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既然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她索性探身過去,“那大小姐,你對這個人的來歷有頭緒嗎?” “嗯……” 觀亭月沉吟著,“僅僅只是個稱呼很難找人,況且也未必是真名,如今物是人非,新舊更迭,確實不太容易——這樣,得空我去幫你問幾位兄長,如果有了消息,再寄信告訴你?!?/br> “好??!”她本也沒抱太大希望,得到如此承諾,已是歡喜地點頭。 * 再度走上二樓時,底下的食客們已陸續回房就寢,值夜的伙計又開始在柜臺前打起了小呼嚕。 在回廊處的陰影里,觀亭月發現她三哥正閑極無聊地編著一只活靈活現的蚱蜢,旁邊另有兩對蝴蝶,也不曉得站在此處多久了。 “明早要趕路呢,別玩了?!彼愤^時順手牽羊撈了只蝴蝶走,“我拿去逗雙橋?!?/br> 后者眼皮不抬,“你隨意?!?/br> 觀亭月正走出幾步,驀地一頓,接著方才被敏蓉打斷記憶,像是瞬間想到了什么。 她又原封不動地退回他身邊來。 “誒?!?/br> 觀亭月摩挲著下巴,“早年咱們爹有吩咐過留意戰場上走失無依的孤兒?!?/br> “她說的那個‘老叔叔’,不會就是你吧?” 觀行云的眉梢微微一動,就見她上下打量端詳。 “尋常觀家軍的火焰標識大多在軍甲肩側,唯有斥候的才是在里衣襟上?!庇^亭月越說越恍然,“常寧……常寧位于西安西北方,你十九到二十那會兒……正好去渭水線跟過幾場仗???” 青年手指靈活地給蚱蜢收了個尾,慢條斯理地開口,“這么激動干什么?” “‘老叔叔’沒你想象的那么寒磣,叫你失望了是怎的?” 她不甚明白地抱起雙臂,“既然那位芳心縱火犯是您老人家,為何杵在這里不吭聲?平白叫人小姑娘惦記許多年?!?/br> “有什么可說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br> “了不了得,至少有人給你養老送終,不好么?”觀亭月調侃。 “我臨終怕吵,送終有你就夠了——”觀行云順手把玩意兒扔給她,“真相和想象,往往是后者更得人心些,所以,倒不如讓她活在自己的構想里?!?/br> 他勾起最后那只落單的草編蝴蝶,吊兒郎當地拖著步子回房,滿口不知所云地念道,“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第68章 你知道‘東坡rou’,怎么做嗎…… 在這座小城里足足待了快有一個月, 被人捧到天上去也罷,罵到塵埃里也罷,到頭終于是要作別遠辭了。 李宣文趕早來送他們, 打包了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讓燕山的親衛拎著。知道觀亭月這回被他攪得不勝其煩, 特地識相地沒再提祠堂的瑣事。 敏蓉隨她走下樓梯,“你們接著是要去尋二少爺了嗎?” “對?!彼f, “大概往鳳陽的方向走——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還要在懷恩城多待一段時間?!泵羧卣驹诖筇美?,“幫著李老先生修繕一番將軍祠堂內的陳設和人物生平?!?/br> “等事了后……”她沉思片刻,“應該會大江南北地走走看看,去把觀家軍的事跡講給所有人聽!” 觀亭月:“……” 果然不該對她抱有什么期待。 “大小姐, 以后我肯定還會再見的吧?!泵羧夭挥蓳嵴破诖?,“真希望那時你們已經一家團聚,這場面可太震撼了,想想就令人激動!” “有大少爺、二少爺, 四少爺……”她掰著指頭算, “想不到觀老將軍常年在外征戰,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夫人竟還能生養得這樣好……” “……” 觀林海是少見的懼內,和史上某位戚姓將軍有得一拼, 納妾納色更是想都不敢想。 觀亭月輕咳,口無遮攔道,“也許是我爹……身體健壯, 命中力比較高吧?!?/br> 話音剛落, 她后腦勺便給人搡了一把。 “嗐,說什么呢?!庇^行云不滿,“侮辱先祖就算了,還和人小姑娘家講這些?!?/br> 他抱著胳膊, 路過敏蓉身旁時,抬掌在她頭頂輕輕一掃,不冷不淡地告別。 “走了?!?/br> 此刻的燕山正靠在客棧門邊,看起來像是等了有一會兒。 這幾日風寒露重,越來越冷,連他也往肩上多添了件玄色的大氅,整個人瞧著既挺拔又溫厚。 見她走近,抱臂的手便松開來,“早飯吃過了?” “嗯。江流和雙橋應該在外面?!庇^亭月頷首,剛要推門,燕山卻像是發現了什么,忽然叫住她。 “誒等等——” 他從親衛手里的包袱中翻找片刻,最后撿出一襲象牙白的披肩,抖抖開,兩手自她背后繞過,嚴絲合縫地裹住肩頸。 “你才痊愈,少出去吹風?!?/br> 燕山垂下眼瞼,一面說一面替她系帶子。 這小斗篷不知是幾時準備的,滾邊之處點綴了一圈白狐貍毛,光是看著都覺得暖和。 青年的五指修長嶙峋,伶仃卻滿是傷疤和繭子,觀亭月抿住嘴唇,視線就這般跟著忽上忽下。 直到燕山說了句“行了”,她才若無其事地回過神。 “那走吧?!?/br> 由于時辰尚早,街上風大,客棧的門并未打開,只是虛掩著。 觀亭月的手堪堪一觸碰,但聽“吱呀”聲響,蒼茫的日光便爭先恐后地涌進來,她雙目被暴漲的白色刺痛,緩了片刻方慢慢恢復。 這一恢復那可實在了不得。 兩排整齊肅穆的刀兵猝不及防撞進眼里,從門口一路延伸到長街左右,裝備精良,神采飽滿,感覺下一刻就能沖上前把她捅成馬蜂窩。 觀亭月不動聲色地驚呆了。 怎么客棧的門那么玄妙嗎?打開不是出現滿城百姓,就是出現滿城的兵卒。 住這附近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堵門的毛??? 身側的燕山顯然也始料未及地一怔,隨即他輕輕上前一步,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嗓音向她解釋。 “沒事,是我的兵?!?/br> 觀亭月訝異地轉過頭,便見燕山目視前方,自然而然地微抬起下巴,僅是行至客棧外這一小段距離,舉手投足間竟無端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威厲與莊嚴。 和平日里的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周遭兵甲碰撞的金屬聲立刻齊刷刷響成一片,年輕的將士們低首抱拳,恭敬整肅地行禮道: “將軍!” “天罡軍十三營依上令在此待命?!?/br> 天罡一共十三營,只有前三才是他的嫡系。 盡管如此,作為平定西北的后起之秀,營中別的士卒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心向往之。 燕山穩重而倨傲地一點頭,“這一陣子的軍情,等路上再來個人同我匯報?!?/br> 然后環顧四周,“李將軍呢?” “李將軍一早去城外巡視,檢查此前掘出的毒雷有無錯漏……” 觀亭月在屋檐下的陰影里靜靜地望著他同一干將士從容自若的問話,有那么一瞬間,她恍惚意識到“定遠侯”三個字的含義。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燕山。 殺伐果斷,冷靜自持。 甚至可以為了抓一個石善明,孤身涉險困在石牢中幾天幾夜。 什么純良懵懂,不諳世情,遠得好似上輩子的事。 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不知所措的男孩子了。 “忘記和你說?!毖嗌胶唵蔚亟淮贶娭兴讋?,側回頭,“這一趟我們會與天罡軍同行一段路??赡芫褪畞硖??!?/br> 觀亭月語氣別致的重復道:“同行?” 她掃視一眼那隊玄甲明光的兵,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要拉大旗征戰天下。 “不是你自己說,我若喜歡,也可以把熟識的朋友叫來嗎?”他挑眉示意——你看,我的朋友們。 觀亭月:“……” 自己好像還真的說過! 正在此時,有什么東西反著太陽的光閃爍不定。 長街另一頭,一位軍裝戰衣的將軍手摁著腰間的刀柄,大步流星地往這處走,人雖未至,粗獷的嗓門卻大喇喇地滿街回蕩。 “山兒!” “嗐,這地方可太潮了,出去一圈,叫那露水浸得頭臉都是,瞧瞧,我袖擺還是濕的!” 他年紀約莫四十,長須長眉,袍子換個色上戲臺就能扮關云長。 燕山喚此人“李鄴”,“怎么是你親自來,羅宿呢?” “羅宿到江南道那邊和顧老爺子商量cao練水軍的細節,走不開,這種小活兒只得由我們大老粗來干了?!?/br> 李鄴是朝中武官里,他為數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一位,平時大多駐守京城,會在這里遇見,燕山也是意料之外。 前段時日為了解決向和玉在城郊制造的麻煩,他不得已親自跑去附近的駐軍處,便是在那時碰到了老熟人。 “你半年來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自己西北那攤子都不顧了,聽說是幫圣上辦什么要緊的事兒?!崩钹捯话压醋∷弊?,“趁這幾日,我可得好好灌你點黃湯,等套出一句半句,立馬寫折子奏你一本!” 知道這話是在扯淡,燕山不過輕笑兩聲,難得對他的放肆之舉沒表露得特別反感。 他的尖酸刻薄皆是有跡可循的,很明顯,此人能得到這般殊榮,雙方的關系定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熟悉”。 統共還未講兩句話,李鄴目光毒辣,早就留意到被燕山刻意擋在背后的觀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