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陛下這是做什么?”江與辰不解。 慶德帝卻話鋒一轉:“阿辰,你老實告訴朕,此番前去山南,是不是闖了什么彌天大禍?” 江與辰更加疑惑了:“沒有??!陛下為何如此說?” “這皇宮你一向來去自由,朕可從未見你這般規矩,若不是闖出天大的禍事,須得求朕幫你兜一兜,你怎會如此?” 江與辰無奈道:“真不是……陛下,我們進去說?” 慶德帝被他拉進了殿,可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甚至越發覺得,這禍事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麻煩。 江與辰送他到了龍椅前,拱手道:“陛下先坐?!?/br> 慶德帝緊張起來:“朕不敢,你快說罷!” 江與辰只得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方家那樁案子,私換軍中熟鐵那件?!?/br> “那案子怎么了?” “方家是被冤枉的,有人看中了軍中熟鐵,特意用一批次等的鐵把它們換出來,方家人一概不知?!苯c辰從懷中取出密信,交給慶德帝?!氨菹抡埧?,這封信是魏臨從鐵坊的林掌柜家中搜出來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查出,是何人所寫?!?/br> 慶德帝接過來,飛快讀完,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氣,甩著衣袖走到龍椅前坐下:“朕還奇怪,你今日居然如此規矩,原來是為了方家……” 他搖頭一笑,指尖凌空點了點江與辰:“你是今日一早入城的吧?身上的衣衫都沒來得及換,方家的事,你怎么如此上心?還讓魏臨去查?” 江與辰隨意彈了彈衣袖上的土灰:“去歲,我在劉家花肆救過方如逸,她到現在都沒報我的救命之恩,怎么能被別人無端端冤枉了去?要是她真因為此事,一直在大牢里待著,我得等到何年何月去?” 慶德帝只覺得,他這一番話似乎說得甚是在理,可似乎又很不講理,忍不住笑道:“你這救人的由頭倒也別致,既然有證據在此,那就讓京兆府派人把林掌柜捉來,查問清楚他背后的黑手,再……” “陛下莫不是想等案子了結,才把如逸放出來吧?”江與辰打斷道?!熬┱赘讶丝墼诖罄卫锒级嗌偬炝?,半點線索也沒查出來。眼下有了證據,做實了如逸是被冤枉的,為何還要扣住她? 她發現熟鐵被調包的時候,便派人去追運送的驢車,只可惜沒能追上。后來又寫了陳情書,讓方家的人遞到工部府衙里來。這樁樁件件,難道不能說明,她對軍中的用鐵甚是上心么?” 慶德帝無奈地飲了口茶:“朕的話都還沒說完,瞧你急成什么樣了。朕的意思是,雖然換鐵之人又了眉目,可事情畢竟出在方家,眼下還是得著人問話。 不過,方如逸在大牢里這么久,該說的,多半也已經說了,今日便著她家去罷。若王實因那邊還有什么要問的,再傳她過去便是?!?/br> 江與辰的眉頭松了松,背手道:“這還差不多,如逸她本就在軍中長大,熟鐵是用來做弓弩兵器、火炮槍械的,上了戰場,那就是將士們的保命符,她怎么可能打這個主意?” 慶德帝擱下茶盞,想起前段時日京中的傳聞,笑道:“你一口一個‘如逸如逸’的,莫不是真在糾纏這位方姑娘?朕可警告你啊,別的事,朕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女情事上,你絕不能亂來。 方家是肱骨之臣,從前和阿軾斷了親,朕這心里一直對方老將軍甚是愧疚??上О?,這兩年朝中還沒開科取士,一個才俊也選不上來,這才讓方家姑娘耽誤到今時。 朕就指著這次春闈放榜,定要從三甲進士里,給她選一個人品和才學俱佳的。你這浪蕩子可得收斂收斂,別整日里纏著她,誤了她將來相看郎君?!?/br> -------------------- 第114章 出獄 ====================== 江與辰滿心不悅,側過頭道:“難道登上三甲就是才俊了?人品家世便不考慮了?再者說,如逸她突遭此禍,定然沒有心思相看什么郎君,陛下你何必cao這份閑心?” 這話一出,殿中的太監宮女們忍不住捏了把汗,江國舅也太大膽了,同陛下說話還是這么口無遮攔,字字句句全是嫌棄。 可慶德帝卻并不在意,反而望著他笑道:“你啊,你這個脾氣若是再不改改,只怕京中的閨秀們都要躲你不及,將來如何成家立業?” 他點了點桌案上的密信:“方家這段時日算是遭罪不輕,朕日日瞧著孚遠那張憂心忡忡的臉,也不大好受。 既然暗樁已經揪出來,你便親自去京兆府一趟,傳朕口諭,讓王實因放了方如逸,你再把她好好送回方家去,替朕安撫孚遠兩句?!?/br>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調換熟鐵畢竟是件大事,滿京的人都盯著……這樣吧,告訴孚遠,私鐵坊的生意辛苦,干脆別做了,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去,朕再給他尋個功績,賞方家一些金銀田莊。 那間私鐵坊暫時收到廣惠庫去,等案子了結,著人做個招賣會,轉給愿意接手的門戶?!?/br> 江與辰心思一動,也不為方家說兩句留下私鐵坊的話,只點頭道:“那我先替方家人謝過陛下隆恩?!?/br> “行了,趕緊去辦罷?!?/br> 慶德帝把密信遞給他,江與辰接在手中,仍舊塞進懷里藏好,隨意行了一禮,告辭離開。 剛走出宮門,他便見魏臨奔過來,上前問道:“公子,陛下怎么說?” 他一邊往京兆府的方向走,一邊道:“如逸今日就能回家。陛下讓我去京兆府傳個口諭,命差役把林掌柜拿來問話?!?/br> 魏臨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原本還在擔心陛下要把方姑娘和林掌柜一起關著,等案子了結后才各自發落?!?/br> 江與辰腳步飛快:“陛下心慈,事情已經有了明目,暗樁也浮出來了,再關著如逸做什么?京兆府那邊早就提審過她好幾回,該說的都說得清楚徹底。京兆府的差役自己沒用,就要在無辜之人身上搓磨,再加上梁王在暗中使了些手段……” 他嘆了口氣:“也不知如逸這段時日,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對了,你趕緊去調一輛馬車來,等會好送如逸回去?!?/br> 魏臨聽令去了,江與辰越走越快,恨不得插翅飛到京兆府的大牢里。 一炷香后,他站在京兆府審案堂外的院子內,冷眼看著王實因從后院轉出來。 王實因今日無甚要緊事,便命人去登臨樓買了些時新小菜,在后院有滋有味地吃。聽說江國舅來傳陛下的口諭,他驚得滿頭大汗,跑到江與辰跟前時,連官帽都沒來得及戴好。 見他如此,江與辰下巴微昂,皺眉道:“王府尹,若是此刻來的是陛下,你也這般失禮?” 王實因慌得伏在地上,叩首不絕:“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來得著急,不曾……不曾……” “不曾想到是我來傳口諭吧?!苯c辰振了振衣,高聲道:“陛下說了,方氏鐵坊里另有jian人作亂,私自調換供給神機營的熟鐵,嫁禍方家?!?/br> 他從懷中取出密信:“現已拿獲實據,著京兆府尹王實因即刻命人捉拿jian賊,送方氏女如逸出獄歸家?!?/br> 王實因聽了半晌,戰戰兢兢地抬頭:“江國舅,捉人好辦,可那私鐵坊畢竟是方氏女在管,現在就送回家去,若是要問話……” “王府尹,你如今是連陛下的話都不放在心上了?”江與辰滿臉慍怒。 “不不不!”王實因連連擺手?!敖瓏苏`會下官了!下官只是不曉得萬一要問話,該按哪個章程辦事。是要把人再請回京兆府,還是……” 江與辰正色道:“陛下說了,若是有話要問方家人,登門即可,絕不可把人拘在大牢里關著。方家是國之柱石,若傷著一點半點,王府尹是能提刀上戰場,還是能去漠北吃風沙?” 王實因忙道:“下官萬萬不敢!國舅爺請放心,下官這就放人,再派人捉拿jian賊!” 見他還在地上跪著,江與辰走到他面前:“還不快起來?陛下囑我好好送如逸回去,還得寬慰方家人。你可別磨磨蹭蹭,誤了大事?!?/br> 王實因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一邊哈腰,一邊伸出手去,對著大牢的方向:“江國舅這邊請!” 江與辰跟著他往大牢走,剛進了門,一股陰濕寒氣撲面而來,便是他一個身體強健的男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如逸竟然在這樣的地方,待了整整七日! 他攥緊拳頭,強壓住心里的怒氣,前行一陣,總算到了方如逸的牢房外。王實因命獄卒開了門,江與辰一把推開他,閃身進去。 此刻天已大亮,可牢中卻暗淡無比,方如逸正坐在桌案邊,捧著部翻開了的書,湊近一盞微弱的燭火。 聽見門外動靜,她疑惑地轉過頭來,滿臉驚訝:“江國舅?你回京了?” 她雖穿著冬衣,可鼻尖卻凍得通紅,臉色更是比一月前蒼白了不少。 江與辰心底翻起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喉頭滾動幾回,極力扯出一個笑:“鐵坊里的jian人已經查出來了,陛下讓我過來傳口諭,說今日便讓你回家去?!?/br> 方如逸又驚又喜,忙起身道:“已經查出來了?是誰?” 江與辰上前兩步,抽走她手中捏著的冊子,放在桌上:“你哥哥嫂嫂還在擔心你,我們先離開這里,回去再說?!?/br> 兩人出了牢房,走到京兆府大門外時,魏臨已經調來了一輛馬車,正停在路邊。 方如逸上了車,見江與辰坐下,忍不住問道:“現下總能告訴我了罷?” 江與辰甚是無奈:“你才剛從那個冰冷陰暗的地方出來,怎么也不歇息片刻?再說了,一聽到你下獄的消息,我可是千里迢迢從山南趕回來,今早剛進城,連家也沒回,衣裳也沒換,就忙著你的事,你也不問問我,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方如逸有些愧疚,低了頭道:“你這一路可還順利?” “我能出什么事?若真出了事,此刻也見不了你的面了?!苯c辰笑得甚是滿意,很快又皺了皺眉?!拔抑浑x京一個月,你怎么把日子都過到大牢里去了?” 方如逸嘆了口氣:“得意忘形唄?!?/br> “什么意思?” “這幾日,我靜心想著,自己攪亂了梁王那么多事,他豈會半點不知?音兒jiejie本是要嫁他的,如今又成了我方家的媳婦,他心里不知有多恨我。 這回的熟鐵案,定是他故意做局,等著我跳進去。我明里暗里贏了他好幾次,得意起來,做事也不謹慎了,這才著了他的道?!?/br> 江與辰搖了搖頭:“梁王是個陰險小人,你好端端在路上走,他都要牽條狗過來咬你。是他在做局害你,你一時不察才著了道,怎么反而怪起自己來了?” 見方如逸仍舊低著頭,他坐得近了一些:“罷了,告訴你吧,鐵坊里的林掌柜被梁王收買了?!?/br> “林掌柜?這怎么可能?”方如逸吃驚不小。 “是真的。魏臨昨晚摸去他家,找出來一封密信和一些銀錢,雖說不知寫信人是誰,但在京中同你有仇的,多半就是何齡了。 今早我去了何家,把何齡好一通嚇唬,套出她的話,她也說林掌柜有問題。調換熟鐵的法子,何齡怎么可能想得出來?一定是梁王策劃的,她和林掌柜不過聽令行事?!?/br> 方如逸沉思半晌:“原來是這樣,可我還是想不通,林掌柜為何要出賣我?他在坊中日子雖然不長,可做事認真勤懇,一心一意為了坊中的生意著想。這樣的人,究竟會為了什么背叛我?” 江與辰眉心微皺,抱著手道:“聽你說來,這個林掌柜至少在明面上是靠得住的,或許有什么不得已,比如被梁王威脅的人威脅了?” 方如逸搖搖頭:“看來只能等京兆府的人審過才知了……” 話音未落,馬車停了下來,魏臨掀開簾子:“方姑娘,公子,到了?!?/br> 江與辰命魏臨去叫門,自己扶著方如逸出來:“你哥哥嫂嫂只怕還不知你已經出獄,我聽魏臨說,這段時日,他們急得都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大圈。這次你順利脫身,他們總算能放心?!?/br> 方如逸心緒復雜,雖說杜遷來過之后,她在獄中并不曾遭什么罪,可好端端的一個人在大牢里待著,哥哥嫂嫂難免心急如焚。 “對了?!苯c辰又道?!白屇慵依锶酥钡?,是梁王那個小人,可不是你。你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千萬別把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br> 方如逸聽得心中動容,勉強笑道:“江國舅千里奔赴,從山南趕來救我,這般恩情,我不知該如何報答?!?/br> 江與辰毫不在意:“報恩那都是小事,眼下最要緊的,是把梁王的真面目揭出來。我……” “如逸你回來了!” 大門上傳來驚呼聲,江與辰回頭一看,開口之人是一位他在京中從未見過的公子。 那人一身的書卷氣,快步上前,扶住方如逸的手,沖他點了點頭:“這位就是江國舅吧?在下杜遷,問江國舅安好?!?/br> -------------------- 注:明代的廣惠庫是管“所有運送到京師的銅錢和寶鈔”,由太監管理(黃仁宇《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北京:九州出版社,p10)?! ∫驗楸疚氖羌芸盏?,所以在這一章里,我把承辦私鐵坊拍賣的活交到廣惠庫那里去了。但是在《明會典》的記載和《酌中志》的自述里,它是沒有這種業務的。 第115章 失去 ====================== 杜遷的手牢牢扶著方如逸,若是再往下幾寸,就要碰到她如玉般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