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紀綱沒有多言,只讓手下看好了囚車里的父子兩人,“到京之前別為難他們,水食也別缺了?!?/br> “是!” 校尉和力士領命,看著囚車里的孟廣孝和孟清海,一甩鞭子。 想不開,上枷的時候早該撞墻咬舌。沒那本事,擺出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 孟廣孝呆呆的坐著,一聲不出。 孟清??吭谇糗嚿?,發髻凌亂,神情呆滯,眼中偶爾閃過一絲兇狠,沒人知道他正想些什么。 隊伍中還有一輛馬車,上邊坐著孟清江和孟清義。 孟清江見到從家里搜出的東西,就主動跟紀綱上路。他相信,有孟清和在,到了京城,自己也不會怎么樣。 孟清義則是帶著孟王氏的書信,到京城去找孟清和。既然回來了,身份終有大白的一天。他已經銷了戶籍,沒法開具路引。跟著紀綱是進京的最快辦法。而孟清義的真實身份,在見到孟清和之前,孟王氏和孟清江都打算瞞下來。 聽到是給興寧伯帶信,紀綱沒有多問,只當是名老仆,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九郎,還撐得住嗎?” “無礙?!泵锨辶x咳嗽了兩聲,長期的塞外生活徹底摧殘了他的身體,如果不是一股意志撐著,定會像多數被韃子擄走的邊民一般,死在茫茫草原上。 “再忍忍,就快到京城了?!泵锨褰吐曊f道,“等見了十二郎,一切就都好了?!?/br> 孟清義點點頭。 孟王氏和他說起過家中這些年的變化。聽到孟清和棄筆從軍,跟著今上靖難,以從龍之功獲封一等伯,是朝廷的從一品的武官,孟清義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既為十二郎出人頭地感到高興,也為他心疼。 十一年沒見,他可還記得自己這個九哥? 當年,十二郎才十四,不過是個半大孩子。 爹沒了,八哥和他都不在,又有孟廣孝的逼迫,族人的漠視,十二郎是如何撐起一家的? 去了邊塞,又上了戰場,究竟是怎么熬下來的? 孟廣孝,孟清海! 如果不是這兩個畜生,爹娘本該兒孫環膝,八哥和嫂子不會天人永隔,他和媳婦應兒女雙全,十二郎該繼續科舉,考得功名!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孟清義靠在車廂里,背好像更駝了。 孟清江想要開解,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嘆息一聲,狠狠一甩鞭子,似要將所有的郁氣都發泄出去。 一行人將出兗州府,正當午時,離驛站還遠,紀綱下令在路旁休息。 一名力士提著水囊兩個餅子,打開囚車的門,“吃吧!” 趁著力士回身的當,孟清海突然暴起,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 一聲慘叫,眾人驟然一驚,距離較近的一名小旗立刻撲上去,同一名總旗合力,才將孟清海拉開。 力士捂著缺了一塊的耳朵,鮮血從指縫中流出,兇狠的盯著被按倒的孟清海,“我要殺了你!” “殺,你殺??!不殺你就是孬種,小娘養的!” “你!” 力士紅了眼,抽—刀就要上前,卻被校尉按住肩膀,怒氣無處發泄,雙眼逼出了血絲。 紀綱走過來,讓人將力士帶到一旁治傷,冷笑一聲,一腳踩在孟清海的頭上。靴底用力碾壓,很快,孟清海的臉就變了形。 “怎么,想死?”紀綱移開腳,垂低視線,“沒那么容易!” “同知,就這么放過他?”要是孟清海這時候死了,還是死在錦衣衛手里,他們回京都沒法交代。 “不用上枷,嘴堵上,捆住手腳,拴囚車上?!奔o綱睨著孟清海,像在看一個死物,“到京之前,每日給半碗水,兩日給一塊餅,別讓他死了?!?/br> “遵令!” 校尉應得爽快,不用旁人,親自帶著兩個力士動手。 孟清海原本是坐在囚車里,手腳一捆,再往車上一綁,坐下站起都不行,想動一動都困難。一時半刻還好,時間長了,手腳很快會發麻,繼而渾身僵硬,滋味比挨鞭子還難受。 錦衣衛的手段,不過是冰山一角。 搜檢出那些證據,牽涉到了西南的王府,天子沒發話,這父子倆就不能死。就算只剩一口氣,也得活著! 等進了北鎮撫司,他們就會知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活著比死更難受! 處置孟清海時,孟廣孝一直呆愣愣的,沒出聲,也沒動。 紀綱轉頭看向馬車,也沒動靜。點點頭,下令隊伍繼續啟程。 早一日趕回南京,上報了指揮使,他能做的事才更多。 他可以肯定,孟清海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卒子,偏偏是這樣的小卒子,才是最好的突破口。想起懷中的兩份證據,紀綱舔了舔嘴唇,像是潛伏在草叢里的毒蛇,終于發現了獵物。 五月中旬,紀綱一行終于抵達南京。 錦衣衛北鎮撫司大堂中,楊鐸拿著一塊白色的布巾,緩緩擦拭著長刀。 黑色的雙眸映在雪亮的刀身上,深不見底,似不帶一絲人氣。 千戶李實大步走進堂內,單手按刀,行禮道:“指揮,紀同知回來了?!?/br> 楊鐸放下布巾,豎起刀身,冷冷的勾起嘴角,“算算日子,是該回來了?!?/br> 李千戶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近段時日,楊指揮使越來越深不可測,越來越難以捉摸。鎮撫司里的弟兄,哪個不是成日里膽戰心驚。 實事求是的講,指揮頂多是不帶人氣,真沒把北鎮撫司里的弟兄們怎么樣,那是南鎮撫司的活??蓮耐獌L事到校尉力士,見著楊指揮使,還是像老鼠見了貓,腿軟。 楊鐸收刀回鞘,“人可帶回來了?” “紀同知是帶著囚車一起進城的?!?/br> “那就好?!?/br> “可……” “什么?” “還有輛馬車?!?/br> “馬車?” 李千戶據實回道:“進城后,馬車就朝興寧伯府方向去了?!?/br> 興寧伯府? 沉思片刻,楊鐸道:“此事暫且按下,你先下去,見到紀綱,讓他即可來見我?!?/br> “是?!?/br> 退出二堂,走出七八步遠,李千戶才敢抹一把額頭。 指揮這氣勢,當真是越來越嚇人了。 回北鎮撫司復命之前,紀綱特意派遣兩名錦衣衛送孟清江兩人去興寧伯府。 “速去速回,伯爺有什么話,也記清楚再回報?!?/br> “遵令!” 原本孟清江也該到錦衣獄走一遭,紀綱做主,直接讓他和孟清義一同去見興寧伯。反正人已經到了京城,以興寧伯的為人,如果真有干系,絕不會包庇。 相反,他這么做,就是賣了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今時今日,能讓興寧伯欠人情的機會可不多。 楊指揮知道了,應該也不會怪他自作主張。如此一來,詔獄的修繕費用,說不定就有著落了。 馬車趕到興寧伯府,叫開角門,道明來意,卻被伯府的門子直接引到隔壁的國公府。 “伯爺在國公府住著,和定國公切磋學問?!?/br> 武將切磋學問? 若是旁人,會被嗤之以鼻。換做興寧伯和定國公,卻是理所當然。 興寧伯不論,定國公對朝中士大夫們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并且還將視情況繼續打擊下去。 “十二郎他……” 孟清義表情中帶著疑問,孟王氏并未同他提及孟清和和沈瑄之間的情誼。 孟清江卻知道十二郎同定國公交好,下了馬車,跟著門子就進了定國公府的大門。 有錦衣衛在,又有孟王氏的親筆信,兩人的身份不必懷疑,立刻有護衛到三堂稟報。 剛喝過藥,孟清和遵照醫囑,歪在榻上看書,聽親衛稟報孟清江來了,馬上起身,“快請?!?/br> 見到一同走進來的孟清義,聽他叫出“十二郎”,孟清和卻想不起這人是誰。直到孟清江點破孟清義的身份,瞬間木然當場。 “十二郎,我是九哥??!” 九哥? 孟清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 抱頭痛哭?真心做不到。 雖然視孟王氏為親人,可眼前的孟清義,對他來說,實打實是個陌生人。 死了十一年的人突然活了,如果不是孟清江出言,他當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似有半百的男人會是他的親哥。 大概是以為孟清和太過驚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對孟清和的木然,孟清江和孟清義都沒在意。 “十多年了,十二郎想是認不出我了?!?/br> 孟清和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木下去,親自執起茶壺,倒了兩杯熱茶,開口道:“九哥,先坐下。四堂哥也坐。小弟只是乍見九哥,太高興了……” 話說得干巴巴,孟清義卻紅了眼眶。 或許真是血脈天性,看著他的樣子,孟清和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酸澀。 “九哥,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的?怎么不早些回來?” 孟清義狠狠搓了兩把臉,嘆了口氣,將當年父子遇難之事重敘一遍,饒是對孟廣孝父子所為有了猜測,孟清和仍恨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