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何當歸把這一股腦兒的問題傾倒給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拍著她的手安慰道,逸姐兒你且安心罷,老身已向幾個一同跟何阜出海的人打聽過了,那何阜確實是跑船賺了大錢,目前身家過萬,在青州定居是因為他早年家里敗落時,有個小姑姑被賣去青州給人做妾。如今他姑姑爭氣,擠掉了正室,被扶正當了知府夫人,而何阜在青州安家落戶,也是抱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想法。 何當歸一雙娥眉緊蹙,仍然為母親的處境而擔憂,她總覺得,何富翁從來沒有愛過母親。昔年是為了利用母親,或許還貪圖她的美貌,但是自從聽說她不能生育之后,那何阜立刻就看不上她了。何當歸旁觀者清,看得清楚分明,何阜和他的那一家子人,看向母親的眼神都是那種冰冷而鄙夷的,盡管何阜的老母和jiejie經常對著母親笑,夸母親是個賢惠人,可一轉身,她們唇角的弧度就變成了扭曲的冷笑。只是當時九歲的她人微言輕,跟母親也是相處不久的“陌生親生母女”,那種關系敏感而脆弱,因此很多話都含在舌邊講不出來。 何當歸最憂心的是,當年母親供著何家一大家子人吃穿玩樂,那些人還那樣瞧不起母親,時隔多年,母親美貌褪色,連小肚子都豐腴了,不能跟何阜那些年輕美好的妾室相提并論,可以說,整個何家沒有一個人喜歡母親。就算母親頂著個羅府嫡女的光環入住何家,甚至執掌中饋,那樣美好的表象又能維持多久呢。母親的性子嬌氣,沒有多少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的經驗,眼見著日復一日,她的丈夫鉆進十幾歲的美妾俏丫鬟房中,母親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又能維持多久呢?那個何阜,他真的是母親的良人嗎? 老太太畢竟不是羅川芎的親娘,雖然看著川芎長大和出嫁,也同情憐惜她的遭遇,但是到底沒有那種親生母女之間才有的心連心感應。老太太只是同情憐惜,而不是設身處地,所以,何當歸憂心的這些問題,老太太連想都沒想過,只是反復地夸贊何阜有本事,有良心,何家時來運轉,感嘆川芎終于熬出來了。卻從來都未想過,一個青春不再又沒有生育能力的女子,能否順利的從四季如春的南方移植到寒冷的北方,能否順利的扎根于土壤,從枯萎的舊藤中生出新芽新葉,攀上何阜那一棵善變的大樹。 就在何當歸想進一步跟老太太探討下母親的問題,請老太太一起想想對策的時候,老太太突然話頭一調轉,期期艾艾地說,老大川柏在濟南任上候補一個司庫的缺,等了半年了還沒消息,老二川谷在淮安……老三川樸在鳳陽……前哥兒在京城……前哥兒女兒燕姐兒的婚事……瓊姐兒的丈夫……芍姐兒的未婚夫…… 何當歸的耳朵嗡嗡作響,聽著老太太從最初的磕巴語氣,漸漸越說越溜,越提越理直氣壯,何當歸恍然想到,原來她的母親之所以能從老太太那里領到一個“價值兩千兩的百寶匣”,不是因為老太太要補償母親被二舅坑騙走的銀子,而是老太太在為家里人鋪路打底,跟自己這個有本事的外孫女打好關系而掏的銀子。母親揣著金燦燦的百寶匣千里尋夫去了,所以,她不得不在這里為母親的百寶匣付賬——而且是十倍百倍于那只百寶匣價值的長長一串賬單。 她是母親的女兒,為母親付賬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她不怨懟也不惱火,可是她的整顆心都跟著母親的馬車飛到了青州,什么都不能再多想多看。誰能告訴她,她那腦筋不大靈光的母親安全抵達青州了嗎?明日有沒有盡職盡責的隨行護衛?母親到了那個陌生的新家,有沒有見到她多年前就名存實亡的俊美丈夫? 頭昏腦脹地揣著那沉甸甸的賬單,她馬不停蹄地趕回大寧,跟王爺銷假之后就鉆進自己房中,一邊對著賬單發愁,一邊焦慮地等待著來自明日的消息,時間慢得彷如蝸牛爬棋盤,一格一格又一格。 等到她把賬單按難易程度排好隊之后,明日終于從青州回來了,他告訴她,她的母親被何家休了,他已護送她母親重新回轉羅家。 ☆、第218章 納妾千古常理 更新時間:20131009 當時,何當歸正在百無聊賴地左手跟右手玩著斗草,突然聽聞這種消息,雙手中的蘭草齊齊扯斷,厲聲問明日,你說什么?!我娘被休了?!這才十天而已呀,算上路上趕路的時間,母親豈不是只在青州的何家住了五天?他們為什么要休她,她可受了什么委屈了,她現在的情況如何? 她心中急得像有一團火在燒,狠狠地瞪著明日木然的面容,恨不得能從他臉上把她娘親的臉瞪出來。雖然,她打從心里不想讓母親跟何阜在一起,可“被何家休了”這五個簡單的字沖撞著她的耳膜,嗡嗡作響,母親多年之前被何阜狠狠打耳光,釵環盡落披頭散發的模樣一下子竄入她的腦海,何阜為什么要打她?為什么要休了她? 明日望著一地零碎折斷的蘭草,語氣不帶起伏地說,小的跟著何夫人的車駕走了四天,一直走到了青州何家,那個何阜是否發達了我不得而知,可所謂的“何府”只是一棟三進兩出的小宅子,只有尋常百姓住的四合院的兩倍那么大,里里外外的仆役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娘娘,我說了吧,男人慣會騙女人的,那何阜騙了令堂。我打探過,何阜派去接你娘的五個體面管家,全都是隔壁街上裁縫店干貨店和澡堂子的掌柜,因為生意清淡才接了這趟出遠門的買賣,何阜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把你娘騙過去。 何當歸瞪眼道,可是,老祖宗明明說,她曾打聽過,那何阜真的跑船賺了大錢,目前身家過萬!那他騙我娘過去做什么?他對她做了什么? 明日不受干擾地繼續說,何夫人進門之后,臉上露出了訝異和失望的神色,我聽得她旁邊的老嬤嬤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話安慰著她,讓她的臉色好了一點,于是坐在正堂上專等著主人來接待她,可等了半日,既不見何阜也不見他的家人。何夫人有點坐不住了,就走進內堂去看,主屋都是空的,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是偏房住了個懷孕的大肚子女人,那女人正在睡午覺。何夫人捉住一個小丫鬟打聽,才知道,何阜在知府衙門謀了個文職,已舉家搬進那里面去住了,這座宅子是他剛到青州時購的一所舊宅,而那懷孕的女人是何阜的通房丫頭,因為八字跟何老太太沖撞,就被獨自遷出來住了。 何當歸不解,那何阜既然巴巴地把我娘騙去了,無非是想要一個身份體面的正妻裝點門面,他為何不把我娘接進知府衙門里住,卻要引她去什么舊宅?難道他不怕我娘一惱之下,扭頭就回揚州嗎? 明日嗤笑一聲,諷刺道,娘娘你太高看令堂大人了,她面上雖然露出惱色,卻什么都沒多說,只讓她自己帶去的幾個丫鬟卸行李收拾東西,就那么悶聲不吭地在那舊宅住了下來,又給了宅子里的管事一些賞錢,讓他把何阜的近況講一講。于是,管事就開始介紹何阜的妾室,介紹到第十個,何夫人就坐不住了,然后那人又繼續介紹何阜的子女,聽得他說,何阜有三女一子,而且最大的女兒如今已十二歲,何夫人突然從座位上彈起來,大叫曰“我不信,你騙我!” 十二歲?何當歸蹙眉回憶,我今年二十一,這么說,那何阜的大女兒是我九歲剛從農莊上被接回去時就有的,那時母親剛被診為早年接觸過大量麝香以致不孕……原來,何阜當時就在外面養了別的女人,還生了一個女兒,何阜那個混蛋,竟然這樣欺瞞我娘! 就算他明目張膽娶小妾進門又如何?明日冷笑,何嬪娘娘你這氣生的好沒道理,正妻不孕,于情于理都該給夫君納妾,這是千古常理,假如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她就不配為人婦。咱們府上的謝王妃生不出孩子,所以王爺從不去她那里過夜,她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因為女人就是母雞,不會下蛋就沒用了??吹胶萎敋w的臉色變得青白,他話音一轉,又說,娘娘你不必對號入座,我絕對沒有影射你的意思,王爺經??滟澞?,說你是個有用的女人呢。 何當歸困惑地蹙眉,有用的女人?王爺是這樣說我的? 明日點頭道,王爺很喜歡你的針灸手藝,說扎過之后全身舒暢,比松骨師傅張大學的松骨法還管用。所以娘娘你不必覺得自卑和內疚,反正王府中下蛋的雞多得是,養一兩只不會下蛋的也沒什么。 何當歸被他如此不遜的話氣得發抖,幾乎想要揚手給他一個耳光,可母親的消息全都來自這個冷酷男人的一張嘴,她不可以得罪他,不可以……做了個深呼吸,她問,后來呢,我娘生了一場大氣,一怒之下就跟何阜和離了嗎? 何當歸記得民間舊有俗例,假如丈夫瞞著妻子在外面養外室生孩子,那妻子不光可以提出和離,還可以帶走與成親前等額的嫁妝。當年母親嫁給何阜時帶去一萬兩嫁妝,這何阜在外面找女人,多年來又對母親不聞不問,母親完全可以向他索取一萬兩銀子作為她空守多年的補償。就算母親軟弱,張不了那個口,至少也該把何阜發達之前寫的那張借條上的三千兩銀子要到手吧。沒了丈夫,母親不能再沒有銀子。 明日一曬,都說母女連心,不過娘娘你似乎不怎么了解令堂,她跟何阜和離?拖了十幾年她都不離,如今千里尋夫,連半面都還沒見著,她如何舍得和離?盡管聽說何阜如今有小妾有通房丫頭,有兒子有女兒,不過轉念一想,總算他還有良心,把正妻的位置給她保留著,又大老遠地把她接來,可見心里是有她的,老夫老妻了還計較些什么呢?于是,何夫人就在舊宅安心住下,白天繡鴛鴦,晚上打珠絡,有時候也跟那個大肚子的通房丫頭聊聊天,凈等著她的好夫君來接她去知府衙門住——那管事說了,何阜如今是個大忙人,輕易抽不出時間來。 何當歸絞著衣袖上的一朵梅花,聽得分外心焦,追問,后來呢?為什么何家要休棄我娘?她沒吃什么暗虧吧? 明日緩慢而優雅地說道,何夫人在舊宅住了三日,而我依照娘娘你的吩咐,在這段時間明察暗訪,搜集何阜為惡的證據,還真搜集到了不少。作為青州知府夫人的侄子,他在青州的這一年里可真是欺男霸女,作惡多端。我拿著這些證據去找何夫人,告訴她我是你雇來的保鏢,查到那何阜品行不端,惡跡斑斑,問她可愿意收拾收拾東西回揚州,我可以全程護送。何夫人聞言氣惱,責怪你太多事,不好好伺候王爺,卻在背后搞這些小動作,破壞你父母的夫妻感情。說著,她把我轟走了。我見天色不早,就在房頂上找了個可以睡覺的地方,打算第二天就回大寧向你復命,誰知當天夜里就出事了。 何當歸焦心地說,明日,你不要再賣關子了,我娘她究竟怎么了,你能不能一次講清楚?她現在還好嗎? 明日仍是事不關己地陳述道,那天夜里,舊宅中的那個通房丫頭突然小產了,管事立刻就去找何阜,忙得三四天不見人影的何阜,這一次倒是立馬就出現了。那通房丫頭哭著告狀說,她吃了你娘送去的甜湯就肚子疼了。何阜聞言大怒,把你娘暴打了一頓,又抬筆寫下休書一封,扔在你娘的臉上。休書中寫明她犯了“七出”中的“不順父母、無子、妒”,要她凈身出門,什么都不許帶立馬走人,從此后老死不相往來。 暴……打……何當歸呆愣愣地重復著這兩個字,仿佛頭一次聞聽這兩個字,完全不理解它們的含義,暴……打…… 何當歸一躍而起,揚手一掌揮向明日,同時口中嘶聲問,上官明日!你為什么不救我娘?你竟然眼睜睜的看那人打我娘?我娘傷勢如何,那個人怎么打的她? 明日抄著手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她一掌打在臉上,那凌厲的一掌打破了他的唇角,血線從薄唇流到下巴,又滴到他沾滿塵土和青苔的紫衫上。明日的雙目如出洞毒蛇一般鎖住何當歸,一字一頓地輕吐出一句,我會記住這一掌,娘娘,你也別忘了。 不等何當歸有所反應,明日的俊顏又轉為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平平地說道,娘娘你交給我的任務,一是護送令堂到青州,二是守在何府外明察暗訪,探一探何阜的底細,假如查出他是一個惡人,就讓我去面見令堂,讓她離開何阜跟我回揚州。這兩個任務我都很好的完成了,就算是到王爺面前評理,我也站得住腳。何嬪娘娘,你給我的任務里不包括保護你娘。 在何當歸幾欲吃人的目光中,他又補充道,娘娘你不必過分擔憂,令堂乃是羅府嫡女,你就是借何阜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把她打壞。其實,他只是隨便打了她幾個耳光,揪了幾下她的頭發,等她倒在地上之后,又不輕不重地踢了幾下她的肚子,罵了兩句“賤婦”,“毒婦”,“你自己生不出孩子,還去害別人的孩子”之類的話。就這樣,你娘被幾個下人扔出宅子去,躺在四更天的漆黑大街上一動不動,她從羅府帶來的幾個丫鬟都被嚇跑了,唯一忠心護主的老嬤嬤被綁走關進了大牢。 明日舔一下受傷的唇角,單手扣住何當歸劇烈顫抖的肩頭,把臉湊近她滿是淚痕的清顏,用輕快的語調問,你娘是不是有個百寶匣???她最后的養老錢? 何當歸掩口啜泣,我娘傷得重嗎?她回到羅府了嗎? 難得面帶笑容的明日自言自語地說,本朝的慣例是,假如女子犯了“七出”之罪,被夫家休棄掉,那么女方的嫁妝全部由夫家處置,視情形發放給棄婦一部分。如果棄婦犯了“七出”中的三條,夫家就有權扣留她的全部嫁妝。你娘接的休書上寫明她“不順父母、無子、妒”,我記得“無子”是指女方過了五十歲以后仍無子女,不過你娘情況特殊,也可以算是犯了“無子”之罪,所以何阜扣留她的百寶匣合情合理。 何當歸哀求地看著明日,求求你告訴我,我娘傷得重嗎?她回羅府了嗎? 明日搖頭嘆氣,可是你娘太想不開了,明明有一個又孝順又爭氣的好女兒,甘愿拿王府里的銀子貼補她,她卻非要去砸何家的門,去討要那個根本不屬于她的百寶匣,又被人家潑了一身糞水。嘖嘖,堂堂一個名門閨秀,何必呢?讓她女兒跟王爺睡兩覺,金銀珠寶就全都有了,何必這樣不顧性命地去討要什么百寶匣呢?結果不光沒要到那匣子珠寶,還把衣服弄濕了,風一吹都結成冰了。 ☆、第219章 愛同一個男人 更新時間:20131009 何當歸呆若木雞,她淚眼朦朧地看著明日唇畔那滿懷惡意的笑容,她滿心疑惑,明日他……恨她?!為什么?自己何時得罪了他? 她與他同為王爺的伍櫻閣辦事,這幾年里兩人搭檔也算默契,只因她初涉情報交易和暗殺等事務,生怕做的不好給大家拖后腿,所以她努力扮演成一個“拼命三妹”的角色,什么事都沖在最前面,自問把她手頭的事務做得很出彩,還幫了明日不少忙。身為搭檔的他,不感激她也就罷了,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中竟然有雪亮的恨意? 明日用毫不掩飾的仇恨目光看著何當歸,微笑道,可惜令堂太沒用,居然這樣就放棄了。我暗自揣測道,自古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女子無家可歸,不能被休;和丈夫一起為公婆守孝三年,不能被休;之前貧賤,婚后富貴發達,不能被休。你娘嫁給何阜的時候他是個窮小子,帶著老母和jiejie一家吃你娘的軟飯,后來又用你娘的嫁妝發家致富,這些完全符合“之前貧賤,婚后富貴發達”。這樣論起來,其實何家無權休妻,你娘也不用跟他們糾纏不休,只要去衙門遞一張狀紙,再把當年何阜給她打的借條附上作為憑證,就能從“休棄”改判成“和離”,輕輕松松討回她的百寶匣了。怪只怪令堂不學無術,連這個基本常識都沒有,還效仿孟姜女千里尋夫,你說可笑不可笑? 何當歸訥訥地重復著自己的問題,我娘傷得重嗎?她回羅府了嗎? 明日松開對她的鉗制,聳肩道,我依著娘娘你的指示,已晝夜兼程地把令堂送回揚州羅府了。路上,我問她要不要洗個澡換身衣服,可是她躺在馬車里一動不動,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魂兒一般,也不肯搭理我,于是我只好忍受著糞水的難聞味道繼續駕車了。等到了羅東府,我把她往大門口一放,又敲了敲門,過了片刻有羅府家丁來開門,往地上只瞧了一眼就皺眉道,“哪兒來的叫花婆子,討飯討到正大門來了,去去,去去去!要討飯就去角門上等著,這里哪是你能躺的地方?哎呦,我的天哪……這是什么怪味兒,臭死了!”說完就把門關了。 何當歸雙手交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為什么?為什么上蒼對母親這么殘忍?為什么自己沒能力給母親搭建一個安全的小屋,讓她永永遠遠都住在里面不出去,讓她再也不受到任何侵害。 明日倒了一杯桌上的茶,喝一口繼續說,我反復這樣敲了好幾次門,那個家丁煩了,找了個光禿禿的掃帚去掃地上的令堂,成功掃下臺階后,令堂的頭發滑開露出了臉,那家丁一看立刻被驚到了,“呀!這不是咱們家姑太太嗎?她前兩天不是又嫁去青州了嗎?怎么躺在咱家大門口當起乞丐了呢?”那家丁一通嚷嚷,把羅府中的人叫出來烏壓壓的一大群,都圍著令堂指指點點的看。最后,羅老太君也被驚動了,顫顫巍巍地掂著小腳跑出來,也不嫌棄令堂衣裙上的穢物,抱著令堂大哭問,川芎,你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 何當歸也哭得雙肩發抖,問,母親她現在怎么樣了? 明日又喝一口水,娓娓道來,令堂的嘴唇動了兩下卻說不出話,原來,她是宿涼侵體,著了風寒,把嗓子給倒了。老太君連問幾遍,令堂一張口說話,聲音比破了幾個洞的風箱還難聽,你家老太君六十多歲了耳力退化,一個字都聽不懂,愁得沒法兒。見狀,我只好從石獅子后面走出來,說明了一切。你二舅母聽完后直皺眉,責備令堂說,“你真是太給我們女人丟臉了,我要是活到你這個份兒上,我還回娘家做什么,直接就近找條河投了算了,還能落個干凈?!蔽翌H為贊同她的話,何嬪娘娘,你覺得呢? 何當歸痛哭了一陣子,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多想立刻飛奔羅府把母親接走,可是謝王妃剛去老夫人和王爺處告了自己一狀,說自己不守府規,不敬王妃,不友睦其他妃嬪,興師動眾的鬧了一場。這樣的王府,這樣處境的她,怎樣才能為母親撐起一片天? 明日喝完了茶,臉上一副又想起什么的神色,哦對了,我臨行前,你家老太君把我拉倒一旁說,你大舅和三舅的事可以緩一緩,但是盼你對你二舅和二姐丈夫的事多多上心,最好是這個月就能辦成。還說,讓你不用擔心你那疑似中風偏癱的母親,他們一家人會好好照看她的。哦對了,那些仆婦搬運令堂的時候,發現她的背上可能之前被衣裙結冰粘住,而她自己大概覺得不舒服,就把那塊布扯開了,卻不小心扯掉一塊皮,如今血糊糊的一片,可嚇人呢,不知那糞水中有沒有什么病邪,可不要風邪入侵了才好。 明日心情愉悅地看著何當歸咬破的嘴唇,向她揮手作別道,伍櫻閣三日后有一次大行動可別遲到了,娘娘,那后會有期吧,你我三日后西街小樓見。 何當歸呆呆瞧著桌上的“賬單”,臉上的淚痕被風吹干,一個百寶匣,連累母親受了一場大辱,而她還要繼續為它付賬,為什么?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到什么時候,她才能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的母親呢? 等到一切麻煩處理完畢,賬單還清,已是五個月之后了,何當歸再一次向王爺告假,抓壯丁一樣抓到了柏煬柏,讓他陪自己一起去青州找何阜報仇。 恨意涌到了喉頭,馬上就要噴發而出,可是到了青州才知道,何阜一個月前在睡夢中安詳地死去,據說是他患有一種腦疾,早在幾年前大夫就曾斷言,他很可能哪天睡著了覺就醒不過來了。 她恨得暗咬銀牙,何阜這樣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那個坑害了她母親一生的男人!他甚至不配當男人!不配當人! 當時,柏煬柏安慰她說,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他欠了你娘的那些債,這輩子還不完,要輪到下一世接著還。丫頭,你別難過,下一世你娘就不會那么倒霉了,說不定第一次嫁人就能撞著個好男人,等將來你娘仙游的時候,我免費給她念三天的《鳳求凰經》超度她。 何當歸揚眉問,那有朝一日我仙游的時候,你念什么經給我超度呢? 柏煬柏沉默片刻說,要是你死了,我就作法給你招魂,把你再救回來,我很靈驗的,所以你永遠都死不了,丫頭。 何當歸閉目回憶著這些往事,想起上一世母親那樣的慘狀,那般的屈辱經歷,仍有一種刮骨的疼痛在她周身蔓延。上一世做不到的事,現在她終于可以做到了,何阜,你休想再傷我娘一分一毫,欠了兩世的債,讓你一世償還干凈,你項上的頭顱可夠結實,你是否做好了還債的準備呢? 常諾看著面無表情的何當歸,試探性地說:“那何阜在京城鬧市中醉酒傷人,不止丟了官職,還被判坐牢一年,如今就關在京衛大牢,那里氣候陰潮,環境很糟,經常有犯人被蛇蟲鼠蟻咬傷,然后無聲無息地死去……何家meimei,四日后王爺將赴揚公干,假如你愿意陪他幾天,那么……何阜的名字就會出現在被蛇鼠攻擊而喪命的犯人名單中。而令堂撇去了那個累贅,就成了一位寡居的婦人,咱大明朝有個約定俗成的老規矩,孀婦可以隨女兒一同出嫁,到了夫家也算是半個主子——你的意思如何?” 何當歸冷笑道:“既然你家王爺的‘病’被治好了,或許他已經不需要我了吧!他的周側妃既高貴又賢惠,和他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風公子你應該撮合他二人雙宿雙飛,而不是在這里給寧王錯牽紅線。而且我猜,王爺的下屬,就是那兩個叫什么明日明月的人,他們都是極力反對寧王娶我的吧?” 上一世,何當歸至死也不明白,為何上官明日對她那么仇恨,甚至恨得不加掩飾。 自從青州一事,雙方撕破了臉皮之后,上官明日幾乎隔一段時間就設幾個絆子,冷不丁讓她踩進陷阱里。一開始,她以為上官明日是謝王妃的人,又或者是府中那一位妃嬪的暗樁,因為妒恨她分寵太多所以才要下手除去她??墒?,每一次跟上官明日交鋒,她又忍不住否定那個推測,只因每一次他看向她的時候,她總是如同置身冰水,那樣強烈的恨,出自他,射向她,讓她不寒而栗。 像上官明日那樣高傲的人,又怎會被王府中那班女人的金銀所收買,假如他只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他又怎會對她有那么強烈的敵意?隱藏鋒芒,不是更可以出其不意的除掉她嗎? 忽而,何當歸想起了臨死前周菁蘭看向她的那種毫不掩飾的冰寒徹骨的仇恨,跟上官明日的眼神驚人的相似,兩者相似到能重疊在一起的地步。再聯系風揚道出的朱權從前好男色的秘密,何當歸的心間驟然一亮,原來,上官明日那樣恨她,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了情敵! “哈哈!哈哈哈……”何當歸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笑得不可自抑,漸漸變得歇斯底里,嚇跑了懷中的小兔。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寧王朱權真是一位風靡大明的神仙人物。不止招惹來女子的桃花,還招惹到一個大男人的桃花。只因為朱權拿她當作擋箭牌,在眾人面前對她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樣,用以遮掩他天生冷情無情的真面目,于是,所有愛上朱權的女人和男人全都把她當成了敵人,一個個都欲將她除之而后快! 原來,上官明日設計讓她母親遭受那般奇恥大辱,只是因為,他愛上了她的夫君大人!又或者說不定,她的夫君大人朱權對上官明日也有意,然后,這兩個人就一直聯手把她耍得團團轉! 常諾面露疑惑:“何家meimei,什么事讓你笑得這般開心?你真的不愿考慮我的提議嗎?難道你不想除掉何阜?” 何當歸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回答他:“聽了風公子你的知心話,小女子突然想通了很多從前怎么都想不通的問題,現在,我的想法也發生了一點改變?!?/br> ☆、第220章 女人心海底針 更新時間:20131010 “你的想法發生了改變?”常諾滿懷期待地看著她,“那么,你是對我的提議有興趣了?” 何當歸還是一直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說:“走著瞧吧?!啊薄?/br> 常諾小心翼翼地問:“那么等王爺來揚州的時候,何小姐你愿意陪伴他左右嗎?你能保證乖乖聽話,不惹他傷心嗎?” 何當歸站起身來穿上披風,笑嘻嘻地說:“公子您太多慮了,要是我有能耐讓寧王殿下傷心,那我從一開始就不會來這個世上了,我會站在這里,全是因為我配不上高貴的寧王殿下,又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最后爬得高摔得慘。不過,我倒很有興趣去見一見寧王,等他到了揚州,風公子你可以到老太太那里下張帖子,以風家幾位小姐的名義邀請我去玩耍兩天?!?/br> 常諾也撿起地上被何當歸撕得破破爛爛的袍服,穿好之后,他從里襯中找到一張墨綠色的印花小帖亮給她看,笑道:“不必等幾日之后了,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能走出我的視線之外,天亮之后我就去下帖,跟老太太說我的七妹八妹九妹都想邀請你去我家小住半個月,并且留你在我家過年?!?/br> “在你家過年?你家的年夜飯上,無端冒出來一個何小姐,這算怎么說的?”何當歸覺得不妥,“大過年的做客做到別人家去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無家可歸呢?!?/br> “其實每年過年的時候,你跟‘無家可歸’也差不多吧,”常諾一針見血地指出,“我聽說羅家過年有個隆重的祭祖儀式,而每年一到這個時候,你這位外姓小姐就會被剔除在外,我還聽說,你年年都跟眾人一樣往祠堂那邊兒去,可是年年都在大門口就被守衛的家丁攔下了,曰‘祠堂重地,外人止步’。我比較納悶的是,像meimei你這樣聰慧孤高又自尊心強烈的女子,既然年年都被拒之門外,你怎么還年年往祠堂跑呢?” 何當歸笑意不達眼底:“風公子還真看得起我,竟往我一個沒地位沒威脅的小女子屋里安插眼線,觀察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過很抱歉,我不能跟你走,今年過年我還是要在羅家過,祠堂我還是要去,他們在祠堂里面拜他們的,我在祠堂外拜我的,誰也不影響誰?!?/br> “為什么?”常諾納罕,“一個稍微有點眼色的人,也懂得在不被歡迎的時候選擇自動消失一段時間吧?!睕]想到何當歸這樣警醒和聰明,只憑他話中的蛛絲馬跡就猜出他在她身邊放了線人,他索性也不去否認這一點。 何當歸裹好了披風,往山洞外走去,聲音穿過洞連洞的石室產生了回音:“懂得看眼色過日子的聰明人當久了,偶爾扮一回笨人,丟一回臉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公子你不這樣認為嗎?” 常諾跟在她身后走,仍然堅持道:“總之從現在開始,你要跟我寸步不離,直到把你轉交到王爺手上為止,你都沒有自由行動的權利。當然,只要你不做出什么出格行為,我就不封你的xue道,也不再對你用摧心掌,省得你又發小姐脾氣亂動用內力,最后倒霉的還是我??晌胰圆幻靼啄銥槭裁匆獨У裟切┤伺?,你是嫌王爺把你刻老了嗎?真是刁蠻的女子?!?/br> “刻老了?呵呵,不相干的人做些什么事,又與我何干,”何當歸反問,“我四妹成天寫你的名字,你會介意她用草書寫還是楷書寫嗎?” 常諾虎目圓睜:“王爺乃何等人物,你怎能拿他跟羅白芍那種惡女相提并論!我聽說當年她火燒水商觀的時候,活活燒死了多名道姑對吧?只不過你們羅家用銀子壓下了這件蓄意縱火案,才讓她免于罪責。而我們王爺濟世為懷之余,一直都將整顆心擱在你身上,你卻把他當成不相干的人?何小姐你能不能有點良心,你知道嗎,我曾多次勸止他再為你傷神,直到去年的春天,在一場激烈的苦戰中,他為了護住那個裝有你頭發的香囊而當胸中了一箭,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否則他又怎有時間去玩微雕之類的閑物?” “哦,”何當歸遙望遠處洞xue的一片漆黑,發表感想說,“像他那樣的大忙人,偶爾借傷休息一回也不錯?!?/br> “你……”常諾一時氣得講不出話來。 何當歸停下腳步緊了緊披風,回頭微笑道:“原來,風公子你從去年開始就不來探望我,其中竟有這么個緣故,唉,讓他下次別那樣了,只因為他一時犯傻,害得我一整年都沒收到禮物,恐怕還被明日明月二人暗暗記恨上了。煩公子你告訴寧王,頭發都長在我的頭上,下次送他兩斤又何妨,就當是他給我的那些夜明珠的回禮了?!?/br> 常諾聞言,握扇的手暴起了兩根青筋,這一次他想打的卻不是什么榕樹,而是眼前少女的腦袋!他努力地召喚出理智,一邊大口深呼吸一邊說:“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王爺說他最后一次與你見面,你已從了他了,還幫他扎針療傷,怎么他一離開你就翻臉不認賬了?你是否在怪他不守信用,沒把正妃的位置留給你?可他當時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自從娶了謝巧鳳為妃后,所有原本該給王妃的賞賜他全都托我捎給了你,那謝巧鳳也被他送入冷宮,整個王府中最好的庭院都給你留著,你難道不為之感動嗎?” 何當歸的指尖亮出一枚梅花小針,沖他晃一晃解釋道:“針灸是我的課余愛好,我手中隨時有針,看見阿貓阿狗都會上去扎一扎,不能算是一針定情?!?/br> “那何阜呢?”常諾凝目逼視著她,“我不信你對那個欺騙你母親的男人沒有怨恨,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當年他去京城任上當官的時候,雖然沒帶走你們娘倆,卻帶走了兩個滿身綾羅綢緞的俏丫鬟,其中一人懷里還抱著個女嬰,你不替你娘覺得屈得慌嗎?那何阜當年跟你娘成親之前,可是窮得差一點就要帶他全家人去乞討了!他的一切都是你娘給他的,可他卻扔下她,獨自逍遙快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