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由此,聶向晚也可推斷出,當蒙撒炸平特使宮苑后,葉沉淵必定是像她一樣,避開眾多耳目來到地下。然而身中兩重奇毒,妄動精氣者,也必定會被枯竭的內力拖累,引得劇痛反噬。十年前,她為了救出被困的花雙蝶,曾經催發過內力,從而加劇了毒發疼痛。 想到這里,聶向晚忍不住扭頭打量了下葉沉淵。他的長袍染落血痕,面容生出一絲倦色,眸子里的光如玉石一樣,溫潤了許多。既然留在這里于事無補,不如將他帶出去。她猜想著,他的身子熬了這么多痛,只怕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葉沉淵見她一臉深思地站在那里,時而皺下眉,嘴角就挑起一抹笑容。他似乎較為享受看著她為數不多的表情爭斗,并不催。 聶向晚起身摸到地道口,刺探好后院的值守情況,回來說道:“出口沒人把守,殿下隨我一起走吧?!?/br> 葉沉淵回道:“我內力虧損許多,不便施展輕功夜遁?!?/br> “我助殿下一臂之力?!?/br> 葉沉淵伸出手,聶向晚一怔,會意過來,拉住了他。 兩人緩步走向出口,移開地磚后,遠處隱隱有晃動的火把和兵士巡查聲。聶向晚指指上面,葉沉淵躍上地龕,坐在神像后。她四處看了看,沒找到躲避之處,正待一縮頭繼續留在地道口,突然一陣輕風拂過,發上絹帽被葉沉淵取走了。 聶向晚額角微微滲落汗水。如果她避免不了要撞見人,沒了宮廷女官一貫的冠戴,會被盤問。她想著他大概是引她過去,就咬了咬牙,也擠進了神像后。不偏不巧地,她只能坐在他懷里。 葉沉淵抵在聶向晚耳邊問:“宮里加了戒備,該怎么走?” 聶向晚很想摸摸耳朵,剛抬手,就被他抓住。她想了想,說道:“折向西邊,借鼓樓陰影藏身?!?/br> 葉沉淵將絹帽給她別好:“走吧?!?/br> 她緊抓住他的手,當真助他一臂之力,帶他游走在眾多宮宇寶頂上。一路迤邐行來,最后回到別院里。同院居住的華朝宮女為避火,亂跑半宿,后被收入雜役局。 聶向晚燒了熱水,布置所需之物,退出自己的廂房,站在門口值守。士兵隊長知道她是朱明院那邊的紅人,鮮少盤查別院,只在街外巡邏。即使有人摸進來,她也假托國師之名夜觀天象,將他喝走。院子里落得冷清,深合她意。 聶向晚摸到宮女漿洗熨燙衫子的廂房里,取來葉沉淵的干凈衣袍,正捧在手里打算遞進去,身后傳來干啞的聲音:“進來?!?/br> 于是循聲走進。 葉沉淵從屏風后轉了出來,穿著一套潔白的窄衫,襟帶未系,露出一片光潔有力的胸膛。聶向晚連忙轉身背向他,將手里的錦緞案盤放在桌上。 “殿下餓么?” 葉沉淵低頭系著襟帶,漫不經心地說:“你過來替我穿衣服?!?/br> 聶向晚掠眼看看窗紙外漸起的天色,心底有些急切。但她轉身面對葉沉淵時,舉止神情一派從容。她走過去,替他整理好窄衫,說道:“殿下的睡袍在衣架上,外衣在桌上,晨起時我再過來伺候殿下?!?/br> 葉沉淵抬起雙手,看著她彎腰撫平窄衫上的皺褶,說道:“換睡袍?!?/br> 聶向晚一怔,抬頭道:“衫子和中衣不是殿下選的嗎?” “休息時應穿睡袍?!?/br> 他虛張雙臂站在那里,不再動作,她只能轉到他身后,脫下他的衫子,取來睡袍給他換上。她小心拂起他披散下來的長發,整理好了系帶。雪白的衣袍已經遮住了他光裸強健的上半身,遮不住的是浴后的草木清香。她屏聲靜氣,退出他懷里,再問道:“殿下餓不餓?” 葉沉淵坐在桌旁,撣了撣袖口,說道:“穿好寢衣再進食不合禮儀?!彼皖^看了下,伸手拉開睡袍衣帶。 聶向晚連忙走過去壓住他的手,急聲說道:“殿下不必再換衣服了,我給殿下鋪張桌布遮擋下?!闭f完她利索地取走錦緞案盤及燈臺,從箱子里抽出一張天青色巾帕,鋪在了桌角。 葉沉淵看著巾帕道:“這是阿吟替你做的圍脖?”以前吃桃時,她的口水淅淅瀝瀝掉下,他見她戴過。 聶向晚躊躇一下道:“是的?!?/br> “你還帶了些什么東西?” 她看著他的眼睛,突然覺察到他的言下之意,從袖罩里翻出一朵翠玉簪花,遞給他看。 簪花造工精致,內鑲奇石,在柔和的燈華下散發著珠玉般色彩。 “這是殿下贈與我的禮物,我一直帶在身邊?!甭櫹蛲碛弥讣鈯A著簪花,送到葉沉淵眼前,神色依然恬淡,“可留作紀念?!?/br> 葉沉淵抬眼看著她,臉色如同云開雨霽,瞬間變得清明。 聶向晚低頭把玩著簪花,心里暗道好險。她曾收拾過海葬那日的隨身祭品,將一眾孔明鎖、小彈弓之類的玩意兒塞給了阿吟,翻到這朵簪花時,阿吟見是姑娘家的飾物,極力推脫不要,她才隨手放進袖罩中。 “不必留作紀念,你待在我身邊,便可時刻見面?!比~沉淵趁機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勸道。 她順勢坐在他身邊,溫和說道:“殿下休息一下吧,天快亮了。若是覺得餓,我去張羅早點?!?/br> “我不敢休息?!?/br> “為什么?” “一旦睡著,你就會離開?!?/br> 聶向晚內心暗嘆,面上卻是微微一笑:“殿下精氣虧損得厲害,好好休息才能恢復體力?!?/br> 葉沉淵拉起她的手指,放在嘴邊親了親:“我醒來時,你還在么?” “一定在?!?/br> “我信你一次?!?/br> 聶向晚繼續發力,低聲勸著葉沉淵休息。他只是看著她,嘴邊還噙住一絲笑容。她心底極是詫異,又不便露出任何焦灼的神色。她耐心地說了兩三句,完全沒有覺察到她是第一次這樣溫柔地待他。 外間門戶上傳來剝啄輕響,一名小宮女依照慣例送來早膳。聶向晚忙起身接過,將袖口暗藏的藥香末撒入面片湯中,再放在臥室的桌上。 葉沉淵看著香氣裊繞的湯食并不動。 聶向晚持起湯匙,舀上兩三塊面片,放在嘴邊吹了吹,正待吞下。他卻壓住她的手,淡淡說道:“不用試毒,我自己來?!?/br> 她隨即端坐一旁,看著他慢慢吃下半碗面湯。漱過口后,他仍然坐著,神色倦怠不少。 一刻后。 聶向晚鋪好床褥,架起葉沉淵的腰身,伺候他睡下。 他的眸子像是蒙上云霧的晨星,暗淡了下去?!澳阍跍锵铝嗣韵??” 她替他蓋好被褥,壓住床炕的邊緣,關好窗戶?!暗钕潞煤盟挥X,不出去走動,我才能保證殿下的安全?!?/br> “如此說來,你倒是為了我好?” “那是自然?!?/br> 聶向晚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葉沉淵的面容。壁龕里的沙漏緩慢流下,已過藥效發作的時間,他卻沒有睡著。她摸了摸他的額頭,一片溫熱。 “殿下不舒服么?” “身子熱?!?/br> 聶向晚眼神詫異。 葉沉淵啞聲道:“迷香主料是什么?” “蘇合安息?!?/br>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聶向晚伸手,試著探了探他的胸口,發覺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惶然收回手,輕聲說道:“殿下稍稍運力壓制丹田下的氣流,待那股酥麻散了后,殿下就沒有大礙?!?/br> 葉沉淵抿緊嘴,過后才說道:“蘇合安息有催情功效,你既然知道,還敢對我使用?” 聶向晚擦去他額上的汗水,正容道:“殿下誤會了。義父替我調制了一大包合體香,讓我獻給國師,香料里就加入了蘇合。我見國師服用后必然昏睡,才生起這點心思,取了一小份來,給殿下服下。按理說,殿下只會覺得倦,過不久便會睡著?!?/br> “你義父就是張館主?” “是的?!?/br> “他曾說過,有關苗疆密術,他只學了點皮毛,手藝并不精巧?!?/br> 聶向晚適宜不接話,神情有些恍然。 原來是半吊子義父又坑她一回,所幸沒有造成極大的傷害。 葉沉淵默默忍受一刻,再啞聲道:“你來替我降溫?!?/br> 聶向晚取過冷手巾幫他擦拭身體,累得一頭汗。他的體溫是降下來了,眸子里的光卻越來越熱,帶著一股壓抑的顫動。她會意過來,伸手貼近他的胸腹,自行運力幫他引導熱流。 “你出去?!彼拿佳坼崛焕淠讼聛?。 她側過身子,不去看他,嘴里溫和說道:“既然殿下的狼狽模樣都被我看光了,這次就稍微忍耐下,讓我給殿下換好衣服吧?” 他突然冷冷說道:“下次讓你嘗嘗我的手段,謝開言?!?/br> 聶向晚微微一笑,用一塊潔白的手帕遮住葉沉淵的眼睛,掀開被褥,替他換下已經濕了的褻褲。他配合著一動未動,像是睡著一般。她才揭下手帕,他的冷冽眼光如同穿透了云層的雪霧,鋪天蓋地地襲來。 “睡吧?!彼僖膊豢此?,伏低在床炕旁,坐在腳踏上也要休息片刻。 他從被褥下拉住她的手,冰冷的指尖一直摸索到了她的斷指,說道:“這些人的命還抵不住你的一根手指,你又何必為了他們謀求退路?!?/br> 她趴睡在床邊,一動不動?!拔遗c殿下政見不同,取舍也不同?!笔O碌脑?,她卻不想再說了,因為多說無益。石xue里的會談并不能打動他,她便依循往日的習慣,三緘其口,另圖他策。 他握緊她的手不放開?!叭羰菦]動你,我還能放他們一條活路?!?/br> “殿下大可放心,蕭皇后等人難逃北理上下一片討伐?!?/br> “那我送你一份大禮?!?/br> 聶向晚不禁抬頭問道:“是什么大禮?” 葉沉淵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她嘆氣,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緊實。天色吐白,草蟲寂靜,她側耳聽著外面的一切,回頭看時,他已經呼吸平緩,陷入藥效睡夢之中。 她掰開他的手指,整好衣襟,鎖上門,走進庭院里。 秋霧退散,天氣晴朗,風小,適合出行。 公主大婚終于來臨。 ↓↓↓↓ 作者有話要說:親愛的各位書友mm:這個故事漸臨尾聲,我已經通過最大努力多更新了一些內容,下面的結尾部分,需要緩更,請各位每周來看一次就可以了,謝謝各位:)不便之處請各位見諒,工作外的時間我會努力結尾,早些完成這個故事。 ☆、兵變 秋高氣爽,萬物清朗。伊闕宮殿內花果飄香,紅綢翠羽妝點著玉石街道。 駙馬府前灑掃一新,張燈結彩等待公主喜轎來臨。新漆的扇門對開,聶無憂著喜服站在街前,眉眼俊秀,周身清落,唇角總是含著一抹笑。兩旁隨侍林立,垂手候命。另有百名死士裝作仆從埋伏在府內,以防變化。 三宗塢主公推袁擇為首,替公主李若水起轎輦。蕭皇后的儀仗隊伍隨后,穿錦色衣袍,手持金器獻禮,迤邐拖行數街。袁擇騎高頭大馬走在隊首,所帶的百名甲兵也整飭一新,儼然護在了他的兩側。轉過街角,他看見喜氣風雅的駙馬爺遠遠候著,笑容如昨,心下亦是安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