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此話一出,不只陸江北萬分驚訝,連廖之遠那個打到一半的哈欠也停住了。 在得知何當歸是凌妙春的表妹之后,他們都先入為主地認定,高絕對何當歸不同尋常的奇怪態度,只是因為她長得太像高絕的至愛之人了。因為這種觀點太堅定太有說服性了,所以他們竟然沒有向高絕求證過一句,何當歸長得究竟像不像死去的凌妙春。 廖之遠身邊雖然帶著一個現成的認識凌妙春的柳穗,不過他對何當歸的興趣有限,刻她的小像也是為了賺錢,因此也沒問過柳穗,這副小像跟她家大小姐像不像。 陸江北和廖之遠面面相覷,高絕對一個長得不像凌妙春的女子產生了興趣?難道他是真的喜歡上了她,而不是在找凌妙春的替身?而他們這兩個好友,不問青紅皂白地嚴詞批判高絕的冷酷無情,總把別的女子當做凌妙春,最后逼得高絕放狠話說今生不再見何當歸。難道他們這兩個好友幫了一次倒忙,只因為不想讓高絕、段少和何當歸陷入三個人的糾纏中,他們就殘忍地把高絕心中的小情苗扼殺了? 陸江北更進一步地想到,既然何當歸和凌妙春的容貌沒有丁點兒相似之處,那么天機子齊玄余所說的跟何當歸長得幾乎一樣的人到底是誰?怪哉,就算世上真有兩個互不相識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頂多讓旁人說一句真稀奇或真有趣,也算不上是什么驚天秘密吧?又何至于讓齊玄余這般“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俊灑人物如此的上心,還專門跑去長夜閣調查何當歸的身世? “山貓,齊玄余的原話是什么?你重復一遍?!标懡本o盯著廖之遠,“他沒提到跟何當歸相像的人是誰么?” 廖之遠苦惱地抓一下眼皮,聳肩道:“他既沒提到這個,我也沒問,因為那時候我們已經得知了何當歸和凌妙春有姑表親戚關系,我就以為他說的是凌妙春,而且你知道他這人最愛裝神弄鬼,只有傻帽才把他的話當真!況且,一看到他拿出來的小像,我就一心琢磨著怎樣能弄到手,再去跟段少換點銀子花花……” 陸江北思忖一下,跟廖之遠商量道:“山貓,我覺得這里面大有文章,你明天回京再去找齊玄余細問一次,好不好?你也知道的,此人表面玩世不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實則城府頗深,簡直就是油鹽不進。我跟他一朝為官一起為圣上辦事,而且是同品不同秩,過去我多次想要與他結交一番,都被他戲耍了個夠。咱們錦衣衛府只有你跟他脾氣相投,私下里也能說得上話,而我跟他公事上的交流都不多,若因為私事特意去找他,不免引起他的誤會?!?/br> “我對此事也很好奇啊,可那姓齊的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他主動找別人,別人專程去找他,若能找到算邪的!”廖之遠抓過柳穗燙好的女兒紅,咕嘟咕嘟喝上兩口,又說,“就算去齊府住下等,能等到他的希望也不大,何況他爹是個討厭的老色鬼,我看了他爹就吃不下飯喝不下酒,打死我也不去!” 陸江北出手如電,重重揪著廖之遠的腮幫,斥責他道:“呸,連圣上都對大國師禮敬有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當心禍從口出!此話以后再也不許說了!況且據我所知,大國師齊經多年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絕非你口中的老色鬼,你干嘛總愛給別人胡亂起外號?” 廖之遠奪回自己的腮幫子,沒好氣地嘀咕道:“哪個冤枉他了,我看齊經就是個假正經的偽君子,他要真是不近女色,世上也沒有齊玄余了。老大你有所不知,有一次我跟我meimei青兒逛廟會,正逛得開心呢我突然覺得背脊和后頸都涼颼颼的,好像有人在窺視我們,于是我就拉著青兒在路邊地攤旁蹲下。我假裝對著太陽看玉器,實則暗中搜尋偷窺之人,最后我發現那家伙不是別人,就是偽君子齊經!” 陸江北挑眉:“你是說大國師跟蹤了你,還偷看你逛街?這怎么可能?我想大概是一場誤會,他本來打算上前跟你打招呼,可后來見你玩得開心就沒有打攪你,然后恰巧被你瞧見造成了誤會?!?/br> 廖之遠氣得猛捶了一下陸江北的肩頭,急聲道:“我才沒誤會他,當時那老頭子不錯眼珠子地盯著我家青兒看!” 陸江北后撤半步,不知為何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剛欲開口說一些什么的時候,他驟然間激烈地連續咳嗽了幾聲。過了一會兒,他漸漸地平復下來,可是一道鮮紅的血線卻從他緊抿的唇角溢出來,滑過優美的下頜曲線,最后滴在了他的亮綠官服上。 ※※※ “你說什么?”老太太手中的湯盅一歪,把雪白的湯汁淋在了她的花翎褙子上,皺眉道,“我沒聽懂,什么叫做逸姐兒‘早就做夢夢見過竹哥兒會死的事’?逸姐兒她已經離家半個多月了,根本不知道竹哥兒生病的事,又怎么會夢見這些!” 湯嬤嬤連忙從小幾上抓過一塊帕子給老太太清理湯汁,糾正著自己的話:“老太太你別這么激動,是老奴一時嘴快說岔了,三小姐的原話并不是這樣的,夢見‘竹哥兒會死’也是老奴根據她話里的意思猜出來的?!?/br> 老太太撥開湯嬤嬤的手,焦急地說:“別擦了別擦了,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你原原本本地把逸姐兒說過的話給我重復一遍!咱們家究竟是撞上什么邪神了,古怪的事一樁接著一樁的來,逸姐兒她在城外的山上住著,怎么又跟家里的竹哥兒扯上關系了!”聯想到大兒媳婦趙氏、二兒媳婦孫氏,以及大孫媳婦董氏都曾提起過的“何當歸妖孽說”,老太太攥緊了手下的紫緞面卐字如意紋被褥。 湯嬤嬤在床邊的腳踏上坐下,深吸一口氣,盯著跳躍的燭火回憶道:“開始的時候,三小姐吞吞吐吐地問我,‘羅府是不是有人正在生病,生病的人是不是雙胞子韋哥兒竹哥兒中的一個?’我自然很吃驚,問她從何得知,她回答說是‘做夢夢見的’,我自然不信了,于是繼續追問她夢境的詳細內容。三小姐一副很怕的樣子,只略略地提了一下那是個噩夢,還說是夢里的一個老仙人告訴她的。我聽她話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竹哥兒即將不久于人世’,而之前我離開羅府的時候,家里的竹哥兒還能吃能睡沒有什么大礙,于是我就制止她再說下去,并告訴她以后也不要向別人提起,以免言語失當得罪了大少奶奶那邊兒的人。三小姐也聽從了我的建議,于是我們都不再提起這個話題?!?/br> 老太太屏息聽著湯嬤嬤的話語,盡管布滿了歲月的風霜痕跡,卻仍然可以被稱之為“美麗”的臉龐上陰晴變幻不定。 “后來我回到家里,甫一進門就看見家里的紅燈籠統統換成了白燈籠,連忙問小廝這是怎么了,這才知道竹哥兒病危的消息?!睖珛邒叽暌淮昙t腫的手心,嘆口氣說,“竹哥兒乖巧懂事,是咱羅府所有人心尖尖兒上的好孩子,聽得了這個噩耗,我又是心疼又是心驚,沒想到三小姐的夢境竟然成真了。老奴反復思量著三小姐當時說過的話,仍然參詳不透這其中的玄機,這才深夜來吵醒了老太太,想把這個怪事跟你說一說?!?/br> 老太太左手的五個指甲深深陷入了右手腕部,聲音在空寂的室內留下了顫抖的回聲:“難道那天湄娘讓李相士算的一卦……說咱們家有個妖孽女子……說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是真的? 真的? ☆、第069章 萌物小狼求食 更新時間:20130727 湯嬤嬤張口結舌,呆了一刻連忙搖頭道:“老奴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而且也沒往那個方面想過!”看到老太太臉上依然疑云重重的樣子,她心頭一急反而倒笑出聲來,道,“小姐,你睡迷糊了么?忘了咱們那天才聽說一樁趣事,那李相士家中鬧了家變,驚悉小妾之子不是他的親生子,之后把小妾關起來拷問jian夫,卻被她半夜里卷了兩百兩家當跑了。既然他連自身的吉兇禍福都無法預料,又怎么能幫別人算卦呢?真正的命理大師齊玄余不是給三小姐批過命了嗎,說她是個貴人托生!” 老太太面色有所緩和,舒一口氣說:“唉,家里出了竹哥兒的事,我的精神也短了,一時間就想岔了?!鳖D了片刻,無助地看向她最信任的身邊人,征求她的意見,“依你看,逸姐兒提前夢見竹哥兒的死,此事是兇是吉呢?我們又該如何處置?” 湯嬤嬤答道:“之前三小姐說的時候,老奴壓根不信她的話,因此也沒有細問?,F在想來,三小姐曾經被老神仙救過一回,是個有福氣的,這一次會不會也是有天上的神仙庇佑咱們羅家,要通過三小姐再救羅家子孫一回呢?” “真的會是這樣嗎,紅姜?”老太太雙眸恢復了一些神采。 湯嬤嬤回思之前跟何當歸的對話,卻也想不起更多能寬慰老太太的言辭,只好自責地說:“都怪老奴沒讓三小姐把話說完,如今竹哥兒那頭不知還能支撐多久,若真是有神仙要幫咱們卻叫老奴給耽誤了時機,那老奴豈不成了罪人了!不如我連夜趕回水商觀,把三小姐的那個夢問清楚再作打算……” “咚咚咚”,績姑娘站在門口敲了幾下半敞的梨木門,一臉哀戚地通稟道:“老太太,大房那邊兒報喪的人來了?!?/br> ※※※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何當歸帶著蟬衣和槐花在山下的路口小憩,三個人把昨天預備好的吃食擺在箱籠上,吃著簡單的早點談論著那個一路跟隨她們下山的“不速之客”。 “好漂亮!眼睛是淺綠色的,皮毛是白色的,一點雜色都沒有?!毕s衣吞一口芙蓉糕,問何當歸,“它一直跟著咱們,是不是想也吃咱們的點心???” 何當歸搖頭道:“犬類吃面食我還聽說過,狼怎么可能吃這個,它想吃的應該是rou……” 槐花瞧著那一只巴掌大小的絨毛團兒,無限的母愛涌上心頭,央求何當歸道:“小姐,咱們收養它好不好?它這么小一定沒辦法自己找食物,如果餓死了就太可憐了!你看它在盯著你的臉瞧呢,多通人性!” 何當歸匆匆地把一塊南瓜餅塞進口中,拍拍手上的粉渣說:“對啊,你若不提醒我,我差點就忘記了!”說著她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小的描花磁蓋盒,四下觀望兩眼,笑道,“之前怕汗水沖掉了,就想著到了山下再搽臉,我記得北邊山腳下有一道山溪,我過去當鏡子照一照,你們慢慢吃著等我回來。還有,別跟那只小獸套近乎,小心它張嘴咬你們!”說完蹬足疾奔,用電光火石的速度奔走了。 槐花好奇地問蟬衣:“小姐干什么去了?照鏡子搽香粉?” 蟬衣點點頭一帶而過:“差不多吧,等她回來你就知道了,喂槐花,趁著小姐不在,咱們去逗逗它吧。多稀奇啊,一只雪白的小狼!瞧,它對著我們搖尾巴呢!” “對啊對啊,我在鄉下住了十多年,也沒見過白色的野狼呢,它一路跟著咱們,定然是找不到它的娘了,肚子餓了來討吃的呢!” 兩個女孩子雙眼晶晶閃亮,面上帶了一絲夢幻的笑容,向不遠處的小白狼走去,四只白嫩的手中捧了幾塊糕點,弓著腰一步一步地逼近。地上的那只小白狼原本坐在地上觀望著她們這邊,見二人向自己走過來,它就立刻變坐為站,還歪著腦袋張了張嘴,那神情分明像是在笑。 兩人一狼靠近的瞬間,那毛團兒一般的小白狼突然從地上高高躍起,在躍到最高點的時候,它迅速地探頭張口咬住了槐花的手指。 “呀——呀——”槐花甩著手臂連連后退,“救命,小姐救命??!”蟬衣也嚇得大叫不止。 一道綠影裹挾著青草的香氣瞬發瞬至,探臂把小白狼捉入手中,同時,一把優雅輕柔、令人安心的女聲由遠及近,卻比那道綠影慢了半拍到達事發地點?!澳銈儍蓚€丫頭太皮了,我不是說了讓你們別招惹它嗎?”何當歸把四蹄亂蹬的小白狼舉到眼前,慶幸地對槐花說,“還好它還沒長牙,否則就要用它的血給你解狼毒了?!?/br> 槐花受驚過度,從淺啜變成大哭,十七歲的高個子在何當歸面前卻猶似一個孩子,抽抽搭搭地說:“它咬人……沒牙還咬人……” 何當歸搖頭責備道:“你能在一只狼身上期待什么?嗜血吃rou才是它的天性吧?!闭f著把小白狼遠遠一丟,又把一只被扭斷脖子的野山雞丟在它的面前,冷喝道,“快走吧,不許跟來了!” 再野性不馴的動物也照樣畏懼強者,那只小白狼體驗到三人之中最纖細的那個女孩子的強大威懾,淺綠的眸底閃爍出恐懼的光,只見它前爪一屈趴在地上,以頭貼著地面,仿佛是在叩拜何當歸一般。正當蟬衣看得很不可思議的時候,小白狼的雙爪一蹬站起來,頗吃力地駝著比那個體形比它還略大一些的山雞就跑了。 何當歸轉頭對二人微笑道:“碰巧在草叢里看見一只花羽山雞,我就想試試自己狩獵的本事退步了沒有,呵,也算它運氣不好,我只是摟草一樣探手將它抓起來,結果它就……” “你、你的臉!”槐花呆望著何當歸的臉,當下忘記了哭泣,訝異地叫道,“怎么變成這樣啦!” 蟬衣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小姐她只是涂上了一種可以美容的藥粉,據說是一種漢代武皇帝的妃子們用過的養顏藥粉呢!” 美容藥粉?槐花驚疑地望著眼前那張暗淡無光的小臉,之前還白中透粉的嬌俏臉龐,如今變成了黃黃的小麥色。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對方的眼睛看起來小了一些,相對的,鼻子和嘴巴卻顯得略大了一些,鼻梁上還多出兩三點小小的雀斑……總而言之一句話,小姐她變丑了! ※※※ “老大,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的拳頭這么重!”廖之遠驚慌地撲過去扶住陸江北,一臉恨不得立刻抹脖子謝罪的懊悔神情。 陸江北擺擺手并不張口答話,只是在廖之遠的攙扶下走到花案邊坐下,靜坐調息了兩三柱香的功夫,他的臉上才漸漸恢復了一些血色,卻仍然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虛弱。陸江北轉頭先對一旁的柳穗說:“姑娘,我突然想吃點蓮子羹,煩你去廚房給我做一碗?!绷氪饝氯チ?。 看著她的身影走遠,陸江北才回過頭,鄭重其事地對廖之遠說:“山貓,我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等你見到了高絕和段少之后再告訴他們兩個?!笨吹綄Ψ降谋砬殡y得的正經起來,陸江北略略欣慰,又補充道,“我說的第一件事情乃是絕密,之前高絕問過我,我都沒有跟他講出來,如今我變成這樣……唉,身邊最可靠的就是你了,你可要仔細聽清楚了再傳達給他們兩個,但你不要對錦衣衛的其他人提起,知不知道?” 廖之遠慌亂地一把抱住了陸江北,帶著哭腔說:“老大,我只打了你一拳,雖然確實打重了一些,但你也不用交代遺言??!走,快去床上躺著,我幫你療傷!” 陸江北立馬抖開這個貼上來的大男人,中氣不足地斥責道:“你這死貓,有你這么咒人的嗎?我只是要去山莊地下的冰窖里閉關療傷,把幾件沒辦完的事交代給你,你居然敢說這是遺言!死貓你走著瞧,等下個月我出關之后,少不得要找你算……咳咳,算賬?!边@一咳,又有一縷鮮血溢到了唇邊。 “你先別說話了,我用內力幫你療傷!”廖之遠看得心驚,又貼上來想把他抱去床上療傷。 陸江北還是拒絕:“免了,好意心領,不過你的內力對我幫助不大,就算我自己運功療傷也要花上半個月才能恢復六七成,痊愈至少要等到下個月底,所以才要把事情托付給你?!?/br> 廖之遠哭喪著臉勸道:“我又不收你的療傷費,你跟我客氣什么!我既然能打傷你,也一定可以治好你!” “我的傷勢跟你毫無關系,你的拳頭比棉花還軟,怎么可能傷的了我,其實我昨天就被人打傷了,剛才碰巧傷勢復發,跟你那一拳沒有任何關系?!标懡睙o奈又虛弱地解釋道,“昨夜初更時分,在通往應天府的官道上,我遇到了一個被伍櫻閣殺手喚作‘閣主’的蒙面人,于是尾隨查探。但是對方非常警醒,不多時就察覺出我藏身在蒿草叢中。幾番言語來往后,我跟那個人交上了手,對方的武功奇高,與我在伯仲之間,不過畢竟我是單槍匹馬,他卻有八個一流高手在旁邊為他掠陣,情勢對我大大不利。最后我出其不意地施用了自己的絕地殺招,才讓他敗了一陣,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自己也不好過,受了嚴重的內傷,勉強借著毒煙的掩護遁走?!?/br> 廖之遠聽得入了神,吶吶地發問:“那你知道伍櫻閣閣主是誰了嗎?” 陸江北點點頭說:“我心里已經有四個人選,但是目前看來,最有嫌疑的那人就是寧王朱權?!?/br> ☆、第070章 卿有功于社稷 更新時間:20130728 “朱權那個小鬼?呿,他怎么可能打傷你?他連我都打不贏,一個十五六的毛頭小子而已?!绷沃h立刻搖頭反駁道。 陸江北沉聲道:“不管昨天打傷我的人是不是他,我都非??隙?,朱權是一個天生的武學奇才,而且一直在隱藏著自己的實力。你說他打不贏你,我卻要告訴你,只怕在兩三年之前他就能打敗現在的你了?!?/br> 廖之遠仍然是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西北大校場演武練兵的時候,他可是每次都完爆朱權,事后對方因為對自己的武藝深表佩服,還曾請自己吃酒呢! 陸江北勉力壓下翻涌的血氣,繼續對廖之遠說:“目前我手頭上的線索是,和我對陣的伍櫻閣閣主是一個不超過十八歲的少年,他的武功路數詭異,不似中原各大門派的武學,當時他用的那把柳葉刀大概不是他的慣手兵器,而是他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故意換用的兵器,否則我也沒那么容易在百招之內擊敗他。他的刀法簡潔流暢,于平靜無奇的閑筆中帶出殺機。山貓你聽好了,日后你若獨自與此人照面,什么都不必多說,直接用最快的速度逃命就對了?!?/br> 廖之遠乍一聽自然不服,可再一看陸江北半死不活的樣子,頓時也說不出什么長自己志氣和滅他人威風的漂亮話了。 別看他們老大陸江北從打扮到談吐都像個文文弱弱的白面書生,初次遇上他的對手常常把他當成軟腳蝦看待,可是只要跟他交手一個回合就會發現自己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大錯特錯,這個白面書生不但不“軟”,而且“硬”到了變態的程度,即使最硬的金剛鉆碰上他也要崩壞一個角!在廠衛之中,除了十年前就隱退到幕后的老一輩高手,陸江北的武功大約是最高的,可以稱得上是“新生代錦衣衛第一人”。在茶余酒后的非正式較量中,強橫絕倫的高絕對上陸江北時候,也是十戰七負的戰績,而且陸江北還看上去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之前高絕問我是否有了伍櫻閣閣主的線索,我卻對他隱瞞了此事,山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不告訴他?”陸江北目光中意味不明。 廖之遠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才點頭回答道:“因為你們現在變成了情敵,你怕被他看到自己的糗樣,所以裝酷死撐……” 陸江北表面上雖然為了節省體力不跟他多作計較,卻在心里的小黑賬本上又給對方畫了兩個叉叉。 陸江北望著庭院中的白沙,回憶道:“當時我與他硬撼了三掌,都是不分勝負,可見他的內功絕不弱于我。最離奇的是,他的輕功身法跟高絕的幾乎有異曲同工之妙,能讓對手在極短的時間內的產生視感上的錯覺,在短短一段距離之中不斷變化,動作看似慢至極點,但實際上那種速度迅比閃電,往往會讓對手感到難以招架,進而落敗。若非我常年跟高絕切磋,對這種輕身身法已經熟悉,當時我也招架不住他的快攻殺招?!?/br> 廖之遠驚奇道:“高絕的身法是在東瀛用密法練成的遁術,就算我們幾個有意學他兩手,學來學去也是外行看熱鬧。既然你說伍櫻閣閣主用的是類似遁術的身法,那他會不會是個東瀛人?” 陸江北搖頭:“如果他是陌生的異國人,又何須換用不順手的兵器來隱藏自己的身份?幾番接觸下來,我敢肯定那個少年是你我的熟人,而且從前還不止一次交過手。而我之所以不跟高絕講這些,就是因為我心中懷疑的那個人選是寧王朱權,他是圣上的愛子,在沒有十足的證據之前,你們決不能貿貿然去找朱權,也不能去探他的武功底細。尤其是高絕,這一點你要特別囑咐他?!?/br> 廖之遠用指節摸著下巴,皺眉質疑道:“可是,朱權那小子今年三月份被圣上新封為寧王的,圣上還對他委以重任,調他去大寧府鎮守內蒙邊境,就算他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平白無故的他干嘛要建起一個伍櫻閣,專門跟圣上的長夜閣對著干?” 陸江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動機是什么我們可以先放在一邊不管,我只知道比我年輕十歲,武功卻能與我比肩的人,放眼天下也不會超過五個,朱權是其中一個。昨夜回來之后,我已經讓飛毛腿全速趕去大寧府,瞧一瞧寧王在不在任上。那伍櫻閣閣主傷勢比我更嚴峻,絕對經不起車馬勞頓,本月二十二是大寧校場的演兵儀式,屆時如果寧王出現在大寧校場上,他就沒有嫌疑了。反之,你們就可以密奏圣上,建議他把寧王從封地召回來觀察一段時間?!?/br> “好,我明白了?!绷沃h點頭應下,轉而又好奇地問道,“老大,你是從什么時候發現朱權身懷絕世武功的?以前也沒聽你提過!朱權那小子在我面前都扮成軟腳蝦,耍得小爺團團轉,他又怎會在你面前露了底?” “就是兩年前楊妃死的時候,此事我和段少都曾親眼目睹?!?/br> “楊妃?朱權的母妃?” “對,那一次你和高絕人在廣西所以不知道,”陸江北嘆口氣說,“我和段少回京述職,剛到京城就聽宮里傳來消息說,圣上不知何故又發了雷霆之怒,已經將楊妃斬首剜心,并把那頭顱埋在宮門東側,把那顆心埋在宮門西側,又把那具尸身掛在太平門外的旗桿上命侍衛們看守,下口諭說等天上的兀鷹啄盡其rou只剩白骨的時候,再把白骨放下來丟去亂葬崗?!?/br> 廖之遠聽得頭皮發麻,這幾年圣上的脾氣隨著年歲一起漸長,越來越喜怒無常了,最受他青睞的發泄對象就是后宮的嬪妃,連諸皇子的母妃也不能幸免。 洪武二十三年在乾梧殿上,唐王之母李賢妃、魯王之母郭寧妃、伊王之母葛胡妃不知何故激怒了圣上,李賢妃當場就被圣上用書桌上的玉鎮紙砸碎了半個腦殼,郭寧妃和葛胡妃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在殿內四處躲藏起來,圣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大殿門插上,彎腰從地上抄起一個金痰盂跟她們玩起了抓貓貓。過了一會兒,殿外的御前侍衛只聽得里面先后傳來了兩聲慘叫,然后大殿的門就突然彈開了,圣上陰測測地走出來吩咐,去拿個竹筐來,要最大的那種,說完又退回殿內“啪嗒”關上了門。 于是有內監小跑著去御膳房尋來了一個大竹筐,得到圣上的允許后,他推開一條門縫小心地把竹筐塞進去。又過了半個時辰,圣上打著哈欠走出來說晚膳想吃魚膾和烤小羊羔rou,讓御膳房快去準備,又扭頭一指乾梧殿中央,對侍衛們說去把那個竹筐抬到太平門外埋了。于是侍衛們照辦,將那個蒙著黑布的竹筐抬走埋掉,而李賢妃、郭寧妃和葛胡妃從此于后宮消失。 半個月后邊關捷報頻傳,圣上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感慨地說道,想起賢妃等人也曾伴駕多年,又哺育了三位皇子,實在是有功于社稷的大功臣,于是圣上給三人賜下了謚號追封,并讓人去把太平門外的竹筐挖出來,重新用上好的檀香雕花棺安葬。內監們奉旨挖出了竹筐,掀開黑布一看,那三具尸體早己腐爛得無法辨認,他們只好根據記憶中三人的衣飾釵環胡亂指認了一通,草草辦完了這趟差事。 類似這樣的事情,偶爾就會在宮中上演一兩次。廖之遠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聽說過了這樣的事情后,仍然巴巴地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往宮里送的那些官員,他們到底是什么心態? 陸江北那兩道斜飛入鬢的劍眉打了一個結,搖著頭說:“朝堂與后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表面上只是圣上發一頓脾氣,盛怒之中殺了一個妃子,水面之下卻是暗流詭譎,各方勢力角逐的權謀大戲。楊妃也不過是無辜地作了一回投石問路的石子,可是她活著的時候就沒有母族為她撐腰,死了之后又有誰會替她收尸呢?” 廖之遠也附議道:“除了那些沒有誕育皇嗣的下層宮嬪,楊妃的確是一眾皇妃里最沒有后臺的人,我聽說她是圣上在民間撿回的一個女子?!?/br> “當時楊妃唯一的兒子朱權也只有十三歲,和眾位年幼的皇子一起住在東宮后的皇子別院里。早年他并不為圣上所喜,圣上說一個男子長得竟比女子還嬌氣,將來想必也是個不成材的。后來幾年之間,他的文采武功在十多位少年皇子中脫穎而出,才漸漸受到了圣上的重視和喜愛,但終究因為沒有母族的庇護,被其他的皇子孤立排擠?!标懡眹@道,“在那種情況下,朱權自身難保,卻有膽子跑去為他母妃收尸,也算是難得了?!?/br> “哦?如此違抗圣旨,圣上沒有遷怒于他么?”廖之遠沒想到宮中曾發生過這么大的事情,他向來自詡“京城百曉生”,卻對此一無所知。 陸江北唇邊似笑非笑地一抽,沒頭沒腦地說道:“不知他怎么會想出那么一個刁鉆的計策,因此后來誰也沒把楊妃尸身失蹤的事跟他聯系到一起。當時我和段少恰巧經過太平門目睹了那一幕,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放在心上。十日之后,曾看守過楊妃尸身的幾個大內高手離奇死亡,頭顱不翼而飛,我和段少回想當時的情況,這才懷疑那個牧童是朱權變裝的……我憐他年幼喪母,所以就跟段少商量著為他瞞了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