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兄弟姐妹”這四個字,聽得江與辰心中別扭:“余照,我和如逸哪里就是兄弟姐妹了……” 方如逸正色道:“沒錯,沈館主家世顯赫,此番與我們同行,雖說做的是護衛,可到底是人家對我們一路相救。他于我們,不是什么兄弟姐妹,而是恩人,得敬著尊著才好。你怎可拿那些沒來由的話笑他?” “姑娘,奴婢知錯了?!?/br> 余照抹著淚,對江與辰道了千萬個歉,方如逸才許她起身。 江與辰心里卻不是滋味。 他自然不想同方如逸做什么兄弟姐妹的,也更不愿當什么被她仰頭敬著的大恩人。 他不過是想讓她能和自己并肩坐著,一起喝上幾杯涼爽的花茶,閑話一回消消夏。 方才余照的那句玩笑話落在他心頭,他并不覺得僭越,反而生了絲說不清的歡喜??蓻]等這歡喜躍上眉頭,卻被方如逸踩得無影無蹤。 一時間,江與辰有些悵然若失,握著香囊起身道:“我從不在意這些的,余照只是玩笑了一句,何必如此苛責?罷了,我先回房,你也別再說她了?!?/br> 他臉色低沉,快步走出房間,方如逸只當他是被余照的話給氣著了,但念著兩人半個多月來同行的情誼,不愿明著發作。 關了門,余照卻哭得更加厲害,拉住方如逸不肯起身:“姑娘,奴婢是不是給你惹禍了?都是奴婢該死,沈館主素日里是個愛玩笑、不計較的,奴婢心里沒留神,便昏了頭說出那等子諢話來。奴婢也對不住姑娘!姑娘同沈館主清清白白,卻被奴婢這樣玩笑,請姑娘狠狠責罰奴婢!” 方如逸嘆了口氣,伸手扶她起來:“照兒,我心里自然知道你說的不過是句玩笑話。人活一世,誰能無過?說錯了話,下回想著點就行。你待我是極好的,我怎忍心罰你?方才在沈館主面前,我不得不說你兩句。他見你挨罵,心里出了氣,將來也不會苛責你。你可明白?” 余照抽泣道:“姑娘待我的心,我都懂……姑娘,我是真的知錯了,沈館主他,他不會因此責怪姑娘吧?” “他是個大度的,心里存了氣都能回來救我們,何況你只是說錯了話?”方如逸拿帕子替她擦淚,柔聲寬慰道:“明日你不是還要早起做鮮花餅么?我同你一起去如何?” 余照吸了吸鼻子,拼命搖頭:“那不行姑娘,你不會做點心果子,沒得把奴婢買的鮮花都浪費了,好大一筆錢呢!” 方如逸無奈笑道:“好吧,那你今晚早點安歇,明日還有得忙呢?!?/br> 她推著余照出門,見她進了屋才反身回來,吹了燈,若有所思地躺在床榻上。 屋子里暗暗的,也靜謐無聲。 若是換了平日,如此好眠的良夜,她定是倒頭就睡。 可今日不知怎的,她卻只顧輾轉反側。 余照的話在她心頭繞了幾個來回。 官人……娘子…… 后背生了黏膩的汗,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她思緒煩亂地翻了個身,心頭燥燥的。 此前一想起江與辰,她的心思便只往“護衛”、“好友”、“生死之交”一道上去,從未想過兩人之間或許能生出什么風月情濃。 她重活一世,不再是曾經那個對夫君憧憬萬分的小姑娘,對情愛的念頭也淡了。今生便是嫁人,也得選個門第家世與自己處處合襯的,不會阻止她做生意,若是她不幸一敗涂地,也有本事撐她一把。 這位沈館主的家世自然是不差的,但他活得隨性,從未進入京都朝局,自己如何忍心把他扯進來,攪這一灘或許會滅族滅門的渾水? 方如逸深深嘆了口氣,腦中紛紛亂亂的,她實在弄不懂自己對江與辰到底是什么心思。 恍然間,她猛地驚覺,自己想起婚事時,心里竟全是算計。 她苦笑幾聲,扯過被褥蒙住臉。 她心想自己從前不是這樣的,她也曾是一個心心念念都是夫君的小娘子,可后來卻落得個身中劇毒,烏發稀疏,容顏凋零。 這世上哪有什么良善的人心。 方如逸猛然掀開被褥。 她得算計,她要不顧一切地算計! 若不如此,只怕元軾一朝起兵,自己那只知忠君為國的父親,會像上一世那樣,被他害得徹底。 重活一世,怎可心軟,怎可再次被情愛羈累,怎可只顧自己不顧家人。 夜色更濃,枕巾上暈開團團濕淚,方如逸深吸一口氣,起身凈面。 冰涼的水打在臉頰上,逼得她冷靜了不少。 她知道江與辰是個極好的人,熱誠爽朗,仿佛冬日里一道和煦溫暖的天光,將自己的心也照亮了。 如此俠義之人,她怎可將他拖入泥潭? 素帕在臉盆中來來回回地攪著,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如這帕子一般,欲靜而不得。 她嘆了口氣。 罷了,能得一日的天光照拂,便算是一日,等將來京都風起,這般舒暢歡喜的日子,只怕求也求不來。 她擰干帕子,在架子上掛好,呆立片刻,才回到床榻上緩緩睡去。 此時此刻,江與辰卻還在房中翻來覆去。 暑氣騰騰,被褥被他蹬去了床腳,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 他仰頭盯著床頂,方如逸贈他的那只玲瓏香囊正掛在那里,幽幽然地散著梅花香。 好似方如逸正在他身邊一樣。 都快一個時辰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余照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方如逸為何要對她如此生氣? 說起來,自己對方如逸有救命之恩,若按折子戲里演的,救人一命,她便應該以身相許,如今不過是諧謔了一句“官人娘子”罷了,有什么打緊? 難道她就這般想同自己把情誼分個清清楚楚? 還是說她不想報那救命之恩了? 他踢了下那被子,盯著香囊瞧了半晌,心里不大高興。 自己為她做了那么多,又是暗中出手幫她擺弄何家,給她出氣,又是默默為她尋那玄朱海參,替她補上身子的虛虧。 可她卻把自己當什么恩人敬著! 他越想越氣,整一夜都沒得半刻安眠,翌日起身,眼角下爬上來兩道頗為顯眼的烏青,倒把魏臨嚇了一跳。 “公子你怎么了?難道身子真的不爽利?昨日余照診脈了不曾?如何說?” “她說我的身子好得很?!苯c辰沒好氣地推開他,余光瞥見他手里的盤子,上頭堆滿了熱騰騰的餅?!斑@是什么?” 魏臨把盤子擱在桌案上,自顧自拿了一塊:“余照做的鮮花餅,方姑娘特特囑咐我,多給公子拿上一些?!?/br> “她真這樣說?”江與辰似信非信。 “那是自然,方姑娘說,公子待她極好,她心里感激得很。這些不過是小玩意兒,等將來回了京都,定要好生報答公子你對她的救命之恩?!?/br> -------------------- 第21章 蓄力 ===================== 江與辰心底翻起一股莫大的歡喜。 原來方如逸沒忘,她不過是想回京后再好好報答! 見魏臨飛也似的吃完一塊餅,又要伸手去拿下一塊,江與辰“啪”地打掉他的手:“這是如逸給我的,我還沒嘗,你倒是先吃上了?!?/br> “餅也不讓人吃一口……” 魏臨嘟囔一句,拍了拍手上的餅屑,往門外走。 余照還在廚下做餅,說是要多試幾個口味。這餅當屬剛出爐時最美味,此等妙事,自然是不能同他家公子透露一星半點的。 他進了廚下,倚在門邊,同方如逸閑談了幾句回京的事,等余照做完了餅,才回到自己房中。 離回京還有兩日,魏臨安排了不少好去處,江與辰領著方如逸和余照到處逛了一陣。 兩日光景過得飛快,山南景致柔美,處處蒙了層氤氳水氣,同京都和漠北大不相同,方如逸雖說有些留戀不舍,可一想起自己此番前來并不是為了閑逛,便按下心思,坐上回京的馬車,接來楊西平,一同北上。 半月后,眾人總算看見了京都的南城門,想著楊西平終究是個男子,且專于農具制造,方如逸便將他安置在方家名下的莊子里,好讓他時常能去田中瞧瞧,京都眼下都在用哪些式樣的農具。 有了工匠,只等購下木工坊,便可開工。 所幸木工坊的事,也比她想象中得要容易。魏臨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一間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木工坊,連夜跑來告訴她。次日,她典當了僅剩的幾副頭面,把木工坊收入囊中。 余照卻心疼得很,那些頭面本是離京前特意購下的,將來方如逸在城中同世家貴眷打交道,沒點金銀釵環,定要被人瞧不起。 可方如逸卻覺得,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大水車做出來,旁的都可暫且放放。 等將來農具的生意起來了,想買什么沒有呢。 回京不過半月,木工坊,匠人,木料,錘子刀斧,還有那些打下手的工匠,竟全都備齊。 楊西平在一旁瞧著,心里暗暗震驚,他本以為自己這位方東家不過是個小姑娘,身后定有家人撐著,卻沒料到如此繁瑣的生意,居然被她一人做起來了。 東家得力,他也干勁十足,趕在入秋前開了工,每日專心造那畜力大水車。 方如逸知道本事上乘的匠人,都有些怪脾氣,便放手讓楊西平領著工匠干活,平賬的活交給余然去辦,自己只看著點采買木料的事。 江與辰倒是對造水車頗為好奇,時不時便給她和匠人們帶了些京都小吃,說什么工匠們每日忙活也是累,慫恿著方如逸一道過去瞧瞧。 彼時京都秋色已深,天氣愈發冷了,方如逸每每見到江與辰,心里總覺得暖,偶爾也回贈他一些余照做的藥餅子,請他到家中吃盞熱茶。 如此四月,大水車改進了七八回,瞧著已然很像樣,只等年節一過,京都開了春,便要去田里試上一試。 除夕那日,京都市街上的熱鬧淡了些許,江與辰卻毫不在意。 昨夜,他總算拿到了十二只玄朱海參,來不及等年節過完,便要送去給方如逸。 他腳步飛快地穿街走巷,魏臨左提右扛地跟在他身后,沒好氣道:“公子你慢點,方姑娘又不會跑了!” 江與辰卻頭也不回:“今歲戎族猖狂,方將軍沒法回京過年,她一個人在這里住著,孤單單的也沒親眷……魏臨,等會我們陪她吃過年夜飯再回府?!?/br> 魏臨腳步一頓,拉長臉道:“公子,老爺還在府里等你回去??!再說了,這都年節了,你不給他拜年,我還要給他賀歲呢!” “那么多門生圍著他拜,不差你一個,快走!” 江與辰回身拉他一把,兩人推推搡搡地到了方家老宅外,見那門上已經貼了副對聯,魏臨用胳膊肘頂了頂自家公子:“人家有對聯,不用公子你愁的,還巴巴帶了一副來?!?/br> 江與辰斜他一眼,指著那門道:“這不是沒有福字么,幸虧我想得周到,特意帶了兩張?!?/br> 他上前幾步,扣了扣門上的銅環:“如逸,我來給你除歲了!” 喊了兩聲,院內卻毫無動靜,再喊兩聲,倒是把鄰家小兒招了出來。 那孩子不過八九歲,手里提著個炮仗,噼里啪啦地放:“你們找方jiejie?今早有個大哥哥套了車來接她家去吃飯,好像是姓徐?!?/br>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