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話沒出口,面前就攔了一條胳膊,是屠戶出身的劉小旗。 “丁小旗,不能認慫?!眲⑿∑煲荒槞Mrou,看著就是個兇相,“弟兄們可都看著呢?!?/br> 前郎中大人順著劉小旗的視線看去,果然,還活著的弟兄,無論是站著的,還是躺在獨轅車上的,都一瞬不瞬的看著孟清和。 “咱們這些軍漢,沒讀過書不認識字,只認一個道理?!眲⑿∑炫e起了一只拳頭,“不能慫包!一樣是腦袋系在腰帶上,一樣是殺韃子,豈能讓這群鳥廝得意!” 前郎中大人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氣,罷!就算總旗要群毆,他也舍命陪君子! “丁小旗,你找什么呢?” “棍子?!鼻袄芍写笕藦澭鼡炱鹨桓敬?,掂量了一下,“打架,總要有趁手的兵器?!?/br> 劉小旗:“……” 他只說必要時動拳頭,這位卻直接抄兵器……讀書人,尤其是當了兵的讀書人,都是如此的兇悍? 今后見了面,必須繞道走。 最終,孟總旗仗著沈副千戶的命令,硬生生的讓戰馬充了駑馬,騎兵做了車夫。 受傷的兵卒躺在車板上,還能走的互相攙扶,沿途遇上押解俘虜的邊軍,孟總旗不忘宣揚沈副千戶的仁義之舉,同時對車夫們的戰友情大加贊揚。 “好漢子,都是好漢子??!” 被贊揚的車夫們還能如何?難不成一甩鞭子,說自己壓根就沒想發揮戰友情,一切都是被威脅,被逼迫的? “威脅?”不用孟清和開口,前郎中大人已是滿臉駭然,“諸位竟對沈副千戶如此不滿?不愿相助同袍?嗚呼!人心不古!” 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直腸子的軍漢對上一肚子彎彎繞的讀書人。 讀書人完勝。 回城之后,被迫當了一回車夫的騎兵一刻也不愿意同孟清和等人多待。 感謝?不必了。 謝禮?更不用! 總之,他們只想離孟總旗和丁小旗遠遠的,越遠越好! 孟虎和孟清江帶著五六個壯丁等在路邊,見到孟清和囫圇個的回來了,兩人都松了一口氣。見到孟清和受傷,又是一陣緊張。 “十二郎,可有大礙?” “我去請大夫!” “堂兄不必擔心,皮rou傷罷了?!泵锨搴头鲋軅氖直?,說道,“四堂兄,現在怕是不容易請到大夫,還是先把這幾位弟兄抬回家去,我去一趟經歷司,請劉經歷幫忙,或許能想想辦法?!?/br> “可……” “就這么定了?!泵锨搴驼酒鹕?,頭卻是一陣陣的發暈,臉色蒼白,險些摔倒。 “十二郎!” “總旗!” 丁小旗剛要伸手去扶,孟清江已快他一步,托住孟清和的腰背,入手的重量讓他愣住了。 怎么這么輕? 沒有袢襖墊著,怕是能摸到骨頭。 “總旗傷勢不輕,還是丁某走一趟吧。若實在請不到大夫,只能想辦法弄些草藥。城中商人應該有囤積?!?/br> 此時,沈瑄已返回千戶所,中途遇上一名都事,聞知鄭千戶中了流矢,傷重瀕臨不治,便是熬過險境也將不良于行。徐指揮令沈瑄暫代千戶一職。 沈瑄點點頭,腳步沒停,一路走進大堂,站定,看著墻壁上的那張猛虎下山圖,背脊挺直,五指收緊。 暫代?千戶,副千戶,一字之差,而已。 千戶所中書吏送來文書,見到堂中之人,腳步頓住。 聽到聲響,沈瑄回身,黑眸墨發,傲然君子,修然如竹。 書吏陡然間回神,“卑職見過副千戶?!?/br> “何事?” 書吏見左右無人,從袖中取出一封秘信。 “副千戶,高陽郡王帶來王爺密令……” 半柱香的時間,書吏走出大堂,也帶出了沈副千戶的第一道命令,著西城千戶所轄內通醫術之人,到千戶所及各百戶所待用。 開平衛指揮使司,三堂東側一間廂房內,高陽郡王單手托腮,手指敲了敲桌子,“不見也罷。沈瑄這人就是這脾氣,別說孤,便是孤的大哥,也未必能得他個好臉色?!?/br> “郡王?!?/br> “他是父王看重之人,孤不去觸霉頭,把父王的密令帶到即可。倒是之前守墩臺的將官,可查到是誰?” “稟郡王,卑下已查明,該人是沈游擊麾下一名總旗,姓孟,從軍前曾是宛平縣一名童生?!?/br> “讀書人?有點意思?!?/br> “而且……” “恩?” “郡王可記得之前被旌為宛平孝友的孟十二郎?” “孟十二郎?”朱高煦想了想,“孤有些印象,陳瑛那老匹夫還大罵此人棄儒學之道,做廝殺之事,有辱斯文?!?/br> “郡王,這個孟總旗,即是宛平縣的孟十二郎?!?/br> “哦?” 朱高煦手指停在桌面上,頓時來了興趣。 北平府,宛平縣 縣衙二堂東側一間廂房內,宛平縣令賀銀坐于案牘之后,面前是一份縣學送上的名單。 朝廷保舉法已定數月,令京城內外五品以上文臣及縣令各舉賢才,不拘士人還是布衣。 里中老人暫且不論,宛平縣學教諭訓導各有推舉,生員名單如今就擺在賀縣令的面前。 “杜奇,劉艮,孟清?!?/br> 看到這里,賀縣令眉頭擰了起來。 一旁的縣丞見了,開口問道:“大令,是有不妥?” “這個孟清海,”賀縣令神色不愉,“可是孟十二郎族兄?” “正是?!?/br> “此人不妥?!辟R縣令拿起筆,沾滿墨汁,在孟清海的名字上重重劃下。 “其父為孟氏族長,欺占族人田產,此子竟視若無睹,不加勸導。修身齊家治國,此人雖有才學,然品性不佳,不應推舉?!?/br> 縣丞點頭應是,朝廷唯才是舉不假,然更重德行。若所舉非人,大令恐將獲罪,他也脫不開干系。想到這里,不免對推舉此人的縣學訓導存下了幾分芥蒂。 第二十五章 風波二 宛平縣學中,二十余名生員均著玉色布絹襴衫,寬袖皂緣,頭戴平定四方巾,端坐于案后,等候儒師前來。 依朝廷定例,縣學中共有廩生二十人,附生及增生無定數。 廩生是通過院試的秀才,每月領取廩食六斗,有司另給魚rou。按照后世的話來說,不只學費全免,每月還領取獎學金。增生與附生沒這么好的待遇,一應費用全部自理。 每隔一段時間,學中會通過考試和平時成績對生員進行評定,共分六等,只有一等和二等才能繼續鄉試,三等以下連考場都進不去。 在這一點上,廩生,增生,附生,一視同仁。 以為進了縣學就萬事大吉?教諭和訓導會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你,白日做夢。 若是入學十年學無所成,或是犯下了大過,開除學籍是輕的,還要送去充吏,追奪廩糧。 十年吃了多少,統統都要吐出來。 可見,在明初,官不好當,學也不是那么好上的。 孟清??歼^院試之后,于八月間入了縣學。 因其經義文章均是上乘,月前被評為一等。朝廷下保舉令后,孟清海自然被列在了縣學推舉的名單之上??蓻]想到,三名一等生員,兩名二等,其他四人都被取用,唯獨孟清海被刷了下來。 當日,學中教諭前往縣衙見過大令,折返后立即召來學中訓導,面上隱有怒色。 “孟清海是你所推薦?” “正是,不知?” “糊涂!”教諭猛的一拍桌案,“吾新任到此或有疏忽。汝任職宛平三年,豈會不知孟十二郎之事?孟清海是何品行,汝也不知?!” 訓導神情一變,立即開口辯駁道,“此事只是傳言,且孟十二郎從軍,只言為父兄報仇,并非族中逼迫?!?/br> “荒謬!”教諭神情更加嚴厲,“若真如此,大令豈會刻意將其名劃去?坦言此子才學尚可,品行不端?” “大令真有此言?” “非只大令?!苯讨I隱下怒意,重新坐于案后,“縣中二尹,主簿,皆對此子印象不佳。如此豈肯保舉于他?” 訓導不說話了。明顯是教諭在縣衙中吃了掛落,憋了一肚子火氣,今日不發出來,日后也會找補。上官發火還能怎么辦?受著。 待到火氣發得差不多了,教諭取出修改后的名單,“此四人,兩日后到縣衙面見大令?!?/br> 接過名單,訓導仔細一看,果然沒有了孟清海的名字。 訓導起身離開,教諭仍面色不愉。雖是初到宛平縣學,但他已從教諭一職九年,來年的考評對他極其重要。優者可得升遷,平者無功無過,若得了個差等,怕是要被黜降。 幸虧他同二尹是為同年,略有交情,否則大令那一關可不好過。 得知了孟清海的為人,更是讓他不喜。 此等品行,怎能觍顏為圣人之學? 若孟清海學業一般,尚可找個理由將他降為六等,或是趕出縣學,或是送去充吏。偏偏他院試成績不錯,且文章經義皆通,只以其家人行為不端便要將其趕出縣學,恐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