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玉破禪早寫好信叫人送往京城了,此時也不急著回去,有意在騎馬在前頭遛狗。 玉破禪那信送到京城的時候,京城里正在商議著是把慕容九留下做人質,還是拿他做筏子,大軍出征去治慕容部落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亦或者勒索慕容一筆銀子。 信是玉入禪幫著遞給虞之淵的,虞之淵聽說是從子規城來的信,不覺失笑,暗想自己若當真去了子規城,如今又是什么模樣。 “你來給朕讀吧?!蹦呐率怯袢攵U給他做伴讀的時候,虞之淵對玉入禪也不如何信賴,可是,就在他在宮里孤立無援的時候,玉入禪想也不想,就帶著嚴頌保護他。虞之淵自然而然地覺得玉入禪可靠。 玉入禪讀了信,斟酌一番,心知玉破禪信里的話,朝臣們是決計不會聽的,就道:“皇上三思。如今絕非向塞外出兵的好時候,若把慕容九留下做人質,那慕容南山豈不是沒了用處?只是,要用慕容九換范神仙、郁貴妃,朝臣們必定不會答應,在他們眼中,與其要范神仙、郁貴妃,還不如要幾萬黃金呢?!?/br> “范神仙是你師父,你以為,朕該不該換他回來?”虞之淵心里已經有了底,心知重點不在于能不能換回范康,而在于,慕容九回去了,慕容眾王子們必定會心中不服,到時候慕容打亂,必定會削弱慕容的勢力。 “該,范神仙,”想起范康猙獰面目,玉入禪哆嗦了一下,“我師父能文能武,雖年紀大了點,但有道是老而彌堅,皇上留下他,大有用處。至于郁觀音,她總是漢人,叫塞外的人都知道,咱們朝廷是不會由著旁人處置咱們的人的,再如何,都會把他們帶回故國?!?/br> 這一番場面話,說得玉入禪心內作嘔,恨不得直接告訴虞之淵,范康是小人,且對名利汲汲以求,這樣的小人,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刃,看哪里不順眼,就砍哪里。 虞之淵點了點頭,反復看了玉破禪的信,瞧見隨著信又附送了寫著供品的禮單,將上頭黃金多少斤、白銀多少斤、璞玉多少斤、良駒多少匹掃了一眼,心喜玉破禪識時務,暗道就算名義上,子規城不是朝廷的又怎樣?事實上是就是了,“那就依著玉八的意思辦吧,畢竟他人在塞外,對塞外的動靜更清楚一些?!?/br> “是,可是朝臣們……”玉入禪有些提心吊膽,琢磨著虞之淵要是再和稀泥,那可怎么著? “不必管他們。朕暗中叫人支會阮首輔、林次輔幾個一聲,后兒個早朝,他們一準按朕的意思說話?!庇葜疁Y又細細去看禮單,琢磨著如此下去,塞外的良駒多半要流入中原了。 玉入禪微微挑眉,只覺得自己多慮了,能在情急時殺了所有兄弟的人,自然有法子叫人聽他的。 兩日后早朝,果然不等皇帝說,阮首輔、林次輔等先搶著給范康歌功頌德,隨后阮首輔昂首憤慨道:“若叫草原各部落的人以為能隨意處置咱們的人,那咱們還有什么臉面叫他們上供朝賀?” 股肱大臣說了話,其他想用慕容九換銀子,或做人質的聽了,雖覺得換回范康虧本得很,也不敢把真實的心意說出。 虞之淵當即下旨,先叫人快馬加鞭去塞外送信,隨后叫人押送慕容九去西陵城,此時還不忘給玉破禪親手寫了一封信。 那信送到了子規城黑風寨里,玉破禪看完了,便拿給金折桂看,金折桂又遞給梁松、阿大等人瞧了瞧,看到最后,那華麗昂貴的紙張已經毛了邊。 在瞽目老人屋子里,就連虞之洲、月娘、戚瓏雪都為了沾沾帝王紫氣,把信看了一遍。 “皇帝這是,把塞外的眾人都交給八少爺了?”阿四有些不敢置信,新皇帝太好說話了,就顯得越發高深莫測,“那回頭,八少爺送信給皇帝,說把金老夫人送來能轄制柔然,皇帝也信?” 虞之淵金口玉言在信里說了,但凡是塞外之事,都聽從玉破禪的。 “拿我祖母開什么玩笑,我祖母如今最喜歡老九呢,哪有功夫來塞外?!苯鹄戏蛉艘幌蚴菢芬獬靶τ窦?、沈家的,玉入禪那么一個情圣橫空出現,金老夫人自然要緊盯著他,以求能嘲笑得玉家眾人在她面前抬不起頭。 “這信要不要供起來?”蒙戰問,他沒趕上好時候,因此不大明白該如何處置帝王的東西。 “邊都毛了,還供起來做什么?”金折桂瞅著信,看信里虞之淵措辭親切地很,疑惑地想他們跟虞之淵的交情算是深呢,還是淺呢?說話間,瞧見瞽目老人面前擺著月娘親自下廚做的雞蛋面,聞到那香氣,不覺口齒生津,“梁嬸子,還有面嗎?” “你要吃?”玉破禪插嘴了,忍不住瞅了眼她的身段,兩個多月前,金折桂就在嘀咕著說自己有了,飯量大增后,人也越發豐腴了。 “都說我有了,自然要多吃?!苯鹫酃鹨蛴衿贫U的眼神懊惱起來。 “怎么可能?”玉破禪哭笑不得,篤定金折桂這是唯恐自己跟沈氏一樣多年不育,才生出疑心來。他也不是嫌棄金折桂吃的多,而是不樂意看見她堅持說自己有了,甚至因為覺得有了,不肯跟他行夫妻之事——在他看來,這種自欺欺人,未免太可憐了一些。 “都說我有了?!苯鹫酃饒猿值?。 “絕不可能,人家要三四個月才能確定,你才十天……”玉破禪險些脫口說出葵水才過十天,金折桂就嚷嚷自己有了的事。 “吵什么,叫阿五給把把脈不就得了?”蒙戰心說這兩個聰明人,怎會在這事上都糊涂了? “來,我來給你把脈?!逼莪囇┠樕蠋еσ?,難得見他們二人幼稚一些,拉著金折桂坐下,兩根手指頭搭上去,不禁嚇了一跳,睜大眼睛問:“小前輩,你怎么知道……你有了的?你上次說,不是才……”心里狐疑不已。 “到底怎樣?”瞽目老人催著問。 “兩個多月的身子了,脈相雖淺,但清晰得多?!逼莪囇┱ι嗖灰?。 玉破禪被嚇住,這兩個月多來唯恐她清醒得遲了自己傷心,他沒少潑她冷水,此時不禁把手按在她肩頭,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這怎么可能會不知道?”金折桂說不出自己的感覺,但兩個多月前,她就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模模糊糊地猜到自己有了。 “怎么可能會知道?”玉破禪早先還以為金折桂瘋了,此時見她果然沒猜錯,又是羞愧,又是興奮,“你想吃雞蛋面?” “我去做?!痹履镖s緊道,疑心自己跟戚瓏雪太遲鈍了,竟是要等月事遲遲不來,才能知道。 “拿我的先給她吃?!鳖坷先松斐鍪?。 玉破禪趕緊把他的手按在金折桂肩頭。 “……厚實了不少,瞧著,像是壞了個會吃的小子?!鳖坷先伺牧伺慕鹫酃鸬募绨?。 金折桂先還被人眾星捧月一般地環繞著,聽到“厚實”二字,心一墜,不禁拿手去掐自己的胳膊。 “厚實點好?!逼莪囇┩桥?,更明白金折桂的心思,趕緊把她的手拿下來。 金折桂只是稍稍擔憂了一下,隨即便把身材等等拋在腦后,篤定自己胖得均勻,絕不難看。 ☆、第176章福禍難料 什么人呀…… 玉破禪歡喜之余,更感無奈,琢磨著這么個種種感官都敏銳過人的金折桂,他該怎么伺候著,才能叫她舒舒坦坦地把孩子生下來。 “破八太不貼心了,委屈了折桂了?!鳖坷先寺犚娊鹫酃鸫塘镂鏃l的聲音,就先帶頭批判玉破禪。 蒙戰點頭道,“就是,竟然連老婆有喜了也不知道?!?/br> 阿大雖沒說話,但一雙虎目看向玉破禪,也在無聲地譴責他。 “我們不知道就罷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月娘這會子也幫不了玉破禪了。 玉破禪抓耳撓腮,瞧著金折桂吃著面條時的滿足模樣,心說她上一次葵水過去才十天就叫嚷有了,后頭又不肯叫他碰她,他哪里能知道她是當真有了? “小前輩,這有了以后呀——”戚瓏雪想教導金折桂一點子御夫的法子,又當著眾人的面不好說出口,于是瞥了眼蒙戰。 蒙戰會意,立時張羅著眾人出去干各自的事去。 “你要吃點什么,兔子……” “不能吃兔子?!痹履锪r道。 “獐子?”一心要靠著打獵將功補過的玉破禪又問。 “不要獐子,獐頭鼠目,總不是好詞?!绷核傻?。 那喝雞湯,還有個小肚雞腸呢。玉破禪說了兩樣都被否定,不禁有些失落,絞盡腦汁地想著此時做點什么,能證明他是貼心的好丈夫。 “算了,你去打只狐貍來,把狐貍皮鞣了,準備著,”金折桂掐著手指算了起來,“來年,一月二十七、或二十八日就要用?!标种割^,反復地算了算,最后肯定道:“就是一月二十七八日,那會子天冷得很,正用得上?!?/br> 戚瓏雪、月娘連連咋舌,她們只能囫圇算出個月份罷了,金折桂連哪一日都算得清清楚楚。 “你連日子都算得出來?”玉破禪額頭蒙上一層冷汗,因金折桂算得精細,顯得他更加粗心,就越發地慚愧了。 “……我算得出來?!苯鹫酃鹈蛑煨?,心里隱隱有些心虛,雖她內心不想承認,但是上輩子太過恨嫁,乃至于她把如何推算產期記得一清二楚。 “……好,我去打狐貍?!庇衿贫U腳步有些虛浮。 戚瓏雪站在金折桂身后也有些訕訕的,心說金折桂這么“老道”,自己給她傳授孕期的御夫之道,是不是有些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玉破禪隨著蒙戰、梁松、阿大等人出來,此時眾人不再非議玉破禪粗心了。身為人父,蒙戰、梁松二人雙雙憐憫地看向玉破禪。 “難為你了……小前輩不好伺候,你得多多用心,才能顯出你的好處來?!绷核膳牧伺挠衿贫U的肩膀,想那會子月娘有了,他雖笨拙,但盡心盡力,也顯得他不是那么的敷衍??墒?,玉破禪怎么瞧著都像是細心的人,愣是被比他更細心一百倍的金折桂襯托成了個馬大哈。 玉破禪嘴角動了動,忽地露出激動的神色,滿臉喜氣地對瞽目老人道:“爺爺,一月二十七、二十八是個好日子嗎?那一日,是生女兒好,還是生兒子好?”搓著手,眉宇間神采飛揚。 好可憐的八少爺,離開了小前輩才能露出歡喜的神色……阿大、阿四雙雙在心里念叨著,怎么瞧著,都覺得玉破禪被金折桂的細心壓制住了。 瞽目老人當即伸手掐指算了起來。 玉破禪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地瞅著他那滿是褶皺的手指,就等著他來一語定乾坤。 瞽目老人干癟的嘴唇動了動,又搖了搖頭,“日子是好日子,生男生女都好?!?/br> 玉破禪激動地道:“不愧是桂花,連日子都挑得比旁人好?!?/br> 還能夸點什么不?阿大腹誹道,聽玉破禪嘴里念叨著好日子就要去后山打獵,趕緊快步跟上去,“八少爺,那,慕容那邊,范神仙、郁觀音兩個該怎么著?” “朝廷都要換他們了。就看他們自己能不能熬到現在,要是能,定然沒有大礙?!庇衿贫U很是肯定地說。 “八少爺,京城金老夫人給小姐送染坊的工匠來了,還有這幾個紡線的,據說深得玉九少爺真傳,是玉九少爺的嫡傳弟子?!蓖匕掀缴愁I著十幾個工匠到來。 “不愧是桂花,才叫阿五給她把過脈,好事就上門了?!庇衿贫U歡喜道。 還能再夸點什么不?梁松、蒙戰只覺得玉破禪快把金折桂捧成半仙了,這事只是巧合罷了。隨后又疑惑玉入禪不是忙著做皇帝的親信嗎?怎地還有工夫教出幾個嫡傳弟子來? “屬下去跟小姐說一聲?!蓖匕掀缴骋I著人進最頂上的瞽目老人的屋子里跟金折桂說。 玉破禪趕緊攔住他,“她正吃面條呢,叫人跟著我去染坊、織坊瞧瞧去?!?/br> 拓跋平沙不解其意,聽梁松低聲說了一句“你家小姐有了”,就立時歡喜道:“恭喜八少爺、賀喜八少爺?!?/br> 玉破禪待要說同喜,又覺不對勁,沖拓跋平沙拱了拱手,便領著工匠們去染坊、織坊去,準備叫人染出好顏色后,給金折桂一個驚喜。 金折桂有喜的喜訊,沖散了眾人對郁觀音、范康二人的那點子擔憂。 且說這二人被綁回慕容部落后,昔日艷冠群芳,人人以得她青睞為最高榮耀的郁觀音因青春不再、年老色衰處處受人奚落,其中,老慕容王最后剩下的幾個老妃嬪,最是把她看做眼中釘、rou中刺,日日帶著一群風華正茂的二八少女來奚落她。 萬幸,他們師兄妹二人一起來慕容部落的,是以,這兩人在稍稍受到一點鞭刑后,便故技重施,把在金折桂、玉破禪跟前說過的話,又在老慕容王跟前說了一通。 昔日,郁觀音就把自己的師門渲染的人人都是智慧過人的人中呂布,于是老慕容王聽了,便信以為真,盤算著既然郁觀音、范康二人的師兄弟們都已經在朝堂出將入相,且是冒名頂替才能做官的,那自己如今也握著他們的把柄了,與其為了泄憤殺了范康、郁觀音二人,倒不如物盡其用,拿著他們轄制朝廷的大官。 “父王,中原人素來jian詐,不可信?!蹦饺萜呶羧赵莸乖谟粲^音的石榴裙下,但此時,他依舊是個精壯男子,郁觀音卻垂垂老矣,如此,就叫他在內心鄙夷自己年輕那會子的魯莽。為叫那段不堪入目的歷史再無人提起,巴不得老慕容王把郁觀音立時正法。 跟柔然、玉破禪勾結的慕容十三卻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道士在中原不是等閑之輩,父王求的,不過是九哥平安歸來。父王不如去信給范康、郁觀音口中的師兄弟,叫他們勸說中原皇帝拿著九哥來換他們兩個。若此事能成,豈不是表明,他們兩人嘴里的話是真的?誰不知道中原皇帝年輕,登基的倉促,是因為他兄弟們的死了,他才能做皇帝的。那樣的人,哪里壓得住朝臣?只要有人一起上書,他一準答應。若是皇帝不答應,那就是他們兩個扯謊,就算立時殺了他們,也不可惜?!?/br> “父王不可,冒然給朝廷命官去信,若是叫他們知道父王急等著九哥回來,他們一準獅子大開口,要勒索咱們不少東西?!蹦饺萑r道。 昔日,郁觀音離開慕容部落的時候,攪合得慕容部落四分五裂,王子們各自帶著親兵離開慕容王城,彼此屠戮;慕容九王子披荊斬棘地從一眾王子中脫穎而出后,眾王子之間劍拔弩張的關系才得到緩和。待慕容九大破郁觀音、柔然,搶來郁觀音昔日偷走的黃金后,他儼然成了下一任慕容王,在慕容部落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其他王子畏懼他戰功顯赫、彪悍過人,也不敢鬧著自立,紛紛重新回到慕容部落。 此時,慕容九又沒了,老慕容王心知兒子們心思各異,未必沒人想趁著慕容九不在,篡奪王位,如此,聽了三個兒子的話,就覺慕容七、慕容三不肯叫慕容九回來的意思太過露骨,慕容十三倒是言辭懇切,一番斟酌,決心投石問路,就道:“先叫范康給京城寫信,把信送出去后,若沒回音,便立時把他們二人千刀萬剮?!痹倏茨饺萑?、慕容七,不禁滿腔怨氣,虧得他們鮮卑人也有父死,兒子繼承其妻妾的規矩,是以還沒氣到立時跟那兩個逆子恩斷義絕的地步。 范康原是扯謊,此時慕容十三當真叫他寫信,他不禁就慌了。 “范神仙,快寫信吧,等朝廷那邊答應用我九哥來換你們兩個,你們就算逃過一劫了?!币蛴信匀丝粗?,慕容十三不好直白地說出玉破禪已經替他們跟朝廷求情的事,只以眼神,催促范康寫字。 范康一生起起伏伏,只覺自己勢必要死在這里了,盤算著好死不如賴活著,就胡亂寫信叫人送去,這信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多月,能多活兩個月,也是好事。于是當即寫信給他認識的朝廷官員,想起自己曾救過金閣老的命,就連金閣老也不放過,揮毫灑墨給金閣老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 這信寄出去后,范康能見到郁觀音的時候,就偷偷對她道:“好歹能多活幾日?!?/br> 郁觀音精神不大好,皮rou傷對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緊的是,瞧見昔日容貌不及她一半的女子,因衣食無憂、日子波瀾不驚,如今保養得,竟是比她顯得美貌得多。這般打擊,才正中要害,叫郁觀音越發頹唐起來。 “……這模樣,叫南山瞧見了,可怎么好?”郁觀音念叨著,再次成了階下囚,不禁感傷起來,“也不知道我的部下會來救我不?!?/br> 范康瞧她認命了,當即冷笑道:“不到死到臨頭那一日,且可輕言放棄?況且,不過是些皮相,哪里值得要死要活?” 郁觀音一哂,“師兄,你到底不懂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