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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之庶女歸來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br>
    “如果有人問你鞋上的血是哪兒來的,你就說是我手的受傷,才把血滴在了你鞋上?!?/br>
    “雖然我很感激你為我奔波,不過你切記,以后不要再這樣在冷風冷雨里奔跑了?!焙萎敋w說過的這些話在耳邊回蕩。

    雖然和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兒相處的時間短暫,但是彼此之間莫名的熟稔讓人格外踏實,仿佛何當歸的身上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她們二人上輩子就認識了。想到這里,真靜再也沒有絲毫的疑慮,徑直就向后院那個“據說”藏酒的地方跑去。

    何當歸一邊閉目養神,一邊考慮著如何才能脫離眼下的困境。

    前世的她,也是死而復生之后被棄置在東廂,饑寒交迫,貧病交加,由著一群道姑來折辱自己,像搓面團一樣要圓就圓,要扁就扁。那時候年幼的她很不理解,為何那些出家了的女子,總是對自己有種天然的刻骨仇恨,好像通過折磨自己就能獲得心理上的快感。

    可笑那時節的自己,無知無畏到了何等地步,還傻兮兮地想和她們成為朋友。一個眼神一句話,稍稍能琢磨出一絲善意的,她全當成對方拋來的救命稻草,以為她們早晚會被自己的逆來順受感動。

    記得那場病拖了半個多月,直到羅家傳來信兒要她在道觀里修身養性,又給了五十兩銀子的學費。太善與太塵一合計,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德行有虧”的“犯人”。不過總歸交了“湯藥費”,于是何當歸吃上了藥。不過那些藥用得不對,又來得太遲,讓她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此后她體質虛寒,不宜有孕,好容易二十八歲得了個女兒,也為自己所連累,從胎里就帶著不足之癥……

    如今,何當歸再次面臨當初的困境,憑著一手“金針打xue”的技法,完全治愈自己的寒癥已不成問題了。

    只是,早在跟朱權之師、道圣柏煬柏對弈的時候,她就知道,人生這盤棋如果走一步想一步,只能是個庸庸碌碌的三流角色;如果走一步想十步,或許可以在仕途商途上拼闖上一圈;如果想到八十步之后,進時可以身居高位,退時可以全身而出;如果想到兩百步之后,便可以隨心所欲,信手拈來,把其他下棋的人當成自己的棋子。

    現在的她,為以后打算,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正視擺在面前的難題——如何能回到羅家。

    羅家,那里住著她連想起都深深厭惡的人,那群牛鬼.蛇神是她一世的靈魂烙疤,如附骨之疽,糾纏她至死。羅川谷、孫湄娘、趙芪、羅白瓊……一個個打著親情的名義,榨取自己的一分一毫的利用價值,用完之后狠狠地一腳踢開,又暗地里與周菁蘭達成骯臟的交易,把自己出賣得徹徹底底,就連自己那個軟弱可欺的母親也不放過。

    為了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情,那時何當歸蒙著自己的眼睛,不去聽不去看,哪怕她早就在心中清楚了他們的真實嘴臉。

    沒錯,朱權的冷酷決絕,是一把刺進她胸口的鋼刀,讓她痛徹心扉。而羅家人的背叛和出賣,卻是一把燒穿了魂魄的烈火,讓她體無完膚。與其說是愛情傷了她,不如說是親情傷了她。

    現在,一想到那些老熟人,正在揚州城里錦衣玉食,寶馬雕車的逍遙度日,她恨得幾欲現在就撲過去,拖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何當歸的眼中激起滔天的冥焰,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這第二次的機會,她絕不會再自欺欺人,以仇為親!那些人欠她和母親的,她會一點一滴全數討回。在這場你死我活的人生棋局里,沒有一個人能逃得掉。

    想起她十歲時的那一段空白記憶,想起羅家人對自己復生的反常態度,何當歸可以肯定,在她的棺材被抬到水商觀之前,一定在羅家里遭遇了什么變故?;蛘呖梢哉f,那個在她十歲曾害死過她一次的人,現在就住在羅家里。

    而且現在,那個害過她的人因為心虛,聽到了自己復生一事,一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撓自己回羅家。即使她告訴別人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事,即使她是真的失憶,那個害她的人也會擔心,她回去后有可能想起兇手的臉,決計會把她擋在羅家大門外。

    所以,現在為了重回羅家,她需要跟那個不知名的對手遙遙對弈一局。不過,她早非當年那個驚弓之鳥一樣的小女孩,鹿死誰手,且看來日!

    “小逸,你是神算子吧?我真的找到你說的酒壺!”真靜從門外彈進來,口中驚叫連連,“快看,里面裝的是酒!給,還有你要的針!你是打算作什么法嗎,逸大仙?”

    何當歸接過酒壺和繡花針,笑一笑。神仙自己是做不成的,七情六欲,時至今日尚不能割斷。不過,有這一手起死回生的針法,喚自己一聲“醫仙”,大約也能當得起了。雖然這三枚繡花針粗陋些,但一成火候的臨時“金針打xue”也能頂一頂用……

    “真靜,”何當歸在床頭盤膝而坐,道,“去院門口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這里?!?/br>
    ※※※

    剛過午后,太陽就收起了它的光,好像也怕冷似的,躲進了像棉芯一樣厚實的云層里。

    一個長發垂地的道姑,低眉順眼地站在角落里。

    “四熱盤:清燉獅子頭、拆燴鰱魚頭、椰汁蟹柳卷、松鼠鱸魚;八冷盤:香麻海蜇頭、醉青魚、水晶肴rou……”太善瞇著眼睛,慢慢地研讀著醉仙樓給開出的菜單,指正道,“四點心里面,不要八寶糯米和南瓜蝦仁餅,再加個蟹黃包子和蘇幫點心,那些老爺公子哥兒的,什么好東西沒吃過,來揚州不就圖個地道的揚州吃食……”

    “是?!闭嬷閼?。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大官……嘖嘖,跑到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幸虧真奚收拾行李時看到他們的官碟,否則只做一些普通菜色,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怪罪……”太善皺眉,“山菌湯?你親去廚房交代,山菌可洗仔細著,半粒沙子都不能有,這樣吧,再給廚房加五個人手,一點子紕漏也不許出……”

    “是?!闭嬷橐灰挥浵?。

    太善滿意地點點頭:“好,十個菜單就敲定了,跟聘來的這個劉老九說,輪換著做,十天內別重了樣。從今日起,午飯一律按三兩銀子的大席面擺上,早飯晚飯統共出一兩銀子。記著,不管他們打算住多長時日,供飯都不能低于這個檔次,不夠的錢咱們自己貼?!?/br>
    “是,我這就去吩咐,”真珠抬頭,“還有一件事,聽懷問說,昨日那位姓段的相公又打聽了一回何小姐的事,被她們幾個搪塞過了?!?/br>
    太善露出一個嫌惡的神情,冷哼:“死了活了都不讓人安生,真是個禍害,難怪羅家把她踢出來?!彼路鹨呀洀氐淄浟?,昨天正是她本人把那個“詐尸”的趣事講給來客聽,才引來了段曉樓的關注,此事原本也怪不到何當歸的頭上。

    真珠頓了頓,又開口道:“早晨我回來時,正好碰到真靜,便詢問了何小姐的狀況。真靜說如今何小姐雖有些虛弱,但沒病沒痛的,已經與常人無異。原本的您意思是先壓一壓這事,看看她是否真的天賦異稟,再做計較。如今看來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再瞞著不知會羅家,是否不甚妥當……”

    太善拉長著臉,不說話。

    真珠看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繼續道:“雖則道場的錢賺不到了,但之前羅家給添了三十兩的香油錢,咱們也不虧本,觀里一整年的吃用也夠了。況且,跟羅家報了喜訊,他們念在道觀照顧了何小姐幾天的份上,未必不會再添些香油……”

    “哼,你也打量著我好糊弄么?”太善冷笑一聲,“送靈來的那幾個女人的私下議論,你不也聽得一清二楚了?羅家東府當家的二太太,對那丫頭厭惡至極。如果去報信說她又活了,連車轎錢都要她們倒貼!其實那二三十兩的香油錢,我原也沒十分放在心上,只是眼下泰哥兒急等銀子辦那個事……”

    真珠垂眸不語,心中暗道,為了給自己兒子謀個差事,竟然把算盤打到別人家女兒的喪葬費上,這樣的鉆營與狠毒,著實令人心寒。

    從道觀往西南方向走,半山腰的莊子旁,有個叫二十里鋪的小村子,住著十幾戶人家,大多都是這莊子上的長工。而太善的兄長馬平安就住在二十里鋪,給莊子做個后廚采買的活兒,偶爾也會借著送油、送雞蛋的由頭來見一見太善。

    馬平安有個義子叫馬泰,太善曾跟道觀里的人介紹說,那是她的侄子,但是真珠有一次無意中聽見,馬泰管太善喊“娘親”。原本方外之人在出家前有個兒子,也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但真正令人在意的是,馬泰今年不到二十歲,而太善二十五年前就在水商觀出了家……

    “罷了,我也懶得跟一個小丫頭片子過不去?!碧葡肫鹳F客還想見何當歸,如果何當歸在他們面前說點什么,那丟臉就丟大了。記起昨天跟何當歸說過的“雞湯”,太善向窗外喊道:“老黃!”

    一個在院里洗衣服蒼老女人應一聲,太善想了想,道:“你去跟廚房那兒說一聲,中午給貴客做的雞湯,有多的話也給東廂送一碗?!秉S婆答應著出去了。

    “師父壞事了!師父壞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道姑慌慌張張地從門外沖進來,跑得頂髻散開,披在臉上顯得狼狽異常。

    太善怒罵道:“你投胎作死呢!胡說八道什么,蠢物!”那道姑一時急火攻心,沒想到無意間說成了一句咒師父的話,見太善發了怒,頓時嚇得杵在門邊兒上不敢上前。

    真珠皺眉,問:“懷問,你不是在西廂伺候客人用膳嗎?那里出了什么事?”

    太善一聽,立馬睜大了眼睛,早顧不上追究之前的失言之過,慌忙問:“快說,怎么回事!難道他們對飯菜不滿意?”

    懷問淚花了臉上的胭脂,哽咽道:“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那個穿黑衣服的……他、他突然拔出一把刀……插在了飯桌中間……把所有的人都嚇跑了,嗚啊啊……”

    “哭什么哭,號誰的喪呢!”太善驚怒交加,“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那些人究竟為什么拔刀?他們說了什么?”可無論再怎么問,受驚過度的懷問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急得太善直拍大腿。

    “師父先莫急,既然得罪了那些客人,還是我們親自過去賠罪吧,”真珠勸解道,“而且看他們昨日的行為舉止,決不像是蠻不講理的人,或許這只是一場誤會吧?!?/br>
    真珠的聲音不緊不慢,讓太善原本慌亂的心平和了不少。太善點點頭:“有理,這里是空門,諒他們也不會故意來這里找茬,走!”說著抬腳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吩咐真珠,“你去看看東廂的那丫頭,再趁機敲打敲打她,若見著了那幾個客人,可別說一些讓大家沒臉的話?!?/br>
    ☆、第010章 與夫家打官司

    更新時間:20130622

    中午,天氣放晴。何當歸在窗前擺弄昨日采來的山草,真靜捧了一個花瓷蓋碗過來,喜滋滋地笑道:“小逸,這是廚房里的龐mama送來的,說是師父吩咐下的,特意做來給你補身的雞湯?!?/br>
    天上下紅雨了,太善真的送雞湯來了?何當歸戲謔一笑,道:“南無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太善師太真真有心?!彪S后她掀開蓋子,再次發笑,“真是瞧得起我,還放了人參?!钡拇_,這碗人參雞湯用的材料算得上極好的,只是沒把那些真正的好湯送來。

    小半碗原湯中,兌了大半碗水,湯上還飄著幾根醒目的參須,昭示著這是一碗“人參煲雞湯”。何當歸隨手用湯勺一攪,這次忍不住笑出了聲,雞頭、雞脖子、雞屁股、雞肋、雞皮……放眼望去,竟一塊整個兒的rou也無。不知是誰盛出的這樣一碗湯,也算是個人才了,送去賬房管賬,一定能勤儉持家。

    真靜瞧何當歸一口不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雞湯,不由得奇怪道:“你這兩天幾乎什么都沒吃,有這么好的雞湯,還不快點喝?”

    何當歸招手讓真靜過來,笑瞇瞇地把雞湯推給她,道:“好真靜,你替我喝了吧?!闭骒o大驚,連連擺手后退。何當歸捉住她,按在凳子上說:“快趁熱喝吧!雖然這雞湯我喝不得,你卻喝得?!?/br>
    真靜大怪:“為什么?這可是上好的補品???”

    何當歸微微一笑:“我體寒氣虛,還有幾處外傷,是禁不起補的?,F在莫說是雞湯,連一顆油星也沾不得,不過這湯‘濃淡適宜’,正合你空腹喝,”見真靜張口結舌地望著熱騰騰的雞湯,拍了拍她的背,勸道,“你不也餓了兩天,現在有吃的還等什么?反正你也不會當一生道姑的,我離開這里時就把你帶走,今日就算破戒出門吧?!?/br>
    “呵呵,何小姐,你不只慫恿著我師妹破戒,竟還打算把她拐走!”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嚇得真靜一個激靈,立刻被洶涌泛濫的口水嗆得咳嗽連連。

    何當歸轉過身,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發道姑,面如滿月,不怒自威,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何當歸也平靜地回視著來人,心中猜出,她應該就是真靜前世今世都常掛在嘴邊的大師姐真珠。關于真珠的經歷,何當歸也聽說過一些。

    真珠本是米商之女,名喚秋蘋。早年南邊鬧了一場瘟疫,秋蘋的父母、兄嫂和meimei都染病不治,幸存的秋蘋將幾家米鋪幾畝田產典出,打算帶父母家人的靈位回北方老家住。因女子行路不安全,她就托了“路通鏢局”的一位鏢師護送。

    路上,鏢師對她漸漸生情,送到了目的地后,終于吐露了心跡,還向她提親。秋蘋被他一路的細心體貼感動,且她已經是孤女了,再不會有父母為她安排婚事,于是就答應嫁給他。

    因他家貧,而他又是家中長子,弟妹眾多,所以秋蘋不止不要他一兩錢的聘禮,還自己帶過去三百兩銀子的嫁妝。但是秋蘋跟鏢師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不論以后貧富貴賤,他都不能納妾。鏢師答應了。

    嫁過去之后,秋蘋用嫁妝盤下一家酒樓,一面經營生意,一面照顧公婆弟妹,兩頭不耽誤。公婆對這個媳婦贊不絕口,小姑子也喜歡這個嫂子,常常纏著讓她教自己女紅烹飪。日子越過越好,一家子成日里笑笑鬧鬧,親密無間。

    七年后,酒樓從一家變成四家,他們全家也搬進了獨門獨戶的大宅子,婆婆卻開始變得陰陽怪氣,經常給秋蘋甩臉子,雞蛋里挑骨頭。幾次下來,秋蘋猜著,婆婆應該是想抱孫子了。

    其實成婚后的幾年里,秋蘋一直偷偷在用土法避孕,打算等生意有了起色,家里條件好了再要孩子?,F下一切如愿了,家里有田有宅、衣食無憂,秋蘋也不再避孕了,而是滿心盼望著早日生一子半女的,讓老人含飴弄孫……她去看了婦.方千金的名醫,連吃了幾個月補身的藥,又去拜了送子觀音,只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跟丈夫提了幾次要孩子的事,他卻不甚熱絡,只她一個人干著急。

    過了段時間,一次全家一起用飯時,丈夫突然說有事宣布。于是,全家人都看向他,一番吞吞吐吐后,他才把事情說清楚。

    半年前,一次走鏢的途中,他救了一個被山賊強搶的村姑。因為當時情況緊急,所以他不但看到了她的身體,還跟她共乘一騎跑了兩天。獲救后,村姑紅麗對他十分感激,一心一意地要追隨他。他堅辭拒絕,說明曾與妻子有過約定,終身不納妾。紅麗回答說,她不求名分,也不進他家大門,只要給她租一間四合小院,能讓她偶爾見到他就好,如果他不肯要她,她立刻就撞死在臺階上。他只好答應下來。

    丈夫頓了一下,方又說道,前幾日他去看紅麗時,紅麗哭哭啼啼的把自己關在房里。一番追問,才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他心想,如果紅麗未婚生子,那么這個孩子就是私生子,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他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把紅麗接到家里來,給她一個名分,讓孩子生下來也有個爹。

    秋蘋面無表情地聽完了,才慢慢說道,夫婦一體,夫君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等那孩子出生后她愿意撫養孩子,并且視如己出。但是,當年嫁過來時,婚書上白紙黑字寫的分明,丈夫不能納妾,因此這位紅麗姑娘不能進家門。

    丈夫立刻用眼睛瞟一瞟婆婆,于是婆婆開口說,聽兒子描述的情況,那紅麗也是個有情有義、知恩圖報的好女子,況且又給他們家添了人丁,怎生好讓她流落在外。況且人家母子連心,奪了她的骨rou,豈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他們家是善門之家,斷斷做不得這樣的事。天下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如今兒子迫于無奈才納一妾,也算不得不守信諾。且媳婦每日忙于酒樓生意,找個人回來幫她cao持家務,孝順公婆,服侍夫君,誕育子女,媳婦自己也多一個貼心的meimei,豈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媳婦應當歡喜才是,可不能學那些拈酸的妒婦,拿著什么婚書去威脅自己的夫君。

    秋蘋突然醒悟,原來丈夫早就跟婆婆串好了臺詞,現在就是在跟她攤牌呢。

    再看飯桌上的其他人的眼神,分明都早已知道此事,原來這出戲是演給她一個人看的。心頓時如掉入了一個冰窟,這就是疼愛她的公婆,這就是敬愛她的小姑子小叔子,平日里與她何等親密,可一旦事情來了,他們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刻選擇站在丈夫那邊。

    秋蘋是個硬氣女子,她堅持重申著婚書的條款,死活都不肯點頭。如此僵持了半個月,公婆一家人一改往日的溫煦,臉上寒得能掉下冰渣,每日在家里看見她,就如看見一團透明的氣,視若無睹。

    這天,她在酒樓忙了一日,回到家就看見,堂上的公婆身邊坐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

    婆婆例行公事一般的告訴她,婚書上只寫著不讓她兒子納妾,沒寫明不準娶平妻,她瞧著紅麗是個極好.性兒的乖孩子,又孝順又懂事,所以已做主讓兒子娶紅麗做了平妻,將來生了兒子就是嫡子。因紅麗現在是二重身,在外面住著不便,因此先接到家里來住著,生了孩子后,再把婚宴喜宴一塊兒辦。

    婆婆訓斥秋蘋,女子應當以夫為綱,以家為主,以后就不要再去酒樓拋頭露面了,讓她將生意交給兩個小叔子打理,以后專心在家里幫紅麗安胎。秋蘋啞然,怪她拋頭露面,從前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怎么不說。

    然后,座位上女人站起來,向秋蘋盈盈拜倒,流著兩行淚說,求jiejie收留。沒等秋蘋說話,婆婆緊張地呵斥道,還不快扶起來。

    三個月后,紅麗小產,哭著說是吃了秋蘋送來的甜湯。丈夫大怒,暴打了秋蘋一頓,又抬筆寫下休書一封,扔在秋蘋臉上。休書中寫明她犯了“七出”中的“不順父母、無子、妒”,要她凈身出門,什么都不許帶立馬走人,從此后老死不相往來。

    秋蘋收好休書,不哭不鬧,真的一文錢東西也沒拿,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從前待如親生女兒的公婆,三個被她一手撫養長大的小叔小姑,沒有說半句挽留的話,冷眼瞧著她披著一頭散亂的長發,一步一拐地走遠。

    第二天,秋蘋做了一件驚人的事。她捧著七年前的那張婚書,與新收到的那封休書,再加一紙訴狀,把夫家一家告到了鎮江府縣衙。據說,當年這件案子轟動一時。

    本朝素有慣例,若女子犯了“七出”,被夫家休棄,那么女方的陪嫁嫁妝一律由夫家處置,視情形發放給棄婦全部或一部分。如果棄婦犯了“七出”中的兩條以上,夫家有權扣留她的全部嫁妝。但是,若夫妻因感情不睦,一方提出了和離,那么女方的嫁資,以及嫁資在婚后的盈利,全歸女子所有。

    五日后開堂,新科榜眼、縣令盧大人親自審理,夫家花重金請來了鎮江最好的狀師,而秋蘋則是自辯自身。

    升堂后,狀師侃侃而談,說秋蘋犯了“七出”的不順父母、無子、妒,還有謀害夫君子嗣的嫌疑,休妻合情合理,扣留她的嫁妝也是依例辦事。

    輪到秋蘋說時,她直直跪在地上,波瀾不驚地陳述,自古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女子無家可歸,不能被休;和丈夫一起為公婆守孝三年,不能被休;之前貧賤,婚后富貴,不能被休。如今她符合“三不去”其中兩條,因此不能被休。

    旁的姑且不論,她嫁進夫家時,夫家只有兩間茅屋,全家六口人,上至六十歲的公公,下至九歲半的小姑,每月只靠丈夫走鏢賺得的五六吊錢吃飯。一個月里有半月只能喝稀粥、啃糠餅,夏天典當冬衣,冬天典當夏衣,家里沒有隔夜之糧,公婆和小姑子餓極了,還要扮成乞丐外出乞討,貧賤到了極致。

    而現在,夫家成為鎮江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產業超過兩千兩銀子,日日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戴金玉瑪瑙,富甲一方。這些完全符合“之前貧賤,婚后富貴發達”,因此他們不能休了她。

    七年前,她把她父母兄長所留的遺產三百兩銀子,全當做嫁資帶到夫家,與丈夫約定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并在婚書中寫明“終身不得納妾”?;楹?,她一面在家侍奉公婆,撫養弟妹,一面在外經營酒樓生意,勤勤謹謹,未有一日懈怠。說她“不順父母”,實在是荒唐。

    七年來,公婆身體康健,餐餐加飯;兩個小叔子都送進學堂讀了五年書,如今能文能武,每人管理著兩家酒樓,各定下一門好親;小姑子年方十六,女紅烹飪、彈琴下棋無一不會,上門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再說到門檻,夫家的兩間茅屋,五年前換成一間四合院,三年前換成一所五進三出的大院子,今年又換成了獨門獨戶的大宅子,占了一整條胡同。連門檻也今非昔比,從一條常被水淹的黃土溝溝,變成三寸三分高的紅漆酸梨木門檻。

    說她“不順父母”,那不妨把那整條街上的鄰居都傳到這里來,當堂對質。世上雖然有不少忘恩負義、信口雌黃之輩,但公道自在人心,她不信鄰居中沒有愿意出來說句公道話的。

    再者,“七出”條例中的“無子”,指的是妻子過了五十歲以后仍無子女,而自己今年才二十四歲,不在此列。貧賤時,她夫妻二人要和小叔子小姑子睡一間屋子;富貴時,丈夫又跑去睡其他女人的屋子,“無子”如何全怪罪到她的頭上來。

    最后,說到“妒”——

    三個月前,丈夫鉆婚書上的文字空子,雖未“納妾”,卻娶回一位“平妻”。這位新夫人懷著四個月的身孕進了門,婆婆讓她幫新夫人安胎,她便遵從婆婆吩咐,把酒樓生意全數交給小叔子打理,每日三餐給新夫人端茶送飯,熬補藥燉燕窩,沒有一天不噓寒問暖。

    只是這位新夫人的肚子實在奇怪,早晨去看時是尖的,中午再去看居然變成了圓的,昨天看還大如西瓜,今天看竟小了一圈。

    她擔心新夫人的身體,所以請來張大夫給新夫人診脈,可新夫人卻關著門不見人,說自己一向只讓李大夫看病,信不過別家大夫的醫術。隔天,她再請上李大夫、張大夫、馬大夫一起給新夫人診脈,新夫人卻臨時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出門燒香去了。過幾天,就傳出新夫人小產的消息。

    秋蘋冷笑,既然說自己“謀害夫君子嗣”,那不就是殺人大罪了?休了自己豈不是太便宜自己了,應該一刀砍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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