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世子發話,朱高煦和朱高燧自然不再糾纏,如宋忠所說那般,饒了余瑱這一次。 孟清和走在隊伍中,目光掃過宋忠和余瑱,盡管不是親自動手,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等到一行人進了城,宋忠突然叫了一聲,“不好!失算了!” “都督?”余瑱捂著傷口,麾下立刻有人去傳軍中的醫戶,“何處不妥?” “高陽郡王必是故意激怒我等,讓我等無法阻攔護衛進城!”宋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軍駐扎城外,謝指揮掌控北平九門,燕王被困城內,王府護衛有限,如甕中之鱉。燕王世子隨行護衛有八百之數,沿途行來,若與燕王麾下各軍取得聯系,則事危矣!” “都督是否過于擔憂了?”余瑱說道,“不過八百人,能成何事?且都督也只是猜測,不如派人先去各衛打探,便可知分曉?!?/br> “也只能如此?!?/br> 宋忠點頭,臉色始終沒有好轉。 城內正值飯點,燕王卻未如往日一般,出沒于市井民巷,為百姓創收做出貢獻。 據王府傳出的消息,燕王病情加重,除了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疾病,還突發半身不遂,躺在床上站都站不起來。 朱高熾三兄弟回到王府后,顧不得洗去一身的風塵,快步穿過承運,存心等殿,來到燕王養病的宮室內,門一開,撲通幾聲,兄弟三個全都跪在了地上,對著床榻的位置扯開了嗓子,“父王啊,兒子回來遲了!” 躺在床上裝病的燕王本來挺高興,兒子全須全尾的從南京回來了!剛想從床上起來,說一句“我父子四人能夠團聚,是上天相助!” 結果朱高熾三兄弟跪地開嚎,差點讓燕王背過氣去,老子還沒死呢!嚎什么嚎! 于是乎,本來半身不遂的燕王朱棣,猛的起身,抄起手邊一切能抓到的東西,甭管枕頭還是香爐,一股腦的朝兒子扔了過去。 不孝的東西,一個個的咒老子,砸死算了! “父王!” 朱高熾動作慢點,被飛來的枕頭整個拍在臉上,好在不是瓷枕,否則必定滿臉開花。 朱高煦和朱高燧動作快一步,躲開了第一波攻擊,眼見父王開始抄大件,赤腳站在地上,高舉起六扇的屏風,朱高熾還傻呵呵的跪在地上,兩人也沒想那么多,重新跑回去,一人一條胳膊把朱高熾扶起來,不跑要鬧出人命了! 兄弟三個在前邊跑,燕王舉著屏風在后邊追,父子四個在房間里玩老鷹拍小雞。 房門是關著的,門外的護衛聽到動靜,馬上就要進去,卻被從回廊下走來的道衍和尚攔住了。眉毛花白的大和尚捻著佛珠,宣了一聲佛號,“此為天家父子兄弟機緣,不可輕擾?!?/br> 說完,看了看沈瑄,又看了看孟清和,“兩位施主也是有大機緣的?!?/br> 沈瑄沒說話,對道衍回了一禮。 孟清和轉了轉眼珠子,道衍和尚是個神奇的人物,后世評選疑似穿越者的古人,這位次次榜上有名,票數僅次于漢朝的王莽。 不過,幾次見到真人,孟清和確信這位肯定是明朝土著。只是理想和追求比普通人更高端大氣上檔次,別的和尚整天念經,他成日里想著造反……而已。 “施主,”道衍和尚已過花甲之年,長得慈眉善目,“貧僧不打誑語。一切可待來日?!?/br> 孟清和不置可否,道衍和尚又宣了一聲佛號,站在門外,等到室內的動靜小了些,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千戶,大和尚這話是什么意思?”孟清和看著關上的房門,忍不住問了一句。 沈瑄靜靜的看了他一眼,轉過頭,沒說話。 孟清和撓撓下巴,抬頭望天,古人大概都喜歡這樣,說話留一半,知道答案也不告訴你,就兩個字,你猜。 半個時辰后,房門再次打開,道衍從里面走出來,朝著沈瑄和孟清和兩人微微一笑,很是意味深長。 孟清和開始牙酸,這大和尚沒事玩什么神秘? 朱高熾三兄弟隨后走出,朱高熾一身香爐灰,朱高煦青了一個眼眶,朱高燧頭上腫起一個大包。 樣子雖然狼狽,臉上卻都帶著夢幻般的笑。很顯然,燕王收拾過兒子之后,又給三人分了甜棗。 “孟百戶,孤同父王說了,自今日起,你不需再回邊塞,留在王府護衛,仍任百戶一職?!?/br> 開口的是朱高熾,朱高煦和朱高燧正回味著燕王給的甜棗,現下有人和他們說月亮是方的,兩人都不會反對。 “卑下謝世子,謝高陽郡王,謝三公子!” “起來吧,父王要見你和孟百戶?!敝旄邿胄χf道,“ 稍后,孤還想聽你講那名老者的故事?!?/br> “卑下遵命?!?/br> “好了,孤要去見母妃,二弟,三弟,來扶著為兄?!?/br> 聽到朱高熾這句話,孟清和詫異的抬頭,卻見朱高煦和朱高燧沒有任何異議,兩人扶著朱高熾,身后跟著幾名宦官宮人,走向了左側回廊。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兄友弟恭四個字,竟然會出現在這三兄弟身上? “沈千戶,孟百戶,王爺有請?!?/br> 一身藍色團領葵花衫的三保從室內走出,比起上次見面,三保沒多少變化,對待沈瑄和孟清和的態度卻明顯親切許多。 孟清和深吸一口氣,果然賭對了。 只要護著世子三人從南京回來,哪怕只是個不起眼的護衛,也必定是水漲船高。 灑落的香爐和其他物件已被宦官和宮人收拾妥當,燕王坐在上首,臉色紅潤,似乎比月前還胖了不少。孟清和低頭,錯覺,一定是錯覺! “卑下見過王爺!” “起來?!?/br> 燕王示意兩人不必多禮,開口問道:“倪諒是怎么回事?” “回王爺,倪諒欲誣告世子不法,卑下請示過世子郡王,將他抓了起來?!?/br> 砰! 燕王一拳砸在桌面上,虎目露出兇光,“好,好一個倪諒!” 沈瑄從懷中取出倪諒供出的細作名單,除了京城燕王府的人,北平燕王府長史葛誠,指揮盧振,乃至于教導世子的王府教授都赫然在列。 葛誠和盧振早就上了燕王的黑名單,王府教授卻著實出乎預料。 “孤待他們不薄,竟如此回報于孤!” 燕王的手指一點一點合攏,將倪諒的供詞攥緊,生生的捏成了一團。 “王爺息怒?!?/br> “孤如何息怒,怎么息怒?!” 三個兒子從京城安全回來,彼此的親近不似做假,燕王本來挺高興。不想馬上被潑了一瓢涼水,得知身邊被安插了一堆細作,連為兒子挑選的護衛都一樣! 從晴空萬里到烏云密布,電閃雷鳴,不過眨眼的時間。 燕王收起暴怒的表情,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 “沈瑄?!?/br> “卑下在!” “孤命你為燕山后衛指揮,從京中帶回的護衛皆歸于你麾下,護衛王府!” “卑職遵命!” “孟清和?!?/br> “卑下在?!?/br> “你仍為百戶,歸于燕山后衛?!?/br> “卑下遵命!” “三保?!?/br> “奴婢在?!?/br> “和孟百戶一起,帶上幾個人,”燕王將手中捏成團的供詞扔給三保,“這上面的全都抓起來!” “奴婢遵命?!?/br> “至于倪諒,”燕王冷冷一笑,“叫人剝了他的皮!” “是!” 孟清和伏在地上,聽著燕王最后說出的話,從脊椎處升起一股冷意,很快躥往四肢百骸。 他再一次清醒的認識到,面前的人是燕王,是歷史上殺伐果決,令蒙元和諸邦聞風喪膽的永樂大帝! 剛剛升起的丁點驕傲很快被碾碎。 在朱棣手下做事,必須小心謹慎,絕對不能翹尾巴。 小心駛得萬年船。 謹慎的人,才能活得長久。 當夜,為慶祝世子三人平安歸來,王府設了家宴。 燕王一家舉杯慶祝的同時,一隊隊護衛在提著燈籠的宦官引領下,踹開了王府長史和教授的房門。長史葛誠被抓時,在他枕下搜出了寫給北平布政使張昺的秘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br> 奉命抓人的總旗于亮臉色大變,立即派人奏報燕王。 彼時,王府教授已于房中投繯,家小投井。孟清和拿起他留在桌上的遺文,全篇痛斥燕王心懷不軌,不忠不臣。 “百戶,如何處置?” 孟清和十分清楚,一張紙,幾行字,將決定一個宗族的命運。就算現在不會,等到燕王登基的那一天,也是一樣。 “百戶?” “呈交王爺?!?/br> 孟清和將紙交給同行的宦官,既然選擇了不同的路,就要有承受后果的準備。 他欽佩王府教授的耿直,也欽佩他慷慨赴死的勇氣,但,不同的立場,注定他必須收起心中的憐憫。 決定了,就不能后悔。 看到這張紙的不只他一人,想瞞,是肯定瞞不住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既然決定跟隨燕王走上靖難這條路,當個反賊,有些事終將無法避免。 王府長史葛誠被抓,教授一家自盡,一同被抓的還有府內宦官,宮人,護衛及屬官文吏等三十余人。 燕山護衛指揮盧振不知去向,孟清和同周榮碰面之后,很快意識到不好,三保親自稟報燕王,仍是遲了一步。原來,王妃身邊一名女官竟也是細作,將消息暗地傳給盧振,盧振也不太仗義,見到王府護衛開始行動,壓根沒想著給葛誠等人提個醒,打暈盯著自己的兩名護衛,拿著早已準備好的腰牌溜出了王府。 盧振出府直奔北平布政使司衙門,求見布政使張昺。 燕王裝瘋的消息自然隱瞞不住,但朝廷尚未下令,張昺謝貴不能對堂堂親王怎么樣,只能快馬給京中送信,同時聯系城外的宋忠,派兵入城,以木柵斷端禮等四門通路,圍困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