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節
可惜,他現在還是不能公然翻臉。 對于范行知的讓步,碧犀倒是一派理所當然之意。 阜遠舟倒是笑了,彬彬有禮道:“剎魂魔教和宿天門怎么也算是系出同宗,師父已經去世了,今日本王第一次正式來拜見一番貴門門主,門主不至于連露面這等事情都不給晚輩面子吧?” 碧犀也笑,比他更客氣,知道的這是宿天門和剎魂魔教兩個天敵大派這二十年來的首次會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剎魂魔教來銘蘿莊這里來做客真正賓至如歸了呢! “門主尚在閉關之時,不過既然三天前門主已經親自下了請帖,就自然不會不出面的?!?/br> 阜遠舟挑了挑眉,“看來聞人門主是鐵了心要本王等上一等,好罰一罰本王繼任十四年來都未曾親自前來拜見的過錯了?” “阜教主言重了,”碧犀表現得一派無辜,“我家主子豈是這等狹隘之人?” “看來是本王想太多了?!备愤h舟不咸不淡地說道,隨手端起在兩人說話間已經由侍女送上來的香茗品了一口,目光在微微沉淀著微紅的茶葉上一掠而過,也不知道是真還是假的嘆了一聲“好茶”,一點也不擔心里面有毒,端方自然的模樣,當真大家風范畢露。 不過蘇日暮倒是看得清楚,就在那些茶送上來的時候,站在過道邊一身寬大衣袍礙手礙腳的聽楓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呵欠,手指動了動,不知道往茶里彈進去了什么東西,不過他的動作太快,大家伙兒的視線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阜遠舟和碧犀身上,倒是當下無人發現。 不過一話歸一話,碧犀也是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喝這杯茶,眼里閃過莫名顏色,“這杯茶的來歷,阜教主一定很有興趣?!?/br> “哦?”阜遠舟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本王洗耳恭聽?!?/br> 碧犀娓娓道來:“二十年前,貴教慕容教主單獨赴殊死之戰,和門主一較高下,奈何技不如人,血染茶樹,這些茶葉……便是當年從那染血的茶樹上采下來的,”他掩唇而笑,“門主說了,這杯茶,就是專門為了阜教主準備的?!?/br> …… 第三百六十五章 真假 碧犀的話音還未順利消散到空氣之中,阜遠舟的眼神已經如狼一樣平靜卻狠戾地射了過去。 碧犀被他的眼神驚住,謝步御的墜絮劍就已經到了面前。 “我教老尊主豈是爾等能妄議之人?!”謝步御沉聲喝道,手下劍招瞬間已變三招,直取對方咽喉。 碧犀皺著眉匆忙避開,在避無可避的時候雙指一并,將他的劍斜削開去,中指的銀箍和劍身撞擊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兩個人都是高手之流,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交手數十招,能阻止的人光看著不出聲,剩下的人都沒那個實力去攔阻。 蘇日暮看了幾眼,瞥向作壁上觀的阜遠舟,疑惑不解地傳音入密道:“不是‘rou糜’者?”碧犀的實力確實很強,足以傲視眾人,但是比之謝步御來說,差的太多。 倒不是指的他的資歷,而是他的功力,蘇日暮雖然沒有和“rou糜”者交手過,但是剛才看紅艾露的那一手就看得出來這些百年老妖怪有著什么樣的功力,碧犀與她比起來實在差距太大。 不過作為宿天門門主最寵信的左護法,為什么實力這般不濟? 阜遠舟也瞇眼看著兩個人在偌大的正廳里聲勢十足的交鋒,搖頭,“是‘rou糜’者,但是他的年紀和他外表應該是一樣的?!?/br> 一個如此年輕的左護法,他也對此有些意外。 阜懷堯倒是對于宿天門和剎魂魔教有意無意的彼此試探沒有十分大的興趣,目光轉向了一旁從碧犀進來就一直站在的范行知那邊,“范卿家?!?/br> 范行知的注意力被拉開一些,回視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但是低下之后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用再去拘束那些君臣之禮了。 但是這個年輕的帝王就這么端坐在并非九龍團繞的座椅上,都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可是越是這樣,范行知心里的嫉恨就越深,“陛下還有話說?” 謝步御和碧犀那邊打得正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半都在那邊,連江亭幽都站在一邊搖著扇子看熱鬧,除了阜遠舟分心時不時看看,倒是沒有太多人注意這邊的動靜。 阜懷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其實他的眼神總是很平靜,像是高原上碧空下一面鏡子般的湖面一樣平靜,帶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但是也許是因為他的氣質太過寒涼肅殺,也許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被他看著的時候,總有一種冷汗四溢的感覺。 范行知被他看得后背發毛,忍不住再次開口:“陛下……” 阜懷堯卻突然開口道:“皇后懷孕了?!?/br> “陛下是想打感情牌嗎?”范行知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情境下提這件事,愣了一下子才冷笑:“那個孽障只會和老朽作對,別以為這幾年她的那些小動作很隱蔽,既然她不仁,老朽何必顧念父女之情?!” 阜懷堯沉默了片刻,陳述事實道:“皇后如果生下來的是龍子,那么將來他就會君臨天下,你的地位也不會低、” 其實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留范行知一命也未嘗不可,他實在虧欠花菱福良多,不過……看起來范行知并不領情。 “地位不低也不過是受制于人罷了?!狈缎兄湫?。 阜懷堯微微動了動腦袋,狀似不解,“投靠宿天門,你就不是受制于人?” 范行知的臉色輕微變了一下——不是受制于人?怎么可能不是受制于人?!在宿天門這里,他幾乎可以說是處處碰壁,辰州水軍大將軍、當朝國丈爺的身份拿出去,跑去哪里不是被人奉為上賓,但是在他自己的地盤銘蘿莊里,他連宿天門的人的一根手指都不如??! 此番宿天門門主親自走動,住進銘蘿莊里,隨行布置在這里的人都是宿天門的精英,除了碧犀之外,哪個不是“rou糜”者中的佼佼者,心高氣傲的百年老妖怪?!就連碧犀也是除卻自家門主之外誰都不看在眼里的,范行知的身份擺在這里,自然是討不到半點好處的,何況他還是來求宿天門幫忙的。 當然,這些苦水是不能對著天儀帝倒的,所以范行知的臉色很快就扭曲回原先的模樣,只是在他老態陰郁的臉上并沒有太大的區別,“至少,長生之道,是陛下給不了的?!?/br> 阜懷堯眼里流露出一絲悲憫,那是一種好像判決生死的神祗看著勞勞碌碌的眾生螻蟻一般的神情,“眾生之苦,皆是來自執迷?!?/br> 人生百年活得瀟瀟灑灑了無遺憾,難道不比千歲萬歲無聊無趣來得好嗎? 范行知眼里幾乎能看見火光或作炎水流露出來,“陛下身為玉衡君主,難道不曾執迷?”如果真的看破紅塵三千,何必留戀至尊之位?! “你說得對,朕的確執迷,”阜懷堯平淡地道,“朕執迷的是,這天下蒼生,究竟何時才能真正迎來太平盛世?” 分心聽著的阜遠舟欲言又止了一下,不過還是沒說什么,繼續將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應該解決的事情上面去,他相信他的皇兄會有分寸的——沒有分寸也無所謂,他在他身邊,有什么事他會撐著。 范行知的手握緊成了拳頭,語氣里有些嘲諷,“陛下覺得,老朽所作所為,毀了你太平盛世的夢想?” 阜懷堯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宿天門遲早是心腹大患……如果不是卿家將朕的二弟引薦給宿天門,朕也不至于親自出來一趟?!?/br> 皇室不是這么好搭上線的,尤其是阜崇臨那種疑心病重的人,范行知作為他的盟友,推薦一兩個門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當時阜懷堯作為太子把持朝政,而宿天門想要滲透進玉衡朝堂,就不得不從一些旁門左道的地方入手,郁郁不得志一心求長生的范行知成了最好的突破口,再借由他和阜崇臨聯系上,將宿天門的人安插進朝堂里,只要打開了一個缺口,之后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事實上阜懷堯讓屬下在這段時間的排查里,也確實找出了不少宿天門的jian細,只是還不到該動他們的時機。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需要出京城一趟,讓那些人抓住這個機會,露出馬腳來,不管是浮出水面的還是沉在水底的,盡數一網打盡。 范行知也不是泛泛之輩,大致能夠猜出他的言下之意,冷笑不已,“能給陛下找些麻煩,老朽真是榮幸之至?!?/br> 阜懷堯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一丁半點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有生氣的跡象,只是眼神波瀾不起,反而叫挑釁的人氣個半死,“其實卿家在玉衡內部玩玩倒是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卿家還是朕的岳父,朕怎么都會顧及這一份情面,”他用了“玩玩”這個詞,好像造反抗命真的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惜,卿家竟是伙和外人來瓜分我玉衡領土,朕想留情,也想不出半點留情的理由了?!?/br> 范行知卻是幾乎就要大笑出聲,不過他的身體狀況真的很差,一笑估計就能岔氣過去,所以他只是大幅度地扯動著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扭曲的笑容,“陛下當真大言不慚,可是你現在都自身不保了,拿這等話來威脅老朽,真的當老朽是無知的黃毛小兒的么?!”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天儀帝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似有所指。 阜懷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挑了一下眉頭,“你似乎知道的比想象中知道得要多?!?/br> 范行知眼神露出了一分狠戾之色,微微壓低了嗓音,“老朽也不是任人拿捏之輩?!?/br> 阜懷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么,你知道宿天門門主是誰嗎?” “宿天門門主?”范行知狐疑地看著他,“你為什么這么問?”對方的語氣……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阜懷堯卻是勾了勾唇角,一點笑意含在小小的弧度里,除了在阜遠舟面前,他笑起來通常不會給人柔和的感覺,反而看得人一股涼意從腳底一路竄上了心口,凍得人打了個激靈,“卿家沒有見過宿天門門主,朕倒是見過呢?!?/br> 范行知頓了一下,也許是因為天儀帝平時的形象都太多冰冷不近人情,這般難得玩弄神秘的模樣,一下子就把人的好奇心勾了出來,他竭力遏制了自己表情的變化,語氣懷疑地問:“你見過?你確定你見到的那個是真的?” 阜懷堯目光一閃,“朕看到的不是真的?難道還能有一個假的?” 范行知卻很快察覺出了有些不對勁,只是說不出是哪里不對,索性也給他賣起了關子,“等下若是宿天門門主出現了,陛下大可辨別辨別?!?/br> 阜遠舟目光閃爍地更厲害了。 而在這時,謝步御和碧犀那邊也已經分出了勝負,墜絮劍毫不留情地割向黑玉面具男子的喉嚨。 江亭幽一皺眉,但是還沒等他出手,一條銀色的細鏈子就飛了過來,一下子纏出了墜絮劍,用力一扯,就將劍鋒從碧犀的要害處扯開! 一看那銀鏈子,阜懷堯第一反應就是武林大會上出現的天下宮宮主阮鳴毓,但是等他看清來人的模樣,卻是意外了一下。 這不是阮鳴毓,是一個他沒見過的人。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布置 那是中年人模樣的漢子,看起來憨實厚道的,但是雙眼精光四射,看得出是屬高手之流,但是面上表情卻是不太自然。 他所用的鏈子也和阮鳴毓的有所不同,要更粗大、更粗糙一些。 蘇日暮立刻“咦”了一聲,微微坐直了一些身體,“是你啊……” 這個人他見過,就在第一次認識甄偵的時候,在他那個風吹就倒的茅草屋前面,那時候就是這個中年漢子帶人說邀請他給他家主子效力,被蘇日暮插科打諢戲弄一番之后心懷不滿地走了,順帶留下一堆殺手作為禮物。 話說這個人既然出現在這里,豈不是意味著當時找他的意思是要他加入宿天門? 聯想到這個可能性,蘇日暮瞬間驚悚了。 碧犀已經趁機退回到側邊,笑看著眼前的一幕,絲毫沒有自己剛剛逃脫一場生死的驚懼感。 阜遠舟卻也是認識這個人的,不過他認識的方向和蘇日暮不一樣,瞥了一眼蘇日暮之后才重新看向那個中年漢子,頷首淺笑道:“劉全,沒想到你還沒死?!?/br> 被他稱作是劉全的中年男子眼神陰郁了一分,“的確很久不見了,寧王殿下?!?/br> 被阜遠舟這么一提,阜懷堯立刻也想到了這個人是誰了,“二弟身邊有個第一高手名喚劉全,那個人就是你?” 他是一直知道有這么個人,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倒是這些年帝位之爭的時候寧王黨和肅王黨明里暗里交鋒無數,見過兩方得力大將的機會倒是不少,而且劉全是罪臣之后,父輩因謀反而落得株連終身為奴的下場,被阜崇臨重用之后雖是忠心耿耿,但是因為是戴罪之身所以從來不入皇宮的,常年待在宮里的阜懷堯沒有見過他也不奇怪。 劉全的目光緩緩移到了他身上,然后伸手摘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不過二十七八歲模樣的年輕男人的臉,英俊的輪廓上帶著藏不住的戾氣,他看著阜懷堯,恨意慢慢溢了出來,“沒錯,正是我?!?/br> 阜懷堯審視了片刻,“你加入了宿天門?” 劉全慘淡一笑,“劉全此生只會忠于一個主子,便是肅王殿下?!?/br> “所以你站在這里,是準備為肅王報仇?”阜懷堯輕描淡寫地問道,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對方尋仇的對象是自己。 劉全慢慢將那銀色的細鏈子拖回來,一圈一圈地收攏,“主子逝世之后,劉全本該追隨而去,奈何劉全心知主子定然不愿就此瞑目,才茍活至今,只為能圓主子心愿,方能安心跟著主子上黃泉下碧落?!?/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音調雖然沒有變低,語氣卻很輕,像是唯恐驚動了在空氣中浮動的怨魂,眼神卻是溫柔的,柔和和恨意纏繞在一起,摻雜著卑微和絕望,扭曲成違和的情感。 阜懷堯淡漠地看著他,“二弟想要什么,你都替他做?” 劉全答得理所當然,“主子想要的,劉全怎么能不為他盡力?” 也許他這一生都不曾得到過對方的一份真心的感情,但是這個當年將他從深淵里拉出來的孩子,被他當做是自己親生弟弟一樣疼愛的孩子,已經成為他此生唯一想要注視著的人。 可是……阜懷堯毀了他眼里唯一的希望。 阜崇臨死了,他的一切都死了。 “你想殺朕?”阜懷堯繼續問。 劉全承認得毫不避諱,“想?!?/br> “很多人都想殺了朕,”阜懷堯用一種冷漠的語氣如是說,“但是朕直到今天還活著?!?/br> “無論有幾分把握,”劉全手里的銀鏈子已經收到了尾部的位置了,“錯過了今天,我就錯過了最好的時機?!?/br> 失敗也好,成功也罷,他終歸已經盡力了……也能不帶愧疚地去見阜崇臨了。 阜遠舟卻是雙手輕按扶手,站了起來,“有本王在,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