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殿下,王都尉求見?!钡钔庾筮w在喚。 葉沉淵走出暖閣,坐在金案之后接見了王衍欽。 自從關外與狄容一戰后,王衍欽由小小校尉晉升為連城鎮的兵馬總統領,全系葉沉淵一手提拔。再見葉沉淵時,他除了對上有恭敬之意外,另帶感激之情。 葉沉淵鋪開華朝全幅地圖,指點王衍欽即將攻打的戰役。銀鎧破天軍首領封少卿入殿,同時領令,商討軍情。左遷疑慮道:“殿下分三線壓進北理邊境,前鋒軍不用嫡系么?” 葉沉淵不置可否,只說道:“糧草一旦安置,你們三人緊守軍鎮,引為后防,接到我命令之后同時出擊,其余諸事不需考慮?!?/br> 左遷三人躬身受命。 正說著,裙裾卷地之聲拂來,謝開言抱著兔子走出了暖閣,發髻松緩,清衣不勝形。她來得突然,左遷三人退讓不及,均微微低頭避在了屏風之后。 葉沉淵迎上去,溫聲道:“找什么?” “水?!?/br> 身后宮人已奉來一盞溫熱的花露,葉沉淵取過,細細喂著她。 王衍欽第一次聽見太子對嬪妃如此遷就,無意抬頭瞧了瞧。透過兩列屏風縫隙,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禁呆滯半刻,才如常低頭侍立。 太子妃長眉清目,薄唇直鼻,礀容秀麗,meimei竟與她生得六分相似。 王衍欽心里吃驚不已,更是不敢露出聲色端倪。 待哄走謝開言之后,葉沉淵繼續提點庭下滯留的三人,簡短交付完尾留之事。封少卿與左遷先離殿,王衍欽被喚住。 “王大人母親可好?” 沉默許久,葉沉淵才淡淡問了一句。 王衍欽立刻答道:“卑職母親已逝去,堂上供養的是二娘?!笨吹街骶恢每煞?,他又領悟到主君問的人就是二娘。 “母親身體欠安?!蓖跹軞J換了稱呼,擔憂之情溢于言表,“產下小妹后便落下病根,時??┭??!?/br> 葉沉淵道:“我已交付過太醫院,王家所需補藥一律進獻?!?/br> 王衍欽醒悟過來,跪地謝禮?!爸x殿下恩賜?!?/br> “有一點王大人需謹記?!?/br> 王衍欽低頭恭聽。 “王家任何一人不準驚擾太子妃?!?/br> 王衍欽慨然行禮,虎聲答道:“卑職遵命!” ☆、96拆招 正月元宵,太平盛景,酉時起皇宮百鐘齊鳴,恢宏樂聲似是壯闊的潮水覆蓋了整座汴陵。千坊斗花,君民同樂,每隔一柱香,黑絨天幕必然會升起一大蓬焰彩,呼嘯散去,絢麗至極,遮住了繁華世間任何一處響樂。 葉沉淵傍晚入宮主持宴賜,文武百官齊聚一堂,和樂融融,酒酣處便有人提議儲君納妃之事,閻派親僚紛紛附和。葉沉淵高坐宴臺,聽著宮外傳來的喧囂焰彩,頗有些心不在焉之形。百花池中,閻薇帶領一眾宮伶獻舞,燈影流轉在她的身上,過了很久,葉沉淵才看清楚她是誰。 太子府內,花雙蝶獨守暖閣,多數侍從跑向南面高樓,仰望漫天煙花。 謝開言無聲無息起身,點倒花雙蝶,將她放在錦被內?;p蝶看著謝開言清凌凌的眸子,突然意識了過來,不住抖著雙唇,嘶聲吐出幾枚字眼。 謝開言不去聽,只闔上她的眼睛,低聲道:“多謝花總管幾月來的照顧?!彼碚驹诖策呅辛艘欢Y,掠出雕花窗,趁著焰彩震天響聲放倒守護冰庫外的數名衛兵,將他們拖入樹后掩藏。那些衛兵見了她,本來就不敢打殺,給了她可乘之機。 一刻鐘后,太子府里巡查的侍衛走到東角,便會發現不見留守的兵士,當侍衛們鳴鐘示警,破天軍即刻馳出——因此她必須抓緊這一刻鐘的時間。 謝開言抿唇一吹,從高墻外應聲拋來一個大包袱,她背起包袱推開鐵門,用鐵栓將門封死,順臺階走到冰庫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匍匐躺倒一道寶藍錦袍身影,濕漉漉的發絲鋪散開來,掩落一點慘白的皮膚。天頂垂下兩根鎖鏈,扣住了他的手腕,眾多冰磚堆砌在周圍,不斷冒出冷氣,凍得他的指節生紫。 謝開言攙扶起聶無憂的身子,摸出一把天劫子的內息藥丹,塞進他嘴里。再從包袱里取出兩大包火藥,循著汴陵上空每隔一柱香的聲響,依次點燃兩條引線,炸開了最東邊的墻角。磚土窸窣落下,一方洞口正對著流過宮墻的御溝。河水轉個彎,折向高墻外的內河渠道。 聶無憂抬起冷得發青的眼睛,喃喃道:“謝一,真的是你么?” 謝開言在冰塊里扒拉一陣,找出了做過記號的兩塊藥冰,趕急說道:“我給你服用了提升內力的藥丹,撐著點,千萬別死了?!?/br> 聶無憂忍痛笑道:“那葉沉淵折磨我整整三個月,都沒弄死我,這會兒的冷熱交蘀,真不算什么?!痹掚m如此,肌膚吸收的冷氣與腹中的熱力相遇,猛烈撞擊起來,使他孱弱的身子更加疲軟不堪,瀕臨極限。 謝開言抖開包袱皮革,將藥冰裹在里面,推著包袱滑向洞口。聶無憂飽受冷熱兩重煎熬,見她忙著布置一切,并不過來施救,忍不住嘶聲問道:“你這是干什么?” 謝開言走到他跟前說:“現在有了內丹筑基,你試試收縮手骨,退出鎖鏈?!?/br> 聶無憂擺了擺無力的手腕。 謝開言嘆道:“這兩條鎖鏈由川滇地鐵冶煉而成,尋常外力斬不斷它。我被這種材質的鎖鏈困了十年,知道它的厲害?!?/br> 聶無憂聞言努力聚起一股內力,縮小手骨的間隙,卻因氣息不暢,卡住了。 謝開言低聲道:“得罪了?!辈淮櫉o憂轉過神,她便握緊他的手掌,咔咔兩聲,捏碎他的小指骨,助他較為便利地退出鎖扣桎梏。 聶無憂痛得在臉上悶出一層冷汗,啞聲道:“你就不能用鑰匙開鎖嗎?” 謝開言將他反面緊縛在背上,快速說道:“沒有鑰匙,葉沉淵原本就想置你于死地?!边€有些隱秘她來不及說出口,比如這半月以來賈抱樸煉制的毒丹幾乎要了他的命,葉沉淵用川滇寒鐵鎖住他,就是知道在內力殆盡的情況下,給他套上一層桎梏,讓他插翅難逃。她每日游蕩在后苑花木間,聽守卒報告有關他的消息,知道他快熬不住時,她想辦法去了天劫子那里,假借糖丸之名,抓走助發內力的丹藥。 這些偷偷保存下來的內丹便成了關鍵。她時常去賈抱樸屋舍里搗亂,聲東擊西,引得葉沉淵猜不準她的意圖。 冰庫里透風冷得駭人,破口處傳來流水之聲。 聶無憂在謝開言背上拍拍她的肩:“少源是從南邊的排水口沖出去的……” 謝開言黯然道:“現在不是說他的時候?!睂㈩^一低,推著藥冰鉆出洞口,帶著聶無憂滑入御溝。因春水較寒,溶解皮革內的藥冰有一段時間,先前埋伏在河底的阿駐會打撈出包裹,將藥冰化水轉入革棺,再等著聶無憂躺進去。 聶無憂的身體早已衰頹,走一步都要花費大氣力,并沒有反抗謝開言的安排。 謝開言潛進御溝時,耳畔已經傳來太子府金鐘撞擊的聲音,聶無憂以孱弱身體浸水,受不住驚,險些閉氣死去。 謝開言托高背部,讓他在水面吸氣。 “謝一,我不行了?!?/br> “不準說傻話?!敝x開言拖曳聶無憂滑行水中。 聶無憂牙關打顫:“冷……” “忍著點,明天進藥冰會更冷?!?/br> 聶無憂努力集中思緒,不讓自己昏迷?!澳阍趺粗??” “十年前我睡過那種藥泉?!?/br> “是……么……” 謝開言反手拍拍他的臉,急聲喚道:“聶公子,千萬別睡著?!?/br> 聶無憂苦笑道:“那你……對我說說……你的事……” 謝開言繼續向前游弋,簡短說道:“葉沉淵將我封進冰里,頭兩年我是清醒的?!?/br> 這個消息果然讓聶無憂震驚了不少,嘩嘩的游水聲響在耳畔,雪白的水浪泛在眼前,他只是感覺到似乎又回到了煉淵底,面對漫天飛舞的雪粒,體會著冰中人的冷意。 “你……你怎么熬得過來……煉淵太冷了……”那時的她只有十六歲,內力即使還高強,女孩兒的身子骨和心底總是要弱一些的。 “每天聽著四周的聲音,看著腳邊的極光,就這樣過來了?!?/br> 聶無憂聽她持重的聲音,忍不住心痛地一嘆。 謝開言又道:“準備好了嗎?” “怎么了?” “軍糧轉運使卓王孫的船就在前面,我們去合演一場戲,讓卓王孫認為你不慎落水,就會回報給太子府。葉沉淵的秉性一向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肯定會派出兵士打撈。排查內河需要三天三夜,趁著那個機會,我設法將你送出汴陵?!?/br> “那你呢?” “自然會被抓回太子府?!?/br> 聶無憂凍得面皮發青,仍然掐住虎口,迫使自己清醒?!拔蚁嘈拍?,聽從你的一切安排?!?/br> 開春后,積雪消融,華朝內河水位從南至北逐漸上漲,方便船只出行。水陸兩隊去寧、南、蘇三州軍鎮,沿途設置九處臨時轉運部署,由當地長官監督運行過程,宇文家與卓家出家軍負責具體事宜,郭果也是其中的一名隊長。 宇文澈擔憂北方即起的戰火會侵擾到郭果,特意將她撥到楚州南下一帶。郭果領了命令準備出行,每日定時定點游玩,從不焦慮,表現得極為乖巧,令宇文澈心下安定不少。元宵夜,他帶著她去街市看斗花,她舀著面具轉入游眾之中,瞬間被沖散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