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蒙戰先瞪向虞之洲,此時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他……”范康手指指向了梁松,一時想不起梁松做過什么不對的事,又指向金折桂,“她在瓜州山上,一句話,要了許多手無寸鐵俘虜的性命……”話說完,就覺金折桂這罪名并不成立,畢竟她是為大局著想,“他……”指向瞽目老人后,顫著手指把手收回來。 俟呂鄰云一頭霧水,但從范康的語句中,已經聽出昔日這群人都在樂水,且顯然做出過驚天地的大事,不由地向金折桂看去,嘴唇動了動,心想朝廷那邊出亂子的時候,金折桂才幾歲?竟然是她下令殺戰俘。對她刮目相看后,見她豐盈了一些,臉上的弧度越發柔和,一頭墨發高高地盤在頭頂,襯得脖頸處露出的一抹嫩白分外引人垂涎。 “咳?!庇衿贫U稍稍擋住俟呂鄰云。 俟呂鄰云被驚醒,連忙把視線移開,看向備受眾人矚目的范康。 玉妙彤一直怕被俟呂鄰云瞧見,是以一直在偷偷地瞥他,待見這么大會子了,俟呂鄰云看也不曾看她,不由地又有些失落,疑心他沒認出她來。 “王上,既然八少爺要將范某交出去,范某再沒臉面留在子規城?!狈犊笛韵轮?,就是隨著俟呂鄰云去柔然王宮。 俟呂鄰云卻說:“多謝范神仙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替我等報了大仇……” “嘻——”阿大、蒙戰雙雙忍不住笑了,默契地想慕容九王子當真是倒了大霉。 “慕容這兩年越發兵強馬壯,柔然也不敢跟他們針鋒相對,此番救不了范神仙,還請范神仙恕罪?!?nbsp;俟呂鄰云道。 范康因要維持鎮定,牙冠緊咬,此時,兩頰有些發酸,見眾人之中,竟然沒一個肯替他說好話的,不禁氣眾人白眼狼。 “師妹,咱們去吧?!狈犊档?。 “咳咳”,郁觀音寧死也不肯以如今這副尊容去見老慕容王,氣范康再次拉她做墊背,“又不是沖著我的來的,我已經寫了信叫人送給老慕容王,不必再出去了?!?/br> “老慕容王眼看著快咽氣了,一準是想見你最后一面?!狈犊档?。 “事到如今物是人非,再見又有何益?如此不如不見?!庇粲^音見沒人催著她去,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去。 “meimei,南山可是我的徒弟,若是我一時不察,說出了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來……”范康威脅郁觀音,“師妹昔日為迷惑師父殺害師母的事若是被不知情的同門知道……要知道,咱們的同門里頭,可有出將入相的人物,若他們知道真相,該如何對付南山?” 郁觀音臉色登時煞白,“……師兄,你好狠的心……那時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如何能成事?” 兩敗類!玉妙彤、戚瓏雪目瞪口呆。 “欺師滅祖,可是大罪名?!狈犊档?。 郁觀音微微有些發抖,眼神中滿是凄惶,但隨即,她便鎮定了,“師兄,你道草莽之人是那么好做官的?朝堂上瞬息萬變,誰肯跟個草寇同朝為官?若是我將師兄們昔日曾落草為寇的事揭發,他們又跟新皇沒什么交情,少不得要比我先被抄家滅族?!?/br> “新皇才登基,朝堂哪里禁得住那等變故?”范康泰然自若,背著手,嘴里滿是野花的苦澀氣息,“是以,新皇是萬萬不肯叫你如愿以償?!?/br> “據說新皇是個十分好拿捏的人物,他哪里能壓得住朝臣們?再說,一下子死了那么多皇子,只剩下一個活的,這事蹊蹺的很,怕是皇帝連自家的屁股都沒擦干凈呢?!庇粲^音一笑,眼角的細紋越發地深了,雖從五官處可以分辨出昔日的美貌,但那美人遲暮的悲哀,叫人不忍在她臉上探尋她昔日的風采。 梁松為難地對玉破禪低聲道:“八少爺,如此倒不好把范神仙交出去?!比艄鏍砍兜匠?,那就不妙了。 “你信他們呢,這明擺是一出雙簧?!苯鹫酃鸬?。 一語驚醒夢中人,玉破禪還在感慨范康師門里都是俊才;戚瓏雪還在惆悵郁觀音年輕時為情所惑;梁松、阿四還在掂量此事對朝局的影響,便被金折桂一句“雙簧”拉了回來。 “該不會,你們師門其實就只有你們師兄妹兩人吧?”金折桂大膽地猜測起來。 郁觀音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彼犊档哪?,已經達到彼此一句無中生有的話,都能叫對方立時配合起來的地步,她不信金折桂有那能耐看穿。 范康也是如此。 金折桂道:“我祖母把朝上文官有什么人都在信里寫得一清二楚,我能不知道你們是在扯謊?”事實上,就是范康、郁觀音這二人狗咬狗來得太快,也咬得太深了,叫人不敢置信二人翻臉翻的那么快。 “他們既然要做官,身世來歷,自然要洗干凈。比如我三師弟,哼,那廝心狠手辣得很,殺了相貌跟他仿佛的付將軍,在山海關冒充付將軍十余年,回京后,不光他老父老母認不出人,就連付將軍的結發妻子,也認不得人了?!狈犊敌趴诖泣S。 “付將軍是假的?”蒙戰脫口道,一雙明亮的眸子中,滿是天真爛漫。 戚瓏雪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心里哭笑不得,卻又對他的赤子之心十分喜愛。 “旁人你不說,偏說付將軍。付將軍跟嚴邈之少年時便結拜為異姓兄弟,二人歃血為盟,莫非,嚴邈之認不出跟兄弟歃血為盟時留下的刀疤?”金折桂舉起手,在手心里一劃,示意刀疤的位置。 范康想也不想就說:“我跟三師兄見過一回,他在山海關的時候,也有意在自己手心里留下了刀疤。十幾年了,嚴邈之也未必認得出傷疤有何不同?!?/br> “哦,那可奇怪了。嚴邈之跟付將軍歃血為盟過,只是在手指上割一刀,沒事割破手心做什么?我說文官,你就說個武官,厲害?!苯鹫酃饐?。 中計了……范康兩腮蠕動,心恨自己方才回答的太利落。 “范神仙請吧?!庇衿贫U拱了拱手,“范神仙放心,他們未必要你死,興許是想拿你跟朝廷換回九王子呢……南山王子也說不定?!?/br> 范康明白玉破禪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能否生還,就全看朝廷那邊如何看他了。 “……還真是,三句里只有一句是真的。竟想拿著朝局威脅我們?!鳖坷先烁锌?,“莫非他們師門其實沒什么厲害的,凡事都是他們師兄們吹出來的?” “我瞧著像?!卑⒋笕鐗舫跣?,抱著手臂,看著范康、郁觀音上馬。 “師兄,走吧?!庇粲^音道。 范康嗯了一聲,扶著她上馬,方才扯下那么大的謊子,還以為眾人以大局為重會留下他呢,利落地上了馬,就隨著玉破禪、阿大、俟呂鄰云向子規城外去。 “你們的師門,到底是干什么的?” 俟呂鄰云事不關己,問話的時候,神色輕松。 “你猜?!庇粲^音興致不高,咳嗽兩聲,見范康看過來,就說:“師兄放心,我沒事?!?/br> 范康點了點頭。 阿大一擊掌道:“是了,你們師兄妹好得很,方才翻臉翻得太快了?!比缃袂浦?,范康第一次扯郁觀音,就是在暗示她,他們師兄妹要翻臉給眾人看。 “多說無益?!狈犊涤樣樀?,但他久經沙場,還沒到謊話被人拆穿就神色大變的地步。 出了城門,便見城門外分外熱鬧,許多城里人不用的小東西,被人全部抬向了城外。 城外十里處,芳草萋萋,天上山雕的影子不時地在地面劃過。 慕容王的隊伍前,幾個兵卒脫去上衣,被綁縛著跪在隊伍前。隊伍里是背著貨架不怕死地來兜售發梳、篦子、頭繩、頭花、鏡子的貨郎,甚至蘿卜絲餅、臭豆腐、煎餅、油茶等也被人挑出來,在軍隊外販賣。 這群不怕死的人,自然是玉破禪派出去的。除了這些人,還有些自發過來的小商販,干脆地在軍隊外擺起了攤子。 距離慕容王帶著軍隊過來,已經過去了大半天。 此時夕陽西斜,冷風卷著香氣吹來,叫軍隊里的人又冷又餓。眾人忍不住去買點熱乎的東西果腹,瞧見了新鮮的小玩意,知道是南邊的東西,一時好奇,便又買了一些。 范康瞧見這情景,不禁嚇了一跳,心想慕容的軍隊紀律那般不好?他并不知道,最初一個小商販挑著貨架經過,慕容的軍隊里幾個跋扈的兵卒膽敢推翻貨架,搶了東西。 玉破禪得知后,怒不可遏,當即帶著人過來跟老慕容王說話,叫老慕容王交出那幾個兵卒。 老慕容王先倨傲地不肯,隨后瞧見玉破禪干脆利索地拿出一個圓球,那圓球點燃后,便在地上留下一個大坑,因他站得近,臉上被濺了一層泥土,兩耳發聵,雖知道玉破禪不敢來真的,但也不敢倨傲,于是便將那幾個惹事的兵卒綁住,交給玉破禪發落。后見玉破禪得寸進尺地叫人來他的隊伍里賣東西,便干脆為顯示他們慕容闊綽得很,叫士兵們隨意地買東西。 “觀音,多年不見,別來無恙?”老慕容王坐在馬上,聽人說郁觀音來了,便瞇著眼看她。 “別擔心,這老頭眼睛花了,瞧不清楚?!卑⒋蟮吐曊f。 郁觀音朗聲笑道:“一別多年,兩地相思,如今,終于能見到王上了?!?/br> “兩地相思?哈哈,兩地相思!”老慕容王狂笑不已,身子在馬上晃了晃,聽見她聲音依舊清脆,便嘆她駐顏有術。 ☆、第175章信任 “我賭一百兩,老慕容王時日不多了?!?nbsp;俟呂鄰云瞧著老慕容王顫顫巍巍的模樣,想起中原的太上皇就是被氣死的,不禁想,這老慕容王還能活多久。 “不能叫他死在這邊,郁貴妃、范神仙千萬謹言慎行,別氣死他了?!庇衿贫U道。 范康一怔,郁觀音干脆地低聲問,“莫不是,怕他死在這邊,才要把師兄交出去,” 玉破禪沒說話。 郁觀音心中冷笑,眼睛向老慕容王身邊的慕容七王子掃去,開口道,“老七,別來無恙?” 慕容七略略把頭偏過去。 “師妹,你要氣死慕容老東西?”范康瞧著慕容七那別扭模樣,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七,你怎不理我?忒地無情了些,昔日你送我玉像的時候,可不是這么冷淡?!庇粲^音才不管氣死了老慕容王好不好收場,明知道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條,自然是要多多拖延時辰。 “賤人,胡說什么?”慕容七偷偷地看了老慕容王一眼,咽了口口水,雙眼冒火地看向年老色衰、青春不再的郁觀音。 “老七……”老慕容王狐疑地向慕容七看來。 慕容七慌了,立時道:“父王,是那老女人污蔑兒子呢,兒子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br> “老七,你身上為我紋下的觀音像還在不在?你見過南山沒有?南山的模樣兒跟你一模一樣,你若是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當初怎會幫我詐死?”郁觀音聲音里滿是惆悵,仿佛妙齡少女埋怨情郎失約。 “你胡言亂語!”慕容七道,“明明你跟三哥親密,總是背著父王做些茍且之事?!?/br> 老慕容王哆嗦著胡須,發話道:“帶他們走?!币粻科痦\繩,又看向還跪著的幾個兵卒。 “他們敢在子規城犯事,自然要交給我們來處置?!庇衿贫U見老慕容王只是氣,卻沒死,不由地想老太上皇到底是怎么被人氣死的? “走吧?!蹦饺萜咭а狼旋X道。 郁觀音見一計不成,不由地慌了,也納悶這老東西命怎那么硬朗?這下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該怎么才能收場? 幾個兵卒拿著繩子過來捆綁郁觀音、范康。 “……以后常來,子規城里要什么有什么,比你們皇城還熱鬧?!庇衿贫U對捆綁郁觀音、范康的兩個兵卒說,瞧見他們腰上掛著不少香囊、手帕,甚至還有折股的扇子,便熱情地說了一聲。 幾個兵卒一怔后點頭,郁觀音不禁再次瞪向玉破禪,心恨玉破禪不講義氣,全然把早先自己算計他們一群人、金折桂求著俟呂鄰云饒她一命的事忘了。 “去吧?!卑⒋蟠藭r收斂起笑容,目送郁觀音、范康二人走了,趕緊問玉破禪:“當真叫他們去送死?”雖說這兩個人,哪一個都該千刀萬剮,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些時日養出了一些感情,叫人不忍看他們就此死去。 “那哪能。咱們的馬駒、母馬,還在慕容部落,不把馬搶回來,豈不是叫人看輕了?”玉破禪道,年前大黑sao動不安,他跟金折桂商議后,悄悄地帶著大黑出城,眼瞧著大黑頭也不回地沖馬王谷去了,他跟金折桂惋惜之余,不禁又惦記起被慕容部落搶去的汗血寶馬。 “嗷——” 一聲咆哮后,兩只狼狗歡跳著跑來,圍繞著玉破禪轉悠,瞧見地上跪著幾個光著上身的人就要撲過去。 “寶寶、貝貝!”玉破禪連忙喝止。 俟呂鄰云許久不曾來子規城,昔日匆匆過來,也不曾留意過這狼狗,此時聽見這兩匹狼狗的名字,眼角就跳了起來,心說那樣的名兒,配個小小的哈巴狗還行,偏偏配的是野狼一樣的大狗。 “八少爺要如何取回馬兒?”阿大看向今兒個賺個了盤滿缽盈的小販子們,又瞅向慕容大軍留下的滿地狼藉,不忍去想范康、玉觀音二人的下場。 “老慕容王一心要把愛子慕容九弄回來,可是,慕容三、慕容七、慕容十三巴不得慕容九死在京城呢?!?nbsp;俟呂鄰云招手叫小販把剩下的牛rou給他,把牛rou徑直丟在地上,瞧見兩只大狗嗅了嗅,卻不吃,心中滿是疑惑。 “沒熟沒放鹽,它們不吃?!庇衿贫U替俟呂鄰云解惑,要知道這兩只狗從來吃的都是跟金折桂一樣的東西,那血糊糊的牛rou,它們才不吃呢。 俟呂鄰云不屑道:“被你們養得成綿羊了,換做我的狗來,此時就把地上那幾個人撕了。一切照咱們的計劃進行,柔然有事,我且去了?!闭f罷,在馬腹上一夾,帶著部下直接沖柔然的文城去。 “八少爺,到底是什么計劃?”阿大一頭霧水。 玉破禪道:“我們負責送信,勸說皇帝拿慕容九去換范康、郁觀音,把慕容九放回來。逼著慕容十三以外的皇子們盡快動手,待慕容三、慕容七等人的事東窗事發后,慕容九還沒回來,老慕容王迫不得己,會把親信交給慕容十三。到時候,慕容十三跟俟呂鄰云里應外合,叫慕容十三搶先繼位?!?/br> “那慕容九呢?”阿大問。 玉破禪道:“俟呂鄰云要報仇,隨便栽贓在哪個慕容王子頭上,然后慕容九歸俟呂鄰云,汗血馬歸咱們?!?/br> 阿大連連點頭,想起范康的劍,就又笑道:“這個范神仙,哎?!泵髅鳈C智過人、滿腹才華,到底是怎么混,才混到如今這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