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翻折床”尚未打開時,是四四方方小巧玲瓏的一塊,看上去頗為可愛,至少外觀很討人喜歡。 “咦?!彼ⅠR來了精神,“這是什么?” 桐舟見她感興趣,正愁沒人試用,顛顛地就跑來了,“是好東西!……” 他忙唾沫橫飛地向觀亭月解說著此床的用途,指導她怎樣打開機關,怎樣收放自如,又怎樣調節長短高度。 后者倒也配合,仿佛鼓搗某個新玩具,口中不住地嘖嘖稱奇。 燕山站在原地里,并沒有走,也沒有轉身,依舊是背對著他們的。 而阿昭那時則隱晦地斜了一道視線悄然瞥來,只見觀亭月在桐舟天花亂墜地掰扯中展開了床,饒有興味地往上一躺。 此物兩側有把手,可以自己轉動驅使輪子往前行。她倒玩得開心,從小院這頭滾到那頭,宛如身患絕癥,一癱不起的病人,至少瞧著,腦子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嘿嘿,沒騙您吧?”桐舟跟在她后面跑,“我就說很好用,改明兒也讓將軍試一試?!?/br> 他這張嘴約莫是反著長的,剛得意完,那木床驟然毫無征兆地從中間裂開,“哐當”一聲響,直接對半垮塌,送觀亭月摔了個結實的屁股墩。 偏偏兩頭的車轱轆竟不停歇,慣性使然地還在南轅北轍地滾動著。 眼前的畫面頓時有點逗樂了。 仿佛等得就是這般結果,阿昭終于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仍舊翻他的兵書。 四周死寂片刻。 “桐——舟——?。?!” 兩個字吼得鏗鏘有力,直把棲息在梢頭的鳥雀驚了個落荒而逃。 女孩子盤腿坐在地上氣急敗壞,只覺閃到了腰,一時無法當場跳起來暴揍他。 桐舟已經出于本能抱住了頭,求生欲十足地撒腿開溜,動作非常之熟練。 觀亭月更加咬牙切齒:“你搞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還跑!” 他吱哇亂叫地喊冤:“不是啊大小姐,我也不知曉怎么會變成這樣,明明此前我玩一下午都沒事兒的……” 阿昭掀過一頁書,漫不經心地插刀說道:“興許是因為大小姐你比較重吧?!?/br> “喂——”觀亭月頭一轉,作勢要咬人,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從前方傳來的,很輕很淺的一點笑。 那笑意仿佛是從鼻腔里擠出的,帶著點莫可名狀的味道,仔細辨別時,更像是含混的一個輕哼。 “誒,燕山,你剛剛是不是笑了?”她在后面不滿道。 然而對方并沒有搭理她,只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等等,你是在笑我吧?”觀亭月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一定是!喂,你說清楚啊……” 少女在他身側,探著頭,轉來轉去地問。 那時的陽光比現在只多不少,仿佛一年間,連雨雪的天氣都沒有幾回。 每晨醒來皆是花光滿路的艷陽天。 旭日照見眾生蓬勃,韶華如錦。 輾轉雁字南歸,可惜故人別來卻不能無恙,是天上高懸月,水中鏡花影。 * 在客棧的柜臺前,觀亭月本想結算昨日的食宿費用,奈何掌柜無論如何也不肯收。 “將軍能在我們小店住,是小店的榮幸,哪兒還好意思再收您的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的?!?/br> 她跟著對方打太極似的推了一遭,眼見掌柜甚至連前些天給的房錢也要退,當下也就只得不再多談了。 觀行云對此卻是無所謂,“人家既然不收,那給我好了。正好去換把整齊點兒的扇子?!?/br> 比起不要臉,恐怕很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觀亭月無奈地看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手扔著碎銀,吊兒郎當地上樓去了。 午后的大堂頗為清閑,沒什么用飯的客人,躲在角落里的黑白貓找了個能曬太陽的地方,懶洋洋地打呵欠。 敏蓉正趴在桌上寫她那本,有關觀家祖宗十八代的傳記,不時犯難地抓抓腦袋。 而雙橋則蹲在一旁的椅子上,新奇地把玩鎮紙,她現在處于瞧什么都來勁的狀態,沒過一會兒就要放進嘴里咬一咬。 “啊,這個不能吃!” 敏蓉拼力氣敵不過她,抓著另一端與之較勁,既心疼自己的鎮尺,又擔心崩壞對方的牙。 雙方堪堪勢均力敵之際,觀亭月伸出手來,輕描淡寫地撈走了那塊木頭,順道往雙橋腦袋上打了一記,這才還給敏蓉。 “大小姐!”后者忙起身,給她倒了杯茶。 觀亭月說了句謝謝,在對面坐下,“你在寫什么?” “在將今天發生的盛況寫進我的《觀家軍見聞錄》里面?!彼拥啬笾P一撫掌,倍感欣慰,“簡直是能載入史冊的一幕??!我一定要讓我的后人代代流傳?!?/br> 觀亭月:“……” 放過她吧,真心的。 “我眼下搬到了這家客棧來,以后就有時間多問您一些問題了!”敏蓉說來很感慨,“今日這城里的家家戶戶比過年還高興,想不到能得此機緣,見到您本人……哎,可惜美中不足,您的幾位兄長若也在的話,便真正是今生無憾了?!?/br> 觀亭月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我三哥不是在嗎?” 她笑道:“所以,也不算很遺憾吧?!?/br> “自然是多多益善更好啦?!毙」媚镫S后又頓了下,語氣不自覺地拖長,“而且,三少爺他呀……” 觀亭月:“嗯?” 敏蓉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小聲說:“畢竟在觀家幾位年輕將軍當中,三少爺其實最沒什么存在感了。大家總覺得他武不成,文不就的,軍功不卓絕,連帶兵的資格都沒有。因此,還是更欣賞大少爺和二少爺?!?/br> 末了,她朝樓上謹慎地一瞥,壓低嗓子,“而且呀,我見三少爺成日里不務正業,到處吃喝玩樂,衣食住用還是花您的錢,是不是有點太……” 正說著,她背后忽響起一個清脆冷淡的男音:“你們之所以對他印象不深,是因為觀行云的資質天賦并不在帶兵打仗上。他輕身功夫冠絕天下,二十年來無出其右者,這樣的人去戰場上廝殺,只是浪費?!?/br> 敏蓉大概是做賊心虛,一張臉漲得通紅,回頭吐詞不清地控訴他:“你……你怎么能偷聽女孩子講話呢?” “你既在背后說人閑話,就別怕讓人聽見?!毖嗌嚼_靠椅坐下來。 她到底是理屈詞窮,噘著嘴悄聲嘀咕,“哪兒哪兒都有你,干嘛老跟著大小姐?!?/br> 第51章 我是宣德二十四年的后備兵……… 觀亭月聽出她對觀行云的偏見, 倒不以為忤,只覺得小姑娘想法可愛,便搖頭一笑:“三哥不是那樣的?!?/br> “他當時是軍中一等一的斥候, 刺探敵情, 觀察地勢,摸清虛實, 多年以來無一疏漏。因為輕功實在神乎其神,哪怕是去敵方中軍帳外偷聽情報,也很難被人察覺?!?/br> “就是手上功夫太爛?!毖嗌皆谂匝a充。 “對,他除了會跑之外, 一無是處?!彼裏o奈地攤手笑道,“否則取敵將首級可謂輕而易舉,過往的許多戰役幾乎就沒我什么事兒了?!?/br> “什么?他、他居然不懂武技?”敏蓉委實震驚。 觀亭月不置可否地頷首,“學武講究的是下盤穩, 力氣足, 筋rou結實,體格強健??蛇@些卻不利于輕身功夫, 因而我爹從一開始便沒怎么教他戰場上的殺術?!?/br> 大概這便是老天爺的高明之處吧。 讓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 生于世間, 誰都不是多余的。 她放下茶杯,“大軍開拔前必須得由斥候先行,從古到今皆是這個慣例。他的活兒, 我干不了, 同樣的,我的位子,他也做不了?!?/br> 觀亭月道:“通常凱旋的捷報多是報主將的名字,而千萬大軍僅作為后綴, 故此天下人才只對名將記憶深刻。 “但其實每一場仗的勝利,都不能全數歸功于哪一個人,再厲害的高手,就算能以一敵百一樣破不了城門?!?/br> 她反問敏蓉:“江湖中不乏風頭無雙的大宗師,那你聽說過有誰憑一己之力擊潰敵軍的嗎?” 女孩兒大概是生平頭一次直面這個問題,沉默地皺眉深思起來。 觀亭月繼續把話說完:“所謂的‘從無敗績’應該是很多人的功勞,而并非是我的。只不過恰好帶領他們得勝的人是我,僅此而已罷了?!?/br> 敏蓉想了許久,老老實實地向她認錯,“……您說得有道理,是我太狹隘了?!?/br> “對不起,我先前不應該那樣講的?!?/br> 她笑了笑,“沒關系,大多數人都有這種誤解,你會如此想,也是情理之中?!?/br> * 傍晚用飯時,燕山的親衛帶話回來,說官府已派出人手清理坍塌淤堵的山道,興許再有五日便能正常通行。 言下之意——他們還能在此處多待上五天,第六日是一定要啟程的。 城里的百姓還是熱衷于悄悄跑來給觀亭月送點土特產,卻又因為李員外的叮囑,不敢過分打擾,干脆都堆在門口。 你放一籃子,我擺一竹簍,往往門一推,雞零狗碎的雜物們便嘩啦撒一地,簡直像是在上供。 偶爾她睡醒了打開窗戶,還能發現樓下有拖家帶口地在對著這邊方向跪拜。 一時真讓人關窗也不是,開著也不是。 懷恩處在長江中游一帶,即便隆冬亦甚少下雪,連著幾天倒是有些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日,氣候剛放晴,觀亭月正外出一趟回到客棧,尚未進門,便聽得里頭大著嗓門沸沸揚揚,不知是在交談什么。 按理說尚不到用飯的時間,不應該有這么多人才對。 她跨過門檻,瞧見燕山抱著雙臂立在不遠處,順口問他,“怎么如此熱鬧?出什么事了?!?/br> 對方聞言,漫不經心地挑起眉:“回來了?” 他朝旁邊一努嘴:“找你的?!?/br> 又找她? 這次又是什么人…… 觀亭月滿腹狐疑地轉過視線,迎面幾個隱約熟悉的臉孔當即欣喜若狂,一窩蜂地涌到她身側。 “大小姐!” “是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