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春宵恨短。 許久,屋子里總算安靜下來,陳容容歇了半晌,扭過頭見房中黑黢黢的,披了件薄衫下床點燈。 “怎的點上燈了?”曾得功歪在床榻上,斜覷著那副玲瓏有致的身子?!按龝哼€得吹,白費這功夫?!?/br> 陳容容端起油燈,擺在離床榻最近的高幾上:“奴家有好東西要給曾郎看呢?!?/br> 她走到五斗柜前,拉開最底下的抽屜,搬出一只半大的紫檀木盒,擱在床沿邊。 “這是何物?”曾得功手肘一撐,坐起來道。 陳容容卻不急著回答,而是把盒子打開,取出里面的東西,燈下一看,竟全是鋪面田產的房契和地契。 曾得功匆匆翻過一遍,忍不住驚道:“怎的比去歲瞧著多了一倍?” “自然是奴家的功勞了?!标惾萑萦行┑靡??!芭液么跏巧虘舫錾?,雖說父母走得早,可從小也是見識過生意之道的。曾郎把辛苦掙來的私產交給奴家打理,奴家自當盡心盡力?!?/br> 曾得功摟住她親了一口,盯著那些契書,激動得雙手顫抖:“我曾家清貧半生,如今總算得了富貴命!只是爹娘沒福,不等我盡孝便早早走了。容容,你實在是我的賢內助,王家那個潑辣貨,怎能同你相比!” 陳容容捂嘴嬌笑:“曾郎說笑了,奴家哪敢同大娘子相比?大娘子出身名門,想做些小生意,只消說一聲,便有人排著隊地送上門去??膳抑荒芨o了何家,何姑娘吃rou的時候,奴家能有口湯喝,就知足了?!?/br> 曾得功將契書小心地放回盒中,合上蓋子摸了兩把:“都是王爺賞賜的恩典,才讓我們同何家攀上關系。否則就憑我一個連寒門都算不上的人,就算高中榜眼,得了一官半職,也沒法子和京都的世家高門搏力?!?/br> “榜眼也不行么?”陳容容疑惑道。 “就是高中狀元,在朝中沒個靠山,那官運也是不行的?!痹霉ё∷?,雙手放肆起來?!拔衣犝f如今的工部給事中徐復,曾是先帝時的狀元郎。 誰能想到,他做了半輩子的官,是做越小,從翰林院一路跌到了工部那個清水衙門,還是個從七品,人人可欺??!” “竟還有如此奇事,當真可嘆呢……哎呀!曾郎你做什么呢!” “小蹄子又□□了?” 陳容容揉了揉纖細的腰肢,歪著頭瞪他一眼:“曾郎才是放肆呢!” 屋子里的動靜漸漸大了,窗格子外有個身影一閃而過,飛快躍出墻去,在暗夜里疾行許久,摸到梁王府前,翻身入內。 元軾正在書房中習字,見那人回來,立即揮手讓服侍的小廝都退下。 “王爺,曾郎中又去陳容容那了?!?/br> 元軾面色如常,隨手落筆,一個碩大的“潛”字在灑金箋上現出:“食色貪色,他還真是忍不住?!?/br> “王爺,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若是只去私宅倒也罷了?!痹Y走筆落字,寫下一個“龍”?!叭缃裢跫绎L頭正盛,想來他也不敢帶著外室四處招搖。 不過,他這人畢竟窮慣了,得了好便要顯擺,半點不懂得藏鋒。若是私蓄外室的消息鬧得滿京皆知,將來如何能得江介看中?我聽說和他并級的陸堡已經知道了?” “是,今夜曾郎中去陳容容那里時,尋的就是陸堡的由頭?!?/br> “他倒會裝,還是得提醒幾句?!?/br> “屬下明白,明日一早就去辦?!?/br> 元軾點了點頭,落筆飛快,將剩下的“勿用”二字一揮而就。 “你告訴他,就說我送他四個字,‘潛龍勿用’。他飽讀詩書,自然知道其中深意?!?/br> “是?!?/br> 元軾握著筆,自賞一回那四個大字,徐徐道:“花肆如何了?” “回王爺,已經抹好了墻面,再等兩日就能讓桌椅陳設進屋了。劉掌柜在城中透了消息出去,說是七日后開業,到時候還請王爺前去鎮場?!?/br> “鎮場倒是無妨,可我不想露面。告訴劉掌柜,開業那日給我安排一間妥帖的雅室,我有事要辦,別讓其他人瞧見我。再告訴曾得功和張焦,那日午后避開人,到花肆里來?!?/br> “遵命。王爺,何姑娘有信來?!?/br> 元軾的眉頭微微皺起,有些不耐:“她又說什么了?” “何姑娘說,銅錢的事已經辦好了,想在入冬前進京?!?/br> “啪!” 毛筆摔在灑金箋上,墨色氤氳,把那氣勢磅礴的“潛龍勿用”染得斑駁,甚是難看。 元軾的語氣里帶了怒意:“讓她過完年再回來?!?/br> “是……” 見元軾沒再開口,那人也不敢多問一句“要不要給何姑娘什么由頭”,趕緊行了一禮,正要離開,元軾卻叫住了他。 “方姑娘的農具生意可還順利?” “回王爺,方姑娘的水車得了京中不少管家娘子的贊賞,風靡得很?!?/br> 元軾背手站著,語調柔和了些:“她倒也不容易?!?/br> “王爺可要幫方姑娘?” “不必,如今她正在風頭上,一舉一動頗受關注。我是個閑散的王爺,京中大小事由靜觀即可,沒必要卷進去?!?/br> “屬下明白?!?/br> …… 夜深時分,魏臨回到江府,進了內院,見江與辰的書房門還關著,想著還是不去打擾他苦讀,身子一轉準備離開。 “這么晚才回來,去哪了?” 江與辰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魏臨頓住腳步,扭頭道:“公子,你不是在讀書么?” 門一開,江與辰冷著一張臉出來:“是不是又去找余照了?” 魏臨打了個哈哈:“那也是我的事?!?/br> 江與辰臉色一沉:“不是說了不準你去么!” “公子若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困吶——”魏臨說著便要出院。 “站??!”江與辰一把扯住他?!八趺礃恿??” “她?誰是她?哪個她?”魏臨故作茫然?!肮幽氵€是指名道姓地說清楚罷,否則我怎么知道你在問誰?” 江與辰沒好氣道:“方如逸,她這段時日還在忙水車的事?” “那是自然,如今京中說起水車來,都要提一嘴方姑娘。她那木工坊里的匠人們忙得腳不沾地,楊西平和余然前兩日才去了山南開木工坊,說是京中在山南有水田的世家多,也得用上水車。公子,這么多的事等著,方姑娘當然忙了?!?/br> “就算再忙……也不會連用飯歇息的時間都沒有吧……你今日過去,她有沒有問起我?” 魏臨是個擅長扎心的:“她忙得很,沒空打聽你?!?/br> 江與辰的面色很是不佳。 不來看他也就罷了,居然連問都不問一句! 他生了會悶氣,魏臨見他不開口,自顧自道:“公子,梁王的人又在盯曾得功了?!?/br> 江與辰不解:“這有什么奇怪的,他們兩個本就沆瀣一氣,元軾要捏住曾得功,必得派人盯著?!?/br> “公子,你忘了,方姑娘如今與曾得功的大娘子私交甚好。之前我們都以為,方姑娘要對曾得功下手,畢竟曾得功那個外室暗中與何家做生意。 可我看了好幾個月,方姑娘卻一無所動,只怕她還沒查出那外室的所在。公子,要不要暗中推一把?” 江與辰冷著臉道:“我為什么要幫她?這都大半年了,她連我如今在做什么都不問一句,還當不當我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他正要再憤憤不平幾句,一名小廝跑進來,捧出一張拜帖:“公子,有位叫方如逸的姑娘送了拜帖過來,說后日想拜會……” 沒等小廝說完,江與辰身形一閃,“嗖”地到了他面前,瞬間拿走了他手上的拜帖! “公子,這……” 小廝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甚是茫然,魏臨搖頭一笑,揮手讓他下去。 江與辰把那拜帖上上下下掃了好幾遍,嘴角微微上揚:“我就知道,如逸她只是忙,沒真把我忘了?!?/br> -------------------- 第32章 互利 ===================== 方宅。 窗外遙遙傳來二更的敲梆聲,余照進了屋,對方如逸道:“姑娘,送信的小廝回來了,說拜帖已經遞到江府上,沒多久里頭就傳出話來,說后日江國舅定在府中相候?!?/br> 方如逸略略安心:“看來他的氣消了不少。魏臨可有說什么?” “魏大哥說,江國舅這幾月不是不愿見姑娘,實在是從前浪蕩慣了,沒在詩書上用心。眼看春闈在即,他一直在房中苦讀。不過,他時常念著姑娘,總讓魏大哥打聽姑娘的消息?!?/br> 方如逸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見夜色已深,便躺下安歇。 余照吹熄燭火,關門離去,可方如逸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此次主動登江府的門,其實是無奈之舉。 她手底下得力的人不多,查不出陳容容的住處,也不知曾得功都是幾時同他這位外室相會,須得走個偏門,才能掌握消息。 男人么,升官發財后絕少有忍得住不炫耀的。 曾得功是貧寒人家出身,一朝得勢,有了從前不敢想的銀錢顯名,多半不懂藏鋒隱忍,定要向關系不錯的僚屬自夸一番。 既然不好暗中查訪,那就走明路。 昨日,她已給徐瑞去信,問他愿不愿意做江國舅的塾師,本以為徐家哥哥心氣兒高,不愿屈居貴胄家門,沒想到他竟滿口答應。 如此自然是極佳的。 前世的徐瑞才高名顯,步入官場后,卻被元軾打壓,以致郁郁終身。 若是能早些讓他和江首輔牽上線,一來憑他的才能,定能得江首輔賞識。二來他跟在江首輔身邊,也能結識六部大臣。 元軾想安排曾得功進內閣,此時多半要他處處討江首輔的歡心。說不定都不用徐瑞主動什么,曾得功自己便要同他攀談吃酒。 讓徐瑞從曾得功那里套句話出來,未必是件難事。 唯一讓方如逸心生愧疚的,是這步棋既利用了徐瑞,也利用了江與辰。 她嘆了口氣,把被褥扯開些許,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樣做是最正確的選擇,她得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