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節
“九哥,你受苦了!” “能回來,再多的苦也值得!”孟清義紅著雙眼道,“只是爹和八哥,連尸骨都找不回了?!?/br> “九哥可還記得當年經過的地方?” “記得,都記得!” “等此次事了,弟隨兄長一同前往父兄遇難之地,定能將爹和八哥的尸骨尋回!” “哎!” 孟清義重重的點頭,孟清和的話,好似撥開了他頭頂的濃霧,難怪娘會和他說,十二郎不一樣了。若是真能將爹和兄長的尸骨尋回,他便是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見孟清義神情略有好轉,孟清和試著問道:“九哥剛才說,草原起了戰事?” “是,就因為韃子殺起來了,我才能回來?!?/br> 見孟清和有意詢問,孟清義沒有隱瞞,將他所在的部落如何被其他部落滅掉,勝利者沒來得及分享戰利品,又被后來者屠盡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就像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兩場戰斗接連發生,可最后的勝利者見到死去戰士身上的腰帶和皮袍,突然飛速撤走,連牛羊和奴隸都丟下了,孟清義這才想方設法的逃了回來。 為此,他還混入了一個歸附明朝的小部落,代價是從韃子身上摸來的兩把匕首。 說到這個小部落的首領,孟清和還見過,正是之前到京城朝貢的哈哈纏。 “這樣的事不少。幾年前開始,草原上就不平靜,大小部落間的爭斗一直沒停過。去年夏天,韃子要換新可汗,原來的可汗被趕走,新可汗聽說是什么宗室,從更北邊過來的。下邊有服氣的,也有不服的,吵吵起來沒完,吵不出個結果來就要打仗?!啊氨悔s走的可汗可是鬼力赤?” “這個,我實在不清楚?!泵锨辶x能說出草原目前的形勢,也是因他所在的部落原屬也孫臺。作為地位最低下的奴隸,他只曉得部落的名字,和哪個部落是世仇,韃子的可汗丞相太保,一概不清楚。 不清楚啊…… 孟清和有些失望。 只有確定鬼力赤現在是生是死,才能知道,兀良哈的乞列該等人告訴他的究竟是不是實情。 將孟九郎擄出塞外的部落本屬也孫臺,他和鬼力赤的家族世代結親,是鬼力赤的鐵桿,可惜被部下殺了,相當于砍斷了鬼力赤一條臂膀。 一樣有實力的阿魯臺和鬼力赤不怎么對付,依乞列該所說,他和游牧撒馬爾罕的前元宗室完者禿王本雅失里經常眉來眼去,大有支持本雅失里登上可汗位之意。 實力略遜一籌的馬兒哈贊是個騎墻派,基本是哪方給的好處多,就傾向哪方。 如果鬼力赤還活著,朝廷大可借機做一下文章。韃靼已經向大明稱臣,鬼力赤有永樂帝賜下的金印和封誥,誰敢把他攆走,就是在挑釁大明。 若是鬼力赤死了,能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畢竟,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大明想怎么為他“討公道”,想如何扮演一個正義的角色,都是朱棣說得算。 正如現在的朝鮮。 錦衣衛帶回朝鮮國王的求救信,甭管是李芳遠親筆寫的,還是被軟禁的李仁桂借機要干掉兒子,信上蓋著朝鮮國王的印章不假,也沒人提要核對朝鮮國王的筆跡,永樂帝當著群臣的面表示,必須為朝鮮提供幫助。 到南京朝貢的朝鮮世子被扣下了,遼東總兵官孟善很快接到了調兵的命令。 無論朝鮮知錯能改還是負隅頑抗,明朝都要堅定的發揮國際主義精神,維護世界和平。至于維護完和平的地盤歸屬問題……總之,先維護了再說。 從孟清義口中再問不出太多,孟清和叫來護衛,安排孟清江和孟清義到客房休息。 “九哥暫且住下,戶籍一事交給愚弟來辦?!?/br> 孟清義連日趕路,早已疲憊不堪。 孟清江相信十二郎不會隨意用話搪塞他,也安心住下。 三人似有默契,都沒提孟廣孝和孟清海。 “六嬸已經被接去大寧?!?/br> 孟清和點點頭,道:“多謝四堂兄為家中送信,四堂兄家中,丁千戶和馬千戶也定會看顧?!?/br> 安排好孟清江和孟清義,已是日落時分。 沈瑄從衙門歸來,回到三堂東廂,推開房門,就見孟清和坐在桌旁,借著燭光,撐頭展信細讀。 聽到開門聲,孟清和抬起頭,笑道:“國公爺,回來了?!?/br> 沈瑄眉目舒展,走上前去,俯身蹭了一下孟清和的額角,大手托起他的后頸,吻上了他的唇。 客房中,孟清義用過飯,洗漱之后躺在榻上,突然開口問道:“十二郎為何不住伯府,要住到國公府?” 孟清江正要回房,聽到這話,停下腳步,也是撓頭。 問他? 他問誰去? 好像,自今上起兵,十二郎就同國公爺住一個帳篷,當時也沒人覺得不妥。 如見看來,好像,的確有些不太對頭? 第二百零二章 區別對待 常言道,久病成醫。 孟清和不諳望聞問切,卻和太醫院的眾位太醫打多了交道,輕易看出孟清義的身體很是不好。 隨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做最累的活,吃最少的糧食,饑一頓飽一頓,大多數時候竟是睡在牲口圈里。 這樣的日子,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了。 難怪孟清義會如此蒼老,而立之年就像是半百的老人。即使沒有記憶,孟清和也能從孟清江口中得知,十一年前的孟清義,是孟家屯數一數二的好漢子,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孟清義沒有戶籍,孟清和便以自己的名義請來太醫,為孟清義診治。 “不必這么麻煩?!泵锨辶x道,“十多年的老病癥,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br> 孟清和卻堅持,“九哥到了京城,一切交給弟弟安排?!?/br> 調養身體不是一朝一夕,無論如何,孟清義的腿都要好生看看。 趙院判被召至宮中為皇后診脈,劉太醫同孟清和是老相識,對孟清和的舊疾十分了解,接了帖子,交代過當值的醫士,帶著新收的徒弟,很快到了國公府。 興寧伯請人,卻是到國公府看診。 次數多了,久而久之,本該奇怪的事,在多數人眼中卻變得尋常。 一旦有人提出疑問,反倒會惹來旁人的白眼。 定國公和興寧伯是過命的交情,休要胡思亂想! 事實上,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里。 趙院判和劉太醫都是最易接近真相的人,可這兩位都是活老的人精,都知道,少數人的隊伍輕易不要站,只要天子不發話,該糊涂的時候必須糊涂。 到了定國公府,有家人帶路,劉太醫一路暢行無阻,來到了三堂。 孟清義被從客房請到了西廂。 沈瑄知道他的身份后,孟清和提出要回伯府,當場被駁回。 “十二郎之兄即吾之兄?!?/br> 用大白話講,舅子來了,回什么伯府?就在國公府里住著! 國公爺發話,不容置疑。 孟伯爺摸摸鼻子,把準備好的話又咽了回去。 反對無效,再掙扎也沒用,何必費力氣撲騰。 孟清江沒有多想,孟清義卻是坐立不安,度日如年??上]人為他解惑,又不好直愣愣的開口詢問,只能繼續憋得難受。 進了三堂西廂,見到孟清和,劉太醫拱手,道:“見過伯爺?!?/br> 孟清和連忙起身回禮,“劉太醫一向可好?數日未見,愈發硬朗了?!?/br> “借伯爺吉言?!眲⑻t笑道,“老夫觀伯爺氣色尚佳,可有按時服藥?” “自然?!?/br> 身體是自己的,孟清和萬不敢馬虎。舊疾遲遲未愈,他比誰都著急??山裉煺垊⑻t來,卻不是為他診脈。 “今日請劉太醫過府,是為家兄診治?!?/br> 劉太醫微頓,家兄,不是族兄?據言興寧伯的父兄皆被韃子所殺,何來的家兄? 孟清義一直沒出聲,聽孟清和提起他,才抬起頭,向劉太醫行禮。 “這位……”只看了一眼,劉太醫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連孟清和都能發現不妥,自然更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待多言,也沒再深究孟清義的身份,當即道:“快些坐下?!?/br> 孟清江看向孟清和,見他點頭,才老實坐下,伸出左手。 劉太醫兩指搭在孟清義的腕上,雙目微合,沉吟許久,神情愈發的凝重。 “換一只手?!?/br> 診脈的時間比預想更長。 孟清和不敢打擾,低聲提醒背著藥箱的醫士,“我這兄長右腿有疾,煩請提醒劉太醫?!?/br> “伯爺盡管放心?!?/br> 醫士有些惶恐,他不是第一次見孟清和,卻是第一次同他講話。印象中,興寧伯深受皇寵,不說囂張跋扈,也不該如此平易近人。 趙院判,現在應稱趙院使,跟著趙院使的醫士曾說興寧伯和善,他還不相信,嗤之以鼻。能在朝堂上威風八面,讓眾多言官避之唯恐不及,再和善又能和善到哪里去? 如今想來,當真是流言誤人!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劉太醫仔細看過孟清義跛了的右腿,親自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瓶,為孟清義腫脹的膝蓋涂藥,并道:“骨頭斷過,沒接好,又落了痛風之癥,雖能治療,想要如常人一般卻是不可能了” 聽完劉太醫的話,孟清和難免有些失望。孟清義卻神色如常,跛了十年,一年到頭沒有不疼的時候。刮風下雪更是讓他疼得想將腿砍掉。雖不能治愈,卻能減輕痛苦,已是意外之喜。 “十二郎,為兄這條腿,只要能走路就成?!?/br> 孟清和沒說話,劉太醫卻不滿了,“尊駕不相信老夫的醫術?雖不能像常人一般跑跳,卻可保證往后數十年行走如常,只要堅持用藥,不出差錯,痛風之癥也可逐年減輕?!?/br> “此言甚是!”孟清和忙道,“劉太醫的醫術如何,本官比誰都清楚!家兄是喜過頭了,不會說話,您老千萬別見怪?!?/br> 孟伯爺放下身段,劉太醫也非真的氣惱,很快將“不會說話”的正主丟到一邊,湊頭討論該如何安排平日里的膳食和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