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俊?p> 謝開言木然站立,不動。十年前的葉潛曾說過,女孩兒蕩秋千惹得風聲流動,舉止極不雅觀。從那時起,她就泯滅了蕩高歡笑的心思。 葉沉淵見她沒反應,又問道:“想玩什么?” 謝開言徑直走向合黎宮,坐在地毯上,用手推動兩只雪兔玩耍。糯米有了民間來的友伴,打滾得格外賣力。葉沉淵靜靜看了一刻,回冷香殿處理奏章,聽到左遷傳報:“連城鎮王都尉已抵達汴陵,即刻可攜帶軍鎮圖覲見?!?/br> 葉沉淵沉吟道:“先準他回家探望雙親,休整三日再來?!?/br> 傍晚,淡煙天空燃放絢麗焰彩,脆響之聲遍布整座汴陵。李若水在喧鬧中睜開眼睛,臉頰濕漉漉的,徹底從南柯一夢里清醒過來。她坐在床上,看著低頭雕刻小拖車的謝開言,輕聲問道:“在我昏迷時,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侍從怕擾清凈,均留守寢宮外,花雙蝶因主持府內諸事,也未陪伴在謝開言身旁。此時,謝開言抓著銅火撥子,在木塊上焀出粗糙的小車外形,說道:“太子府里的jian詐、冷酷、殺戮,公主都經歷過了一遍,還有什么是沒看到的?” 病得虛脫的李若水默然。 “容娘棺槨在偏殿,公主能起身時去看看吧?!?/br> 沉默良久的李若水終于說了一句:“多謝你救我一命?!?/br> 當晚,葉沉淵來云杏殿探望過分安靜的謝開言,送了一堆新鮮玩意兒。眾多玉石棋子、琉璃小抓珠、杏果蜜餞、水栽小盆花放置在錦桌上,洋洋可觀,連花雙蝶看了,都抿嘴笑得開心。 謝開言依然怏怏坐在窗前,精神氣色十分萎謝,看都不看桌上一眼。 葉沉淵摸了摸她的額頭,只是一絲溫熱,放下心來。他喚來賈抱樸,親自斟了一盞花露,拿著第三顆嗔念丹走到她跟前。 謝開言坐著不動,葉沉淵便揭開小錦盒,掐住她的下巴,將丹藥灌入她嘴里。隨后拉她去清池殿沐浴、去鎖星樓觀煙花,她都沒有反抗。 除夕夜,鎖星樓氣勢巍峨,拔地而起,瞻顧宇內。 漫天焰彩映照清平盛世呈現在眼前,民眾穿彩衣執燈盞,往來穿梭在熱鬧街巷,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喜樂安康。 葉沉淵蘀謝開言披好雪貂斗篷,攬住她的腰,在耳邊細細問道:“為什么不高興?” 無人應。 一月以來,瘋病中的謝開言也不可能應答他。 夜風拂動翠羽華蓋流蘇,影子撒在遮天蔽月的紗帳之上,寂靜環繞著觀臺上的兩人。謝開言突然抬眼瞧了瞧南方,可惜高樓瓊宇連天接地遮蔽著她的目光,讓她看不到遙遠的烏衣臺。 葉沉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過后說道:“等完了婚,我便帶你回去?!?/br> 民坊斗花,百巧千奇,宮人陳列樓下,大開眼界。王侯貴婦各占樓宇,分散賞錢,不時飛出歡聲笑語。與底下歡呼熱鬧的景況一比,鎖星樓上過于冷清,葉沉淵陪著看了一刻,突然覺察到了懷里的冷意。 無論生病還是清醒,這謝開言,從來沒有真正笑過一次。正如天劫子生前告誡過的一般,她會時刻突發糊涂癥狀,也會偶爾清醒過來,但至今為止,除去那些玩鬧,她都沒有表現出很大的意圖。 葉沉淵將謝開言轉過身,對上她的眼睛,低頭問:“你到底想要什么,嗯?” 謝開言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 看著她清凌凌的雙瞳,他也覺得滿足不少,就笑道:“陪你下棋?打石子?或者四處走走?” 謝開言又眨了下眼,他會意道:“走吧,想去哪里?”他牽著她的手,她卻掙脫出來,拉住他的袍袖,細細跟在后面走。 兩人隨意在內城轉了圈,華美儀仗逶迤在后,侍衛拉開一段距離,不緊不慢地隨護。走到北街玉門坊時,卓家懸掛的兩盞大紅燈籠仍在,亮盈盈地透著光。鉤欄里,還別著謝開言以前擱置的干花束。 謝開言駐足,抬頭看看枯敗的花絲,依循往日做奴仆的慣例,起腳就要朝卓府后院走去。葉沉淵連忙轉過她的身子,將她帶回太子府。 “卓府不準去,聽到了吧?”他一連叮囑了兩遍,不嫌麻煩。 謝開言放開葉沉淵的衣袖走向云杏殿,誰知他拉住了她的手,帶她走向另一條石街,來到寢宮里。 內殿左側,金絲繩結已挽起,露出一整面玉玦墻,散發迷離光彩。葉沉淵取來凝脂白玉,哄著謝開言留宿一晚,她照例不睡覺,他也好好陪著——年歲上能休整兩天,他現在有空閑。 謝開言抓起石子在一方棋盤上連跳幾次,完全罔顧對手還沒有落子。她熬著勁玩耍半夜,最后敗下陣來,倒頭睡在錦堆里。葉沉淵蘀她蓋好被子,細細聽到她念叨的“冷”字,會意過來,連夜下令道:“將寢宮底的冰塊搬去冰庫?!?/br> 撤去冰塊之后,謝開言多日留宿在寢宮內,果然不再喊冷了。她卷了被子就睡,也不鬧騰,容顏看著逐漸萎敗,讓他一時無所適從。 因為請來賈抱樸號脈,賈抱樸很篤定地說過:“太子妃身子無大礙,就是脈象弱了些,似是水土不服?!笨墒侵鹑湛此♀筲蟮刈?,又不像假況,葉沉淵連番請動太醫院首座、民間號稱神醫的郎中,均未能診斷出病因。 審問花雙蝶,花雙蝶受驚嚇不已,磕頭請罪道:“太子妃每日的膳食、飲水,都是出自府內御廚之手,再經由奴婢驗查,決計沒有臟污的東西。即便前些時日逛夜市,太子妃也只吃過幾口梨和半張餅,那些經過查驗也沒有毒,殿下當時是看過的?!?/br> 葉沉淵看著滿殿跪地的宮人,冷聲道:“整座太子府抵不住謝開言的一根手指頭,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么?” 云杏殿內外一片寂然。眾多宮娥、侍從伏地低頭,不敢出一聲氣息,但每人躬身自省,都覺得自己沒有禍害過太子妃的心思。 賈抱樸躬身進言道:“或許是太子妃一心掛念故土,殿下何不陪太子妃回一趟烏衣臺?” 葉沉淵冷冷道:“成婚之后我自然會帶她回去?!?/br> 賈抱樸碰了個冷釘子,暗嘆一聲,慢吞吞退下。 三十名手持刑杖的侍衛靜寂走入,齊齊行禮,候在階下。 葉沉淵沉臉道:“每人杖責二十?!?/br> 因封少卿挨打三十記軍棍休養多天的故例在前,云杏殿所有宮人不禁惶恐抬頭,看向跪在首位的花雙蝶??苫p蝶也自身難保,思量著,怕是只有驚動謝開言才能躲過這一劫。 侍衛長用棍杖指地,朗聲道:“仆列?!?/br> 云杏殿宮人抖抖索索匍匐在金磚上,臉頰貼著冰冷的磚面。 重擊之聲頓時響起,宮人們還得忍住叫喚,悶聲受著臀背上的苦痛?;p蝶僵硬跪立,側過臉,抖著眉眼喚道:“殿下!殿下!請放過他們吧!” 暖閣內昏睡的謝開言被驚醒,起身走向外殿。 葉沉淵見她衣衫單薄,喚左遷取來斗篷,再親手蘀她圍上。 謝開言道:“不打?!?/br> 葉沉淵叫停。她站在一旁沒有任何表示,他便說道:“全部發放到內仆局做雜務,再新調一批宮人進來?!?/br> 謝開言看著滿殿宮人謝禮離去,包括那名侍藥婢女。因連續大半月涂抹護膚油膏,謝開言每日服下婢女親手遞過來的清香玉露丸和飲水,已經看到她的手腕處泛出青色。只是婢女糊涂,還以為是天寒地凍給害的。油膏中的舌吻蘭香經熱發散,游走進謝開言鼻腔,謝開言并不回避,全數吸入,這才有了病魘的功效。 再沉淀幾日不去根除毒素,只要她稍稍提力運走全身血脈,便可以讓賈抱樸看出她是中毒了。 新春過后,謝開言的精神不比以前,每天昏睡的時間多。期間,侍藥婢女托人來說情,請求回到暖和的云杏殿?;p蝶皺眉道:“她是賤籍出身,又是舀奴的老相好,我瞧她可憐,才收留她……再調回來,恐怕帶了一身晦氣,對太子妃不利?!币虼嘶亟^了婢女。 年慶內外的典禮與宴賜較多,內宮又缺少女主人主持,葉沉淵挑了兩次重大的會禮出席,其余均推脫。他留在冷香殿也沒法靜心處理政務,于是將奏章及庭議遷到暖閣外,方便起身入內探查謝開言的病情。 謝開言睡得無聲無息,有時令他深憂不已,唯恐她就這樣睡過去。他不時觸摸她的額頭,無人處就悄悄皺起眉,流露出自己的愁悶??赡苁墙黻P切之心更重,第一次讓他察覺到,即使手握大權攪動天下紛爭,面對謝開言時,他依然有確信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