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自己并沒有收到江與辰回京的消息,此人一定是假扮的! 她三兩步出了屋子,奔到院門口一看,望見那張頗為出眾的臉,心氣兒頓時矮了三分。 此人還真是江與辰! 若換了是別人闖進來倒好辦,可江與辰是誰?奉旨浪蕩的紈绔,滿京何人不知他說話放肆,行事詭譎,誰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糾纏方如逸數月,莫不是定是聽說了方如逸下獄的消息,這才尋到自己跟前來? 不過短短一瞬,何齡腦中卻飛過千般思緒,后背一寸寸僵硬,強撐著道:“江與辰,你為何擅闖我何家!” 江與辰背過手去,姿態悠閑:“許久未見何姑娘這張笑里藏刀的嘴臉,我這心里甚是思念,這才特意過來看看,萬一你變得慈眉善目,京中豈不是少了一處美景?” “你!”何齡氣得發抖?!敖c辰!你私自闖進我的院子,我還沒同你計較,為何又口出狂言,侮辱于我!” “侮辱?”江與辰眉梢一揚,大為驚訝?!拔颐髅髦皇窃谡f實話,何姑娘怎么如此生氣?難道三年前何姑娘在王家的花宴上,企圖暗害方如逸,卻被我表侄女和閨秀們當眾撞破的事,是別人誣陷了你?” 何齡想起當年為此挨的幾個巴掌,頓時咬牙切齒:“這件事早就掀過去了,你又提它做什么!” “你能做,難道還不許別人提?” 何齡冷眼盯著他:“江國舅,你今日過來,是為了方如逸吧?她自己貪利,私自調換了給軍中的熟鐵,跟我有什么關系!” 江與辰目光如刀,狠狠戳在她臉上:“如逸她做的都是本分生意,又一向與人為善,同京中的貴女們也都交好,我思來想去,只有你何姑娘總是瞧她不順眼,這件事除了你,有誰會做?” 何齡攥緊了絲帕:“江國舅為何開口閉口拉扯起我來?莫不是被旁人的假證蒙住了心竅?” 江與辰略感驚訝,他聽得出這句話里的深意,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拿住什么切實的證據,證明調換熟鐵的事同何齡有關。 這個何齡素來蠢笨,今日卻頭腦清醒,想必她得了高手從旁指點。 可江與辰卻并不在意,有沒有切實的證據,于他而言,并不要緊。 他隨意笑道:“別人想蒙我,只怕很難?!?/br> “看來江國舅手里是沒有證據了?!焙锡g暗自松了口氣,挺直腰桿道:“既沒有,為何要攀咬我?” 江與辰瞥她一眼:“何姑娘,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但凡今日我從你家出去,告訴滿京都的人,如逸就是你害的,你說,他們會不會信?” 何齡臉色青白,她從前的確做過暗害方如逸的事,還在城中傳了個遍,就算這次的換鐵與自己無關,只怕旁人也會信了七八分。 更別說方如逸下獄,自己也是主謀之一。 “何姑娘,你也知道,我從不按常理出牌,為了讓如逸多瞧我幾眼,將來念著我的好,我便是做出些偽證,攀咬你一二又何妨?反正我頂著浪蕩的名頭,就算鬧到陛下那里去,最多不過是挨頓打?!?/br> 江與辰似乎說得有些累了,自顧自走到石凳前坐下,慢條斯理起來:“可何姑娘你就不一樣了,你在京中的名聲本就差得很,三年前的事,好不容易按下了些,如果借著這一回再翻出來……哎,人言可畏??!” 何齡臉色僵硬,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又在天子腳下同官眷們做生意,那些讀書人家最講清譽,名聲一道,自然看得極重。 “江國舅今日到我家中來,究竟想怎樣!” 江與辰沖她勾勾手指,何齡沒法子,只得忍著氣,上前兩步。 “如逸為何下獄,你我心知肚明。調換熟鐵,便是把罪往死了做,也不過是牢獄之災,方家如今有錢了,大筆的銀兩交出去,再讓方少將軍在陛下面前哭一哭,或是讓方老將軍千里迢迢送封陳情書過來,多半也就出來了。這樣的局面,恐怕不是你和背后之人想看到的吧?” 何齡的嘴角微微抽動,不知江與辰點出她背后有人,是詐她一炸,還是真的發現了些什么。心頭滾過千般思緒,她張了幾回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江與辰只是笑道:“我這個人最煩俗事侵擾,要不是這回撞上如逸的案子,我又何必大清早地到你府上來問話?何姑娘,熟鐵的事查到鐵坊里的敗類,也盡夠了。 我在如逸面前得臉,你也好交差不是。否則,真大鬧起來,陛下一道諭令發到大理寺,把你何家的產業查個底朝天,揪出幾個天大的錯來,又有什么意思?” 何齡心中怦怦亂跳,若只是單單叫她去問話,自然是不怕的,可若真讓官府的人下手查抄產業,別說其他暗中往來的生意了,只私鑄銅幣一條,就夠她滿門抄斬。 她心念幾動,壓低聲音飛快道:“我只聽說那林掌柜有些問題,別的一概不知?!?/br> 江與辰盯住了她:“當真?”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好騙你的?”何齡無甚好氣?!斑€望江國舅莫要食言,若真鬧上官府,我定是一問三不知?!?/br> 江與辰正要開口,院子外忽然傳來婦人的喊聲。 “姑娘!姑娘……你這個人,放開我!啊——” 一個粉色的身影跌進院中,那婦人從地上掙扎起來,顧不得滿身的土灰,一瘸一拐地奔到何齡面前:“姑娘沒事吧?江國舅可曾欺負了你?” 何齡搖了搖頭,有些欲言又止,江與辰得了消息,很快轉身往院外走,吊兒郎當地丟下一句“不過是問幾句話罷了,哪里談得上‘欺負’二字”。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何齡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出院看了看,見四下已無江與辰的蹤跡,這才摸著心口,驚魂未定道:“mama,府上的護衛竟都是死的!這么一個大活人闖進來,居然半點不知!” 王mama攙著她往屋子里去:“姑娘,江國舅武藝高強,誰能奈何得了他?再說了,方才我過來的時候,路上是一個護衛也沒瞧見,到了院門口,又被一個蒙面的漢子扯住……” “那人一定是魏臨!”何齡恨恨道?!俺怂?,京中再無別人如此猖狂!” 她進了屋子,坐在桌幾旁飲了兩口安神茶:“mama,你快讓人在府中四處查看查看,護衛不會無端端不見蹤影,定是被魏臨給拿下了?!?/br> 她“砰”地放下茶盞:“這些沒用的家伙!通通給我換了!” 王mama趕緊著人去辦,回來后又道:“姑娘方才都跟江國舅說了些什么?” 何齡把事情經過,從頭到尾細細一說,王mama大驚失色:“姑娘怎么能告訴他林掌柜的事!這不是自己把自己給暴露了么!” 何齡急了:“難道mama忘了,那魏臨連著兩日在林家前鬼鬼祟祟,王爺說,定是杜遷留了后手,要把禍事轉嫁到林掌柜身上去,好把方如逸那個賤蹄子救出來,反過來拿捏王爺和我。 今日江與辰登門,多半已經發現林掌柜有問題,這才巴巴地來逼問我。反正那林掌柜同我們并無干系,我這樣說,豈不是能摘得干凈?” -------------------- 第113章 面圣 ====================== 可王mama卻仍是焦急:“就算如此,姑娘也太大膽了些,江國舅手里根本沒有我們何家什么證據,就算告到御前,咱們也是有理的。他不過是大著膽子,詐姑娘一回,姑娘怎么能上他的當?” 何齡臉上青白一陣,心里的怒氣翻上來,一下將茶盞拂落在地:“你來得這么遲,我哪知道如何應對他那個無賴!” 王mama忙道:“姑娘息怒,都是我不好。既然事情已經如此,那咱們還是得想些個補救的法子?!?/br> “他人都走了,難道還要我找上門去不成!” 何齡只覺得甚是煩躁,怎么也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轉了又轉,思忖許久道:“這件事,我是沒什么主意了,還是得去問問王爺才好?!?/br> 她一疊聲地喊人更衣,可王mama卻攔住了她:“姑娘你忘了,今日王爺要去陳家下聘,咱們過去只怕不大好?!?/br> 聽見“陳家”這兩個字,何齡氣不打一處來,登時甩了捧著外衫的侍女一巴掌:“衣服送得這么急,是要催著我去梁王府丟人顯眼,看那陳家女進門嗎!” 侍女慌得跪下,低著頭,半個字也不敢吐。 王mama屏退下人,攙著何齡坐在桌幾邊:“姑娘莫氣,雖說江國舅拿到了林掌柜是暗樁的證據,可方如逸的案子上達天聽,京兆府里又有王爺的人阻撓著,審了那么久都沒個結果,豈是一日就能了結的?” 何齡狠狠撕著帕子,冷笑一聲:“mama說得是,江與辰仗著當朝國舅的身份,橫行霸道,一個功名官身都沒有的庸碌,竟還以為自己能力通天了!可惜啊,朝中勢力復雜,京兆府的王實因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聽他的話?” “咱們就在府里等上一日,待王爺明日騰出手來,姑娘再登門也不遲?!?/br> 就在王mama與何齡商議后續的當口,江與辰和魏臨已然到了主街上。 天色尚早,行人并不多,只有賣朝食點心的攤子起了炊煙。 兩人都沒用飯,干脆拐進一間食店,要了一盤黃米面棗糕,兩碗雞湯吊的餛燉清面,并三兩屜rou粉合汁小籠包。 魏臨顯然是餓了,飛快嗦著清面,忙里偷閑道:“公子,你這空手套白狼的功夫,真是越發熟練了,我還以為你要把林掌柜的證據,摔在她臉上?!?/br> 江與辰咬了一口rou包子:“對付何齡這樣的蠢人,何必動用證據?嚇唬兩句,她就乖乖交代了?!?/br> 他低頭喝了幾口雞湯,目色深沉:“看來熟鐵被換的事,的確跟梁王有關。這個梁王,都要跟陳家結親了,居然還不肯放過如逸?!?/br> “公子,梁王已經發現,從前方姑娘壞了他不少事了?!?/br> 江與辰了然地點點頭:“怪不得他要做這個局,他心腸窄,是個睚眥必報的主,想必心里恨著如逸。還有私鑄銅幣的事,他一直沒找到模具,多半正找機會踩死方家。 幸虧啊,如逸夠聰明,早早給工部送了陳情書,讓陛下知道此事。否則,眼下的情形還不知會何等兇險?!?/br> 魏臨咽下棗糕:“公子,如今證據有了,話也問完了,我們趕緊去方家吧?” 可江與辰卻慢悠悠地放下筷子:“不去方家?!?/br> “不去?”魏臨懵了?!澳侨ツ??” “進宮?!?/br> 江與辰起身拍了拍衣衫,忽然想起什么,奔到門外,抓起地上的土灰,不住地往身上灑。 魏臨插著腰站在他后面,甚是疑惑:“公子,你這是為何?” 江與辰把手中剩下土灰抹在臉上,低頭看了看那身灰不溜秋的外袍,滿意道:“我一個千里迢迢從山南趕回來,連家門都來不及進的人,怎么能衣衫整潔,神采奕奕?” 魏臨這才反應過來,俯身抓起一把土,扔在他身上:“公子啊公子,陛下被你哄騙了這么多年,你于心何安吶!” 江與辰斜他一眼:“夠了夠了,再多就顯得刻意了。陛下心慈,我怎么忍心騙他?我這不是為了讓自己更加風塵仆仆一些么?”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灰,大步往宮城的方向去,魏臨連忙跟上,兩人行了一陣才到宮門下。 守門的小太監一見來人是江與辰,趕緊躬著身子上前陪笑:“江國舅是昨日回京的么?怎么也不讓人來知會皇后娘娘一聲?聽說娘娘每日里都在念叨國舅爺,盼您早些回來呢!” 江與辰命魏臨在外面守著,自己一邊往宮里走,一邊對小太監道:“別人來說,還不如我自己進宮見娘娘。反正娘娘想見的人是我,何必讓傳信的人跑來跑去,白費力氣?” 小太監打眼一瞧,見他渾身土灰,多半是今早才京城,連回家換身衣服的空檔都沒有,忍不住暗嘆他果然是個從不肯守進宮規矩的,更不愿像旁人一樣,先通稟一番,等宮里傳旨下來,再穿上合乎儀禮的服制,進宮覲見。 “江國舅是個性情中人,連陛下都常說喜歡國舅爺的灑脫?!毙√O討好地應和起來?!皣藸斶€是去見娘娘么?” “不?!苯c辰身子一轉,拐進前往崇德殿的小路?!拔医袢找纫姳菹??!?/br> 小太監一愣,腳步頓時慢了不少,他趕緊抓住一個路過的宮女:“快去稟告陛下,江國舅在崇德殿等著拜見!” 見宮女飛跑著去了,他才緊趕慢趕地跟上去,和江與辰一起到了崇德殿外。 “國舅爺要不要進去等?” 江與辰皺著眉頭掃他一眼:“未經傳召,豈可擅入?” 小太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人都大剌剌地“闖”到崇德殿門口了,怎么這會反倒講起覲見的儀禮來? 都說江國舅的心思極難琢磨,傳聞還真是絲毫不差??! 小太監沒法子,只得陪了個笑臉,跟著一塊等在殿外。 不多時,慶德帝匆匆趕來,見江與辰立在臺階下,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瞬間頓住腳步:“阿辰,你怎么站在此處?” “進了宮,自然得守規矩,我在陛下傳召?!?/br> 話雖如此,可江與辰卻只是側過身來,隨意行了一禮。 慶德帝走到他面前,上下左右探看許久,忽然舉起右手,在他額間探了探,疑惑地對小太監道:“這也沒發燒啊,怎么就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