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刷!嘩啦!”變故突生。 一只白皙至透明的玉節小手,一把抓走了齊玄余手中的新墨透紙背的文書,胡亂疊巴疊巴,收進三重累絲紗罩著大水袖里。 “清兒?!” 見何當歸自己緩過氣來,孟瑄又驚又喜,詢問她現在有什么感覺,哪里不舒服。何當歸虛弱地睜眼,從擱在自己胸上的精致袖口望上去,對上段曉樓隱著激烈情緒的墨瞳,嬌喘微微,低聲請求道:“幫我看著他,不許他簽這種賣身契?!?/br> 段曉樓不由自主地點頭應道:“好?!倍嚅L時間了,距離她上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何當歸閉眼,臉色雪白,透明無血,隱隱能瞧見皮膚下的細小血管,而她的人漸漸回復成一動不動的昏迷狀。孟瑄恐怕她這是回光返照,忙叫齊玄余給瞧一瞧,齊玄余冷眼瞧著她是被救過來了,卻不點破,仍要那一紙文書。 孟瑄低頭,去何當歸的袖子里找,奈何她都成了這么一副糟糕樣子,還很有勁兒地抓著那張紙不撒手,他恐掰壞了她的手,畢竟她現在看上去就像個很脆的瓷娃娃,只好附耳低勸道:“好孩子,快松手,你想要這個,我來日寫十張給你?!彼螄L不知齊玄余是什么意思,可見對方持有神藥,那是能同時救活何當歸和自己的藥,值此生死一線的關鍵時刻,拿什么換那藥都是劃算的。 何當歸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抓那張紙,不應他的話,更不撒手。遠處的青兒跌破了嘴唇,小腿麻木,不能行走,此時卻福至心靈地大叫道:“我知道了,他是從小逸那里偷師學來的!孟瑄!你把針給小逸,她也能救自己的命!” 齊玄余面色微有變化,掩飾性地冷笑道:“無稽之談,小道的家傳醫學精妙無雙,什么偷師?廖小姐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br> 孟瑄也不信廖青兒的話,見何當歸在半昏迷中還是死扣著那張文書,他無奈之余,又要去重寫一張。段曉樓攔了他一把,開口勸道:“我剛試過她的心脈,已無大礙了,既然齊神醫這么難招呼,不如你我先找個僻靜處安置了何meimei,再另延聘名醫救她?!?/br> 孟瑄認準了齊玄余醫治朱權的那種法子很好,想著傷口愈合了,就可以讓何當歸免受很多痛楚,故此他不理會段曉樓,要拉著齊玄余進一間茶葉鋪里進行秘密交易。段曉樓聽說這樣,覺得是一個擄走何當歸的好時機,因此也不再阻攔,在心底暗笑著看孟瑄和齊玄余攜手走開,只等他們進店,他就裹挾了何當歸,乘船離開,豈不妙哉? 眼見事情沒有轉圜的余地,而段曉樓的眼底滿是算計的隱光,青兒又生急智,沖孟瑄大喊道:“小逸懷孕了!她每天都得吃一種安胎藥,不吃就保不住孩子了!” 孟瑄聞言猛地回頭,看向胡說八道的青兒,慌張地問:“你此話是真是假?清兒有孕?什么時候的事?” “好長時間了,”青兒含混道,“你快帶她回船上去,她吃了藥就好了。船上就有藥?!?/br> 孟瑄踟躕不定,覺得青兒有可能在騙他,可他心神俱亂,一個主意也拿不定。恰在此時,地上的朱權動一動,從死挺狀態蘇醒過來,猛力地咳嗽兩聲,撐著地面坐起來,他表情一片茫然,問:“這是哪里?我是誰?”沒人有工夫理他,于是他連著問了三遍。 最后齊玄余上前笑道:“王爺你如今衰弱異常,不如去前面的鴛鴦樓吃些好的補補?” 朱權茫然地看了一會兒齊玄余的臉,漸漸認出他乃是自己的部下,去年新召入麾下的得力人才。經他這么一說,朱權頓覺得腹中饑餓,好像很長時間都沒吃過東西了。于是他慢悠悠地站起來,撲一撲身上的塵土,皺眉道:“怎么弄得這樣臟,還有血?哪來的血?快準備房間和湯浴,本王要沐浴更衣。再擺一桌菜饌,本王沐浴后要用膳?!?/br> 齊玄余一一應下,卻還惦記著跟孟瑄的交易,就讓朱權稍候。朱權登時老大不樂意,循著齊玄余指點的方向,看一眼地上何當歸的臉,茶眸中沒有絲毫波瀾,跟看陌生人沒什么兩樣。反而是看到一旁的段曉樓,朱權的唇角抽了抽,抽出點兒得體的假笑,并寒暄道:“好久不見,段將軍別來無恙,上回的酒局還沒覆過,小王可一直惦記著哪?!?/br> 段曉樓并沒有心思同他假笑和蘑菇,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何當歸,又看一眼詐尸復活、突然變得生龍活虎的朱權,段曉樓從鼻孔中發出不屑一哼。有點類似于小市民仇富的一哼,讓朱權感覺面子一萎,當下冷了臉,催促齊玄余道:“走走走,餓死了!你不走本王先走了,你盡幫著別人照顧夫人去吧!” 齊玄余眨巴兩下眼睛,沖孟瑄無奈聳肩道:“抱歉啊,他急了,看樣咱們的買賣談不成了。那,后會有期了?!?/br> 孟瑄急了,央告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道長有什么條件,開出來便是,我照單全收。內子年紀小不懂事,道長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彼禄蛟S是方才何當歸扣留文書的舉動惹得齊玄余懷恨在心,才不救人了。 齊玄余卻像個陰陽臉一樣,轉頭就變了卦,憑孟瑄怎么重利許他好處,他都滿臉“無能為力、愛莫能助”的表情,轉頭就跟朱權走了。朱權走的是昂首闊步的王霸之步,齊玄余落后他小半步,負手閑散踱步,一派閑散輕松。孟瑄眼睜睜見他們越走越遠,再回頭望一眼斜倚在段曉樓膝頭的生死不知的何當歸,當下肝火妄動,回頭見街道左旁也有一家醫館,連忙沖進去找大夫。 “孟公子?” 一個盛裝麗人從醫館內堂步出,正好跟孟瑄打了照面,她驚喜地問:“你是,專程來接我回船上?你,考慮的怎樣了?” ☆、第543章 有芳情傾七少 更新時間:20140122 孟瑄耷拉著眉眼,沒精神地看向那名盛裝麗人,告訴她:“非也,內子染了急病,我來找大夫?!闭f得她的粉面一紅,他想了想,又告訴她,“古娘娘,你夫君寧王也在廬州,如今你也治好了寒疾,可跟他一同回大寧,省我費心安排送你回家之事了?!?/br> 這名盛裝麗人非是他人,而是寧王的古嬪。 話說她現在才嫁給寧王沒多久,雖然自詡是官宦貴女,入府就得了嬪位,可她的尊貴進了王府之后便不夠看了,直到現在,她都沒能入了那位品味挑剔又喜怒無常的王爺的眼,排期很久,寧王也不臨幸她,至今還是個處子身。 那一日,古嬪隨著周側妃去巡礦,并為王爺辦兩件私密要事。在遇上何當歸的隔天夜里,周妃就鬼鬼祟祟地駕船往江上某處駛去,古嬪覺得周妃不干好事,很想逮她一個小辮子,于是古嬪也安排了船只在后面悄悄尾隨,看周妃幽會什么情人。豈料半路上突生變故,一場災難性的旋風水渦,轉瞬將這兩艘船吞下去,古嬪以為命絕于彼,誰知道被一個天神下凡一樣的俊美男人給救上來。 古嬪只看他一眼就被深深迷住,見他對自己不是一般的上心,態度也可親,她頓時感動備至。后來又聽說了他的身份,是孟家七公子(尚未婚娶,有妾數名),當下她為自己做了個正經打算,拿著孟瑄在大漩渦中救她的時候,曾摟過一回她腰身的事來說事兒。她向孟瑄哭訴了自己嫁入王府近一年卻不承寵的際遇,又含羞告白說,他對她的種種好,她做鬼都忘不了。 孟瑄聽后十分為難,因為一則她已嫁了人,二則他的心完全不掛在她身上,不過礙于一段“夙世姻緣”,他也不好拒絕的太決絕。 他這種黏糊糊的態度,以及對她衣食起居上一成不變的關懷,全被古嬪曲解為,他心底對她有意思,只是礙于寧王的權勢滔天,才對她忍痛割舍。于是古嬪心生一計,向孟瑄透露了一樁寧王最近極上心的煙草生意,讓孟瑄先橫插一腳,在寧王把持之前攔下,再拿著這個生意說項,請寧王割愛,寧王豈有不允的道理。 孟瑄聽后,只說不愿拆散他人姻緣,又勸解古嬪說,寧王遲早會發現她的好處,到時自然有恩寵。另一方面,他還張羅著安排船只與車馬送古嬪回西北,古嬪聽說后急了,一通哭鬧,揪著孟瑄摟過她腰身的事不放,說要一死以保清白…… 孟瑄很少與女子打交道,對“一哭二鬧三三上吊”的流程也不熟悉,倒還對古嬪的話信以為真了,因此暫緩了送她回家的事,古嬪又借機裝病,留住在船上,窺伺每一個可以勾引孟瑄的機會。而孟瑄那日回來的當夜,就跟何當歸打了個床上官司,一直都郁郁寡歡,心中百般惦記何當歸,眼中把除何當歸之外的雌性全當做母猴子、母大蟲,自然也瞧不見古嬪的精心打扮和眉梢春意。 譬如現在,古嬪的一句“你是專程來接我回船?”只換得孟瑄的“非也,內子染了急病,我來找大夫”,還說寧王也在廬州,要將她遣返。古嬪的眼淚當時就掉下來,掩帕泣聲:“送我回寧王府?公子好生狠心!要是你嫌賤妾蒲柳之姿,配不上你的人材,那就直接就近找個尼姑庵送賤妾出家吧!跟你行船這么多天,我還有什么名節可言?寧王府,我是寧死都不能回去了,回去也是個死?!?/br> 孟瑄正在為何當歸的傷勢而要生要死的,真心沒情緒兼顧她,一言不發地走進醫館問:“這里最好的大夫是哪一個?請出趟急診?!币恢汇y錠擱在柜臺上,立刻就有兩名郎中拎著藥箱來接活兒。 古嬪面子上掛不住,放聲大哭,哭聲嘹亮得傳往了很遠的地方。已拐出半條街的朱權與齊玄余聽見之后,對視一眼,朱權放慢了腳步問:“地上那個女人是什么人?”他心里竊以為,這哭聲是在為那女人哭喪。 齊玄余松一口氣,心道,那一劑“塵世孟婆湯”和一片“處子血”的情蠱解藥,這回終于見效了,朱權完全不認識何當歸了,麻煩都消失了。于是他含笑答道:“那個女人是孟小七的夫人,王爺難道忘了,方才有刺客行刺于你,也波及了她。王爺底子好,傷說好就見好了,她就不行了,唉,紅顏薄命呀?!彼恍?。 孟小七?朱權忖度了一刻,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是他!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早些年在揚州羅府,我見過那小子!怪道有兩分眼熟?!彼揪o兩道劍眉,往記憶深處挖去。 齊玄余也不知孟婆湯的效用幾何,一聽說朱權還記得在揚州羅府做過客的事,他倒不知該怎么接話了。朱權記得羅府,卻不記得何當歸? 在古嬪穿霄拔地的哭聲里,朱權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孟瑄是孟家年輕一輩的翹楚,這幾年也漸漸有了風云人物的勢頭,他對咱們很有用,正好借此機會跟他結交。玄余,走,救活地上那個女人去!”說到這里,朱權拂袖往回走。 “嗯?哦,好啊?!饼R玄余唯唯諾諾地應著,同時在心里回味“地上那個女人”這六個字,再次肯定,朱權終于擺脫了那種纏身三年的可怕情蠱。 兩人一個瞬息奔過去,卻見何當歸軟趴趴地坐在路邊臺階上,頭枕在廖青兒的肩頭,呈蒼白昏厥狀。旁邊的段曉樓遞上一只盛水的皮囊,廖青兒擺手謝絕,一本正經道:“麻麻說,不能亂吃陌生叔叔給的東西?!倍螘詷菬o奈道:“我是你哥的至交好友,怎么算陌生人呢?” 青兒鼓著腮幫搖頭,不答話也不要水。方才孟瑄跟齊玄余走開的那一刻,段曉樓眼中那道邪魅狷狂的流光,被眼尖的她一下子看見,覺得段曉樓沒打什么好主意,遂列為拒絕來往對象。 朱權與齊玄余對視,心里疑惑著,這三個都安安靜靜的坐著,那放聲大哭的人是誰?目光循著女人哭聲傳來的方向找過去,五十丈外的醫館門口,有一個梳著千層箍髻的華服女人在雷聲大雨點小的悲泣。朱權負手踱去,一看就皺眉了,拉長著臉問:“你不是那個……古有芳?立在當街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古嬪一直在醫館內堂艾灸療養,并不知道街上剛發生的那一起血案,也沒料到世事如此湊巧,能在街上遇著夫君寧王,登時就如小耗子見了大虎貓,止息了哭聲,在門框上瑟縮成一團。 朱權擰著眉,厲聲喝問:“古有芳,你不在王府里蹲著,跑到廬州來做什么?你在這兒潑婦一樣的大哭做什么?真給本王丟臉!” 這是古嬪第一次聽寧王喚她的大名,始知道,王爺也是知道她名字的!入王府將近一年,王爺統共就跟她說了三回話,都是公事公辦地叫“古嬪”,就像官場上稱呼的“張太師”“李縣官兒”“王門吏”一樣無情無義?!澳悴皇悄莻€……古有芳?”呵呵呵,好讓人心寒的問話,跟孟公子的噓寒問暖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古嬪初入王府時,見寧王俊灑神仙人物,也是芳心大動,暗暗思慕了一場??稍谕醺袅诵r日,她就漸漸生出一種“永遠都熬不出頭”的灰敗念頭,一則寧王府群芳薈萃,十人里六人都美過她,二則冷眼旁觀下來,寧王朱權是一個最無情的人,生著一顆草人石頭心,再柔情的人也化不了他。因此,絕了望的古嬪,心早就不在王府里了,這次甫一出來,就有種“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雀躍感,又遇上俊美的多情公子孟瑄,真是她命定的好姻緣呀。 正好現在“前夫”、“后夫”都到齊了,索性一次把話說清楚。只要膽大皮厚,幸福唾手可得! 下定這樣的決心,古嬪擦干淚痕,訕笑道:“賤妾怎么可能在王府?王爺真是健忘,呵呵呵,十日前您派周妃jiejie去臺州辦事,又說她……出身問題,以致仔細有余、魄力不足,因此加派了我跟她一塊兒去,遇事也能從旁提點一二?!闭f到這里,古嬪又拿起帕子擦了擦黃鼠狼的眼淚,悲戚地說,“天有不測風云,在臺州辦完事后,賤妾和周jiejie的船遇上了大風暴,周jiejie她……連人帶船一起被卷下水去,半片船骸都沒打著!” “周妃死了?”朱權垂睫斂眸,消化這一消息。 古嬪點點頭,嘆道:“jiejie她真是薄命人,可憐小郡王,小小年紀就沒了娘。這幾天,每次一想到jiejie,嗚嗚,賤妾都要這么大哭一場?!?/br> 卻說最近一段時日里,主導著身體的“前世朱權”,剛剛已被廖之遠的當胸一刀給殺了,魂魄湮滅于無形。齊玄余的寶藥救得了病,救不了命,雖然救活了朱權的身體,但因此受惠的卻是被奪舍之后一直處于封印狀態的“今世朱權”。 “今世朱權”自從三年前被鬼附身之后,一直都出于兩魂相抗、難融的糾結境況,直至今日才恢復清明神智。服用的孟兮的“塵世孟婆湯”發揮了效用,讓他徹底忘記了何當歸這個人,除了被奪舍這半個月的記憶缺失,他現在已經重新變成了一個自由完整的人,也保留著他一貫的機敏干練。 今聽說了周妃的死訊,傷心當然不屬于他,他心里滴滴答答打著算盤,計算著周妃之死的得與失。 這時,醫館里面的孟瑄帶著兩個郎中出了門來,一眼瞧見齊玄余,他立刻沖上前來,毫不客氣地揪著對方的衣領,冷然喝道:“見死不救非君子,道長你今日袖手旁觀,他日就是我的殺妻仇人,反之若你救活了她,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是恩是仇,你打量著辦吧!” ☆、第544章 脂粉堆的英雄 更新時間:20140123 不救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殺妻仇人?齊玄余聽如此說,轉頭看向朱權,以他的指示為行動指南。朱權心里好笑一聲,虧孟瑄也是個在兵戈刀馬中打過滾的人,怎么說出的話,倒像是個脂粉堆里混跡的紈绔說的那些情哪愛呀,聽得人牙酸。不過這正中他的下懷,趁此機會跟孟瑄交好,真是尋常覓不到的好事。 “還愣著做什么?”朱權笑睨齊玄余一眼,催促道,“還不快給七公子的夫人好好治傷去?” 齊玄余應下了,急匆匆趕往那邊,察看何當歸的情況。朱權則大喇喇地橫亙在醫館門口,沒話找話地跟孟瑄攀交情,一時說跟孟瑛的關系怎樣,一時又告罪說,尊夫人傷成那樣,全是小王引來刺客惹的禍,真是抱歉云云。 孟瑄已經是急得要自掛東南枝的人了,哪有心思應酬這種莫名其妙的人情往來,一顆心早跟著齊玄余的腳步一起踏走了,空留一雙耳朵在此聽朱權打哈哈。 而朱權也不以為忤,高士當然有作為高士的怪脾氣,若孟瑄是個只對女人熱心的人,事情反而好辦的多了。對一個沒多少實權和才干的孟瑛,他都推食食之,解衣衣之,何況是孟瑄呢?這種小冷硬,尚在包容范圍之內。 見朱權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和善,一旁的古嬪覺得時機成熟了,突然就含淚跪下,連磕著響頭,拋淚說:“王爺恕罪,賤妾往后……恐怕再沒有福分伺候你了!” 朱權皺眉看地上的古嬪,覺得又晦氣又跌份兒,他大爺的正忙著招攬人才呢,這個女人突然打岔,這又是要鬧那樣? 孟瑄引起一點注意,直覺覺得古嬪所說,可能跟他有些關系。果不其然,古嬪盈盈淚訴道:“賤妾跟周jiejie一起落水,當時又是深夜,風暴又大,以為斷然沒有活命的機會了,誰知道……七公子路過救了我……他真是一個好人?!?/br> 說到這里,古嬪的雙頰和耳垂都紅了,從朱權的那個角度看過去,古嬪的發根也是粉紅一片的。 朱權負手闊立,面無表情地聽古嬪繼續說下去:“賤妾是詩書世家教出來的女兒,打小兒拿來識字的書,就是女德女訓,早就慣熟了里面的內容,打頭第一篇就是‘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防,生死之防’。我……賤妾已經跟七公子有過身體接觸,要是再回王府,就要日日夜夜含愧面對王爺,求王爺體諒這一點,把我轉贈給七公子吧!” 她打的算盤非常好,要是求王爺休了她,那她嫁去王府時,捎帶的一萬多兩嫁妝,謝王妃是斷斷不可能發還給她一文,鐵定要充了公,再從公賬上慢慢劃到謝王妃自己的私庫里??梢遣恍?,直接像官場官員、世家公子哥兒交換婢妾那樣,把她當禮物送給孟公子,那她的嫁妝就能跟著她的人一起走了。 聽王府中的人傳,早先王爺跟孟三公子交好,就讓府里的俏婢去伺候孟三公子,聽說還有兩個正經官宦出身的妾室,也跟了孟三公子。后來孟三公子啞不悄地溜走了,撇下那些女子一個沒帶走,于是她們又重歸王爺的內宅,衣食份例跟從前一點不差,可見王爺好胸襟。既然對孟三公子那樣,那么,孟七公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消王爺一句話,她就能像那些女人一般,改去伺候別的男人,離了寧王府的牢籠了。 古嬪這筆小賬算的很精到,但是,她沒算計好朱權的心,甚至,她都沒摸透男人的專屬心思。男人最忌諱的是他的女人給他戴綠帽子,這一點是大忌,不論那女人是不是他喜歡的,不管跟她有沒有名副其實過,他都非常忌諱自己名下的女人紅杏出墻。除了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外,還有頂要緊的一項就是子嗣,要是開了這個先河,那誰能保證其他女人不效仿那個出墻紅杏? 且朱權還有一般心病,是他十幾歲上發現的,跟他睡過兩次、還親吻過的通房丫頭,跟皇子所的一名侍衛私通,還為那人吹簫,情形糟亂,污染了皇子所的地面。 那一對野鴛鴦固然是被五馬分尸,死相慘不忍睹,可朱權想到他吻過那女人的嘴,一時胸悶氣短,也因此大病一場。幾年過去后,長大了的朱權還是留著塊心病,總疑心懷抱的女人不干凈,漸漸就覺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臟,也不大愛偎女人了。 故此,朱權最痛恨的就是不守婦道的出墻紅杏。孟瑛那種情形,給他用的女人是“公派”的,不在此列,而且被遣返回來,雖然錦衣玉食不變,但朱權心里是涇渭分明的,半根指頭都不沾那幾人了,過幾年她們無聲無息地死去,在偌大一個王府,也沒人會關注。 連“公派”都是如此,何況古嬪這種情況?負手而立的朱權俯視著伏在地上假哭的古嬪,見她一副嬌羞不勝的樣子,只覺得處處礙眼,恨不能將她寸截了出氣。他勉強壓制著火氣不發出來,面部的每一束肌rou都緊繃著,皮笑rou不笑地望向孟瑄,侃道:“七公子真是個多情人,對自己妻子好不說,連對本王的女人也這么體貼愛護。瞧吧,她如今要棄了本王跟你,呵,才短短幾日,蓋過我將近一年的好處了……怎么不叫人嫉妒?!?/br> 這場是非來的突然,孟瑄眨巴一下眼睛,聽朱權語氣十分不善,他當然講出實情,自辯清白:“王爺想岔了,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別說我明知道她是王府的娘娘,就是尋常人家未嫁的民女,彼此沒有互通過嫁娶,我也不會越禮教半步。最重要的是,我心里眼里只有我妻子,容不下第二個?!?/br>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閃爍或遲疑,面色坦蕩蕩,竟叫朱權一下子相信了他。朱權再瞧向地上面色灰敗、羞憤交加的古嬪,心道,原來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大約是她嫌在王府中守活寡辛苦,出來見了個長得俊的男人,就自己發sao貼上去,只那孟瑄沒瞧上她,否則古嬪眼里哪還有她的夫君大人,早就倒貼別的男人去了。這古有芳如此之賤,今日若不撞見她,放任她再在外面游蕩兩個月,不知要給他添多少個“襟兄弟”…… 想到這里,朱權咬著腮幫子,態度溫和親善地對古嬪說:“有芳啊,本王原本有心成全你的節烈,橫豎你我不曾有過肌膚之親??扇思移吖硬淮饝?,說只要他妻子,不要你。既這樣么,只好請你再勉為其難地回王府去,繼續當一個貞烈的嬪妃罷?!闭f著又轉向孟瑄,致謝道,“那么,多謝七公子照顧她?!?/br> 孟瑄只當一句好話聽,辭道:“我也沒做什么,一點份內事罷了。你讓天機子救了我的清兒,我該鄭重謝你才對?!?/br> 而古嬪在王府呆了一年,還不至于蠢到分不清朱權的喜怒。聽方才他那輕柔到極點的語氣,分明就是怒到了極點,要活剮人的先兆。古嬪聽得心慌,再想起去年王府一粗使丫鬟與一名內監有齷齪事,朱權懲治他們的可怕手段,古嬪立時就沁出了一身冷汗,意會過來,方才她說的那些話造次了。朱權名下的女人,賞給誰送給誰,哪輪得到別人開口教他?如今犯了他的大忌,等回了王府,他會怎么對付她? 古嬪一這么想,立時嚇得哭出聲來,加上被孟瑄一口回絕的羞辱,讓她哭得更悲切了。 孟瑄見她這樣歇斯底里,念及玉樓中那段舊事,暗嘆一聲緣分自有天定,合該她跟了我吧。于是轉而又向朱權討人:“既然她還不是王爺的人,又一定要瑄負責,不知……王爺可愿意割愛?” “哦?”朱權滿面興味,含笑問,“不是說,你心里眼里都沒她,也無逾禮之處,那你負的是什么責?” 孟瑄直言不諱地說:“我抱過她一次,救她出大漩渦的時候。那次是情非得已,其后,娘娘為了謝我救命之恩,曾親自下廚做菜邀我吃,我都是領了菜在外間吃,并不曾同桌過。我也不知道王府里循的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古禮,竟然嚴苛至此。前兩日里,我要打發人送娘娘回府,她只大哭說在我這里失了名節,回去也是一死罷了?!钡莱鲞@些實情,孟瑄又請求道,“王爺宅心仁厚,不如就順從她的心意,讓她留在這里吧?!?/br> 此時,五十丈外的街對面,齊玄余的神針寶藥已經救活了何當歸。何當歸醒后就要求停藥,然后討價還價地想要訛走剩下那兩包藥粉。青兒見她如此好興致,也從旁助言,要扣留齊玄余那兩包藥。齊玄余倒不怕秘方被窺探,因為世間沒人能窺走半分,他只是覺得何當歸根本不會用,送給她純屬浪費,故此不肯,說此藥只能現場用,不能夾帶走。青兒又一臉痞子狀,聲稱要抖露出他的秘密,威脅說不想秘密曝光就交出藥。 雙方就在這兒僵持著,而耳力絕佳的段曉樓,則一字不漏地聽見了孟瑄與寧王的對話,連忙抱著告黑狀的心態,他捅給何當歸說:“meimei你聽,你還奄奄一息的在生死邊緣徘徊,小七公子那邊卻相中了寧王的古嬪,要討來當媳婦呢。連寧王女人的主意都打,他可真叫多情人?!?/br> 何當歸其實也隱約聽到,只是存在心里面沒作計算,想著古嬪區區一蠢女,日后自有法子打發她??陕牰螘詷沁@么一說,她一時有點兒憋氣就咳嗽起來,一咳不止,等咳完這一陣之后,她的唇邊竟多了一道觸目的紅痕。 齊玄余面色一變,不好,是血,她咳血了! ☆、第545章 一雙小姐妹花 更新時間:20140123 何當歸這一咳血,著實嚇到了青兒,一通尖叫嚷嚷起來,“小逸吐血了,小逸?!你還有什么遺言?你墓碑上的‘愛夫親手立’要不換個署名吧?換成羅白及還是彭漸?小逸,你死得真冤!”孟瑄第一時間聽見看見,于是也顧不上解救受苦受難的蕓蕓眾生女菩薩了,他自己家的那一個尚且救不過來,又怎管別家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