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
蘇日暮繼續干笑,“小生甘拜下風,就不勞煩了?!?/br> 甄偵眼里煙波流轉,“無礙,我很樂意和你探討這個問題?!?/br> 蘇日暮:“……” …… 第三百六十章 行尸走rou 夏光燦爛,金色的陽光鋪滿了一個院落,窗子外面的湖面水光蕩漾,被折射得波光粼粼,白蓮隨風彎腰,一派欲說還休的情態。 暖陽的光大膽地探進了窗子半只手,攀在了書案的一角。 阜懷堯低著頭對著那抹陽光看了一會兒,忽然道:“進來吧,外面很熱?!?/br> 他的聲音并不大,甚至可能隔遠一點都聽不太清楚。 但是正躺著屋頂上瞇眼看著陽光的藍衣男子卻是愣了一下,坐了起來,翻身一躍落地,然后從窗子里翻了進去。 屋子里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那個人如寒冰的男子在的緣故。 他剛站穩,面前就遞來了一杯花茶。 入手處溫度正好,不溫不燙,阜遠舟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容色淡淡的男子。 對方沒有看著,只是摸摸他發燙的頭發,微微皺了眉,就像是一個慈父看著自家瘋跑出去結果弄傷了自己的孩子,心中有氣又下不了重口。 阜遠舟看著心都軟化成手里這杯花茶了,喝下去的時候,甘甜的味道一路甜到了心底里去。 隨手將茶杯擱到一邊,阜遠舟伸手揉開他眉宇之間的皺褶,軟著聲音喚他:“皇兄……” 阜懷堯的眉頭果然順勢松開了,無奈地抓住他的手,“自己保重身體?!?/br> “……我知道了?!备愤h舟心不在焉地回答,反手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近懷里,低頭吻了下去。 阜懷堯微微掙扎了一下,不過還是任他去了。 天上白云浮動,拼湊成很多流動的圖案,地上白蓮搖擺,柳條搖曳,微風醺人。 前來稟報事宜的秦儀遠遠經過窗子的時候,就停住了腳步。 此時日光正好,繾綣的風輕輕撫摸過臉頰,拉動著長發,帶來一種微癢的感覺,陽光大大方方地探進了屋子里,灑落了一地金燦燦的光芒,屋內窗子前,白衣如雪,藍衣若海,一對璧人相擁親吻在一起,烏發相連,交頸纏綿,讓人恍然嘆覺滄海桑田??菔癄€。 秦儀本想走開的,但是不知為何走到一半就回了頭,站在樹木遮擋的陰影間,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注視著屋子里一白一藍的兩個人,素來陰沉的面孔上沾染上了一份恍惚的氣息。 他抱著很重很多的資料,靠著樹緩緩滑坐下去,仰面看著樹葉枝干的縫隙泄露下來的些許微薄的陽光,然后閉上了眼,遮掩住了一眸子回憶的神采。 他很清楚地記得,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這么明媚的陽光,也是這么甜膩的微風,神容經年不變紫衣狂狷的一教之主,躺在葡萄樹架子下卸下一把重擔滿身狂狷,安穩憩睡在黑甜的夢鄉里,那個尊貴的一國元帥就坐在他旁邊,打著扇子,撫摸著他的發,紫衣人有時候會醒來,惱怒看過去一眼,道他把自己當成了七老八十不能動彈的老頭子。 也許連他們兩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睛里是一種怎么樣醉人的溫柔亦或是無奈的縱容—— 和如今阜遠舟看阜懷堯、阜懷堯看阜遠舟的眼神一模一樣。 大抵天下相愛之人,都是如此罷了。 雖然他當時還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武威元帥阜徵,但是那些溫暖的畫面,秦儀記得很清晰,也許是因為慕容桀是他崇敬了大半輩子的強者,也許是因為……他羨慕慕容桀身處在這樣的環境里,還能找到一個真心相處的人。 只可惜……只可惜天意弄人,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的戰火,殃及了太多的無辜之人,到了最后,兩人卻是落得那樣的下場。 ……像他們這樣不老的怪物,大抵都不能得到好的結果吧。 …… “皇兄還生氣嗎?”雙唇還停留在對方的唇角,阜遠舟呢喃著問。 阜懷堯垂著眼眸,眼角的光是旁人察覺不出的柔和,也許還藏著一些別的什么,但是看不太清楚,“你叫我如何生你的氣?” 阜遠舟笑了笑,但是不明顯,他知道這件事就這么揭過了,但是還沒有完全解決,只是在那之前,他們總不能一直這么冷戰下去。 這樣的氣氛太曖昧,阜懷堯不太自在地退開了一些,“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說一下?!?/br>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常那種清冷平淡的模樣,阜遠舟就知道他要說的是正事了,不甘心地纏著他在他肩窩里蹭了一會兒,把那一絲不茍的衣襟都弄亂了一些。 阜懷堯好笑地拍了拍膩在自己懷里的大型犬,就這么拖著他靠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阜遠舟順著他的動作蹲了下去,依舊環著他的腰,膩在他身上,“皇兄你說?!?/br> 阜懷堯并不介懷他這樣親近自己,實際上在這位殿下裝瘋賣傻的那段時間里,他們做過太多遠遠勝于兄弟之間的親密舉動了,手很自然地撫摸著他的長發,組織了一會兒言辭,道:“我想說的是關于七王叔和慕容桀的事情?!?/br> 阜遠舟頓了一下,小動作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他記得那天晚上阜懷堯剛剛醒來也是提到了這個,不過那時候他怒上心頭,沒有聽下去。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做過一個推測,宿天門之所以對七王叔下手,甚至最后設計讓慕容桀親手殺了他,便是為了激發慕容桀體內‘血承’之毒的藥性,完成二十年一次的輪回,以供給宿天門門主取藥,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慕容桀逃過了一劫?”阜懷堯道。 “……記得?!备丰缇褪沁@個所謂的長生不老的神話里的犧牲品,慕容桀逃過了二十年前的死劫,活著卻并不見得他過得有多好。 “不過,如今看來,宿天門門主走錯了一步棋?!备窇褕蚵纴?,眼神里有一種悲憫,“七王叔死了,他的‘藥’就沒有用了?!?/br> “……此話怎講?”阜遠舟一時沒能理解過來。 “憤怒、悲慟、哀傷這些情緒越是深刻,藥性則發揮得越極致,這句話我沒有記錯吧?” “沒錯?!彪m然這些煉藥的事情他不能明白是什么原理,倒是知道二十年一輪回是因為什么原因。 阜懷堯停頓了一會兒,“不過,有一個詞,叫做哀大莫過于心死?!?/br> 阜遠舟一下子愣住了。 “也許……不是也許了,我想,慕容桀是真的喜歡七王叔……甚至可以說是愛,”阜懷堯的語速并不快,像是在不停斟酌著自己的措辭,“宿天門門主以為,設計他親手殺了七王叔,就能讓他把痛苦、悲傷這些情緒發揮到了最大,但是他漏算了一件事,人心不是能夠真的承受無限的絕望的?!?/br> 阜遠舟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 阜懷堯注視著窗外面灑進來的日光,暖陽的顏色在他眼睛里沉淀出了一片織金的色澤,“慕容桀心死了,那么這些感情都不復存在……‘血承’就沒有辦法成為長生不老藥了?!?/br> 所以,他才會被宿天門門主放過一馬,生不如死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阜懷堯一直以來都覺得,以宿天門門主的為人,即使他知道慕容桀在殊死之戰中“寧死不屈”,寧愿親手“殺死”剎魂魔教的“血承”者也不讓宿天門的“rou糜”者得到長生不老的機會,也不可能讓怒火支配自己的大腦,將慕容桀放虎歸山。 所以在素劍門舊址和宿天門門主見面的時候,阜懷堯技巧性地和他說了很多話,就算對方提到的事情不過只言片語,但他還是能夠捕捉到了那些言下之意,拼湊出了事情掩埋的真相。 阜遠舟怔然地久久不能出聲。 所謂風水輪流轉,慕容桀是他的殺父仇人,還將他的半輩子修改得面目全非,他本是恨的,但是如今得知仇人本就已經是行尸走rou,不僅不在意他的仇恨,他的一劍反而是對方的解脫…… 這世間……當真是造化弄人,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誰會發生什么事請。 “所以你不擔心宿天門門主會殺了你?”阜遠舟輕聲問道。 阜懷堯看著他,“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他要殺我,根本無須那般費盡周折?!?/br> 他很強大,但是卻不是強大在金剛不壞之身上面,宿天門門主想要殺他,簡直就像是碾死一只螞蟻這么簡單。 當然,在這其中聞人折月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這幾天他一直被軟禁在魔教大院里,可謂是油鹽不進,他也表現得實在無辜,誰也說不上來他的身份究竟如何。 對于阜懷堯的說法,阜遠舟并不是十分樂觀,“就算是這樣,那也只是暫時的,他們不會殺你,但是他們會折磨你?!?/br> 折磨這個人,比折磨他更能發揮“血承”的藥性。 阜懷堯的眼神很平穩,沒有一分害怕或者是膽怯的意味,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做到了玉衡至尊的位置上,他的人生已經不能再出現這種情緒了,“所以,遠舟你要保重自己,才能保護我?!?/br> 阜遠舟注視著他,“我說過的,我會用我的性命來護著你?!?/br> 阜懷堯沒有什么情緒地彎了彎唇角,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像是之前那樣子動氣,只是從眼睛深處流露出了深切的無奈。 “遠舟……”他輕聲喚道,但是沒有接著說下去,只留一分虛無的嘆息。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良人 花菱福從夢中艱難地將自己抽身出來的時候,天色還是暗暗沉沉的一片。 淋漓的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沒入了中衣的領口里,薄薄的夏衫已經被汗水浸濕黏在了身上,凸出了已經很明顯隆起了小腹,讓人感覺極其的不舒服。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夢讓情緒波動太大,花菱福覺得自己心悸得很厲害,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收到了壓迫,微微絞痛起來。 花菱福有些慌張了,急忙喊了一聲“來人”,但是干澀的喉嚨發出的只是細微的氣音。 她猛地想起自從那次宮女刺傷她之后,天儀帝就已經下令讓所有宮人盡量不離她太近,尤其是就寢的時候,原本住在內殿伺候的宮人都被遣了出去不能靠近,唯獨準了影衛畫眉和白鷗鳥——也就是陳盛華可以隨意進出,不過端寧皇后看著白鷗鳥在面前晃悠實在煩心,就發了火讓他別隨便出現在自己面前,連畫眉都遭了秧。 腹部的疼痛越來越明顯,應該是過于劇烈的紛亂起伏的情緒動了胎氣,花菱福有些著急了,撐起身子想要走出去一些叫隨時在外面伺候著的宮人進來。 不僅是天儀帝在意這個已經成形的小生命,她也很在意! 但是沒等她多做動作,身側已經風聲一動,有人將她穩穩扶住。 花菱福愣了愣,看向身側,恰能看到白鷗鳥慌張的眼神。 “小菱……娘娘,你怎么了???”白鷗鳥扶住了她的身子,才驟然察覺她的滿身冷汗,微微失措起來。 花菱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孩子……我的孩子……” 嗓子干澀得很嚴重,她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被沙子一遍一遍磨過了喉嚨,她都覺得自己已經聞到了喉嚨里的血腥氣,幾乎不能完整地表述出字句來。 白鷗鳥卻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起脈來,嘴里笨拙地安慰道:“沒事的,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重傷毀容之后被巨門中人收留,那位影衛就是一個醫術高手,他在那里養傷了很長一段時間,耳渲目染,倒也是會上一些醫術,這也是他當初會在選來護衛懷孕的端寧皇后的影衛中脫穎而出的原因之一。 幸好花菱福并沒有什么大礙,只是因為心情起伏太大動了胎氣而已,白鷗鳥又輕聲細語地安慰了她一會兒,一邊用掌心抵住她的后背給她輸了一些真氣,讓她的胎動漸漸緩了下來。 花菱福這才覺得小腹沒那么痛了,立刻大松了一口氣,珍惜地撫摸自己腹部微凸的弧線。 白鷗鳥看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晃神了好片刻才想起收回手來,豎起枕頭扶著她靠坐在床上,然后起身去給她倒些水。 一連喝了數杯,總算將喉嚨里的那種艱澀感咽了下去,端寧皇后將茶杯遞還給拿著茶壺站在旁邊的一衣暗紅打扮的巨門影衛,這才給了他這些時日來唯一的一個好臉色,“謝謝?!?/br> 她這般輕聲地道,依稀能夠找到當年青梅廊前竹馬枝頭時的溫柔可人,但是取而代之的卻更多的是一種母儀天下的高貴大方……以及即將身為人母的溫暖光輝。 白鷗鳥看得幾乎怔愣,在花菱福疑惑的眼神中近乎狼狽地接過杯子將東西都放回原處。 時間原來已經走過了那么久了…… 白鷗鳥恍惚地想到這里,那種能夠凝滯呼吸的感覺就一波一波地涌了上來,堵得他幾乎鼻頭發酸。 是啊,時間怎么可能還停留在當初最美好的歲月里呢?他深愛的女子都已經嫁做人妻,即將身為人母,而他……還是未能走出那段他這一生最眷戀的時光里。 那么花菱福真的走出來了嗎? 不……當然不,就在剛才的夢境里,花菱福清晰地記得自己又夢回了當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無憂無慮,小小的簡陋的繡樓,承載了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年華。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她幾乎沉醉在里面不愿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