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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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稷額頭冷汗直冒,壓著喉間濃重血氣將小皇帝拖到河邊,又一支箭扎進了她的后背。在小皇帝的注視之下,她因重心不穩,最終掉進了河里。 湍急的水流往東走,血液混進水里很快就了無痕跡,而許稷也順著那水流一路往下。 小皇帝拼盡了最后一口氣,在馬蹄聲逼到身后的瞬間,爬進了寬闊大河。 這水流往東,不知可回長安否? 敵軍在河岸邊勒韁止步,手中持握的火把將水面照亮,其中一人用西戎語問:“可要將尸體打撈上來?”領頭的瞥一眼他們留下的馬及行李道:“不必,行李中自有憑信?!庇谑欠硐埋R,走過去解下鞍上掛著的袋子,帶著手下飛奔遠去。 而此時的許稷仍陷在水里,撐著最后一星半點意識想要找到小皇帝,但實際根本無法搜尋,天未明,水面上一片暗沉沉,只聞得流動水聲和遠去的馬蹄聲。水很冷很冷,搜尋無望的許稷幾番要沉下去,她痛苦得簡直快要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 護送小皇帝的車隊在大散關遭遇西戎兵突襲一事,火速傳回了關中。 坐鎮長安的賊寇之首胡潮,得此信后瞬時大悅,甚至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往上再拔一階——他不要再做甚么胡王,他要做皇帝了! 禮部中低層官吏迫于胡潮yin威,只得戰戰兢兢領命,按照登基規格進行籌備安排;整個尚書省彌漫著濃重的悲痛氣氛,國君亡,賊寇登基,這日子會有盡頭嗎?諸鎮手握雄兵,會打回長安來、將這姓胡的賊寇趕走嗎? 臣子們不知道。 但在長安西邊的鳳翔鎮,已經動了這個念頭。鳳翔雖算不得什么廣袤大鎮,但毗鄰長安,地處京畿,位置十分關鍵,而練繪本人亦不能夠容忍這樣卑鄙的竊國賊上臺。 為一己私欲舉棋鼓動百姓造反,最后坐享其成大行殺戮,實在令人痛恨。 練繪積極走動,打算聯合周邊方鎮合力奪回長安,但就在所有籌謀都快要塵埃落定時,一起傳來的兩個消息,卻令所有人動搖了。 這天練繪匆促吃過飯要回軍營視察,就有僚佐匆匆忙忙跑來使府,一板一眼報道:“京中消息,胡賊要登基自立為王了?!?/br> 這消息來得甚是突然,練繪蹙眉:“怎會突然就要登基?”他話鋒瞬轉:“可是護送陛下的隊伍出了甚么事?” 僚佐知他與許稷之間的深厚交情,原本板著的臉竟也略略皺起來,遲疑著要如何開口。他最后抬首道:“大散關傳來的消息,陛下途中不幸遭遇西戎兵……已經,沒了?!?/br> “那其他人呢?”練繪驟然抬眉:“其他人如何了?” 僚佐眉頭無法舒展,如鯁在喉,最終穩了穩聲音一字一頓地回道:“全員殉國?!?/br> 練繪抬起來的手落了下去,已經步入冬季的鳳翔鎮,朔風吹得人都要皺起來。使府里安安靜靜,忽響起櫻娘的哭聲,練繪轉頭,看到千纓推開門走了出來。 千纓有些木然地走到他身旁,抬頭問那僚佐:“許稷呢?許侍郎……有消息嗎?” “夫、夫人……”僚佐怎么也沒料到她會聽到這些,他知許稷是她前夫,便更不知要怎樣回。 “我問你許稷、許稷在哪?!”千纓見他不說,瞬時紅了眼,音調也不自覺地高了上去。 “十八娘……”練繪見她瀕臨失控,扶住她就要送她回去,然千纓卻按住他的手,甚至逼近一步,厲聲問那僚佐:“告訴我許稷的下落!” “夫人……”那僚佐站著不動,“護送隊伍全員殉國了?!?/br> 千纓一直繃在眼眶里的淚珠應聲滾落:“不會的……她那樣聰明,她不會死……”她茫然地轉過身,抓緊練繪的手,機械地重復:“不會的,她不會死……” 很久之前她還給許稷算過命,連算命的都說許稷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怎可能突然死了呢……一定是錯了。 她肩頭牙齒都在發顫,練繪反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冰。 練繪瞬覺胸腔里全是尖銳冷硬的冰碴,囂張得快要戳破他的皮囊,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要命。 但他卻只能撐住,用表皮微薄的溫暖去安慰脆弱不堪的妻子。 僚佐見狀往后退了一步,轉過身要離開。然他剛拐過廊檐,卻有一報信小吏急急忙忙跑了來,那小吏看到他竟也沒止步,而是直奔去找練繪。 他一把拉住那小吏:“現在不要去?!?/br> 小吏回頭看他,卻是滿臉焦急:“可這是涇原急報!” 那僚佐聞言一驚,小吏卻已是掙開他的手,腳步匆促地去給練繪報信:“大帥!賊寇已率大軍討涇原了,鳳翔北面恐是危矣!” 練繪面色沉定,握緊了千纓的手,冷靜回那小吏:“知道了?!?/br> 涇原本是他打算聯合征討長安賊寇的北邊強鎮,沒料胡潮卻搶先對涇原下手了。他安頓好千纓,立刻去往營中與將士商討防御事宜。 “賊 寇大軍出界,此時長安守衛力量應是有限,趁這當口出兵取了那胡賊狗頭,正是好時機?!?、“胡賊素來狡詐,應謹慎行事才好,邠寧鎮那邊可有什么新動向?”、 “邠寧節帥回信婉拒了,說還要再觀望觀望?!?、“娘的,到這時候誰都靠不住,難道看著這天下被胡賊吞了嗎?!” 一眾將士議論到最后便抑不住內心忿忿,本就是血氣方剛之輩,這時候恨不得往東直奔長安手刃胡潮。 但太難了,單槍匹馬喊打喊殺,估計還沒到長安就會被砍死。 一眾人都陷進無止境的焦慮中,希望一向強勢的涇原軍能夠抵擋住賊寇的鐵蹄,并能夠一路殺回長安,到那時候,鳳翔一定全軍出動傾力相援。 拍桌聲、咒罵聲過去后,營中驟響起了一聲嘆息:“陛下都沒了,宗室又慘遭殺戮,殺回長安又怎樣?”、“魏王呢?”、“指望一個逃遁多年的宗室驕子,還是算了吧,沒兵沒權又少魄力,這樣的亂局他回來也是無用?!?、“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胡賊這樣囂張吧?” 一小將忽然抬首,毫無顧忌地同練繪道:“節帥有無考慮過之后的事?哪怕鳳翔奪回了長安,周邊方鎮也都手握雄兵,他們怎可能容鳳翔吃獨食?胡賊一死,天下諸鎮必亂,犬牙相錯互相殘殺,強藩并弱鎮,那才是地獄吧?!?/br> 練繪沉默著起了身,獨自一人出了營。 冬天的月亮看起來很干凈,與夜空界限分明,更顯明亮。 他騎馬獨行江邊,企圖冷靜下來,然時局……卻并無法教人冷靜。 ——*——*——*——*—— 涇原軍慘敗,涇原百姓竭力抗拒賊寇,于是賊寇將帥便縱容手下士兵恣意屠殺百姓,名曰:洗城。 一時間,涇州滿城血雨。初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卻無人賞。 隔壁邠寧節度使,生怕也遭遇涇原一般的慘劇,主動向長安胡賊遣使奉表,表明歸順之意。 胡潮之意,至此明了。想聯合起來動我?不服?殺雞儆猴可明白?挑你們當中最強的弄死,余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 涇原慘遭洗城,邠寧奉表歸順,鳳翔等于被砍斷了手腳。 轉瞬間,進攻討伐長安這條路也變得不可行,因胡賊的大軍就虎視眈眈守在門外,只要一聲令下,大軍就破城入,屆時會做出什么樣不理智的事就不好說了。 擺在鳳翔鎮面前的只剩了兩條路。 一,死守;二,攜城降。 鳳翔將帥個個義憤填膺,但這一腔怒火卻無處宣泄,除了在使府會議上拍案怒斥,再無處訴熱血表赤忱。 胡賊大軍逼近的這一晚,誰也無法入眠。 夜空很低很低,沒有月亮。 雪如灞橋三月柳絮,慷慨傾灑。 練繪于城樓上站了很久,內心是無休無止的抗爭。死守是表氣節,最好的結局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投降,則又是貪生怕死不忠不義,余生恐都會被人唾罵賊寇走狗。 他短促小心地吸了口氣,忽然轉過身,朝向西面,朝向大散關,深深彎下了腰。 不過這短短幾個月時間,歲月風霜就已經染白了鬢邊發。 ☆、第107章 【一零七】往西行 往西的路上鋪滿了雪,因天太冷,雪不易化,一片白茫茫。霧氣濃重的冷清道路上只有銅鈴聲響,音聲仿能穿過迷霧,抵達遠方。 妙齡少女將酒囊打開仰頭飲了一些酒,回頭看看車內,隨后瞥一眼阿兄,用西戎語道:“阿兄,那位娘子都醒來好久了,看起來卻仍然很消沉哪,你不能哄哄她嗎?” 阿兄則回:“莫急,總會好起來的,伽羅啊,時間可是良物哪?!?/br> 被喚作伽羅的少女點點頭,目光瞬時轉向車上坐著的另一個男人,很爽快地問:“瞿郎君!你要喝酒嗎?” 瞿以寧伸手接過酒囊,卻不著急喝,他看向邊上沉默坐著的人:“你要喝一點嗎?” “不要給她喝啦!她的傷還沒好!”伽羅很負責地阻攔道。 瞿以寧于是默默收回酒囊,微微側過身,飲了一口酒。 大霧遮蔽了視線,也不知這條路能行到哪里。瞿以寧忍不住偏頭又看了一眼邊上的許稷,沒錯,恢復意識后她幾乎沒講過一句話。 寒冷河水浸透了她的骨頭,好像也封住了她的嗓子,眉眼間是看得到的消沉意志。彼時費盡力氣爬上岸已是奄奄一息,不知是什么支撐她活了下來,反復的高燒,長久的昏睡,意識也一團糟。 瞿以寧那時亦是僥幸逃命,晨間至河岸看到侍衛尸體,卻不見小皇帝與許稷,心驚之下循著河岸往下游走,最后好不容易尋到許稷時,已有西戎少女跪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替她處理傷口。 那西戎少女聞得聲音陡回頭,看看他,用不太熟練的官話問他:“郎君能幫我將她背回去嗎?” 許稷當時渾身血淋淋,且呼吸已相當微弱,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瞿以寧遂顧不得探究那少女是什么來歷,二話不說背起許稷跟著那少女回去。 沒有屋舍,僅有一頂牛皮帳,用度簡陋,但好在兄妹二人是四海奔波之徒,平日里也備了一些傷藥,此時尚能救急。 瞿以寧待著不走,少女卻將他趕出了帳。瞿以寧說“男女有別”,她也同他說“男女有別”,弄得瞿以寧一頭霧水。 在外面架起鍋來煮食的阿兄瞥一眼就了然道:“那位受傷的郎君定是女兒身扮作男裝啦,伽羅可聰明著呢?!?/br> 瞿以寧大吃一驚,到這時他才似乎明白許稷的真實身份,但總覺得不可信。 那阿兄走過來,拍了拍手里的灰:“若不是伽羅一大早跑去洗衣裳,恐也遇不著這位娘子,真是豪杰哪,中了三箭竟還能爬上來,怕是許多男兒都比不過?!彼f著瞥一眼瞿以寧:“你的手怎么了?” “一點小傷?!宾囊詫幉贿^是被流矢刮到,與許稷的傷情比起來,自然什么都算不上,遂將手收到身后,未露傷口示人。 “她能好起來嗎?”他問。 那叫作達昂的兄長搖搖頭:“只能看天命也?!?/br> 瞿以寧嘆了口氣,獨自去了河邊。流水總是最無情,似乎能卷攜走一切。侍衛慘死,許稷被沖到下游喪失意識,而陛下呢?是被西戎軍擄走,還是…… 他不由閉了閉眼,想起身中數箭的許稷,就似乎看到了渾身血淋淋的小皇帝。難道——他被這河水卷去另一個世界了嗎? 護送陛下奔蜀的隊伍幾乎被殺光,而陛下也下落不明,瞿以寧看著茫茫河水,腦海中閃過一瞬的無措。他們的前路,在哪兒? 但這迷茫也只持續了片刻,他隨即騎馬往更下游奔去。日頭升起來,河面波光粼粼,這冬日便顯得沒那么冷,然沿途跑,卻越行越絕望。 伽羅給許稷處理好傷口,她仍舊臉色慘白,手腳都是冷的,貿一看就像是死了。伽羅擔心地問阿兄達昂:“怎會中這么多箭呢?”她皺眉瞥一眼地上拔下來的箭:“似乎還是兵箭?!?/br> 曾在軍營待過的達昂看了看,最后說:“這是我們西戎軍的箭?!彼f罷看向榻上許稷:“難道是大周的貴族女眷?看著又不太像……”不過他倒是無所謂所救是西戎人還是大周人,轉而同伽羅道:“作為一個女人,遭遇這樣的事實在不幸,祝福她吧伽羅?!?/br> 伽羅點點頭,但她又問:“那我們的行程……要耽擱下來嗎?” 兄妹二人本打算在入冬前回到涼州,但因途中遭遇戰亂耽擱了一陣,以至于在初冬到來之際,仍在大散關徘徊。倘若沒有遇到許稷,今日他們就打算出發繼續往西行了。 達昂卻很是爽快地說:“就地休息幾日,看她能不能挺過這難關。倘若挺過去了,就帶上她一起往西去?!?/br> “萬一她不愿去西邊呢?” “那也沒辦法啦,總不能將大傷未愈的女人扔在路上,做人豈能這樣?”達昂說完掀簾躬身出了帳,卻不見外面的瞿以寧。 他當瞿以寧乃過客,只有伽羅還惦記著,一下午都在嘀嘀咕咕:“那人身上似乎也有傷哪,他們可是一起的嗎?可是為何突然走了呢?連聲招呼也不打……” 然就在夜幕沉沉覆下來之時,瞿以寧的馬蹄聲卻返了回來。 他面色沉重地下馬,伽羅聞聲迎出來,卻只見他從馬背上抱下來一個孩子。伽羅湊過去,卻被瞿以寧以及他懷中的孩子嚇到。她倏地往后退一步:“呃——郎君是去尋人了嗎?” 瞿以寧一言不發,蒼白的面上是紅了的眼。堂堂七尺男兒,抱著君王的尸身,眼淚再也止不住,只能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