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所以,號角聲再起,全軍加速。 沈瑄麾下的騎兵速度最快,追上了落在最后的一股韃子,沖上去一陣砍殺,殺完了繼續向前追。這場景簡直像在割麥子,割完一茬又一茬。 只不過,麥田留下的是一片金黃,馬蹄踏過之處,卻是被血染紅的草地。 明軍殺紅了眼,像是餓了許久之后,終于發現獵物的狼群,咬上了就不松口。 饒是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陳亨,見著了戰場上的沈瑄,也不免后背冒涼氣。 殺神,這才是真正的殺神!便是當年的沈良也沒見兇成這樣。 “指揮,繼續追?” “不追了?!?/br> 陳亨猛的將長槍扎在地上,撫過頜下一縷長髯,目光沉凝。 戎馬半生,見過英雄無數,戰場上的沈瑄讓他想起了兩個人,一個是開平王常遇春,另一個,則是涼國公藍玉。 同樣是勇冠三軍的武侯,智謀無雙的猛將。 常遇春身負開國之功,死后仍享尊榮。藍玉大破北元王庭,卻因驕橫引來殺身之禍,累及親族。 在沈瑄身上,他既看到了常遇春,也看到了藍玉。 是福,還是禍? 陳亨叫來一名親衛,“沈游擊可是出自燕山衛?” “回指揮,沈游擊曾為燕山左衛百戶?!?/br> “恩?!?/br> 陳恒點點頭,想起燕王送來的密信,不免忐忑。 皇太孫登基之后重用文臣,已引得部分武勛不滿。兵部尚書齊泰,翰林學士黃子澄等人屢次上奏,密謀削藩。事不機密,別說燕王,便是湘王,寧王,晉王等也已獲知消息。 周王被廢,放邊軍為民,幾乎是處處針對燕王。諸王亦會物傷其類,人人自危。 如此下去,燕王豈會坐以待斃,皇帝又會如何? 陳亨眉頭深鎖,忠君?還是…… 回城時,路過孟清和戍守的瞭望墩臺,見到山上樣子古怪的地堡,又見十幾名渾身染血的邊軍靠坐在山下,陳亨心中一動,親自打馬上前,開口詢問,“汝等可是此處守軍?” 孟清和正閉著眼睛休息,胳膊和肩膀上的傷口疼得麻木了,脫力和失血讓他一陣陣的頭暈,若不是強撐著,怕是會立刻暈過去。圍在他身旁的丁小旗等人也是一樣,否則,又豈會留在這里,不隨大軍追擊韃子。 眾人都太累了,以至于陳亨問話時無一人應答。 一旁的親衛見這幾個邊軍竟對都指揮使的問話不理不睬,立刻喝斥道:“大膽!都指揮使問話,怎敢不應!” 聲音像是打雷,孟清和打了個機靈,不得不睜開眼。先看到的,是健壯的馬腿,然后是噴著熱氣的兩個大鼻孔,再向上,是坐在馬背上的一個將官。 山文甲,明盔,一桿長槍,花白的長髯。 沒見過,但都指揮使,正二品,官很大。 用沒受傷的手撐著,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沙啞著嗓子,剛要開口,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轉過頭,是滿臉烏黑的前兵部武庫司郎中。 本就沒什么力氣,再被這樣一拽,孟清和一個沒站穩,直接趴到了地上。 五體投地,著實的大禮。 陳亨:“……” 前武庫司郎中正身跪拜,順帶著把孟清和拉了起來,壓低聲音,“總旗,都指揮使當前,應當跪拜?!?/br> 孟清和頭還暈著,一時間沒轉過彎來,聽到丁小旗提醒,終于清醒了些,不情愿,膝蓋也得彎。 “卑職見過都指揮!” “起來?!?/br> 陳亨坐在馬上,看不太清楚孟清和的長相,看清楚他的個頭和身形,卻是皺眉。未免,太單薄了些。 “汝等是此處守軍?” “回都指揮,正是?!泵锨搴痛鸬溃骸氨奥毭锨搴?,領一總旗,奉命戍守此處?!?/br> “總旗?”陳亨有些驚訝,“可是世襲?” “回都指揮,卑職是累功升任?!?/br> “哦?!标惡帱c頭,突然似想起了什么,“汝名孟清和?” “回都指揮,正是?!?/br> “可是文人從軍?” “卑職不才,從軍前曾是童生?!?/br> “老夫想起來了!”陳亨撫須而笑,“棄筆從戎,被宛平縣令贊為孝友的孟十二郎,果然不凡!” 孟清和張大了嘴巴,他的名聲有那么大?朝廷的二品大員都聽說過? “老夫最欣賞孝勇之人,棄筆從軍,為父兄報仇,善,大善!”陳亨笑道:“老夫著人將汝調至開平,果然不錯!” 將他調至開平? 一句話,孟清和立時間清醒了。 當初他還在奇怪,自己明明被贊為大孝,怎么會和犯官一個待遇。原來,這其中還有這位都指揮使大人的手筆? 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他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哭一哭,順便感謝愛管閑事的都指揮使大人祖宗十八代? 說話間,又有明軍騎兵歸來,后邊跟著由明軍步卒押解的北元戰俘和馬匹。 行到中途,為首一名武官突然調轉馬頭,徑直朝孟清和戍守的墩臺而來。 到了近前,從馬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地,“標下見過都指揮!” 聲音很熟悉,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一路追殺北元騎兵,斬獲頗豐的沈瑄,沈副千戶。 沈瑄此舉有些突然,他下馬的位置恰好擋在了孟清和之前。似無意識,卻相當自然。 在場眾人,誰都沒有發現。 第二十四章 風波一 沈副千戶出現得突然,孟清和尋機瞅了丁小旗一眼,對方向他使了個眼色。 孟清和點頭,明白了,退后兩步,立充布景板。 看沈瑄對陳亨畢恭畢敬的態度,二品大員到底是個什么概念,孟清和終于有了更形象的了解。幸虧丁小旗之前拉了他一下,五體投地也比被視為對上官不敬的好。 說話間,陳亨問起了墩臺之上的那座地堡。 “此處地堡為何人所建?” “乃卑職麾下一總旗?!鄙颥u答道,“建堡圖紙已呈報徐指揮,一應事宜皆指揮總領?!?/br> “恩?!?/br> 陳亨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他感興趣的只是地堡,至于建堡壘的人,不過是隨口一問。 孟清和站在沈副千戶身后,聽沈瑄話中并未提及他的名字,并不感到驚訝。 建地堡的好處他已經得了,再爭功,還是和衛所大佬爭功,純屬想不開。況且,這次擊退韃子,守住瞭望墩臺,肯定會另有嘉獎。 想到這里,孟清和深色一黯,五十多個弟兄,加上他自己,只剩不到二十人…… 陳亨回城之后,沈瑄也飛身上馬,“孟總旗?!?/br> “是?!?/br> “明日到千戶所來見我?!辈淮锨搴蛻?,又點出手下十名騎兵,“帶他們回城?!?/br> 話落,揮鞭策馬,飛馳而去。 留下的騎兵看著孟清和等人,抱著胳膊翻翻眼皮,“諸位是交了好運了,能得沈游擊青眼,不容易!” 孟清和苦笑,這是羨慕還是挖苦? 沈副千戶的手下,果然都很有個性。 丁小旗帶著恢復些許力氣的兵卒將獨轅車上的長矛和木刺拆下來,走不了路的兵卒都被安置在獨轅車上。 “諸位同儕,借戰馬一用?!?/br> 見丁小旗等人推得困難,沈瑄留下的騎兵卻抱臂旁觀,明顯沒有幫忙的意思,當真只是等著“帶”他們回城,孟清和心里陡然升起一團火氣。 不想管?沒關系,人咱請不動,馬總行吧? 馬也不行?也成,反正他明天要到千戶所,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就到沈副千戶堂下去說道說道。 幾個騎兵的臉色一變,紛紛看向為首之人。他們多是在燕山左衛時便跟隨沈瑄,對孟清和這個書生從軍,又屢次立功的,很是看不順眼。 酸丁一個,不過仗著些小聰明陰詭手段,憑什么騎在一干老弟兄脖子上,又得副千戶青眼? “孟總旗,你可是想明白了?” “孟某很明白?!泵锨搴蛯W著眼前這人,一呲牙,“一直很明白?!?/br>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軍伍之人的脾氣,基本都算不上太好。 孟清和不想隨便惹事,被人家犯到頭上,也不會輕易服軟。這可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事,這是被人看成漢子還是孬種的問題。 看他不順眼?好啊,隨便你。 原因?管他是什么原因。 幼稚嗎?爭的就是一口氣! 既然沈副千戶下令了,孟清和就沒打算再和這幾個人客氣。 “麻煩快點?!泵锨搴屯兄軅氖直?,“諸位都是沈副千戶身邊最得用的,這點小事應當難不倒諸位吧?” 前郎中大人見勢不妙,想上前勸幾句,沒見那幾位臉色都發黑了嗎?好漢不吃眼前虧,萬一真把他們惹急了,動起手來,只要不把自己這些人打死,沈副千戶未必會真的追究。 “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