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第三百六十三章 范行知 鼎州城是典型的江南流域,銘蘿莊里的園林精致美好,一步一景。 可惜路過的人卻沒什么觀賞的心思,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走過,身上屬于武者的肅殺氣息將棲息在假山上小泉邊的鳥兒都驚起,為首的四個紅衣侍女似乎毫無所察,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領著他們往前走。 剎魂魔教這邊在進入銘蘿莊之后隊形已經變了,阜遠舟和阜懷堯并肩在前,謝步御和喬裝打扮后的白鷺隨行兩側,蘇日暮和聽跟在身后——對此蘇大酒才不是很理解自家好友的用意,聽楓并不是當年魔教出名如黑面饕餮隨見忡六指女魔蜚語之類的厲害人物,而是和聽舟一樣在殊死之戰后出生的后天“血承”者,穿著寬大的衣袍時不時還被絆一下,完全看不出他出彩在哪里。 因為天儀帝此番只帶了白鷺一個人前來,其余影衛候等在外圍,所以魔教眾弟子自成一脈,分散在四周,看似不經意,卻是儼然是一種行兵陣法! 阜懷堯注意到了此番景象,倒是理解了自家三弟當初在帝位之爭里明明沒有兵權卻底氣十足的原因,魔教教眾發展至今已有數萬人,雖然和慕容桀在世的巔峰時期比不上,但是和宿天門斗爭多年,個個都是精兵強將,加之武藝出眾,對上朝廷普通士兵定是以一敵十,作為剎魂魔教教主,阜遠舟登高一呼就能將這些教眾聚于京城腳下,困城圍攻信手拈來。 當然,這等魚死網破的做法為下下之策,不如宗親府地牢那出戲來的精彩。 他這般走神,在旁人看來,實在是悠閑得緊,也不怪乎正廳臺階前的深色衣衫的男子搖著折扇笑道:“陛下不愧是人中龍鳳,何時境地都能如此鎮定從容?!泵髅魃碇袆《镜氖撬?,最隨意的人也是他。 阜懷堯的注意力被他帶了過去,無視了他的言辭,目光平靜地道:“好久不見,江先生?!?/br> 掌上輕扇——江亭幽討了個沒趣,倒也不生氣,視線移到了他旁邊的藍衣王侯身上,“殿下……或者在這里說是阜教主比較合適?” 阜遠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項文雯是誰?” 江亭幽臉上翛然的笑意一僵,不過一瞬,轉瞬即逝的不自然,“正是亡妻?!?/br> 阜遠舟點頭,“師姐夫?!?/br> 江亭幽的臉上也掛不住了,“江某不清楚殿下在說什么?!?/br> 阜遠舟微笑,溫文淡定的模樣,好似剛才自己什么都沒有說似的。 阜懷堯無奈地看他一眼,覺得自家三弟在牽涉到慕容桀的事情上,似乎都有一種不肯吃虧的感覺。 四個紅衣侍女聽不懂他們在打什么啞謎,只是靜靜地站著不動。 江亭幽深呼吸了一口,恢復了常色,才笑道:“陛下和殿下難得來一趟,還是不要站在外面了,免得說我家主子招待不周,里面請!” “魔教弟子親如兄弟,本王自然不會讓弟兄們在外面受風吹雨打,江前輩不介意吧?”阜遠舟像是無比客套地問道,但是穩站不動的樣子就像是如果眼前的男子說個“不”字,他就大可站在外面談話了。 江亭幽看了一眼謝步御蘇日暮等人,隨意地點了點頭,“兩位乃宿天門貴客,當然沒有不應的道理?!?/br> “失禮了?!愤h舟朝后擺了擺手,有兩個魔教弟子走前一步前去帶路,他毫不掩飾防備的心理,淡然地攜著阜懷堯隨之走了進去。 身后魔教弟子換了一個防守的陣勢,跟了進去。 阜氏兄弟二人經過身邊的時候,江亭幽自然地一同并肩進去,意味深長地和阜懷堯對視了片刻。 阜懷堯迎上他的視線,微頓,不著痕跡地一頷首,收回了動作。 阜遠舟有些疑惑地留意到他們的交流,不過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他沒有問什么。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的沖突已經從暗斗發展到了明戰上面了,這一次的請帖也是宿天門門主親自發出來的,本來他們都以為會見到宿天門門主本人,但是一進到正廳,里面的情景卻是出乎了絕大部分的人的意料。 阜懷堯盯著坐在主位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范卿家?!闭Z氣是難得的遲疑。 倒不是天儀帝被嚇到了或者是不敢相信,只是他在猜測他看到的人和他認識的人是不是同一個罷了。 記憶里的范行知不過才五十歲,正是老當益壯的年紀,阜懷堯上一次和他見面是在迎娶太子妃的時候,對方一生戎馬,滿身戰場氣息,揮斥方遒頗有大將之風,無怪乎能夠有魄力接掌辰州一帶的水軍主力,阜懷堯對他一直很是忌憚。 而如今,主位上的范行知站了起來,原本挺拔的身軀已經隱隱有了佝僂之意,一頭黑發白了大半,臉上老態畢露,眼袋青黑容色慘白,活脫脫一個病入膏肓的癮君子! 他微微彎了彎腰,可以算是大逆不道的禮節,“多年不見了,陛下果然一如當初威儀無雙,倒是老朽不如當年了?!?/br> 被忽視的阜遠舟也不在意,只是打量著他,忽然傳音入密問謝步御:“半成品?” 謝步御也一直在關注著這個人,聞言眉頭一蹙,微不可見地點一點頭。 “冒昧問一句,”阜懷堯面上看不到什么波動,語氣也是平平,“范卿家可是身體抱恙?” 范行知的臉色陰郁了一分,“老朽年紀大了,自然身體就有些毛病了?!?/br> “所以,卿家不惜賣國殺人,求一個長生不老?”阜懷堯淡淡問。 面前永遠叫人捉摸不透的白衣帝王終于提到了正題上,范行知用力地直了直身子,看向這個站在自己面前比當年更有帝王氣勢的年輕男子。 天儀帝已經過了及冠之間,一襲白衣清冷如秋霜,眼角嫣紅淚痣如冷血立雪,原本遺傳自先帝秀麗的輪廓已經長開,比之當年消去幾分冷麗勾魅,多了幾分森冽肅殺,華貴無雙絕代風華,正目含悲憫地看著他,好像是在憐憫一個在浮生中掙扎的螻蟻。 范行知微微睜大了眼,嫉恨地幾乎要把眼睛瞪出血來。 青春,相貌,智慧,氣度……無怪乎這些東西叫人羨慕嫉妒得能嘔出心肺來,因為在這個得天獨厚的人身上,沒有人能看不見它們的美好! 范行知想著想著,不由地笑了出聲,沙啞的笑聲像是砂石摩挲地面一樣粗糙地不忍入耳,“陛下并非凡人,豈能了解我等俗人的想法???” 阜懷堯輕微了皺了一下眉頭,眉宇之間只是出現了一些細微的紋路,都叫人恨不得伸手替他撫平那些煩惱,“卿家執迷了?!?/br> 范行知魔怔了一樣嗤笑起來,“你怎么會懂……你怎么會懂呢?” “皇兄不懂,不過,我教中懂的人卻是大有人在?!备愤h舟及時插進話來,把范行知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其實他是沒有見過范行知的,四年前阜懷堯大婚的時候,他正好和對方錯過了,不過通過平時情報所述,也能了解當年的范行知是何等梟雄氣概,落得如今地步,也難怪乎他會如此偏激。 范行知看向了他,不用細想便能辨明他的身份,怪笑了兩聲,“當朝最受寵的三王爺……天下文人墨客武林中人心目中的神才永寧王殿下,居然是武林中最大的邪魔外道剎魂魔教的教主,若是被旁人知曉了這個秘密,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瀾呢!” “本王雖說是擔下了剎魂魔教教主的位置,但是十幾年來一心對付的也不過是該死之人,不曾多造殺孽,”阜遠舟倒是沒有一分在意的模樣,笑意吟吟地看著他,“相比起來,范將軍通敵賣國,殺人放火,才是十惡不赦的事情吧?” 兩人對視,一人微笑,一人咬牙。 阜遠舟繼續添油加醋,“范將軍想不想知道長生不老是個什么滋味?本王這會兒沒法跟你說,右使,不如你來給范將軍解解惑?” 謝步御踏前一步,面無表情地看著范行知,大有對方一點頭就給他一一娓娓道來的意思。 范行知氣的臉色更白,“寧王殿下這般語氣,似乎很是不屑于長生不老之事?!” “長生不老?!哈,長身不老!”阜遠舟夸張地譏笑了一聲,素來面目溫文爾雅的他做起這般神態,倒是另有一種恣意放肆的瀟灑之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卿非長生,安知長生苦?” 這一番話道來,看似隨意,實質上暗藏無盡滄桑之意,被他用微笑的面具一一蓋過。 隨行前來的魔教弟子都不約而同地眼里飛掠過一抹異樣的神態,大有蒼涼之感。 一直坐山觀虎斗的江亭幽聞言,手中搖著的折扇微微一頓,片刻之后又重新搖了起來,只是頻率比方才慢上了一分。 范行知狠狠瞪了他一眼,“剎魂魔教和宿天門系出同門,你作為剎魂魔教教主,想必早已得到不老之軀,才會說得如此輕巧吧!” 這句話說得委實有些唐突,阜懷堯雖然外表看不出變化,但是心里確實打了一個咯噔。 他終于察覺到了這段時間來自己一直的不安來源自那離了,慕容桀、孫澹、木石圣人和素修枝的“血承”之毒都在阜遠舟身上,那么,他現在是不是真的能夠延續不老的神話?!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求見 范行知的一句話讓阜遠舟臉上的淺笑淡了一分,但也僅僅只是如此罷了,沒有再多的變化了。 他借著寬大的袖袍的遮掩,握了握身側兄長的手,示意對方不要緊張,對范行知道,語調平平穩穩:“恐怕令將軍失望了,本王暫無窺探長生之道的意愿?!?/br> 阜懷堯怔了一怔。 蘇日暮也猛地朝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為什么?明明同為“血承”者,謝步御他們…… 連江亭幽都露出一絲驚訝之意。 相比之下,倒是魔教眾人淡定如初。 范行知卻是不信,“你當真沒有這等心思?!” 阜遠舟眉毛微挑,意有所指道:“有命拿沒福受,本王何必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范行知豈會不知道他話里的深意是什么,眼里嫉恨的火光都亮了一分,“若你到了我這等地步,你又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的話,老朽才會嘆一聲佩服!” 阜遠舟目光閃動,眸底深處似乎掠過什么異樣的情緒,但是未曾有人察覺,“你非我,說到底,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br> 范行知露出一些不屑之意。 江亭幽這才慢悠悠出來打圓場,“幾位都是宿天門的貴客,不如都坐下和和氣氣談談,這般站著,豈不是顯得宿天門待客氣度不足了么?” 阜懷堯看了他一眼。 江亭幽雖然標榜著是宿天門的人,不過倒也不見得是和宿天門齊心。 不過雖然不是說真的要給宿天門面子,但是也總不能一直這么站著,范行知坐了下來,阜懷堯和阜遠舟也隨意找了個位置入了席,其他人倒是隨意,除了蘇日暮嫌站著麻煩直接找了位置坐下,剩余的人都分散站在了四周。 范行知這邊也是帶著人的,于是碧犀走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般對峙的火藥味十足的畫面。 不過叛國的將軍見到當朝的皇帝和王爺,又豈會有和樂融融的畫面出現?碧犀也不在意,進去便按著宿天門的習慣,先向剎魂魔教教主打招呼:“久仰了,阜教主?!?/br> 在宿天門的人的眼里,不管剎魂魔教的教主是當朝的三王爺,還是皇朝第一高手神才永寧王,都沒有關系,反正他們只要知道這個人是剎魂魔教教主就行了。 阜遠舟淡然地看著他,“宿天門左護法碧犀……本王也久仰了?!?/br> 沒有被黑玉面具遮掩的朱色紅唇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碧犀頷首,又看向阜懷堯,“又見面了,陛下?!?/br> 阜懷堯隨意地“恩”了一聲,也沒在意那天晚上他和宿天門門主對于自己的種種行為。 范行知見碧犀久久沒有理會自己,沉不住氣了——實際上從他拋下辰州數十萬水軍來到鼎州銘蘿莊和宿天門正式接頭開始,就證明他已經沉不住氣了,叫道:“碧先生?!?/br> 碧犀這廂才結束和阜懷堯的客套,聽到他的聲音,平淡地看了過去,“范將軍?!?/br> 他的笑意依舊,語氣的調子也依舊,客氣的模樣都什么變化,但是就是讓人有一種輕視對方的感覺。 不過這不是很明顯,起碼范行知此時就沒有發現,見他終于看向這邊了,忙不迭問:“門主幾時才會接見老朽?老朽來了銘蘿莊也有好幾天了,門主也閉關了幾天,何時才會出關?” 提到宿天門門主,碧犀眼里的色澤明顯冷了三分,“門主的行程,豈是我等下屬能夠過問的?范將軍若是不耐煩,大可先回辰州去?!?/br> 范行知一聽,就急了,“是老朽冒犯了,還請左護法別見怪!” 他原來是和申屠謖雪接洽的,他這幾年身體狀況每況日下,就開始尋求起了求仙問道之路,但是請了很多和尚道士吃了很多什么金丹仙藥都沒有好的效果,反而越來越差,直到幾年前才知池尤國有一個申屠家族,駐顏有術青春不老,不提其他,便是申屠謖雪本人,很多當地七八十的老者和他同輩,都說他這幾十年的模樣從未變過。 范行知得知了這件事,就趕忙叫人攜著重禮翻山越嶺跑去了那里求見申屠謖雪,想向他學習長生之術。 他本以為這等高人定是很難打動,誰知申屠謖雪當即就給了他肯定的答復,教給了他一些可以本稱之為邪術的養生之道,但除了要走一些精兵強將去了停仙宮之外——當然,范行知并不知道他們是去了遠在深山老林中的試驗之地——都沒有多提什么,倒是今年開春飛鴿傳書正式提了一件事——要他將織錦王孫澹一家滅口,一個不留,然后找出一副《三仙向南圖》。 范行知原本很是疑惑這個條件是因為什么,不過申屠謖雪的回答叫他熱血沸騰——申屠謖雪道這孫家和申屠家祖上本就有些淵源,他雖然能保持容顏不變,卻并非真的長生不死,而關鍵就在孫澹家的這幅《三仙向南圖》上面,但是因為申屠謖雪身在池尤國鞭長莫及,所以一直未能如愿奪回那等物事,如今若是范行知肯幫忙的話,那么共享長生不老之事,又有什么難度呢? 這番話說得實在動人,范行知心里那叫一千個一萬個愿意,反正他本性偏邪,什么殺人放火的事情沒干過?當下就派人和申屠謖雪那邊送過來的虎人合作,一起在元宵節那天將孫家滅門,不過這件事是進展得順利,但是關于《三仙向南圖》,他就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在放火之前,他有讓手下搜遍了整個孫家大屋,并且把可疑的字畫全部搬走,可是找了一遍,還是沒有什么結果,當下又查出一件事,便是當今武林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之一鬼刀宮清原來是孫澹的養子,東西很有可能在他身上! 于是,宮清的被追殺生涯就這么開始了。 之前的種種事情就不必再詳說了,反正最后的結果是《三仙向南圖》兜兜轉轉落到了阜遠舟手里,不知道應不應該說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而申屠謖雪那邊玩膩了,也隨意拋給范行知一個消息,說這長生不老之術是宿天門的拿手把戲,宿天門中幾乎泰半門人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不老怪物,坦言如果范行知能夠得到宿天門門主的賞識,別說是長生不老,便是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又是什么難事?! 不管申屠謖雪用意如何,但是此番話中已經將宿天門的野心和實力展露無遺,范行知本就很是動心,加上近日來自己的身體已經隱隱有了崩潰之兆,他也顧不上辰州那塊大肥rou了,拋下軍隊便急匆匆趕來了鼎州,可是等他讓出了銘蘿莊、苦等了幾天,被武林人sao擾了幾天,連當今天子以及剎魂魔教教主都來了,他也沒有等到宿天門門主露面,而宿天門里在宿天門門主面前說得上話的左護法碧犀、右護法紅艾等人都是高傲之人,和他搭話都不多說幾句,他幾時受過這等子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