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底氣這般足,文才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他一早查過徐家,知道徐瑞父親徐復的官位之所以越做越小,是因為他脊梁太直,不懂權宜,更不懂彎腰。 如此脾性,同他江與辰倒是相合。 又加上徐瑞是如逸帶來的人,種種緣由疊在一處,他也樂得幫徐家一回。 不過,其中最要緊的,是讓如逸承他一個大大的情面,如此,將來拜會往來,自是少不得的。 江與辰心滿意足地喝了幾盞茶,日頭過午,外門上的小廝終于來報,說老爺已回府。 他道了句“怎么才回來”,忙叫上徐瑞,一道往正堂去。 今日難得無人登門拜訪,江介樂得自在,正坐在堂上吃一盞nongnong的胡桃松子六安茶。 “爹,聽說朝廷正缺人,我便給你帶了個才高之士來?!?/br> 江與辰的話剛飄進堂中,江介便被那胡桃仁噎了一下。 他這兒子定是中邪了,居然關切起朝廷缺不缺人。 從前阿辰可是最瞧不上仕途經濟的! 江與辰進了堂,自顧自坐下:“爹,人都到了,你怎么還在吃茶?” 江介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抬頭打量徐瑞一眼,忽然覺得有些面熟:“工部給事中徐復,是你什么人?” 徐瑞恭聲行禮:“回江首輔,是家父?!?/br> 江介心中吃驚不小,忙放下茶盞:“你今日登我江府的門,可是你爹讓你來的?” “是我請徐先生來的,如今他是我的塾師?!苯c辰插了句嘴?!暗?,你問這個做什么?” 江介沉吟不語,徐復和他是同科的進士,此人才名顯著,當時京中誰不知道? 可有才之人最怕氣盛。 朝局復雜,多得是辨不清的暗流,能不能仕進登閣,不是有才就能取勝,而是要讓靠山作主。 他當年也曾因為太過正直,被打壓得翻不起身,幸得先太師惜才,諄諄以授,教他忍耐,囑他低頭,這才在紛爭不斷的朝局中搏出一條路來。 如今登上高位,他也有了能力和權勢,去肅清那些貪腐之氣。 可徐復卻是個最不懂得彎腰屈背的,又沒能像他一樣,得人指點,幾番中朝風雨過后,這官卻越做越小,好好的一個狀元郎,就這么默默無聞了。 如今見他的兒子登門,大有一副愿意藏鋒的模樣,江介自然甚為驚詫。 “徐公子,你來這里,令尊可知曉?” 徐瑞點頭:“家父知道,可他本是不愿意,見我力爭,他沒法子,只得隨我?!?/br> 江介微微點頭,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高椅,示意他坐下:“說起來,我與令尊都是乙酉科的進士,是同年。他素來有才,如今卻只能屈居工部,真是可嘆?!?/br> 他的目光忽地肅然,直視著徐瑞道:“徐公子可知,‘藏鋒’二字,如何寫?” “執戈在手,以草覆之,無見刀斧,臣心亦穩中而居,不露鋒芒,是為‘藏’?!?/br> 江介眉梢微動,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銳刀凜凜,草木盛之,裹藏尖利,傷人之心亦無存,持守以待,是為‘鋒’?!?/br> 江介大笑出聲,連連點頭,指著徐瑞對江與辰道:“你這個浪蕩子,倒是知道給自己找個好先生,將來可要虛心向徐先生求教?!?/br> 江與辰不置可否:“爹你看中就行了?!?/br> 徐瑞忙道:“在下言語粗笨,還望江首輔和江公子海涵?!?/br> “徐先生,乃父如斯,你的才能我是不擔心的。阿辰隨性慣了,不喜歡有人日日拘著他苦讀,你先與我做個幕僚,熟悉熟悉朝中事務人情,等明年春闈時,再和阿辰一同科考?!?/br> 徐瑞心中大喜,能得江首輔賞識,是外頭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 他想了想卻道:“與公子同科考試,會不會……” “無妨,他從不在意這些的?!苯榈?。 見事情順當,江與辰也懶得說幾句告辭的話,起身就往外走。 回到書房,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兩回書,腦中總想著今日方如逸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的身影。 她都在忙什么呢? 江與辰扔下書冊,眉頭一皺,抱著手靠在椅背上。 如今她這般忙碌,也不知那些藥膳可頓頓在吃? 說起來,自己和方如逸還曾是師徒一場,她忙成那樣,若是把身子拖垮了,自己尋的那些海參、藥膳,可不就白忙活了么。 不行,得去瞧瞧。 念頭閃過,江與辰的眉頭頓時舒展開,出了書房便命小廝套馬來,腳步飛快地往外門上去。 -------------------- 第34章 紈绔 ===================== 馬蹄急奔,不多時,江與辰便望見方家老宅的大門。 他下了馬,突然發現自己來得太急,手上竟連一盒點心果子都沒帶。 眼看天光尚在,方如逸愛吃的張家點心鋪多半還開著,他翻身上馬,正要離開,巷子口忽地有人過來。 “江國舅?”余照手上提了個食盒,仰頭驚訝道。 “余照,你家姑娘呢?” “在屋里呢,她從江府回來后,身上燥燥的不舒服。奴婢想著,多半是入秋的緣故,就去張家點心鋪買了些秋梨膏。江國舅今日不是才見過姑娘么?” 江與辰故作淡然:“我出門路過此地,想起徐瑞被我爹要去做了幕僚,順道過來告訴如逸一聲?!?/br> 余照的目光黯了一下,滿臉遺憾地點頭:“原來是順道,奴婢還以為江國舅是特意過來瞧姑娘的……多謝國舅爺相告,奴婢定會轉達姑娘?!?/br> 見她仰著頭,一臉要送自己離開的模樣,江與辰忍不住暗忖這小侍女怎會如此不上道。 遲疑片刻,他只得下了馬,隨意道:“既然我都來了,那就進去看看如逸?!?/br> 余照的雙眼頓時晶亮,一把將食盒塞給江與辰,壓低嗓音:“國舅爺,姑娘不知奴婢今日出門去了何處,你拿著這秋梨膏,就說入秋燥熱,特特買了給姑娘的。她聽了,心里定是高興得很!” 江與辰接過來,故意露出勉為其難的神色:“罷了,我最不喜拂人好意,你都這么說了,也只好如此?!?/br> 余照歡天喜地地開了門,剛進院便大聲道:“姑娘,江國舅來瞧你啦,還帶了秋梨膏來,說秋日氣燥,讓姑娘吃了去去火!” 江與辰甚是滿意。 余照這個小侍女竟如此懂事,看來回去后,得在魏臨面前替她好好美言幾句。 屋子里悄然無聲,他給余照使了個眼色,把食盒遞過去,余照拎著進了門,見方如逸正從床榻上坐起,額間冒了不少細汗。 “姑娘這是才睡醒?”余照放下食盒,拿了把團扇過去,給她扇涼。 方如逸點了點頭,神色懨懨:“江國舅怎么來了?” “他來瞧姑娘?!?/br> 方如逸嘆了口氣,不大想見他。 今日晨起便有些倦怠,強打精神去了趟江府,回來后便在床榻上躺著,若不是方才余照喊她,自己是斷不想起身的。 “姑娘若是覺得身上不好,要不奴婢回了江國舅,請他改日再來?”余照小心道。 方如逸起身穿衣:“罷了,他人都到院中了,徐哥哥的仕途還得依靠江家,我總不能怠慢了他?!?/br> 說話間,她穿戴齊整,努力端出笑臉來,推門出去。 “問江國舅安?!?/br> 她福了福,行動合禮,江與辰卻上前幾步,眼底全是笑意:“你知道我從來不拘這些俗禮的,你身子不好,就別行禮了?!?/br> 說著,他伸手想拉方如逸坐下,可方如逸卻后退一步,躲開了。 “國舅爺不拘小節,可我卻不能不循禮,否則豈非失了體統?!?/br> 江與辰愣了一下,懸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如逸,你怎么了,為何突然這么說?我們之前說話不都很隨意的么?” 方如逸微微低著頭,沒去看他:“從前我不知國舅爺身份,多有沖撞,如今回想,實在汗顏。雖說我不是從小長在京都,可禮數卻記得不少。你是皇親,我是臣子之女,對你自然得敬重些?!?/br> 江與辰默不作聲地聽著,臉上的笑意寸寸消散:“原來你心里還在生氣?!?/br> “豈敢!”方如逸忙道?!皣藸斢谖矣芯让?,只怕我此生都還不清,豈敢同你生氣?!?/br> 她言語得體,行動守禮,叫人挑不出半點的錯,可江與辰心底卻涌上來說不清的別扭。 恍然間,他突然很想念方如逸和自己賭氣,連句話也不問的那段日子。 至少在那時,他知道方如逸雖然不曾見面,可心里同自己卻是近的。 不像此刻,分明就在咫尺,卻疏遠至極。 腦中的思緒紛紛亂亂的,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再開口時,江與辰便帶了三分的氣:“你為何非要這樣同我說話?就不能像之前那樣么?” 方如逸的腦袋漲得難受,昏昏沉沉的,沒品出他話里的不高興:“國舅爺是皇親,我實在不敢造次……” “什么皇親國戚!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江與辰的音調一下拔高?!拔覄e無所求,不過是想讓你和從前一樣同我隨意說話,難道這也不行?” 方如逸這才覺出他的怒意,抬頭怔怔地望著他,心底那團本就沒滅盡的火,猛然間躥了起來。 這個人,怎會如此難對付! 避著他不行,對他客氣也不行,他一個皇親,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像之前那樣和他隨意說話,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做文章。 尊卑有別這般簡單的道理,他為何就是不明白! 方如逸的身子愈發難受,眉頭一蹙,轉身往屋里走,想喊余照出來應付他。 可才邁了幾步,心頭的火卻燒得熊熊,一股莫名的沖動翻上來,她回過身,快步奔到江與辰面前:“今日我為何突然登你江府的門,難道你不明白?” 她語速飛快:“我就是想借機攀上你江家,好為徐哥哥鋪路,將來我在京中和貴眷們做農具生意,朝廷里便有人替我看著,傳些大臣們的消息來。如此,我的生意也能穩當些。江與辰,你這么聰明,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 江與辰被她說得愣神。 他自然早就看出來了,可他不在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