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但是一眨眼,繡樓已空,木簪子被折斷,繡了鴛鴦的紅荷包掉在了地上被蠻橫的士兵踩成碎布,她愛的人被她從來不曾謀面的父親追殺殆盡,她被強行扭上了花轎……時而又夢見她的父親,用厲鬼一樣的面孔撲向她…… 那些美好和噩夢,從未在她短短二十余年的生命里褪色過! 于是,白鷗鳥回轉過身的時候,正好和床上抬起頭來的花菱福視線相交。 一瞬間,兩人都能從彼此的眼里捕捉到了痛苦的痕跡,猶如攬鏡自照,如出一轍。 他們這才驟然發覺,歲月流逝,留在兩個人身上和心上的傷痕都太多了,宛若一條巨大的鴻溝,將兩個人劃分為天各一方。 白鷗鳥怔怔地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去,微微用力抓緊她的手,仰頭看著她,“小菱……你……這些年,陛下對你可還好?” 花菱福動了動手指,但是最后還是沒有掙脫,“陛下……很好?!笨上Р皇撬牧既?,而且,天儀帝能給她可以是天下女子都艷羨的無上榮光,也可以是知己一般的相知相惜的友情,卻惟獨不能給她一個家的感覺。 白鷗鳥豈能讀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嘴中苦澀又重了一分,“是我對不起你?!?/br> 花菱福聞言,眼神微微一冷,“事到如今,你再來說這句話,又有什么意義呢?” 白鷗鳥看著她的表情,不如從何而來的勇氣,突然起身抱住了她,不用力,卻錮得很緊,像是就這么擁抱著,再也不分開了,“小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找個機會,遠走高飛好不好?!……我們一起走,離開玉衡,去一個再也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不好?……” 他的語氣迫切,那么患得患失的惶恐,帶著深深的希望又帶著深深的絕望,似乎只要花菱福一個搖頭,就能毀掉他信念的支柱。 花菱福眼神恍惚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意念早已動搖,“如果……如果事情都能結束……” 她沒有再說下去,尾音虛無地碎在了空氣里。 …… 三天的時候,不長也不短。 宿天門那邊沒有送來過一次催促,似乎已經篤定剎魂魔教這邊不會爽約。 而事實上魔教大院這里確實也早已在嚴陣以待。 臨出門前,阜懷堯還在書房里和連晉以及幾個影衛頭子商議事情,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連晉聽著有些心驚rou跳,總覺得天儀帝似乎覺得自己這一去要去很久的時間似的,不禁強烈要求要隨身而去——他是被安排在魔教大院里鎮住辰州和邊疆的場子的。 但是阜懷堯輕描淡寫地駁回了他的提議,只道讓他別想太多,兵馬大元帥跟著他到處亂跑算什么。 連晉只好無奈答應。 走出書房的時候,剎魂魔教這邊的人已經在等著了,一眾弟子均是高手,穿著雪朔山莊的打扮掩人耳目,著實英姿颯爽,魔教右使謝步御、六指女魔蜚語和聽楓都在這一行中,蘇日暮一身書生袍背著畫軸百無聊賴地站在隊列前面,一頭微卷長發披散著,一眼望去,倒是讓人想不到把他和武林大會上那個形容張揚劍法妖異的素劍門少主素望蒼聯系在一起。 而倚在紅木柱子上的青年王侯正在一遍遍耐心地擦拭著自己的銀白長劍,劍身折射著微薄的白光,在他烏黑的眸子里留下了一片片旋轉的鉑金沉淀,清風拂動皎藍衣擺,長發微垂,掩住一分銳利俊美的凌厲,他就這么端然靠在那里,眉眼溫然,氣質蕭疏,驚為天人。 聽到開門的動靜,他抬眸看去,目光在接觸到那抹霜冷白影時,周身凌勁瞬間化作繞指柔。 跟著天儀帝后面的甄偵看了蘇日暮好幾眼,注意到他的站位是已經完全把自己歸類到剎魂魔教那邊,眉頭揚了揚。 不過他倒也沒有說什么,默默走了過去,和他站到了一起,一個不和剎魂魔教并列,卻和他足夠親密的位置,低聲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自己小心?!?/br> 蘇日暮歪了歪頭,“你不去銘蘿莊?” “去,不和你們一起而已?!闭鐐珊唵蔚亟淮嗽?,然后囑咐了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蘇日暮盯著他帶著影衛離開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微微撇嘴,收回視線。 聽楓好奇地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見甄偵走了,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家主子那邊。 蘇日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老是覺得這個孩子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魔教怪人太多了。 另一邊,阜遠舟已然收劍還鞘,站直身子,走向在陽光下華貴雍然的白衣帝王,嘴角彎出一汪如水笑意,幾乎能把灼灼夏光變作三月春風拂過,“皇兄?!?/br> 他站定在了阜懷堯面前,擋住了在早晨已經顯得刺眼的陽光,阜懷堯逆光看著他幾乎沒有瑕疵的俊美輪廓,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之后,才緩緩應了一聲,“恩,走吧?!?/br> “好?!备愤h舟也不在意他是快還是慢的回應,心甘情愿地等在那里,聞言,臉色微微正了正,牽住了他的手,看向一眾魔教眾人,淡淡道:“我們走?!?/br> …… 第三百六十二章 慢慢玩 魔教攜眾人來到銘蘿莊的時候,這里正是熱鬧之時。 無數群情激奮的武林人圍在山莊附近,一堆堆聚在一起,或竊竊私語,或口沫飛揚,不約而同地時不時看向那扇緊閉的紅木大門。 雪朔山莊一行人不過二三十個,但是衣著整齊氣勢浩蕩,一下子將全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之前的武林大會不了了之,武林盟主一事也只能推后再說了,少林方丈被沙肖天重傷,早已匆匆送回少林寺中醫治了,想來也許過段時間方丈人選也有變動了,現今江湖上能拿得起話事權的,也就是武當峨眉崆峒幾家了。 武當的掌門明傳道長作為半個主事人帶著幾個武林前輩走向迎面而來的雪朔山莊眾人。 為了避人耳目一些,阜遠舟和阜懷堯是和蘇日暮站在人群里頭的,明傳道長本是朝著謝步御那里去的,但是一眼瞧見了阜氏兩兄弟,愣了一下才重新走過去,心里不?;叵虢系那嗄瓴趴〉哪?,納悶這兩個人的身份。 謝步御微微跨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擋住了他看向阜遠舟等人那邊的方向,頷首道:“明傳道長和諸位這是……?” 雪朔山莊莊主玉不謝在武林大會上展現的勢力叫人驚艷,這一開口,眾人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引了過去。 明傳道長立刻看向他,試探性地道:“雪朔山莊素來和江湖無甚爭端,玉莊主此行帶人前來,莫不是也和紫危樓一般,和銘蘿莊的人生了誤會?” 武當掌門一說話倒是出乎了謝步御的意料,他并未先回答,只是不解地問:“敢問道長,紫危樓和銘蘿莊生了什么嫌隙?” 明傳道長也是意外,“玉莊主不清楚?” 謝步御的確不是很清楚,他這幾天都在忙勢力收歸的事情,和宿天門在玩著“拔河”比賽呢,武林中的其他動靜都是秦儀看顧著。 明傳道長旁邊的峨眉掌門靜泉師太接話道:“玉莊主也知紫危樓不攙和武林事務,卻掌握著武林各種情報,銘蘿莊藏寶圖一事想必玉莊主也已經有所聽聞,紫危樓自然會派人來探究事情的真相,不過今天早上在莊外卻是尋到了兩位紫危樓弟子的尸首,詹樓主就帶著人趕過來了?!?/br> 人群中的阜遠舟順著靜泉師太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個容色蒼白的紫衣男子站在紫危樓弟子中,眉眼憂悒地看著銘蘿莊的大門,他習慣性地摩挲著自己的紫色手套,烏漆的雙眸虛無縹緲一般緩慢眨動,看不出是不是有憤怒的情緒。 這幾天前來探路的武林人士和非武林人士不計其數,但是真正鬧出人命的也就是這一單而已,無怪乎詹無傷會親自出馬。 …… 與此同時,魔教大院里,一個魔教弟子忽然略顯驚慌地走進秦儀所在的書房,沖坐在書桌后面處理事務的魔教左使躬身行禮道:“稟報左使,聞人折月不見了!” 秦儀一愣,抬起頭來,皺起了眉,“怎么不見的?” 聞人折月雖說是軟禁在這里,但是看守他的魔教弟子都是精銳,再加上有天儀帝那邊的影衛,怎么會好端端的讓人從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那弟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屬下也不知……他就像是在屋子里憑空消失了一樣?!?/br> 看守的人雖然沒跟著呆在屋子里,但是也能保證任何離開的路都在可監控的范圍之內的,可是人就是這么憑空不見了。 秦儀并未就此多加責備,只是讓他趕緊去通知阜遠舟那邊。 不知道為什么,即使是聞人折月看不出一點武功的痕跡,他還是對這個人抱著一種強烈得近乎毛骨悚然的警惕感,對于這件事,他也并沒有太過出乎意料的感覺。 對于聞人折月的身份,秦儀一直很是不解,綠眸雖說是聞人家族的象征,但是實際上真正有綠眸的,都是聞人家族本家的人,到了聞人折傲那一代,除了聞人折傲本人之外,剩下的本家人屈指可數,后來叛亂之時好像也沒有跟著聞人折心等人逃走流落他鄉,那么聞人折月的身世就很值得探究了。 …… 銘蘿莊這邊,謝步御適當地表達了一下對紫危樓這件事的同情和憤慨之情——雖然他木然的表情讓人感覺不到這種情緒。 崆峒掌門梁安平一向低調,此時也掩飾不住一臉的憤怒,“銘蘿莊簡直欺人太甚,我派自然不會去貪戀藏寶圖這等虛無縹緲之物,但是年少弟子里總有一些心智不堅的前來一探究竟,銘蘿莊里的人竟是不給半分情面,不由分說將他們的手腳折斷,一身武功廢得干干凈凈,何其心狠手辣!” 有心功利之人不算,他這句話說得是不少幫派的肺腑之言,一一番話說出來,立刻激起千層浪,很多人都附和了起來,整個現場的氣氛都陡然激烈了三分。 阜懷堯看了一眼置身在沸騰的人群間的自家三弟,對方蹙著眉頭站在那里,好像憂心忡忡,但是他的眼里卻是沉靜如水,在這樣的氣氛里,恍然是種冷酷的感覺。 有著仁德君子美稱的永寧王,做戲的功力自然是一等一的,在體驗過他裝瘋賣傻的能力之后,天儀帝絕對是深有體會的。 其實阜懷堯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不知道阜遠舟的本性的,這個人看似溫然端方,實際上骨子里的偏執和野性比誰都深切,他當初到底是怎么會那么輕易地相信阜遠舟是真的瘋了呢? 倒不是他是翻老底,只不過是真心覺得愛情這種東西果然令人盲目罷了。 至于阜遠舟,他自然是能夠料到今天的局面的,宿天門自居甚高,做事的分寸總是有些與眾不同,也許在他們看來折斷手腳廢掉修為已經一種很仁慈的手段,可以對于皆是尋常人的武林人士或者非武林人士來說,這樣的手段已經委實歹毒狠辣了。 尤其是在他們不知道銘蘿莊是大將軍范行知的避暑山莊的時候,更是肆無忌憚地來找麻煩了,畢竟鼎州知府不想惹麻煩,都叫留守在這里的衙役們管好了自己的嘴巴。 明傳道長稍微控制了一下現場,但是這些武林人的情緒被崆峒掌門梁安平的一番話弄得群情激奮,一時難以平靜,他也無奈了,只好放任流之,重新看向謝步御,問道:“我們此番前來是為了向銘蘿莊的主人討一番公道,不知玉莊主是所為何事呢?” 謝步御面無表情地道:“我乃應約而來?!?/br> 明傳道長以及周圍聽得到的人都怔了一下子。 “應約?誰的約?” “自然是我家主人的邀約了!”女子千嬌百媚的聲音帶著內力冷不丁的迎風而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銘蘿莊那扇緊閉的門總算被緩緩拉開了。 兩隊紅衣侍女魚貫而出,分立兩邊,恭敬彎腰,一身殷紅長裙的年輕女子跨步而出,朱唇如血,相貌妖異,高高束起的長發在風中飛揚,眼角勾起,妖魅叢生。 眾人一見,心里大有一種此地果然不尋常、此女必定心術不正的感覺。 立刻有武林人士踏前一步喝道:“妖女,你家主人是誰?!為何不叫他親自出面?!” “沒錯!”有人做了出頭鳥,自然有人附和了,“銘蘿莊這幾日害煞武林眾多同胞,怎么能不出面給個交代?!” “交代?!”紅衣女子對那句“妖女”沒什么反應,倒是對后面那句話嗤之以鼻,“我家主人,豈是你們這些螻蟻之輩能見的?!” 這句話委實得罪人,一說出口,全場大部分都憤怒了,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起她來。 紅艾對于這樣的場面實在不耐煩,順手甩出一條紅色的小蛇,急如閃電一樣飛向離得最近的一個武林人,張口便噬! 那個武林人慘叫一聲,瞬間臉色紫黑倒了下去,尸體一下子就開始慢慢腐爛起來。 那條紅色小蛇吐了吐信子,慢悠悠地又游了回去,爬回到了紅艾身上。 一身妖媚的女子譏誚地看著在場眾人,“誰還想廢話的?” 這般公然實在大膽,死的人的死相也太過難看,武林人士全部看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都沒有什么反應。 紫危樓那邊,詹無傷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尸首,然后又收回了眼神,好似漠不關心。 謝步御卻沒有在意現在這個場面,拿出那張紫色請帖,翻手間平平送了出去,面無表情道:“雪朔山莊應約而至?!?/br> 紅艾伸手接過請帖,往雪朔山莊這邊的人看了幾眼,在看到阜遠舟和阜懷堯之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嬌笑道:“各位請進吧,我家主人在等著呢!” 謝步御往阜遠舟那邊看了一眼,在得到對方的一個頷首之后,大大方方地帶頭走了過去,身后的眾人一一跟上。 紅艾側身,伸手往里一遞,示意四個紅衣侍女帶路,道:“希望各位賓至如歸哦!” 她重重地念了幾個字眼,詭異地笑迎著阜遠舟的視線。 阜遠舟和她對視了一眼,然后和阜懷堯并肩走進了銘蘿莊。 還在外頭的武林人頓時驚醒過來,又要叫囂。 紅艾卻是把玩著手里的紅色小蛇,眼里帶著風情萬種,“別急,我不走,陪你們慢、慢、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