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賈抱樸回頭瞪了一眼:“那你們還不去找?” 左遷及封少卿諾諾退下,賈抱樸苦諫,以必定尋回謝開言做條件,好生勸得葉沉淵回了心神應對國事。 翌日朝堂之上,禮鼓聲聲,龍旗飄拂,玉石街道上走來一道昂然人影。 葉沉淵著禮服接受外朝使臣覲見,左手隱于玄色袍袖之中,面白如玉,外形上不露任何缺陷。 東瀛扶桑國皇后之弟,充任大納言官職的藤原悟池走上殿來。他依照貴族裝扮穿著白色絲衣深紫褲袴,外罩了一件深紅織錦褂子,生得極為俊麗。雖說他只有二十五六年歲,與當朝文武相對時,卻顯得謙和有禮。 藤原悟池聲稱:“海民為了淘鹽,貿然進擊貴朝海域,實非有搶掠之事,還請殿下退兵。貴朝兵卒擾我海關,已對我國造成損傷,這批錢銀,卻應是殿下應承的責任?!?/br> 葉沉淵向來自持身份,在早朝庭議時一貫坐得威儀有加,此刻聽完藤原的話,卻撤了身姿,以手支頤閑靠在御座中,并不答話。滿朝文武知道他的脾氣,默不應聲,任由不明就里的藤原連說兩次請求。 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飄拂著一陣陣的熏香暖氣。 藤原悟池作揖說道:“我國雖小,卻是寶島,華朝獨大,有失公允,殿下不應,可是瞧不起我這介使臣?” 葉沉淵伸指向文臣隊列中一點,看似隨意點出一名官員當庭對答。 中書令閔旭出列,大聲道:“上卿此言差矣!我朝國力昌盛與上卿的問題無關,且不說上卿在遣詞功力方面有待改進,以便讓殿下聽得懂,就是單論殿下精通五國言語的學識,也斷不出上卿的一番道理!” 藤原悟池立刻躬身朝閔旭施禮,溫和道:“有請大人指教?!?/br> 閔旭昂然直立,侃侃而談:“政令一統,上行下效,方能稱之為國;土地縱橫,交合無缺,方能稱之為疆。人臣代君主憂勞國事,是為本分;人臣背君主妄論朝政,是為僭越!今扶桑國弱,無力護得子民安生,所以才有漁民入海為盜一事!上卿不思如何回報君主,輔助君主整頓海防,卻來我朝討要清剿戰役之賠銀,不是亂我邊疆混我朝政的荒謬道理么?” 躲在大殿帷幕之后聽政的賈抱樸長松一口氣,知道自家殿下找對了人,果然不曾辱沒精準二字。 藤原悟池不改顏色,仍落落言談:“此番只是屬臣之建議,可作兩國約盟先決條件,殿下應不應,直接關聯到蘇州漁民生活,屬臣期盼殿下多做考慮?!?/br> 葉沉淵站起身,一襲禮服如同破開云色天光的華彩,直瀉明亮金磚上。他不答話,看似在沉吟,卻又背手繞著藤原周身走了一圈,猶似閑庭信步,滿身的冷香也逼迫過去,充斥著藤原的鼻端。 那味道極冷,還伴有一絲苦檀香,像是在冰泉里浸過,飄拂開去,必定令嗅聞者為之心神一震。 藤原悟池閑適時愛制香熏衣,習得中原一些技藝,自然能從配香的味道中嗅到一絲端倪。他開口問道:“太子殿下可是入了冰水沐???” 葉沉淵回到太子府之后,常常去寢宮地底臥冰煉身,用冷透骨的肌膚感觸強壓下心里的苦痛,逐漸控制了情毒的發作。聽見藤原這樣一問,他卻順勢說道:“你從海外來,應當知道海水溫差大,最冷時能凍死游魚?!?/br> 藤原悟池心性寬和,不曾察覺到一朝主君在稱呼他時,直接用了“你”字。此時光景下,這種稱呼極隨意,也帶有不敬重的排外之意,精通華朝文學的他卻是不知道的。 藤原恭敬應對問題:“正是如此?!?/br> 葉沉淵冷淡道:“我沐浴過的冰泉溫度比海水低,華朝水兵平日就是進入這種冰泉潭底進行cao練?!?/br> 藤原悟池訝然。 葉沉淵看住他:“你說兩國交戰時,誰的勝算大?” 藤原悟池更加吃驚:“太子殿下如果締交盟約,可免除戰爭,保得海境漁民一方安寧……” 葉沉淵截口道:“犯我海關,勢必虐殺蕩盡,何需盟約?” 藤原悟池終于察覺到身前的氣息比冷香更盛,不禁抬頭一看,對上了一雙浩如墨海的眸子,他看進去,卻捕捉不到一絲風云顫動。 葉沉淵是不動聲色的,嗓音也不見起伏,偏生能讓藤原記牢了這句話。 藤原退開一步施禮,葉沉淵又說道:“屬臣?” 藤原不明語意,只覺與他面對面交談十分艱難,尤其在他帶著冰雪般的氣息走近時。 “屬臣一詞用錯了?!?/br> “太子殿下是說……”藤原驚異抬頭,卻發現葉沉淵背手已遠走,玄色衣袍堪堪拂過大殿朱柱一角。他不由得連聲說道:“在下一定學好文華學識再來向太子殿下討教!” “罷朝?!?/br> 冷淡的兩字傳回來,葉沉淵已揚長而去。 文武官員從藤原悟池身邊魚貫而出,只有閔旭經過一旁時,笑著對藤原抬了抬手。 藤原忙還禮,慨嘆著回到東瀛。 ☆、重聚 冬去春來,華朝政局安穩,四海宴清。太子遲遲不登基,仍是獨攬大權處理國政,他曾出動水軍遠赴東海以外殲滅整支海盜流寇隊伍,并將海域防線擴大了三百里,用赫赫聲威震懾住了依海而生的東瀛扶桑國。 扶桑三月鶯時,流水潺潺。 薩摩郡山原區普通民戶家前,一株杏樹灼灼開放,風姿秀澈,滿枝芳華覆壓在庭院紙窗上,如同撐起一片云蒸霞蔚的天空。 謝開言聽著沙沙雨水輕撲窗紙,不由得睜開了眼睛。觸目所見,皆是粉霧般的紅霞,幾枚清麗的花瓣卷上畳床,落在她的長發旁。 她仍然平躺著,不知身處何方。她似乎是做了很長的一個夢,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再醒來,就落得這般手腳冰冷頭腦混沌的光景。 春雨闌珊,杏花零落?;腥粔粜?,錦衾猶寒。 一名穿著杏黃單衣,暗紅色生絲裙褲,系著長長腰帶的女子走進房間,秀媚的臉上帶著笑,說道:“醒了么?來吃點小米粥吧?!?/br> 謝開言看著她的臉,覺得異常熟悉?!昂??” 那女子點點自己鼻尖,輕笑道:“喲,小謝還記得我啊?!?/br> 謝開言發出囈語一般的喟嘆:“我是在做夢么?” 只有在夢里,她才能和以前的親朋族人重聚。句狐給了她那么多的歡笑和傷感,她怎會忘記。 句貍笑瞇瞇地湊上前,蹲在畳床頭,看著謝開言的眼睛?!坝X得這張臉很熟悉對吧?是不是長得像句狐?看來你并沒有完全忘記所有事嘛!干嘛那么直愣愣地看著我?我知道你喜歡我那傻里傻氣的哥哥,可我不是他嘛!我是我,叫句貍,想起來了嗎?” 謝開言看著眼前如此相似的容貌,費力回想,以前的往事像是模糊的燈影,一閃而過,沒有連綴成清晰的記憶回報給她,致使她仍然想不起來,句貍為什么也長了這么一張傾國傾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