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天光明媚,好景無限。城外一座低矮的山丘上,一面長滿了郁郁蔥蔥的綠樹,一面連接著一望無際的草原。 在草地上,各家的帳篷搭起來,處處都是酒香、rou香,騎馬的貴女身后,跟著數名仆婦。 金將晚叫沈氏、小星星坐在馬上,自己在馬下牽著,漫步草地,心曠神怡間,更覺趁著還能動卸甲還鄉好處多多。 玉破禪、虞之洲替人相馬,不時回頭,就見金蘭桂、金潔桂二人出門還不忘帶著針線,此時她們二人手上不停,一群慕名走來的女子們便也圍在她們身邊。 “這是什么織法?跟織布不一樣?!币晃环蛉祟I著三四個仆婦過來。 金折桂見她問,一時好為人師,就說:“這是京城流行的織法?!币娔欠蛉瞬唤?,就慢慢地織了兩針給她看。 “這織法還尋常,這是什么線?”那夫人又去摸金折桂手上的狐貍毛,認出是什么,就道:“太暴殄天物了,雖說這邊不缺這些皮子,但這么浪費了,委實可惜?!?/br> “……要是不想浪費,可以用羊毛?!苯鹫酃鸬?,見那夫人要試試,當即拿給她試,甚至將自己用不上的織法一一演練一遍給她看。 一堆人慢慢圍了過來,不一時,就有人拿著絲絳等物練手。 “不光可以這么織,還可以用針勾?!鄙蚴犀F拉著小星星過來,叫人瞧她的帽子,“用旁的線不成,太死板?!?/br> 小星星被推出來后,頗有些熟門熟路地向眾人展示她的帽子。 城外風大,她帽子并未戴實在,不過是用簪子卡在頭上,免得回去后頭疼。 “這線哪里買的?”終于有人問了,甭管多暴殄天物,總有人不在乎那一點碎銀子。 “京城,九號線鋪?!苯鹫酃鸹腥幌肫鹋匀思掖甑木€都不如玉入禪的好,若是把織毛衣這事發揚光大了,那搓毛線的始祖玉入禪,也能借著搓線賺銀子。 金將晚牽著馬,看沈氏跟一堆女人婆婆mama地炫耀手藝,也不得靠近,只埋怨金折桂煞風景,好景無限,竟然帶著一群女人學著織毛衣。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貋砗?,才進門,金折桂就對玉破禪說:“趕緊叫老九把九號線鋪開起來?!?/br> 玉破禪道:“你叫他開,他一準開。跟他七三分吧,咱們這邊出鋪面、羊毛,叫他把手藝交給旁人?!?/br> “胡鬧什么,九少爺是有正經事干的。走都走了,還要叫你婆婆背后罵你?”沈氏不想金折桂跟玉夫人再生出不快。 “母親,這點子小事,婆婆不會計較。干脆直接叫她收著線鋪里的七分銀子,她就沒氣了?!苯鹫酃鸬?。 沈氏一聽,又來了氣,只覺金折桂這又太大方了一些,畢竟羊毛是他們從子規城運過去的,誰知道最后玉夫人拿著那七分銀子給誰呢。 虞之洲想入股,畢竟他沒聽說玉破禪做過賠本的買賣,于是笑道:“六妹夫借我一千兩銀子,叫我入股,等線鋪賺了銀子,我立時還你,可好?” 玉破禪不禁深深地看向虞之洲,“我有股本,為何要你入股?既然要你入股,又借你銀子做什么?”想不通虞之洲的腦筋,只能不想,隨著金折桂回房,見她把三副手套都裝在包袱里,一股腦兒地打包叫人送往京城,偷偷看了送給玉入禪的是一副繡著揚州瓊花的手套,疑惑地想金折桂怎知道玉入禪喜歡揚州瓊花?反復叮囑送去的人:“千萬把手套送到夫人面前,把信單獨給九少爺送去?!辈蝗?,只送給玉入禪,指不定他要藏私呢,心里藏不住話,到了晚上終歸問金折桂:“你怎么知道老九喜歡瓊花?” “滿樹玲瓏雪未干,你家敗家子惦記阿五多少年了,我還能不知道這個?”金折桂漫不經心地道。 玉破禪這才心中釋然,也不說破玉入禪的心思。 一夜間,西陵城里多出了許多織針,甚至,沒有金折桂提醒,就有了大中小三號的織針。 雖有針,但沒線,各家手巧的女兒只能用絲絳等略有些彈性的線來織,織出個荷包、香囊、扇套,也不在話下。 稍稍停留后,金折桂、玉破禪又要向西陵城去,沈氏忍不住在他們臨行前對金折桂說:“瞧著你三jiejie處處拿著王妃的架子,只怕她不好相處?!?/br> “母親放心,我幾時想過要跟她相處來著?”金折桂在金家的日子少,且從小跟二房不對付,再著,她原就不是知交遍天下的好性子,只覺得金蘭桂要拿架子,就由著她去,子規城里王爺、王妃多的是,還怕再塞來一個? 沈氏見金折桂不跟金蘭桂一般見識,這才略放了心,又將若有孕該如何等細細教導她,到送行那一日,拉著金折桂的手反復叮囑,這才放心叫她去。 只見一串幾百兩的車隊慢慢地在草原上蜿蜒,驚得天上的鷹鳥不住地盤旋張望。 唯恐被草原上的人偷襲,一路上帶來的家丁們小心翼翼,輪流歇息。眼瞅著進入了草原腹地,前面來了一支兵馬,眾人立時叫后頭的商隊跟上,將商隊納入圈子中。 玉破禪眸子如蒼鷹般泛著銳利的冷光,先拿手套放入懷中,把一直丟下的韁繩緊緊地握在手中,才先去看來人。 “玉八弟!” 一聲清脆的聲響,證明來人是蒙戰,玉破禪這才揮手令眾人放松警惕。 “八少爺!”蒙戰一臉激憤地縱馬過來,“八少爺,你還記得朱統領嗎?” “投誠的那個?”玉破禪記得耿成儒的手下王統領投誠了,詫異蒙戰怎么又提起他。 “我今日跟姓朱的干了一架?!?/br> “誰贏了?”玉破禪問。 “你不先問為什么干了一架?”蒙戰原本是來告狀,此時被玉破禪這么一問,反而說不出委屈的話來。 “輸贏比較重要?!庇衿贫U道。 虞之洲連忙點頭,看蒙戰伸手眾隨從還不怎樣,獨有蒙戰鼻青臉腫,顯然沒打群架,那就是不甚要緊的事了,既然不要緊,輸贏自然重要了。 “姓朱的投靠俟呂鄰云了!”蒙戰咬緊牙關,不信玉破禪聽了 ☆、164買賣 “人各有志?!本瓦B秦王都倒霉了,朱統領被皇帝收拾是早晚的事,只能敬佩朱統領能夠早料得先機,早早抽身。玉破禪瞇著眼睛道。 “哎?”蒙戰詫異不已,他還以為玉破禪忠孝仁義,必定不喜朱統領那樣的出爾反爾的小人。 “蒙戰?”虞之洲料不準蒙戰如今的身份,喊了他一聲,試探他是否會對他畢恭畢敬。 “什么事?”蒙戰很有些不耐煩,雖不似早年那么見了虞之洲就喊打喊殺,但一想起幾位護院的死,就恨上了虞之洲——雖年長了十幾歲,也從梁松處得知幾位護院的死跟金折桂、瞽目老人有干系,但他又覺金折桂、瞽目老人被他們算計性命,再算計他們,也是理所應當的事,獨有虞之洲,這人冷心冷肺又蠢頓多疑,他才是害死幾位護院的罪魁禍首。 “梁大叔他們還好嗎?”所料不差的話,那他昔日販馬時的部下應當都被梁松叫來了,還望梁松能夠把人還給他。 蒙戰冷笑一聲,卻對玉破禪抱拳道:“八少爺,我再帶著人巡視一番。草原上小毛賊多了不少,連子規城的東西也敢搶,當真是找死!”說著話,看也不看虞之洲一眼,就轉身去了。 虞之洲臉上掛不住,雖他沒帶兵,待屬官還是跟了幾個的,咳嗽兩聲,只得說:“這個蒙戰,空長了年紀,還是那般魯莽?!?/br> 玉破禪淡淡一笑,對虞之洲的話不置可否,帶著人又向前走。再向前,牧羊放馬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了子規城十里外,就見帳篷密密麻麻,不少部落在那邊安營扎寨。不少貨郎挑著零零碎碎的胭脂、手帕、梳子、面鏡過來賣,看著就像是行走鄉間的貨郎。 虞之洲原以為子規城荒涼得很,瞧見只城外就這么些人,驚嘆不已,聽說后頭馬車停下了,就扭頭去看。 馬車里,金折桂走了出來,然后上了馬,跟玉破禪、虞之洲并騎。 “折桂,你瞧,這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子規城,我都不大認識了?!庇衿贫U道。 金折桂連連點頭,心說這些部落聚集在這邊,是指望著冬日里好來過冬? 又聽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傳來,金折桂、玉破禪看去,見城中出來了兩隊人,一隊是梁松帶著的,一隊是阿大帶著的。 梁松、阿大對了金折桂、玉破禪跟前,俱是激動不已。 “總算回來了?!绷核上蚝罂?,見后面先是玉家的東西,后是商隊,沖玉破禪一點頭,也不急著敘舊,就要帶著人向商隊去,走了兩步,看見了虞之洲,腳步頓住,“公子?!辈恍瓒鄦?,已經猜到虞之洲當是在京城不安分,于是被發落到子規城了。 “梁大叔?!庇葜扌睦锊攀钦娴募?,如玉的面龐泛出微紅,“一別多年,梁大叔可還好?” “是男孩還是女孩?”玉破禪問。 梁松一怔,隨后在自己身上聞了聞,知道玉破禪聞到了奶臭味,就笑道:“是個蒙戰家的黃毛丫頭,我跟月娘每常念叨,還望她長大了能像阿五多一些?!?/br> 提到月娘,虞之洲少不得要記起他曾狐假虎威,想仗著太上皇的勢叫梁松另娶他人,因此神色不禁有些淡淡的。 “先忙公事吧,回頭咱們再敘舊?!苯鹫酃鸬?。 梁松聞言點了點頭,毫不拖泥帶水地去了。 虞之洲不禁悵然,只覺得世事無常,原本他們極親密的關系,如今也疏遠了。 金折桂、玉破禪二人哪里去管黯然神傷的虞之洲,只好奇地打量著子規城的變化,穿過部落密集的地方,就見前頭出現了一處土地廟。 在那土地廟前停下,瞧著小廟里只供著一尊泥胚的土地爺,香火卻鼎盛得很,土地爺跟前擺著許多銅制的香爐,看香爐有的精致有的粗糙,甚至有的損壞了一角,可見是早先進來的人自己帶的香爐。 阿大瞧見金折桂、玉破禪要拜,才出聲笑道:“哪有自己拜自己的?小前輩仔細看看那土地爺長的像誰?!?/br> 金折桂經阿大這么一說,才抬頭去看,只見那土地爺下巴上沒有胡須,但從頭到腳圓滾滾的,哪里能看出一絲女孩子的模樣,“這是我?”當真不是有人跟她有仇,才塑了這么一尊泥人出來? “正是,這廟里供著你的長生牌位呢?!卑⒋笮α?。 “應當不是個正經的手藝人塑的,罷了,叫人一眼就認出你來,那才麻煩?!庇衿贫U捉摸著應當幾金折桂風雪夜帶著人來躲避風雪的時候被人瞧去了,那會子她裹著厚重的衣物,身量又不太長,所以顯得又胖又矮,于是隔了幾年,再有人給她塑像,就把像弄得越發矮小。 出了土地廟,再向前去,只聽見子規城城門外架起了臺子,臺子下,一群人或舉旗吼叫、或鼓掌喝彩,臺子上兩個人賣力地摔跤。 “小前輩走時留的這主意好得很,果然你們一走,城里幾撥人就開始互相不服氣。我們在城外建了戲臺子,叫他們有了爭執就來摔跤,誰贏了,輸的那一邊就要給贏了的讓步?!卑⒋罂聪驊蚺_子上的鐵血男兒,聲音越發地爽朗。 “怎能如此兒戲?該好生勸和才是。至少,要問一問誰理虧誰得理不饒人?!庇葜扌南脒@就是不受教化的弊端了,出了事,只會用這野蠻的法子來處置。 “來這邊的都是不講理的人,跟他們講理不亞于登天,何必費那閑事?況且,你瞧,連賭博這一行都被帶起來了?!苯鹫酃疬瘟诉巫?,示意虞之洲向臺子下頭看。 果然一聲銅鑼響起后,在戲臺子上決斗的兩邊人把自己人攙扶下來,隨后戲臺上跳上一個人,卻是一堆人伸手向那人討要贏了的銀子。 有辱斯文四個字在虞之洲心中浮現,看見金折桂、玉破禪等不以為忤,就忍住了心里話。 這戲臺子左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牛羊糞便的味道,那邊更是人頭攢動。隨著人再向前,只覺一座城池平地出現。 城門算不得十分高,但城墻上隔了百步,就有一處哨塔,哨塔上站著兩個兵卒向外看。 城門里出來一隊鏢局的旗幟,旗幟后,百余人押送著皮毛、藥材等貨物,顯然是要回中原去。 兩條隊伍遇上,玉破禪先叫人讓開路,跟押鏢的鏢師點頭示意一番,就慢慢等他們先過去。待人走過了,才領著自己的隊伍進城。 此次進城,只見早先只打好地基的牌樓、屋舍已經建造起來。大街上人頭攢動,個個圍著玉破禪帶來的隊伍轉。 “把帶來的麥芽糖還有撥浪鼓那些小玩意送出去吧?!苯鹫酃鹬挥X自己如同回到故鄉一般,那熟悉的面孔叫自己心安了許多,“還有戒指、頭花、頭巾,也都散出去吧?!?/br> 反正那些個也不值錢,買來的時候,就盤算著送給城里人,畢竟物以稀為貴,那些個東西拿到塞外,瞧著還算好。 一群人趕著道謝,聲音里一大半都是中原話。 “先回山寨吧?!卑⒋笱垡娊鹫酃鸪捎H后,氣度沒什變化,只是眉眼瞧著更顯得溫柔,心想這么瞧著,她應當在京城沒受什么委屈。 “山寨里的人都還在嗎?”玉破禪問。 阿大道:“郁觀音、秦王爺都搬出來了,其他原本帶進山寨的難民,有樂意在黑風寨做工的,就留下幫著煮飯洗衣打掃;愿意出來的,都得了屋子,另謀生路去了?!?/br> “秦王爺?”虞之洲一震,“皇祖父、皇上知道嗎?” “知道,三姐夫是要住在山寨外頭,還是住在山寨里?”黑風寨三個字依稀可見,玉破禪扭頭問虞之洲的意見。 “山寨里頭吧?!庇葜蘖系搅核?、蒙戰等住在山寨里頭,就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興許梁松會再效忠于他也不一定,況且城里人野蠻得很,住在城外未必安全。 黑風寨上依舊站著崗哨,玉破禪叫人把他們自己的東西搬進山寨里,先搬進來了雞鴨,這一路上雞鴨死掉大半,剩下不到一百只雞鴨,就干脆叫人把雞鴨放在寨子里散養;再搬進來的,就是黃家姐夫給的陳糧,陳糧已經篩過,一半極其差的充作飼料,勉強能入口的,叫人拿去放在糧倉里,等冬日里缺衣少食的人多了,再拿出來放糧;再抬進來的,則是各色rou干、菜干、酸豆角、甜蒜頭等;最后則是各種等級的衣料。 看著人搬運東西的空當,金蘭桂已經帶著虞之洲的七個姬妾從馬車上下來了,果然七人打扮得香氣熏人,惹得一眾粗漢矚目。 虞之洲一邊不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人瞧去了,一邊又暗暗得意,眼瞅著金折桂叫人小心地抬著上百壇子陳年佳釀向山寨里去,趕緊緊跟過去。 玉破禪叮囑人把東西放好后,也龍行虎步地跟上去,一群人沿著臺階一直向上,足足走得金蘭桂等一干女子腿酸腳軟,才到了最上面一間屋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