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何當歸打量一番,只見他大約十歲左右的年紀,漆黑如墨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蒼白的面容上,有著精致到讓人驚嘆的五官。在這么狼狽的情況下,都不能讓人忽略他的容貌。何當歸和真靜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艷。 可這樣漂亮的一個孩子,為什么會被錦衣衛的一群高手追殺?何當歸翻過他的手腕,觸到他的手時覺得很涼,搭脈細細診了片刻后,她開始毫不避諱地伸手去脫他的衣衫。 真靜低聲尖叫道:“小逸,你要干嘛!” 何當歸抬起頭,無辜地眨眨眼:“當然是為他治傷了,隔著衣服怎么上藥?!?/br> 真靜紅著臉說:“可是男女授受不親……” 何當歸白了她一眼,嗔道:“在醫者眼里,只有病人,不分男人女人,何況他只是一個半大的小孩子?!闭骒o縮縮脖子,腹誹道,你不也是個半大的小孩子嗎。 何當歸脫完那孩子的上衫,又解下了他的褲子,逐步露出了晶瑩白皙的胸膛、臂膀和大腿,羞得真靜側開頭。 何當歸俯身仔細察看,全身共有十一處刀傷劍傷,肩頭和小腿的兩處傷口最深,還在慢慢往外淌血。好在全都沒有傷到臟腑,血呈正紅色,無毒。她將脫下來的衣物中干凈的部分撕成長條,蘸著之前在山澗中找到的一葉溪水,清洗了傷口的血污,再把洗凈的山草碾碎敷在傷口上,用干凈的布條包扎好。 真靜驚嘆地看著她嫻熟的包扎動作,熟練得仿佛做過無數次。真靜自問也不算是個膽小的,可見了這么個血人也禁不住腿抖,而何小姐是位大戶的千金小姐,為什么她這樣鎮定自若,為什么她還會做這些包扎傷口的事?她以前究竟經歷過什么? 想起師姐們私下議論的何小姐的那番坎坷身世,真靜心上突然泛起憐惜之意,握一下何當歸纖細的手臂,輕輕說道:“好人有好報,你今日救了一條人命,仙君一定會保佑你的?!?/br> 何當歸彎唇一笑,淡淡道:“不是我想救他,而是老天要救他。你看,這一種草叫龍芽草,大多長在河邊,而這一種草叫蒲黃,大多長在沼澤地里。這兩種草都能止血治創,上好的金創藥中也常加入它們。本來我根本就不打算救他,但卻在回去的山路邊,同時見到了這兩種草,你說,這不是老天要救他嗎?” 真靜搖頭,認真地說:“不對,我能感覺得出,你救人的時候是一心一意地只想救活他。小逸,你是個真正的好人,比我們這些人都心善?!?/br> 何當歸把幾片草葉疊好,塞到那孩子的嘴里,方自幽幽道:“如果一只螞蟻掉進水里,拋一片樹葉就能救活它,這樣的事我會去做??扇绻粋€人掉進水里,要跳下水才能救他,這樣的事從前的我會去做,如今的我……不論水性多好,都要權衡利弊后再決定救不救?!毖劢俏?,涼薄的笑意掛在唇邊,卻不達眼底,“假如我的‘善心’僅能到一片樹葉的程度,那么你說,這樣的我也算一個好人嗎?” 正說著,何當歸站起身,開始慢慢脫自己的衣服——脫了外袍,又去脫中衣;脫了中衣,又去脫最里面的小衣和背心;最后脫得只剩一個菲薄的小肚兜…… 真靜大驚失色,從地上彈起來,張開手腳擋在她和地上的人之間,萬分驚恐地瞪著她,以為她突然中了邪,聲音尖得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你——你——你要干嘛!” 何當歸看著她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不由失笑:“當然是把衣服脫給他穿,否則他即使不失血而死,也會在今天夜里被凍死??墒俏彝饷娲┑囊路堑琅?,不能留給他,否則一旦讓官差找到他,就會知道是道觀里的人救了他,你我在山道上曾遇見過官差,也有充足的作案時間,絕對會被列為第一懷疑對象。而我里面穿的小衣和背心是象牙綢所制,普通的道姑是絕對穿不起的,即使被官差發現也不會懷疑到道觀和咱們的頭上?!?/br> 真靜一面感嘆何當歸心思細密,一面又感動地說道:“話雖如此,但女子的小衣是何等矜貴之物,你竟然毫不避諱地送給一個陌生男子穿。小逸,你分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難道也是你口中的一片救‘螞蟻’的小‘樹葉’?” 何當歸安靜一笑,不再多做解釋。光著身,空穿了一件外衣后,給地上的孩子披上她的衣物,再用幾片大闊葉將他嚴實地遮擋好。直到此時,他仍然是昏迷不醒。 何當歸讓真靜把她們掏來的鳥蛋留給那孩子,于是真靜把所有蛋堆在地上,又猛然揶揄地一笑:“你大病未愈,連口正經飯也吃不上,這些鳥蛋可是你唯一的補品,這難道也是你所說的微不足道的‘樹葉’?哈哈,那改天也送我幾片‘樹葉’嘗嘗好不好?” 何當歸的頭大了,真是個多嘴的小妮子,小小年紀竟是個婆婆嘴,不去當媒婆牙婆的可惜了,做道姑真真浪費了大好人才。 兩人清理現場后離開,卻不知在轉身后的那一刻,地上的孩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清亮得如同雪夜里的燈火,透過樹葉的縫隙,盯住那個離去的纖細背影,一瞬不眨地吸進墨黑的眼底。等她們走遠后,他開始緩緩咀嚼嘴里的草葉,傷口的痛楚幾乎抽空了他的體力,唯有身上蓋著的布料的淡淡幽蘭香,為他帶來些許暖意。 小逸,是她的名字…… ☆、第008章 初跟太善交鋒 更新時間:20130620 天色漸暗,黃昏的天際燒著一片綿綿紅云,倦鳥歸巢,真靜扶著何當歸回道觀。由于走了太多的山路,何當歸的腳傷比早晨更嚴重了,全靠撐著真靜的手臂才能往前走。 真靜感嘆:“小逸啊,你不止本事好,心地更好,遇上你也是他的造化啊。如果這一番他能起死回生,你可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你可記著,這些話在這里說說就好了,一會兒回去之后,可半個字都不能再提了!”何當歸又鄭重囑咐了一遍,那些錦衣衛的高手們耳力驚人,如果被他們聽去一個字還了得。對他們那種人而言,殺死真靜和現在的自己,簡直比探囊取物還輕松。 真靜的眼睛瞇成一條月牙,搖頭晃腦地答道:“我知道知道啦!你都講了第八遍了,還說我是什么‘婆婆嘴’,你還不是一樣,我是婆婆嘴,那你就是公公嘴……” 就這樣咬牙堅持著爬到山頂,剛走到道觀門口,太善就從里面像踩著風火輪一般從里面沖了出來。 她半眼都不去看面容蒼白、走路晃蕩的何當歸,只惡狠狠地瞪住真靜,仿佛馬上一口吃了她都不解恨,怒罵道:“好你個沒臉的小蹄子,老娘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從前竟是我瞎了眼!好一個吃里扒外的蠢東西,才半天工夫不見,你就揀了個新高枝兒飛上去,學會欺師滅祖了!” 真靜被太善罵得一頭霧水,全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雖然帶著何當歸私自出去不對,但是道觀里上至師父師叔,下至師姐師妹,明顯對何當歸復活的事抱著一種“掩耳盜鈴”的病態心思。仿佛只要三不管,不管吃不管喝不管病,過個三五七天的,何當歸就會再次回復成送進來時的“原狀”,乖乖躺回她該躺的地方去,乖乖讓道觀給她念經哭喪。 既然道觀里立意不聞不問,何不就不聞不問到底?看看誰能硬氣到最后。況且,何當歸也算是道觀的客人,怎么說也沒有禁足客人的道理。而她不過就是陪著客人出去散散心,憑嘛劈頭就被血淋淋地訓了一通?想到這里,真靜非但沒有像平時那樣下跪認錯,反而不服氣地揚起了下巴,斜了師父太善一眼。 太善萬萬沒料到,平時最溫馴的小白兔也會露出那種眼神,那種帶著倔強、抗爭、埋怨和蔑視等等的復雜情緒的野性眼神。 “哼哼,反了反了!”太善哆哆嗦嗦地指著真靜,一時怒火攻心,“我以為養了條忠心的狗,今日才發現是個會咬人的狼崽子!好在發現得早,現在清理門戶也來得及!”說完,拿著拂塵就去砸真靜的頭。 真靜驚慌失措地抱頭蹲下,她知道師父的手勁奇大,如果被那個銅柄打中腦袋,立時就頭破血流。從前她見過好幾個跟師父鬧掰了臉,只一下就被師父砸成重傷的師姐。 “住手?!焙萎敋w上前一步,平靜地阻止道。那只拂塵柄是黃銅鑄造而成的,重四斤六兩八錢,砸到頭上有什么后果,前世的何當歸曾領教過不止一次。 太善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歲的瘦弱女孩兒,冷笑道:“哼哼,我道是誰在說話,原來是‘羅’家的‘何’小姐??!我自訓我家的一只狗,還犯了你的什么忌不成?” 何當歸不慌不忙地拉起地上的真靜,慢悠悠說道:“師太這話可問到點子上了,有道是‘關門打狗’,師太一時氣暈了,竟然在這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就動起手來。小女子人微言輕,自然不敢深勸,只敢躲在一旁看著師太動手,事后也必定幫師太保守秘密……不過,保不齊有那些壞心眼子的人,現就藏在門后面、墻縫邊的哪個地方窺視師太,回頭再添油加醋地講出去,敗壞師太的清譽。要知道——如今當家的可不只師太一個人?!?/br> 太善一開始還很不屑一顧,以為何當歸不過是來替真靜求情的。但是幾句之后,她越聽臉色越灰白,最后額上竟冒起幾滴冷汗,生生地把高高舉起的拂塵收回去。 因為太塵那個婆娘,在道觀里的確有幾個心腹弟子。那些小jian細,時不時就在她面前伸頭縮腦的,萬一捉住她“行兇傷人”的把柄一通嚷嚷,難保太塵不會趁機奪走自己的理財大權。而且,太善進一步想到,如今道觀里還住著一群非富即貴的重要客人…… 想到這茬,太善突然換上了一副慈愛的面孔,笑道:“呦呦,你瞧我……唉,剛才因為太擔心你二人的安全,一時就忘了分寸。何小姐,你是不知道,這山里能要人命的東西可多著呢,懸崖啊,石坡啊、滑道啊、毒蛇野獸啊……你才剛剛得了命,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能心安?” 何當歸無聲地一笑,垂頭道:“師太的這番心意,小女子銘記于心,他日有機會一定厚報。還好這次毫發無損的回來了,否則辜負了師太的盛情,小女子縱然做了鬼也不能往生的?!?/br> 太善笑容滿面地點頭聽著,不過笑容漸漸有些僵硬,話雖然都是好話,但聽在耳朵里卻有些別扭。 可當下也未多想,因為太善這才瞧見,何當歸和真靜一人背著一個竹筐,里面裝著些野菜野草的,心道原來她是在道觀里躺得餓極了,就跑出去挖野菜吃了。心中不禁恥笑何當歸,果然就是個農莊上養大的野丫頭,正經的大家閨秀學的都是是采花、插花和繡花,哪有去挖野菜的?真夠寒摻的,不過眼下有貴客想見見她,還是先將她哄好…… 于是,太善往前大垮了一步,雙手握住何當歸的右手,用怪罪的語氣說:“你這孩子也忒皮了,才好了一日,不在屋里歇著,跑出來挖那些野草作甚!昨天夜里,我就叫人宰了一只最肥的老母雞,用大黑棗、rou桂和枸杞子熬了鍋雞湯,在火上一直煨到現在,可香著哪。今早我讓徒弟端了給你送去,可徒弟卻回來稟報,說你不在屋里,當時就把我急壞了!”因為水商觀里多數人都是半路出家的,耐不住吃長素的清苦日子,所以觀里是不禁止吃雞蛋的,后院也養著十幾只能下蛋的老母雞。 何當歸知道太善說的是徹頭徹尾的謊話,自己和真靜中午才出門,別說雞湯,連一根雞毛都沒見過。不過眼下她身體十分虛弱,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顯然不適合跟太善翻臉,而且她也不知道太善突然這樣拉攏自己的原因。 不著痕跡地抽回右手,何當歸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道:“常聽人說病都是憋出來的,所以出去透一透氣,沒想到竟驚動了師太,實在罪過。后來在山里,小女子聽真靜提起,師太一直有個腰痛的毛病,就和真靜一起采了些蒼術和獨活,想著晾干了給師太做個靠墊,可以緩解風濕的痛楚,也好稍稍報答師太的大恩?!?/br> 入秋之后,太善一直因為風濕腰痛而苦惱,吃了不少藥也無用。一聽有這樣的好事,心中甚喜,以為之前是冤枉了真靜,當下對她好好地寬解一番。真靜聽得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何當歸告了乏,說不敢多耽誤師太的工夫。太善見她爬山弄得臟兮兮的,領去見貴客也丟臉。反正真珠回稟說,那邊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個人伺候,不如隔兩日再讓何當歸過去。于是,太善勸了何當歸要善加保養,多多珍重身體,又說前殿事忙,就匆匆離去了。 何當歸和真靜對望一眼,都沒說話,相互攙扶著往東廂走去。 “師父的腰疼之癥……”回到屋里,見何當歸在床上躺下,真靜終于忍不住問,“你怎么會知道呢?” 何當歸打個哈欠,沖她一笑:“是不是越來越佩服我了?” 真靜這才后知后覺地回想起,剛剛自己差點就被師父砸破頭,而何當歸輕輕巧巧的吐出幾句話,不但讓盛怒中的師父瞬間沒了火氣,而且還讓師父反過頭來給自己賠不是…… 細想一想,師父什么時候對別人服過軟?那種類似于道歉的話從師父嘴里出來,簡直就是奇跡!在水商觀,凡是師父想要教訓的人,從來沒有能幸免的,即使最有辦法的大師姐真珠也沒有本事阻止師父! 想到這里,真靜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盯著何當歸,說:“你又會醫術又處事冷靜,又有‘一語退敵’的本事,簡直就像戲文里的‘女狀元’!啊啊,不對,你應該是像那個機變無雙的女俠‘寂無雙’,西風為我吹拍天,要架云帆恣吾往……”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卻聽不見何當歸搭話,真靜就過去推她一下,“喂,你說自己像不像寂無雙?” 這一推,才發現何當歸的面色潮紅,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再探手一摸她的臉,燙得驚人。真靜頓時慌了神,一定是被山風吹得染上了風寒! 原本她昨天才蘇醒過來,今日應該臥床休養才對,都怪自己不止不勸阻她,還興致勃勃地跟她一起去爬山……不過,今天意外救了一條性命,算得上一大件功德,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她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在屋里焦急地轉了兩圈,真靜皺眉思量道,現在去找太塵師叔要藥,她一定又推三阻四的不給。之后,何當歸發高燒的事,也會立刻被眾人知道。她們那幫人本就巴望著何當歸只是一時的回光返照,又死死盯著作超度道場的一百五十兩銀子。何當歸一病不起,不是如了她們的愿嗎?到時她們落井下石,自己哪是那幫黑心鬼的對手? 對了,再去靈堂找些糕點酥糖回來。自己從前生病的時候,只要吃了好吃的韭菜貼餅子和辣炒脆面筋,立刻就好了!想到這里,真靜飛奔而去。 何當歸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一個長長的甬道,左右兩邊是高得望不見頂的紅墻,前后是遠得望不到盡頭的路。 走著走著,迎面過來一個女人,穿著大紅的衣裙,帶著滿頭的珠翠。女人突然撲到自己身上,說:“好meimei,現在你發達了,也提攜提攜jiejie吧!只因jiejie生不出兒子,夫君他就看不上我了,夜夜都去柳姨娘屋里……現在正有一個正四品的通政使司空缺,如果能幫他謀到手,夫君他必定高看我一眼。好meimei,求你拉jiejie一把……” 自己看那女人的臉,原來是表姐羅白瓊,于是拉著她說:“一起走吧,先出去這里再說?!狈阶宰吡藥撞?,覺得腹部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小腹上插著一把短劍,而劍柄……就握在她表姐的手上! “你……”剛想張口說話,又覺得背上被重物擊中,臟腑受創。 吃力地轉過頭,見朱權和周菁蘭站在不遠處,一人拿著一把流星錘,揮舞著大笑道:“咱們來個比賽——打中四肢,得三分;打中胸和背,得五分;打中頭和臉,得八分!” 身旁,表姐羅白瓊拔出了短劍,嘴里尖聲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說!你施展了什么狐媚手段,引得梁弈州對你念念不忘,成日里跑來打聽你的事?你去死,去死吧,”說著又連續刺了數下,“去死!去死!去死!你這個勾引姐夫的狐媚子,我要把你挫骨揚灰,讓你永世不能超生!” 自己大口吐著鮮血,重重倒在地上,閉眼之前,看見周菁蘭的流星錘向自己的臉飛來,歡呼道:“哈哈,我得了八分!這回沒了漂亮臉蛋,看誰還肯多瞧你一眼!” 全身劇痛,眼前一片昏黑,卻仍感覺到有人正壓在自己身上……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耳邊轟鳴不止,隱隱傳來那些人的說話聲: “……好孩子,大舅舅才是你的親舅舅哇!羅川谷和羅川樸雖然也是你娘的哥哥,但終歸和我們兄妹不是一個娘生的,情分上疏遠多了。因此,中書省知事的肥缺,怎么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別聽他胡說,逸逸,你摸摸良心說,我這二舅可曾虧待過你?你和你娘兩次被攆回羅家,你二舅母可曾把你們拒之門外?做人得有良心啊……” “……清逸啊,你三舅空有一腔熱血、滿腹才華,卻不能為國效力,心里苦??!還好有你這么個爭氣的外甥女,嫁給了寧王,又得了工部尚書大人的賞識。你隨口說上一句話,比我們這些人削尖了腦袋鉆一輩子還強,還請你看在你娘的份上……” “……喂,別睡,別睡!逸姐兒,大舅母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商量。常將軍的二公子,就是那位故國柱常遇春的嫡孫,他文武雙全、年少有為、瀟灑挺拔,你表侄女看了一眼就相中了,弄得茶飯不思的,嘖嘖,人都瘦了一圈兒,心疼得我坐立不安。煩你在中間給拉拉紅線,假如這事兒成了,你表侄女就是將軍夫人,你臉上也有光……” “……逸姐兒,老身知道你心里怨羅家對你不好,可你這不也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十四歲?說到罪魁禍首,還是那個殺千刀的何敬先!無情無義的狗東西,讓個窯姐弄得五迷三道的,還娶回家做了正妻,這些年從沒有來找過你們娘倆兒一回。那個何阜更不是個東西,你娘好好的一份兒嫁妝,田產宅子,金銀細軟,全倒貼了這個白眼狼……唉,老身也知道你是個苦命孩子,可憐見的,也不忍多要求你什么??闪_家里住的人都是你的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須得謹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羅家榮耀了,你在王府里也有底氣,對不對?你怎知將來靠不上羅家?” “……你就聽三舅母一句勸吧,逸姐兒,無論如何,你還有個親娘住在羅家呢。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做任何事之前,你都應先想想你娘……她一輩子心里都苦,除了你這個女兒,她還能指望誰?扶持咱們羅家,就是孝順你娘……” “……逸姐兒,當年,你娘抱著兩歲的你披頭散發、哭哭啼啼地回羅家來,羅家和何家從此徹底決裂。別怨二舅母說話難聽,你身上流著何家的血,咱們又沒義務替何敬先養便宜女兒,大可把你直接扔出門去,可咱們沒人這樣做。你外祖母雖把你送到農莊上,可也是每年五十兩銀子巴巴地送去,給你請奶媽買丫鬟的。逢年過節哪一回裁衣服,也忘不了給你留塊好料子,說等你長大了添嫁妝,讓我們這些當兒媳的瞧著都眼熱……沒有咱們羅家養你十幾年,你早就餓死在大街上了!咱們全都是你的大恩人!” “小逸,小逸!醒醒,小逸!快醒醒!” 何當歸聽見形形色色的人跑來,跟瀕死的自己說話,前赴后繼地壓在自己的胸口上,直欲壓走自己的最后一口氣。此時,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斜插過來,一下子就蓋過那些嘈雜的說話聲,把自己從夢魘中拉出來。 何當歸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真靜圓圓的臉龐,擠出一個笑,道:“呵呵,原來是夢?!?/br> ☆、第009章 七情六欲不斷 更新時間:20130621 真靜哭著說:“你一邊睡覺一邊流淚,我瞧著不對就喊醒你了。小逸,對不起,我只找到這個,你將就著吃一口吧,吃了病就好了?!闭f罷,舉起一個土黃色的窩窩頭。 想起剛剛的事,真靜就氣苦不已。 平日里,她雖然也常被師姐們欺負,但都不放在心上,覺得年長道姑“管教”一下年幼道姑是應當應分的??山裉焖虐l現,那些她平時很尊敬的師姐,一個個都是那么尖酸刻薄、陰險惡毒,毫無出家人的慈悲心腸。 剛才真靜跑到靈堂,卻發現真韋、真評、真恭、真明幾人正在端走靈堂的瓜果點心,丁點兒都沒剩下。她連忙過去攔下,說那是何小姐家里送來的祭品,應留給何小姐吃。真韋幾人沒聽完便冷笑,祭品是給死人吃的,何小姐想吃也容易,再躺回棺材里,祭品立馬還給她!真靜又分辯了幾句,真韋她們立刻就怒罵,好個沒臉的,才給姓何的披麻戴孝燒了兩天紙錢,現在又扮起孝子賢孫來了!在道觀里論資排輩,你算個老幾,也敢跑到師姐面前活現世? 真靜想到了大師姐真珠,就跑去她房里求助。但真珠不在房里,她院里的粗使老婆婆說,真珠被師父派下山,給新來的貴客們買魚買rou去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后來,真靜又偷偷跑去廚房找吃的,可晚飯時辰早過去了,揭開所有的鍋蓋一通翻找,就只在籠屜里找到了一個冷冰冰的窩窩頭。于是,真靜就抓著窩窩頭,邊哭邊跑回東廂,一進門就看見何當歸抱著被子,皺著眉閉著眼,淚流不止,覺得不對勁就連忙叫醒她。 何當歸掙扎著半坐起身,接過窩窩頭,一分為二,道:“來,一起吃吧?!笨吹秸骒o往后縮,何當歸抬手扯住她,堅持把半個窩窩頭放在她手里,輕輕道:“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br> 兩人默默咽下了干硬的窩窩頭,真靜又試了試何當歸的額頭,焦急地道:“燒一點兒沒退下去,還是很燙手!” 何當歸蹙著眉頭想了想,問:“你有繡花針嗎?要細的?!?/br> 真靜愣愣地點頭:“這黑燈瞎火的,你還要繡花嗎?一定是腦子燒糊涂了吧。不如我再去找找師父,求她給請個郎中……” 何當歸打斷她,繼續說:“聽好了,給我拿來最細的繡花針。再去后院的北墻角下,從左數第四塊磚頭,用力推開后你會看見一個酒壺,把它拿來給我。好了,傻妞,別發呆了,聽清楚了嗎?北墻角下左數第四塊磚,要悄悄地去,別讓人看見了?!?/br> 然后,何當歸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狂放而張揚,一雙眸子如同月光下的井水,幽艷得令人窒息,“我的恩人那么多,如今一個還沒見著,我怎么舍得死呢?!?/br> 真靜揣著滿腹疑惑出去了,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心中十分懷疑何當歸是否還神智清醒。自己是聽她吩咐,去找什么繡花針跟酒壺,還是去求師父給請個郎中來? 猶豫之間,腦中閃過了在師父要打自己的時候,何當歸上前一步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