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另外兩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不矮的身高也差不多,一看就是雙胞胎,他們手里都拿著劍,穿著一身打著些補丁的黑色舊布衣,但面相很好,年紀小小都可以看出帥氣俊挺的輪廓,不過氣質倒是迥然不同,一個顯得穩重而沉默寡言,另一個則是活潑而陽光健朗。 最后那個少女比他們都要大一些,十七八歲模樣,相貌不算出色,但也是黛眉大眼,容貌娟秀,和那書生有點像,穿著束袖壓擺的梨黃長裙,腰上插著把小巧的魚尾斧,帶著江湖兒女特有的颯爽之風。 楚故搖頭晃腦:“又是三爺的崇拜者啊~”萬人敬仰,大抵就是這樣了。 打量著他們,阜遠舟也打起了些許興趣,道:“那兩個雙胞胎的確根骨清奇啊?!?/br> 阜懷堯看向他,“你真的想收徒?” 阜遠舟一笑,說不出是什么意味,“算了吧?!彼麤]多大意思想收徒,嘖,師傅不是那么好當的,根骨好不一定就聽話,指不定就浪費時間教出個不孝徒兒了。 他自己……也不太懂師徒應該是怎么樣的。 阜懷堯倒是覺得這主意不錯,阜遠舟現在恢復得挺好,宮中不免沉悶,自己也忙,多些樂趣讓他折騰折騰,也不至于煩悶。 “別說,今年的考生的確臥虎藏龍,”楚故道:“聽那書生談吐倒是挺有志氣,就是好像有點耿直了?!?/br> 阜懷堯一曬,道:“是可造之材就行,耿直點比圓滑世故的好多了,先耿直再慢慢摸爬滾打,朝堂上有的是機會,早晚有一天也就圓了?!?/br> 楚故想了想,點頭同意,“爺言之有理?!?/br> 阜遠舟屈指抵住下巴——皇兄喜歡耿直的啊……不過,好像這個詞和他死活搭不上關系……默。 那邊的五個少年很快就看到了他們,應該說像他們這樣出眾的人沒誰會忽略。 楚故覺得盯著人家看還在議論顯得不怎么禮貌,剛想道個歉,就見那對雙胞胎打量著他們,然后齊齊露出驚異的神色,那個陽光一點的瞪圓了眼睛,指著他……身邊的阜遠舟大喊一聲:“神……唔唔唔……” 還沒說完就被他的兄弟捂住了嘴,但眼里興奮的光芒一點沒變。 阜遠舟等人被嚇了一跳。 四周的百姓都望了過去,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注視了一會兒那個藍衣皎明風神俊逸的男子,年輕俊美貴氣十足,暖陽融融,金色的光芒灑在逆光的阜遠舟那一身純藍上,勾勒出更亮的光影……集體默然,張大嘴巴——難道神仙下凡了? 楚故茫然看永寧王,“三爺,他是在喊看見神仙了還是認出你來了?” 被眾多視線sao擾著的阜遠舟:“……我怎么知道?!?/br> 那邊的齊姓三人也大惑不解,少女一拍被捂著嘴的少年的肩膀,“你趕路趕花眼了?哪來的神仙?”沿著他們兄弟的視線一看,呆了呆,“神仙啊……” 阜遠舟:“……” 那書童拽著那個書生,“少爺,一進城就撞見神仙,是不是意味著你一定中舉???” 阜遠舟:“……哥,我是長得有多不像人……” 楚故噴笑,阜懷堯也抬袖掩住微翹的嘴角。 眼見著不少目光在看他的同時都聚集在了兄長身上,阜遠舟一皺眉,伸手拉著阜懷堯拖上楚故離開。 那邊雙胞胎一看,沉默一點的那個用關門放狗式方法放開阻止自家兄弟的手,那大叫的少年立馬往他們那邊沖過去,“偶像你別走先~” 阜遠舟:“……???” 拐過一條街避開了剛才的百姓,到了個安靜點的地方,阜遠舟才停下來,看著那少年拖著四條尾巴風塵滾滾地沖來,然后同時急剎車。 阜遠舟默默拉著阜懷堯后退一點,楚故被塵土撲個正著,嗆了幾下,怨念地看了看偏心的永寧王。 雙胞胎對視一眼,同時踏前一步,舉劍抱拳。 寡言的那個:“晚輩花寒……” 活潑的那個:“晚輩花烈……” “見過前輩?!?/br> 兩人的聲音都是相似的,只是一個略活潑一個略沉靜。 齊家姐弟和書童齊福一臉茫茫然狀,那書生還是禮貌地自我介紹道:“晚輩淮左齊然,這是家姐齊晏紫和晚輩的書童齊福,我們是在半路上和兩位花兄結識的?!?/br> 齊晏紫暗地里贊嘆——這神仙樣的人物真叫人自慚形穢,不過旁邊那位氣質好冷好威嚴,還有一個倒是挺和氣的。 阜遠舟審視著他們,最后目光落在花寒花烈身上,在記憶里翻找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么一對雙生子,就問:“你們認識我?” 花寒搖頭,“不認識?!?/br> 花烈接道:“但我們知道你是神才永寧王?!?/br> 此話一出,齊福和齊晏紫呆滯了,齊然瞬間眼神發光:“神才?!” 阜懷堯和楚故都蹙眉,阜遠舟警惕,“你們怎么知道是我?” 花寒和花烈又對視一眼,前者點頭,后者道:“我們老爹說了,在京城遇到的第一個穿藍衣拿著劍一看就好看的不得了的人就是神才?!?/br> 眾人:“……” 阜遠舟覺得有點犯暈,“你們就不怕認錯了?你們的爹是誰?”形容的這特征也太糊弄人了吧?而且這語氣似乎有點熟悉……有點像是…… 花烈擺手,道:“我們老爹不會說錯的,再說我們的確沒見過比你好看的人?!?/br> 有點頭暈的阜遠舟其實很想指指身邊的兄長,又轉念一想——皇兄的好看他一個人欣賞就夠了,干嘛讓別人知道? 花寒補充他問的第二個問題:“我們老爹叫烏載意?!?/br> 阜遠舟立時就是一愣,不暈了,“那個老不休???” 聽他這么說,兩兄弟也不生氣,似乎是習慣了,花烈笑瞇瞇點頭,“老爹讓我們轉告一句話,他說‘我的確是老不休,沒良心的,都多少年沒見了,我還等著你這個小不休和那個磨嘴皮來陪我喝酒呢’?!?/br> 那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和永寧王記憶里那個老家伙的聲音一樣。 阜遠舟扶著額頭,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開始頭疼了。 阜懷堯看向他,“你朋友?”如果他們的父親和阜遠舟交好,按輩分叫二十一歲的阜遠舟前輩就沒差了,不過怎么一個姓烏兩個姓花?不是親生父子么? 阜遠舟張口直接來了一句:“不認識!” 花烈似是早有所料,道:“老爹還有一句話,說‘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別以為你文采一流功夫奇高又是天下無雙的美男子就了不起,你和那娃娃還欠我一兩二錢銀子和兩壇子酒呢’?!?/br> 楚故和齊然等人都憋不住笑了,阜懷堯都難得明顯好奇起來——什么人能這么了解阜遠舟?“磨嘴皮”又是誰? 阜遠舟的臉色乍青乍白,一手搭臂一手虛弱地按住太陽xue,“還有什么話沒有?通通一塊轉告了吧?!?/br> 花烈咳了一聲,“最后一句了,我們來的時候老爹替前輩你算了一卦,他說‘桃花當頭,當心有刀’?!?/br> 阜遠舟:“……”就知道他說不出好話來,死烏鴉嘴!別讓他再看到那個老家伙…… 花烈和花寒又對視一眼,花烈撇清關系,“是我們老爹說的,前輩你只管找他麻煩去~~~”他們老爹烏鴉嘴是正常的了,偶像別遷怒到他們身上就不理他們了。 齊然眨眨眼睛,“花兄,令尊姓烏?” “對啊,我們是他撿來的?!被业?,不過神色很自然地柔和下來。 阜遠舟恍然大悟,“烏老頭老說家里有倆寶貝要照顧,就是你們兩個??!” 花寒花烈同時摸摸鼻子,畢竟是少年人,都有點不好意思。 阜懷堯疑問的眼神落在身上很久了,阜遠舟躊躇了幾下才道:“烏載意算是半個江湖人,人稱烏鴉嘴,我早些年認識的忘年交,他功夫不算很好,就是算命很準,不過人家找他算命,他只說兇不說吉,壞事都讓他說準了,頗有好的不靈壞的靈的意思,所以叫烏鴉嘴?!?/br> 阜懷堯點頭,也沒問他堂堂一個親王怎么會結識到江湖人。 楚故嘖嘖稱奇,“只說兇不說吉,這是什么規矩?” 花烈解釋:“老爹說,所謂喜嘛,自然要驚喜才高興,所以不能說,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兇當然是能避多少就多少了?!?/br> 眾人點頭——好人啊~ 齊晏紫也是江湖人,一路上沒聽雙胞胎說過此事,她回過神來就問:“烏鴉……咳,烏前輩不是早十幾年前就退出江湖隱居去了嗎?”大伙兒都以為他因為烏鴉嘴被人殺了呢。 花烈一笑,“他和我們待一鎮子上,他還在繼續算命呢?!?/br> 阜遠舟皺眉,“你們兩兄弟單獨進京的?烏老頭呢?” “他說年紀大了,懶得走動了,就把我們丟了出來,說是磨練磨練,沒混出人樣就別回去?!被艺f的時候表情和沉默的花寒一樣,有些不滿有些無奈,顯然在懊惱養父不肯讓他們在膝前盡孝。 是啊,自己都長得這么大了,那老頭都快七十歲了……阜遠舟有些恍神地想。 阜懷堯清晰地看到他眼角飛掠而過的悲傷。 阜遠舟察覺到了,沖他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說是早些年,其實他是十幾年前認識的烏載意,那老頭說的磨嘴皮也不是旁人,就是蘇日暮。 那年,他們經過一個小鎮子時撞上烏載意在算命,那會兒是冬天,大雪漫漫北風凄冷的,遠處有烏鴉在叫,一聲比一聲凄涼,烏載意要銀錢給家里兩個寶貝買棉衣,就一個人孤零零在鎮門口擺著攤,卦布上大大方方“算兇不算吉”五個大字。 那段時間正是蘇日暮最艱難的時候,阜遠舟都不敢離他三步遠,就怕有個意外自己會后悔終生。 蘇日暮看見那攤子,拎著酒壇子往他攤前一放,順帶扔下一把銀子,不過八九歲的孩子消瘦得像是個從雪地里爬出來的鬼,他笑著說:“老頭,你算算,我還能倒霉到什么地步?”還有什么,能比如今更悲慘? 那老頭一身八卦袍衣皺巴巴的,看起來人有些瘋瘋癲癲的模樣,盯著他面帶微笑但是死氣沉沉的眼睛,掐指半晌,嘆一口氣,指著那酒壇子道:“你要靠它過下半輩子,生無歡死無懼,算不算更倒霉?” 第四十九章 戰書 蘇日暮聽了愣了愣,然后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蕩開的渾厚內力劈開了漫天的風雪,呼嘯的北風卷著純白無暇的雪花愈發咆哮出刺骨剝皮的嚴寒,吹的人連眼睛都幾乎無法睜開。 “算!算??!算?。?!”他笑到最后連說三個算字,之后噴出一口血暈了過去,那場景,明明沒有眼淚卻更讓人肝膽俱裂。 阜遠舟當時拿著瑯琊恨不得殺了那個烏鴉嘴的老頭,但躲在攤子后的烏載意看著他,只說了一句話讓他斂去殺意:“哪怕靠著酒,他也要活下去,那樣的下半輩子是贖罪,他怎么會不肯活?” 果然,蘇日暮醒來后就不再企圖避開他尋死,就像烏載意說的,哪怕靠著酒,他也要活下去。 為了給蘇日暮養傷,他們在那個鎮子待了十幾天,那時蘇日暮常常去那算命攤子前坐坐,悶頭喝著酒,偶爾說說話,阜遠舟陪著,一來二去就和烏載意成了忘年交,他們隔幾年也會順路走上一趟,喝上幾壇酒說會兒話就走,倒是沒見過花寒花烈兩兄弟,這幾年蘇日暮換個身份來了京城,他忙著朝廷的事,的確是很久不見了。 不管怎么說,蘇日暮活到了現在,這也是他沒有管蘇日暮喝了多少酒的原因。就憑這點,阜遠舟都感激烏載意。 哪怕,生無歡死無懼,一語成讖……畢竟只要活著才能去改變什么。 …… 甄府,聽朝小閣的浴房里,一股藥香味和竹香味混雜在一起,飄蕩在空氣里。 甄偵試了試浴桶里的水溫,對屋子里的另一人道:“泡進去,沒一個時辰別出來?!?/br> 浴桶下面是連著炭道的,可以保持水溫不變冷。 蘇日暮懶洋洋走過來,看著滿浴桶漂浮的藥材,還是忍不住道:“其實沒必要的,你讓小生干什么都行,小生就是不戒酒?!?/br> 甄偵直起身子,望了他好一會兒,那雙總是彎著的杏仁眼不笑的時候帶著一股有些危險的感覺,讓蘇日暮有點后悔說實話了。 不過甄偵沒說什么,讓他自己記得泡上一個時辰,就走了,離開的時候還留下一句話,“太醫說,泡藥浴的時候運上內力會更有效?!?/br> 蘇日暮嘴角一抽,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也算謹慎,是什么時候漏過破綻,讓甄偵死揪著他會不會武功這點不放? 門外,關上門的甄偵皺了皺眉頭,也說不上自己突然心情不好的原因——好吧,這不是第一次了,是他最近除了蘇日暮外新的研究方向。 也許是那種安靜的絕望,也許是讓他活著的那股支持,也許是他意志的強悍……原因大概諸多,甄偵總覺得,這個人似乎讓他很有探究到底剝皮拆骨來研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