿追了兩步,便看到滿院的內侍和任家的幾位堂叔,情知沒辦法把那耳飾弄回來,只得依禮送了公主出門?;厝ブ笏秃莺莅焉茸訐ピ诘厣?,采薇和采蘩不知他惱什么,也不敢上去勸解,等到他去廳中練功時才撿起團扇,收進了他行篋里。 任凝聽說此事,便把他抱進懷里,朗笑著教導起來:“皇女是覺著我兒生得太過風流俊秀,怕你日后愛慕旁人,才特地將這紈扇送過來,提醒你莫使她有秋扇見捐的悲哀。不過是小女兒心思,你該多體諒她才是,有什么可生氣的呢?” 這姓白的哪里是女兒心思!一個男人成天扮成女子,為了權勢就肯嫁給男人做皇后,還弄這種鬼蜮伎倆監視任家……實在是不知廉恥! 任卿滿腔苦衷說不出口,回去之后就翻出紙筆寫字靜心。足足寫完了一條松煙墨,這次圣壽大朝也到了尾聲,各城城主都領過了宮中賞賜,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而任卿與父親、叔父們的分別也到了眼前。 鄭衛從這時起就露出了嚴師的本色,只許他帶些衣裳和日用品,兩個侍女絕不能跟著同行。任凝自然滿口答應,最后一次抱著兒子,戀戀不舍地安慰道:“父親會常派人看你的,你要好生習武,等修為高了就有機會回家探親了?!?/br> 帶著兒子出門一趟,還沒回家兒子就多了個公主未婚妻和大宗師師父,任凝對此滿意得不得了,就連兒子即將要離開自己的傷感都沖淡了許多。 任卿前世離開父母就有數十年,今生又要離開,心中甚是不舍。好在這一世的人壽元都長,等他學武有成再回去盡孝也不晚。而且按著前世算來,明年初他的二弟就要出生,到那時候父母也就可以分分心,不會太想他了。 他認真地聽著父親吩咐,又叫任凝回去后代他安慰母親,依依惜別之后,就跟著鄭衛上了關山武學院的馬車。 那輛車由兩只白頸黃紋、嘴如鳥喙的角駁拉著,車廂外表不如任氏的精美,內里卻也寬闊舒適。鄭衛那些弟子中修為最高的還沒躊入宗師境,朝會時他就一個沒帶,只帶了幾個仆人和侍女路上服侍。 車子飛入云端,遠遠還能看到任氏惹眼的車隊,但兩隊人一東一西,終究是越來越遠了。 任卿對著車窗嘆了口氣,擰回身端正坐好。他這么老實地不哭不鬧,鄭衛滿意之余還有些憐惜,溫和地安慰道:“你努力修行,等突破到了武士之后我就給你放假,允你回鄉探親?!?/br> 任卿眼底寫滿堅定,輕輕頷首。他不光是為了父母,更為了維護大齊正統,為了還沒出生的末帝白璉。他要面對的敵人太過強大,自己不快些強起來,怎么能護得住那位始終信任和倚重自己的可悲帝王呢? 他神色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沉重蒼涼,鄭衛擔心他郁結于心,便說道:“我們這趟不直接回關山,先要南下一趟去接我外甥。他大概和你差不多大,以后在山上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就不必擔心周圍都是大人,沒有玩伴了?!?/br> 他自己就是大人,不需要什么玩伴。但任卿能感覺到師父的關心,便打起精神來答道:“太好了,我是家中獨子,自幼便盼望有個弟弟能陪我呢。不知我們要去何處接師弟,到時見了面又該如何稱呼呢?” 提到那個孩子,鄭衛也有些遲疑,想了想才答:“他父親家姓徐,住在蜀山下的益城里,并不是什么大族子弟,小名大約是叫阿繼?!?/br> 居然姓徐嗎?剛見了白明月,就又要見到徐紹庭的同宗,看來他跟這兩個“主角”還真有緣份。 不過前世沒聽說徐紹庭和鄭衛有什么關系,而且他從未提過自己的出身,祖上應當出自庶族。益城徐家在世族中排不上名,但好歹也算是一郡之望,若是他出身那家,早可以憑著出身收世家之心,不至于到登基都被譏笑是寒門草莽了。 他最近大概是被白明月嚇到,才會這么草木皆兵的。任卿自嘲地搖了搖頭,隨著鄭衛一路往西南而去。 這片九州大地比前世的齊國更大幾倍,從滎陽飛到長安便花了小半個月,這回飛到益城,卻是足足用了兩倍的時間。這一路上任卿白天讀書、晚上用藥湯沐浴鍛骨,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骨頭一天天厚密堅牢,每次鍛體的時吸入的靈氣竟有種無處可補的感覺。 鄭衛探了他的經脈,滿意地笑道:“你修行得甚是用心,煉骨已臻至圓滿,不消太久就可以突破至洗髓期了。這些日子先不急著修煉,等回到關山之后再行突破,之后配合丹藥修行,才能更好地鞏固境界?!?/br> 此時他們也已到了益城外圍,沒有時間讓任卿安心練功了。徐氏宗族聚居于益城東部,鄭衛便命車夫直接駛到了徐氏所住的兩條街,將車子停在空中,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信紙,輸入了自己的真氣。 那張信紙得了靈氣滋潤,就在空中化作一只靈巧的紙鶴,繞著鄭衛轉了兩圈,撞出車窗往道北當中一戶頗為豪華的宅第飛去。鄭衛牽著任卿的手邁出車門,腳下空無一物,卻像是踩著臺階一樣穩穩當當地順著紙鶴留下的靈光走了下去。 徐氏已有不少人被他們驚動,在下面驚惶地指指點點,還有幾個衣著華貴卻不夠時興的中年人從房里跑了出來,慌慌張張地在院中問他們是何等人,為何闖入徐家。那些人大多不通武道的平凡人,修為最高的才不過武師級數,倒是能看出鄭衛出手不凡,卻也對他穿門入戶卻不拜訪主人的無禮之舉沒有任何辦法。 鄭衛前世素來以知“禮”聞名,可在徐家穿行時竟毫無顧忌,直闖到了人家后宅,循著清光落到了一處看起來有些破蔽的小院落。 朱漆大門緊閉著,將這座院子和周圍鱗次櫛比的精美建筑隔成了兩個世界,院里只有一間正房和一間耳房。房子像是許久沒修繕過,露出幾處斑駁的木色,窗棱上糊著的白紙已經發黃發脆,推開屋門便是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迎面而來。 鄭衛的目光從看到這院子就冷了下去,此時更是鐵青著臉推門而入,看著舊床上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冷冷問道:“你現在知道悔了?” 任卿被房里的味道沖得倒退了兩步,才跟進門去,看到了站在床頭的一個小男孩。那孩子大約只有三四歲,瘦得厲害,神色卻十分寧靜淡定,隱隱有些期待和向往,像是早知道他們兩人是誰,一直等著他們來推開這座門,帶自己母子離開。 任卿曾住過陰曹地府一般的詔獄,此時看著這死氣沉沉的房間,卻覺著比獄中更陰冷難禁。 他正是該結婚生子的年紀,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忍不住上去握住了阿繼冰冷的手,把他拖到門外陽光和春風之下。他本想拿些吃的哄哄這孩子,可惜在懷里掏了半天也沒找到,只好先拿出手帕來給孩子擦了擦臉,溫柔地安慰道:“屋里那位先生是你舅父,我是他的入室弟子,也就是你師兄。以后先生會照顧你母子,你什么也不用再擔心了?!?/br> 他的手絹上熏著淡香,擦過那張黃瘦的小臉時,便有淚水自阿繼過份明亮的眼中流下來,沾濕了他的手。溫熱的淚水直燙到他心底,他伸出手摟住阿繼幼小的身體,耳中猛然響起系統平淡無波的聲音:“細心照顧主角攻,圣母值增加兩點?!?/br> “得到主角攻真心感謝,圣母值增加五點?!?/br> 主角攻……徐紹庭?! 這不可能,上輩子沒有這一段!任卿死活不敢相信,木然摟著“阿繼”稚弱的身體,死死盯著他的臉,企圖找出能證明他就衛開國之君,大齊天下最大的反賊徐紹庭的證據。 第8章 大儒風范 先是和白明月訂了婚約,現在又遇到徐紹庭,難道他這輩子都要跟反賊糾纏不清? 任卿不知道自己扶著徐紹庭肩頭的手用了多大力道,只聽到耳邊不絕的:“系統綁定者有暴力傷害傾向,系統已自動修正力量輸出。圣母值降低一點?!?/br> 那聲音連綿不絕,吵得他腦中一片嗡鳴聲,眼前“阿繼”臟兮兮的小臉又和他記憶中徐紹庭意氣風發的面容融合到一起,晃動得他心煩意亂。耳邊響著一片極尖利的嘈雜聲,像是有數十個人在說話吵鬧,什么也聽不清楚,只余一股無處抒發的煩悶難受。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掩著耳朵厲聲喝斥道:“閉嘴!”別在他耳邊說什么主角、圣母之類的鬼話! 周圍竟真的清靜下來。任卿深吸了口氣,一手按著眼睛平復心緒。懷中忽然傳來一道稍有些顫抖的清脆童聲,安慰他道:“師兄別怕,這些人不會傷害你的。他們頂多只會罵我兩句而已?!?/br> 什么人,這里不是只有徐紹庭母子嗎?任卿放下手來,心情復雜地看著瘦小的男孩,從前世延續下來的仇恨漸漸退去,神思又清明起來。他實在沒辦法像剛才那樣毫無芥蒂地安慰這孩子,只能克制著看他一眼:“我剛才有些頭痛,故而失態,你不要在意?!?/br> 說罷轉頭環顧院里一圈,便看到了剛才腦中嗡鳴聲的一半兒來源——這院子里不知何時已擠了許多精壯的仆役,還有兩三個衣著精美,像是主人模樣的年輕男子。從他們站立的姿勢和呼吸方式看來,倒也像是武道中人,只是他接觸武道不久,看不出別人的深淺。 門外再遠處還有不少年長的女眷,被一群侍女環著,躲在男人身后竊竊私語。 任卿在他們身上掃過一圈,但見這些人衣飾鮮明、精神飽滿,和院里這對形容枯槁的母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饒是他與徐紹庭曾有滅國之仇、奪妻之恨,此時看到這些人也沒什么好印象,冷冽地問道:“我師徒是來接徐夫人與徐……師弟回關山的,不知汝輩是何等人,竟在此喧嘩?” “我們自然是徐家的人,你說我們是何人!這里是徐氏內宅,不是你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的地方,狂徒還不束手就縛,一會兒城主護衛隊到了,定要將你們拿入大獄拷問!” 鄭衛還在房里替meimei續命,任卿看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也只好替他護住徐紹庭,朗聲答道:“我是滎陽城主之子任卿,家師是徐夫人之兄,關山書……武學院山長鄭衛。我們師徒來此是為了接鄭氏夫人與徐師弟回關山書院,不知徐郎安在?” 徐紹庭站在任卿身后,小小的身體繃得筆直,緊張得閉住了呼吸。 徐家人倒還有幾分見識,聽到滎陽任氏和鄭衛的名字就變了臉色,仔細打量他的衣裳和佩飾。為首的年輕人勉強扯出了個笑容:“小郎說的可是真的?鄭氏……二嫂竟是大儒鄭衛之妹?” 任卿看到他們卑軀屈膝的模樣,又想到床上那位生死不知的女子,嫌惡地皺了皺眉,點頭應道:“幸虧師父來了,不然還不知你們徐家如此苛待妻子!此事不是外人可管的,你們去將徐……阿繼的父親帶來,我師父要當面和他說話!” 徐家的人也不是沒腦子,單看鄭衛能從空中一步步走下來,便知道他的武學造詣遠在徐家所有人之上。所以門外即便擠了這么多人,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打擾任卿,更不敢往那間房里踏上一步。 如今知道了這兩尊瘟神的身份,他們心里更是發苦,兩個年輕人還能涎著臉讓任卿請鄭衛到上房坐坐,那群女眷中就有人開始埋冤一名年長的婦人不該這么搓磨兒媳了。 徐紹庭從任卿身后探出頭來,愣愣地看著那些人,嘴角緊緊抿著,眼中露出了幾分悲傷悵惘。 他祖母徐夫人被妯娌數落得既尷尬又憤怒,費力地扯出一抹假笑,上前幾步,沖著徐紹庭伸出了手:“阿繼乖,祖母疼你呢。你跟任家小郎說,祖母不曾苛待你們母子,只是你母親病了怕過人,不得不住到偏院里?!?/br> 徐紹庭仍是那樣木然的神色,一語不發地看著徐夫人,看得她險些繃不住笑臉,提高了聲音叫道:“阿繼乖,帶著小哥哥到祖母這來,祖母給你們拿糖吃?!?/br> 任卿雖然看不上徐家的作派,但從自身說來,更是盼著徐紹庭能留在徐家,免得以后朝夕相對。他側了側身,回頭問道:“你愿意過去嗎?有鄭先生在,徐家不敢再苛待你們母子,她畢竟是你祖母,違逆的話會有損你的名聲……” 徐紹庭反而后退了一步,枯瘦的小臉正對著遠處的徐夫人,神色竟有幾分淵深莫測:“從前他們待我和母親,便是憑著身份財勢強壓著我們??墒侨缃窬烁负蛶熜謥砹?,他們又為你們的身份所迫,不得不對我低頭……難怪徐氏汲汲于權勢,只有握著權勢,才不會叫人輕易欺辱?!?/br> 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想法,難怪會和白明月一拍即合,為了皇位娶一個男人為妻。這孩子若不及時教導,哪怕扔在寒門小戶家里,幾十年后仍要是個反賊! 若是去了關山書院,有鄭先生看著讀幾年圣賢書,或許會懂得忠孝節義…… 不,不對。他差點忘了,關山書院已經成了關山武道院,只教武術不教經書。鄭衛已經從大儒變成了大宗師,哪還教得好徐紹庭呢? 這世上堅守著文臣氣節,還能知道這個小小孩童將來的危害,肯用心從小扳正他的……只剩下他自己了。任卿神色復雜地看著對面枯瘦的男孩。這孩子現在還是鄭衛的外甥徐繼,是可以被他帶在身邊教導的。只要他管得嚴些,也有機會讓他一輩子都是徐繼,不變成衛國開國帝君徐紹庭。 他伸出手抓住徐紹庭,用盡力氣,像是抓住了大齊的安寧未來,冷冷地看著門口萬分尷尬的徐家人:“鄭夫人身體不適,阿繼還是留在這侍疾吧。我也在這里陪他,等到徐郎君歸來,師父自然有話和他說?!?/br> 徐家的事任卿懶得插手,徐紹庭做兒子的又不能直言父過,他就直接把人帶回偏房休息。這孩子雖然將來要當反賊,現在倒是個聽話勤快的好孩子,進門之后便涮了自己的杯子給他倒水,還在床上鋪了自己最好的被褥請他坐下。 任卿看得心酸,捧著水杯說道:“你不必做這些事,先坐下歇歇,我們呆不了多久就要回鄭家了?!?/br> 徐紹庭這才停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邊,烏黑明潤的眼瞳透過長睫偷看他。又過了一陣,徐家院里響起了沸騰的人聲,徐紹庭之父徐離終于被人叫回家中,來到這間小跨院見妻舅。 此人還十分年輕俊美,又沒留須,看起來正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從他進來這一刻,徐紹庭的笑容便冷了下來,出門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父親。任卿在后面跟上,卻看到徐離抬手打了徐紹庭一掌,恨聲說道:“逆子!竟坐視祖母受孺子之辱!” 第二掌下來時任卿就已經趕了上去,伸手擋住那一掌,忍著怒氣問道:“徐郎君是覺得與我說話,是有辱令堂與徐氏尊嚴了?” 徐離的臉色青了又紅,到底顧忌他的身份,不敢公然動手,甩著袖子冷哼了一聲。 正在此時,正房大門被人從內推開,走出一名寬衫大袖、飄然若神仙的中年人,冷冷叫了一聲:“徐離?!?/br> 當面直呼人的名字,已經是極不客氣的叫法了,徐離自然聽得出他心情不好,連忙低頭拱手,問道:“舅兄怎會來這里?這處院落太狹窄,不方便說話,請宗師隨我到堂上坐坐吧?!?/br> 周圍的徐家人還未散去,又多了幾名武師級的護衛和長輩,其中一名修為最高的老者也走上前來,請鄭衛隨他們到正房去。至于鄭氏和徐紹庭,他們保證立刻就換到最好的院落居住,不讓他們母子受半分委屈。 鄭衛嘆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做出這種不給人退路的事?我meimei若不是被你們欺凌太過,壽元不久,也不會寫信將外甥托付給我?!?/br> 他神色微有些苦惱,風度儒雅端方,即便衣服壓褶了、臉色有些灰暗,依舊令人傾心。徐家那名武師長輩嘆道:“阿離父親早亡,又被他母親嬌慣壞了,小孩子家不懂事,有些風流罪過。有鄭先生教訓他,我們做長輩的也會多加管束,以后必定會與妻子相敬如賓,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了?!?/br> 鄭衛不答,只看了徐離一眼。 徐離立刻反應過來,賭咒發誓以后只寵愛鄭氏一人,再也不接近其他侍妾婢女。 他說得情真意摯,鄭衛的臉色略緩了些,雙手交握在身前,徐徐說道:“是我鄭氏沒教好女兒,使她私奔徐氏,本不堪為妻。承蒙徐家憐愛,才給了她一個容身之地,是我有愧??!” 徐家人沒想到他來得這么風風火火,說起話來竟比任卿這樣的小孩子還平易近人,連聲道“不敢”,又保證以后要善待鄭氏。然而他話風一轉,態度又凌厲了起來:“不過當初徐氏子在關山武學院習武時誘拐我這meimei,如今見鄭家無人管她就如此折磨,想害死她之后再娶名門淑女,這件事不論法理如何講,我做兄長的絕容不下。舍妹與外甥我都要帶走,至于妹夫……” 徐離眼中透出幾分焦急之色,連聲說道:“舅兄說錯了,我與阿絨夫妻情深,只是她的八字與主宅不合,來了后就常常生病,不得已挪到偏院來養病的。這些怠慢主母的仆役我這就都發落了,請舅兄萬萬不要生氣,只看在阿繼的面子上,勿使他失了父母憐愛!” 徐紹庭有些慌張地拉住任卿的衣服,怕被他們真的聽了父親的話,丟下他們母子。任卿身體僵了一下,努力放松下來,拍了拍那只有些粗糙的小手。 鄭衛忽然笑了起來,撫掌答道:“原來你對舍妹一往情深,真是太好了。我也不希望她的丈夫是個朝秦暮楚的小人,在她病重之際留連妾侍房中,死后立刻謀娶新人?!?/br> 徐離連連保證自己不會再娶,并求鄭衛將徐紹庭留下。鄭衛卻招手叫徒兒和外甥到自己身邊來,旁若無人地對任卿說道:“你拜師這么久,為師也沒正式指點你什么。今日機會正好,我就讓你看看如何將精準地控制真氣,只斷一點而不傷其他?!?/br> 他的動作十分瀟灑從容,右手一翻,麈尾尖向前點了一下。任卿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只見徐離的衣擺上破了一道極小的口子,開始看不到什么血跡,等血洇出來時人就已經捂著傷口慘叫起來。 任卿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那股真氣是打在什么地方,只覺腿間也跟著一涼,連忙捂住了徐紹庭的耳朵,把他扣在自己懷里,免叫他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這是大儒干的事……學武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第9章 初教師弟 一個徐離倒下了,一群徐家人站起來了。 那幾個男人看得出鄭衛的深淺,不敢往鄭衛邊上湊,遠處徐離的母親、妾室和子女們卻嚇呆了,一窩蜂地擠到徐離身邊哭鬧。徐夫人抱著兒子狠狠哭了兩聲,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撲向旁邊冷冷看著的任卿——鄭衛劍尖上的血還沒擦呢,老夫人雖然痛恨他到了極眼,眼卻還沒瞎。 不過她也沒敢對榮陽任氏的兒子怎樣,尖利的指甲在空中打一轉,最終撲向了任卿懷里羸弱的孫子。她這么一動,那些妾室也找到了同仇敵愾的對象,哭喊著撲向徐紹庭,罵他大不孝,竟然勾結外人傷害自己的父親。 不管出于真心還是權宜,既然任卿已經把徐紹庭護在懷里,自然不能容他被賤人欺負。妾侍是奴婢、妾婢之子等同于奴婢,不管他們在徐家地位如何,從禮法上看這些人都是沒資格動嫡子一根手指頭的。 任卿已經入了武道,哪怕抱著個孩子也能躲過普通人的襲擊,帶著徐紹庭躲開后,便冷冷地看著徐家的武師長輩:“徐家欺凌嫡妻,放縱婢妾庶子毆打嫡長子。這樣無禮的人家,我滎陽任氏不敢再與徐氏之人并立于同一地?!?/br> 滎陽任氏是天下五大武道世家之首,家中姻親關系更是盤根錯節,都是徐家高攀不起的頂級名門。任卿這句話說出來簡直是要斷徐家的根——不敢并立于同一地,徐家還有在仙朝中為官的,是讓任氏子弟辭官還是徐氏子弟辭官?將來到洞天、小密境探險時遇上,是徐氏子弟進去還是任氏子弟進去?若有機會到高門做客,座上有任家的人,他們徐家的人還進得去門嗎? 別說真遇到任家的人,就是那些想攀上五大世家的小人就能把徐家作踐死! 徐離的母親傷心糊涂了,徐家長輩們還沒糊涂,連忙吩咐人把那些人都扣住拖下去。除了對徐夫人稍稍客氣些,那些妾室和孩子都已經被按到了地上,一個個釵橫鬢亂,十分的顏色也憔悴成了三分。最肯憐惜她們的人還斷了根,正在地上號哭打滾,沒法像往日那樣替她們爭取權益。 徐家老祖臉上的皺褶笑成了菊花,低聲下氣地跟任卿說:“婦人無知,沖撞了郎君。這些奴婢孽庶徐家立刻處理,絕不讓各位再有半分不快?!?/br> 那些衣著光鮮的妾室和嬌嫩秀美的庶子庶女們還在號哭,被護衛一手一個打暈了過去。連徐夫人都不敢再哭鬧,狼狽地縮在地上,看著昏迷過去的兒孫低泣道:“這是要斷了徐氏嫡宗的根??!我兒可是準武師啊,才三十六歲的準武師啊……” 鄭衛連看都不看這些人,收劍入鞘,回屋抱起meimei就要回去。他已叫角駁車停到了院子上方,此時拾步登天,就像下來時一樣瀟灑從容地走了上去。 徐氏的人情知只要讓他把人帶走,兩家、不,三家的仇就要結下了,幾名武師老祖忙都湊到了鄭衛面前哀求他留下徐紹庭母子。鄭衛的態度極其疏離,一語不發地看著他們,只差沒踩著眾人的頭往上走了。 任卿把徐紹庭護在懷里,對著那些上來求情的人說道:“這是徐家的事,只要不違禮法,任卿也不會插手。各位不必違心向我這個晚輩低頭,徐紹、阿繼和徐家的事,還是等他長大了自己處理的好?!?/br> 將來徐紹庭要是改邪歸正了,他就約束他不要再跟這種門風不正的家庭來往;要是以后還是當了反賊……看前世他從不提出身的樣子,大概徐家也不會有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