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那日知曉江與辰的真實身份,她不應該意氣用事,同他大吵一架,而是好好把握自己和江與辰相識于微的情分,攀上□□助徐瑞步入朝局。 于江家,于徐家,于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她從未想過重來一世后,自己能這般清醒理智,不計較其他,只看利弊。 她不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一舉三得,可這步棋一走,心里總是別扭著。 方如逸深吸一口氣,努力按下那些擾亂清夢的煩惱絲。 元軾是個心狠手辣的,想同他斗,怎能總是捏著一顆仁慈仁善的心? 該用之人還是得用,這樣做,對徐瑞和江與辰并沒有壞處,說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利用。 她這么想著,困意漸漸襲來,胡亂睡了一夜,次日起身,把江與辰的脾性喜好一一錄下,派人送去徐家,讓徐瑞背熟。午后,她又查看了幾回要送去江府的拜謝禮,還有從前江與辰借給她的頭面衣衫。 第三日上,她一早便裝扮起來,心里盤算了好些客套話。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攀上江府,自然不能像從前那樣,對江與辰有什么就說什么。 他終究是皇親國戚,自己一個無依無勢之人,得擺正身份才好。 方如逸望著梳妝鏡中的姿容,金釵了了,卻恰如其分。這般大方得體的妝飾衣裳,任誰見了,都瞧不出一絲的錯。 她微微嘆氣。 從今日起,只怕自己與江家的距離近了,同江與辰的距離卻要遠了,再也不能像曾經那樣,隨心所欲地談天說奇。 “姑娘,徐公子到了?!?/br> 方如逸起身:“走吧?!?/br> 出了外門,她果然瞧見徐瑞正站在馬車旁,按照自己囑咐的那樣,穿了身時新的圓領青衫。 兩人上了車,方如逸面露歉意:“徐哥哥,你愿意屈尊去做江國舅的塾師,我心里十分感激?!?/br> 徐瑞忙擺手:“如逸meimei多慮了!既是你相請,我豈有不從之理?其實我素來仰慕江首輔,只是他如今不再主持科考,想做他的門生也難了?!?/br> 他思索片刻,又道:“昨日你寫在信里的話,我看了之后感慨良多。你說得很對,若我想有所為,必得讓他人覺得,我可堪大用才行。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另一個人,定是有所求,才有所予?!?/br> 方如逸暗暗驚訝,徐瑞身負才學,是個骨氣奇高的,素來覺得只要自己是匹千里馬,早晚能得伯樂賞識,卻不知千里馬常有,而伯樂難尋。 與人相交,說到底講究的是個互利,你靠著我,我也靠著你,才能和和氣氣地長久往來,一同向高處走。 如今他能想明白,將來定不會陷在有才不得賞的困局中,實在是件喜事。 徐瑞繼續道:“從前我總覺得,京中貴胄盡是那些庸碌之輩,仗著家世顯貴,把持著入仕升遷的道??赏蠑禂?,他們的先祖也并非出身高門,拼勁一世乃至幾世的積累,才把家門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的子孫固然有不少平庸無能之輩,可他們卻個個都是能青史留名之人。若是我只用子孫的能耐,來評價其先祖的才德,那便狹窄了?!?/br> 方如逸頷首:“徐哥哥,你能通透這些道理,實屬不易。說來慚愧,其實我請你做江國舅的塾師,也是為了我自己?!?/br> 她眉頭微蹙,眼中浮現凄苦之色:“何齡不肯放過我,去歲下山南時,她派人殺過我?!?/br> “什么!” 徐瑞驚得一下站起來,腦袋“咚”地撞上車頂,他顧不得疼,捂著頭急道:“那你可報官?” 方如逸搖頭:“雖說有證據,但何家是皇商,家大業大。若我就這么找上門去,只怕她暗中使些手段,照個人出來替罪,自己仍舊逍遙自在。 思來想去,唯有等我的生意做得像模像樣,和京都的貴眷們有些往來,才有能力同何齡抗衡。所以,我才想請徐哥哥你暗中幫我?!?/br> “你只管說,我定拼盡全力!”徐瑞連連點頭。 方如逸請他坐下:“徐哥哥才高,此番前去,必能得江首輔青眼。我想讓你幫我留意一個人,吏部郎中曾得功?!?/br> “曾得功不是王家的女婿么?”徐瑞疑惑?!半y道他與何家有往來?” 方如逸神情肅然:“這位曾郎中有個外室,叫陳容容,幫著他打理同何家的生意?!?/br> 徐瑞的雙眼一下瞪大:“曾得功不是在王家祠堂發過誓,此生絕不納妾么!這件事京中還傳為美談,怎么會突然冒出來一個外室?” “此事做得隱秘,若非與曾得功熟絡之人,便是一點消息也不知的,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br> 眼看馬車就要到江府,方如逸飛快道:“徐哥哥,等你做了江首輔的幕僚,還望你能接近曾得功,幫我打聽出他那位外室的住處?!?/br> 徐瑞鄭重點頭:“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你辦妥?!?/br> 說話間,馬車停下,三人下了車,立在江府大門前。 雖說府中住著當朝首輔和國舅爺,可江府卻并不十分氣派,牌匾上的漆色暗淡,“江府”那兩個大字走筆規矩,端莊穩重,透出一派的守拙內斂。 一名小廝奔過來行禮,弓著身道:“敢問來人可是方如逸方姑娘?” 余照點頭:“小哥好眼力?!?/br> 小廝笑得雙眼一瞇:“可算把方姑娘盼來了,我家公子一早便吩咐小人在外門上候著!” 說話間,他望向徐瑞,疑惑道:“這位公子是?” “這是工部給事中徐復老爺之子,徐瑞徐公子,今日同我家姑娘一道來拜訪江國舅?!?/br> “原來是徐公子!”小廝忙伸手往里請?!拔壹夜诱谇皬d等著,就盼著二位來呢!” 方如逸道了聲謝,緩步往里走,入府后穿行一陣,不多時便到了前廳。 江與辰果然已經坐在了里面,端了杯茶也不喝,就這么拿著茶蓋,慢慢地撇那浮上來的茶葉。 小廝三兩步跑進去,對他一拜:“公子,方姑娘和徐公子來了?!?/br> 江與辰眉梢一動,抬眼瞥了眼正從門外進來的兩人,方如逸自是不用提了,可那位徐公子到底是何人? “問江國舅安?!狈饺缫莨曇桓??!罢垏藸斔∥颐懊?,私自帶了我父親好友之子,徐瑞公子上門?!?/br> 江與辰回過神來,想起方岱的好友徐復的確有一個兒子。 看來就是此人了。 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擺出國舅爺的架勢:“方姑娘,今日登我江府的門,所謂何事?” “一來是拜謝國舅爺昔日照拂?!狈饺缫莺Φ?,語氣舉止合鉅合禮?!岸?,我聽說國舅爺這幾月,日日夜夜在科考上用功,心中實在感佩萬分。 前幾日忽然想起我這位徐家哥哥素有才名,其父更是先帝時的狀元郎。故而今日特意請他一同登門,想為國舅爺的春闈,進些綿薄之力?!?/br> 江與辰頓時大喜過望,原來如逸竟這般為自己著想! -------------------- 第33章 拜會 ===================== 心頭的歡喜一起來,江與辰臉上本就裝出來的那份嚴肅神情,瞬間蕩然無存。 “如逸,快坐!” 他起身下堂,恰巧小廝奉茶上來,便親手將那茶端到方如逸身側的小幾上:“你嘗嘗這雀舌芽茶,我讓人放了些阿膠、栗絲和木樨,拿玫瑰潑鹵點過,你身子虛,吃這個茶最好不過?!?/br> 方如逸捧起茶盞,淺淺飲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br> 江與辰滿意地坐下來,和她只隔了一方小幾,正要再閑談幾句,余光瞥見徐瑞還站著,沖他隨意招了招手:“徐公子也坐?!?/br> 徐瑞遲疑片刻,回身坐在二人對面,他靜靜地瞧了一會,發現江與辰眼里根本看不見自己,只顧著同方如逸說話,心中猛地察覺到了什么。 這位江國舅,莫不是喜歡如逸meimei吧? 一念生出,他不由地后背僵硬,整個人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冰水,心間那縷未曾說出口的愛慕,也隨之凍住了。 也是,如逸meimei容色絕麗,家中雖然清貧,可父兄的官職卻不低,她又這般堅韌自立,任誰見了都會喜歡得緊。 江國舅從前雖說有些胡鬧,可如今也收了心,日夜苦讀詩書了。 自己一個從七品小官門戶出身的尋常舉子,說到底,終究是高攀不上正三品昭武將軍的女兒,更別提同江首輔的兒子爭了。 前廳里笑語連連,可徐瑞卻如同掉進冰窖中一般,寒氣涔涔。 他端著茶默默吃著,將心里那份對方如逸的愛慕,一點一點收起來。 愛一個人,并不是非要宣之于口。 若說這輩子有何慶幸之處,便是他來得最早,在京中無人知曉方如逸是何等奪目的女子前,他就已經被那般耀眼的光深深吸引,捧出自己的一顆心。 他也愿走得最晚,將這一生的癡戀都化作拳拳護佑,守著她的悲苦,經著她的離愁,思著她的憂憤,也祝著她的喜樂。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這世間最深沉的愛戀,是除自己之外,無一人知。 如逸meimei自有她的天地,若能以親友之身相知相伴,也不失為一種相守。 一盞茶吃完,徐瑞的心緒也平復了不少,方如逸見他始終一言不發,只當他是尋不見插話的由頭,便對江與辰道:“江國舅,不知你可愿讓徐公子做你的塾師?” “你選的人,定然合適?!苯c辰只顧看她?!靶旃拥母赣H又曾高中狀元,家門風范猶存,自然差不到哪里去?!?/br> 聽了這話,方如逸安心不少,思索片刻,借機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徐公子頗有才能,只是缺了個被人賞識的機會,如今江國舅肯賞識他,請他入府做塾師,我心里實在高興得很,還望將來他能遇見更多像江國舅一般的伯樂才好?!?/br> 江與辰立即道:“這有何難?我爹門下學生眾多,逢年過節便常來拜會。徐公子既做了我的塾師,我爹自然也要過問一二的。他是個惜才之人,如逸你只管放心?!?/br> 聽他這般說,方如逸暗自松了口氣,沖著徐瑞輕輕點頭。 今日來江府的目的已然達成,她也沒什么好多留的,隨意地閑話兩句,便起身說要告辭。 江與辰卻心頭一緊:“如逸,你才剛來,怎么就要走?” “今日過來,本就是尋了木工坊休息的空當?!狈饺缫萑崧暤??!叭缃駰顜煾岛陀嗳蝗チ松侥?,坊中那些賬簿核對,還有木料采買之類的雜事,都是我親自在管,實在忙得很,想在貴府多留一刻,只怕也不能了?!?/br> 江與辰的神色有些懊喪,三個多月了,他嘴上雖然不說,可心里是日盼夜盼方如逸來找他說話。今日她總算來了,但沒等說上兩句卻又要走。 可一想起魏臨提過,她的農具生意做得極好,想必的確忙得很,只好忍了挽留的話,送她出了江府大門。 轉身回到前廳時,見徐瑞還在里面坐著,江與辰喚來一名小廝,請他到耳房休息片刻,想著等自己父親回來了,再喊他一塊兒過去。 其實方如逸后來說的那些“伯樂”云云的話,字句里藏了何等深意,江與辰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并不在乎。 父親是國朝首輔,自然希望能為朝廷遴選有才之人,故而從不閉塞登他江府的門路,朝中的臣子和在野的布衣,想攀他江家的關系更是不計其數, 可那些人大多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一張口除了奉承,什么也沒有。 這位徐公子卻是個例外。 雖說今日在前廳時,自己只顧著同方如逸閑談,但他的余光其實始終留意著徐瑞。 此人和那些只懂討好的平庸之輩不一樣,就算自己晾著他,他也是一派不疾不徐的模樣,是個有品格,有骨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