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門內,蘇日暮泡進藥浴里,慢慢運起壓制在經脈深處的內力,運行一個周天后,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水珠,拿起旁邊小桌上的酒灌了一口,舒服地瞇起眼。 酒是個好東西…… 他冷不防的想起好多年前的冬日,大雪彌漫里的那個烏鴉嘴老頭。 靠著酒過下半輩子啊…… 一輩子,其實也就這樣。 …… 畢竟是朋友的小孩,何況那朋友關系不凡,阜遠舟就征得兄長的同意,在楚故的欣然答應下將這幾個少年安排在府尹府住下——外面實在不安全。 齊晏紫偷偷拽自家弟弟的袖子,“阿然,那烏前輩真的那么神???算命什么的不都是騙人的么?” 齊然雖然是個讀書人,不過也喜好網羅天下奇事,加上jiejie是江湖人,就更留心了,當下道:“他是武林前輩,如果不是算的太準也不會有烏鴉嘴這個稱號,雖然大多數所謂的算命師是沽名釣譽信口胡謅的江湖騙子,可五行八卦之事,精深奧妙得很,不是半吊子能說出個所以然的,像伏羲文王那樣的天才幾百年才出一個,自然,這算命里有一千個假的,卻也總有一個是真的,不能一概而論,這烏前輩就算一個了?!?/br> 阜遠舟耳力好,聽了就回頭沖他笑笑,“齊公子小小年紀看事待物就不偏不倚,真是難得?!?/br> 齊然登時就一臉呆萌狀態,反抓著自己jiejie的袖子,那表情就像是在說“姐,神才夸我了夸我了~~” 眾人失笑。 “前輩~”花烈喚了他一聲。 花寒禮貌地接道:“我們想問問你關于武舉的事?!?/br> 阜遠舟被這一聲“前輩”弄得牙酸,擺擺手道:“雖然我和烏老頭同輩相交,但歲數放在那兒,你們叫聲大哥就行了?!?/br> 花烈和花寒立時就叫了一聲:“阜大哥~” 別說,一個正統一個甜糯,聽著還挺讓人受用。 雙胞胎就琢磨著,哪天能改叫師傅就好了。 齊晏紫等人紛紛瞧他——好和善好沒架子啊~ 齊然心里贊嘆,神才果然名不虛傳——這人啊,常常越有本事的,越沒架子。 就像阜懷堯,他人看著冷淡,但是從不拿身份壓人,群臣對他只有敬沒有畏,連晉燕舞他們在他跟前也和朋友似的,阜遠舟雖然不喜和人交心,不過一分辛苦一分才,也沒仗著自己本領高就有蔑視別人的意思,他自己體會過人情冷暖,所以最不屑那些,連晉楚故那親民的脾氣就更別說了,那些死活要擺架子的,通常都是草包罷了。 “你們想參加武舉?”阜遠舟問。 花寒搖頭,花烈點頭。 阜遠舟不解,這兩兄弟頭一回不默契。 花寒和花烈對視一眼,一人一句: “我們想參加武舉?!?/br> “但不一定今年參加?!?/br> “老爹說我們年紀尚小實力有限?!?/br> “讓我們來請你掂量掂量?!?/br> “是過三年再考還是今年考比較好?” 阜遠舟怔了一下——烏老頭這是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的阜懷堯突然淡淡道:“你們的前途該怎么走是自己的事,旁人幫不上太多忙,哪怕是你們父親的話,你們自個想好了,比旁人替你們想上一百條路合適?!?/br> 因為天儀帝身份敏感,所以阜遠舟沒有介紹他是誰,此刻一開口,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心道好冷的聲音! 花寒花烈聽罷,眼里都閃過一抹略有所思,彼此用眼神交流起來。 的確,因為他們老爹算命準,說一不二,所以他們從某方面來說特別相信老爹的安排,自己并沒有多去想,卻忘了老爹常說的那句話——天上星辰都能移位,何況是命數,算出來的是命,但是誰說天意不可違呢? 這個白衣人一句話,好像當頭棒喝,把他們的心神都震動了一下,瞬間醍醐灌頂。 “多謝……這位閣下提點?!被ê覍χ窇褕蛞还笆?,但是又不知道他名號,見阜遠舟和楚故諱莫如深的模樣,也就作罷了。 花烈笑著對阜遠舟道:“那就不勞煩阜大哥了,我們會好好考慮清楚的?!?/br> 阜遠舟點頭,孺子可教。 阜懷堯不置可否,年輕人都是需要歷練的。 永寧王看向兄長冷漠的側臉,忍不住暖暖笑開,眼里溫柔得不可思議。 阜懷堯當然不是特意去提點他們,他不清楚烏載意和阜遠舟的關系有多好,只是烏載意要他替兩個小孩決定前途的事這點未免有些太輕率了,畢竟阜遠舟不是他們的親人,以后的事誰說的準,有個意外的話,他們豈不是會怨到阜遠舟身上? 察覺到身邊人的目光,阜懷堯回視過去,對方已經收斂了眼里的神色,依舊笑得很好看,眸子里一片亮亮的一片明澈,不染雜質。 如果可以,其實阜懷堯更希望阜遠舟不要記起過去的事情,在那二十一年揚名天下萬人敬仰的光鮮表面下,那些磕磕碰碰那些血汗腐朽其實從不是值得為外人道來的回憶,他現在能做的,只是多維護他一點——他喜歡阜遠舟眼睛里那種沒有悲哀沒有野心的干凈。 花寒花烈似乎在交流什么,互相看了半晌,這會兒兩人才同時握住劍,上前去一抱拳,“阜大哥,我們兄弟也是習劍之人,你一直是我們最崇敬的劍客,平生惟愿與你一戰,所以希望不吝你賜教!” 眾人怔住,楚故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倒,齊晏紫登時倒吸一口冷氣,“花寒花烈你們要和神才決斗嗎?” 還賜教?不要命了吧你們??? 雖然阜遠舟不是江湖人,不過可能是他經常在宮外走動的原因,和不少江湖名宿切磋過,所以在江湖上才這么出名,雖然他沒有出劍必見血的規矩,不過刀劍無眼,難免有意外,何況花寒花烈和他實力相差甚遠。 阜遠舟也愣了一下,他接到過很多戰書,還沒有過這么小的對手——通常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輩或同輩人——他看了他們一會兒,心下算了算,“你們今年似乎才十五歲?!?/br> 花寒一頓,花烈臉色一垮,頓覺底氣不足,“是……”他們想起十五歲的永寧王已經在江淮動亂中一戰揚名天下傾,果然和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不戰而餒,你們就是這么學劍的?”阜遠舟分明目光放柔,卻讓雙胞胎感到一種讓人驚心的壓迫感。 他們似有所感,眼神漸漸堅定起來,“當然不是了?!?/br> 兩人的戰意瞬間被他的話激了起來,像火光一樣在眼里燃燒。 “這才對嘛……哥,你站遠一點?!庇缹幫跞缡堑?,五指一伸。 花寒花烈只覺得衣領一緊,眨眼間連反應都不能,就被拎到了稍遠一點的府尹府的花園空地里,阜遠舟翩翩落在他們對面,若不是他的衣擺和長發還在輕微搖動,誰也想不到上一刻他還帶著兩個人迅速地移動。 撤了裹著瑯琊的布,藍衣輕袍的男子眉目一彎,帶著一份說不出的獨特的慵懶和華貴之氣,讓人過目難忘,“點到為止,就算你們才十五歲,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哦……” 話音剛落,瑯琊就連劍帶鞘橫空一劃,鋪出銀色妖異的弧光直取兩人肩骨以上。 花寒花烈同時拔劍,一左一右默契避開,然后兩把劍抖開劍勢,一上一下封住他的周身要害。 雙生子本來就心有靈犀,加上他們兩人日日對練,對彼此出招的手法熟稔無比,同時對陣威力更是勝單人作戰幾倍有余。 花烈不忘喊道:“阜大哥連劍都沒有出鞘,還不叫手下留情?” “我若出劍,就叫以大欺小了?!备愤h舟輕笑,腕骨一動,瑯琊抖出無數道刺破長空的寒芒,阻下兩人的劍勢。 對方的劍太快,花寒和花烈顧不得有的沒的了,專心致志起來,連看都不用看對方一眼,瞬時變招,花寒刷刷刷連出三劍,花烈腳下一轉,已經繞到側邊手挽劍花直刺。 戰局里藍影與黑影翻飛,不到片刻就過上了十幾招,齊晏紫看著有些目瞪口呆,喃喃:“他們居然真的打起來了……” 楚故護著阜懷堯拽上齊家三人連退幾米,順便讓聞聲而來的府尹府衙役下人們離遠些。 盡管瑯琊沒有出鞘,那股劍氣鋪天蓋地,依然讓人覺得沉悶窒息。 場外的人都是如此,身臨其中的花寒和花烈感受更深,阜遠舟出招很簡單,直來直去,霸氣縱橫,并沒有什么花哨的技法,但偏偏劍氣銳利得如同刀片,每一次刮過都能切斷發絲一般的,給人以接近劍鋒的寒意。 他們甚至覺得不咬牙都握不住劍,只能使盡平時所學,企圖打破這個劍勢彌漫的氣場。 阜遠舟輕一挑眉,手中動作越來越快,花寒和花烈起先還能反擊,到了后面只能疲于防守。 “這是……喂招?”阜懷堯有些遲疑地道,他雖然不怎么會武功,但阜遠舟最近在他空閑時候學些防身功夫時,時常和他說一些學武的話題。 “喂招……?”楚故齊然等人不解。 也是學武的齊晏紫已經覺得有點慘不忍睹了。 所謂的喂招,就是用極快的速度給對方送招,迫使對方使出各種招數全力防御,這是試出對方門派出處和功夫來路的最好辦法,而且運用得當的話還能激發對方的潛力,危急關頭容易爆發嘛,不過要喂招可不容易,必須是武功登峰造極的高手才行,所以很通常對方在不知不覺之中將所有的功夫都使了出來,也覺得好像打入棉花似的沒有回應。 最后,阜遠舟故意買了個破綻,雙胞胎果然會抓住時機,花寒腰身一折直從破綻刺向他手臂,花烈卻縱身而起,灌力如劍,劈向他真氣外放形成的保護罩。 阜遠舟眼里閃過一抹激賞,伸出左手,在齊福的驚呼中穩穩用雙指夾住花寒的劍身,輕輕一彈,花寒頓覺虎口帶上手臂一麻,劍已經脫手而出,人也被震開幾步;與此同時瑯琊向上一格,攔住花烈的劍,斜里一削,劍鞘輕巧擊在花烈胸口,將人向花寒推飛出去,阜遠舟落劍,收招,靜立。 花寒一個巧力穩住花烈飛來的身體,結果兩人因為脫力,雙雙撞在了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喘氣,滿身大汗淋漓。 反觀永寧王依舊悠然自得,頭發都沒怎么亂,笑道:“照這個年紀來說,這樣的內力和用劍技巧,很不錯?!?/br> 烏載意可能是因為不用劍的關系,教個花寒花烈的都是一些普通的隨處可見的劍法,不過武功高低和學的是不是武林秘籍沒有必要聯系,像他們這樣天資聰穎又勤學苦練,將每一個招數都用精準的角度力度使出來,加上配合默契,其威力一點都不比什么絕招小,的確是可塑之才,烏載意莫不是打著讓他收徒的主意? “多謝夸獎……以往,呼,素聞皇朝第一高手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阜大哥你等著,我們兄弟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逼你出劍!”花烈喘著氣道,簡直可以說是兩眼放光,穩重的花寒也掩飾不住一身未熄滅的戰意。 “行,我等著?!备愤h舟點頭。 這兩人若是好好培養,過多十年或許就可與他和蘇日暮一戰了。 齊然和齊晏紫這才從剛才眼花繚亂的招式中回過神來,趕緊扯著齊福跑過去拉起花寒和花烈。 花烈嘿嘿一笑,“齊姐要不要去也領教一回,機會難得啊~~” “不要!”齊晏紫嘴角一抽,她很有自知之明,還不想用自家魚尾斧領教皇朝第一高手的劍! 這頭阜遠舟又粘回兄長身邊,一點都沒有方才的高手風范,“哥,我覺得他們學的招式挺適合你的,簡單易學,要不咱們挑幾招來練練~~?” 花寒和花烈眼皮子一抽,磨牙啊磨牙。 阜懷堯揉揉他腦袋,“別欺負小孩?!?/br> …… 等到阜遠舟和阜懷堯回宮,花寒等人才回到楚故為他們安排的院落房間里。 雙胞胎是習慣了同一間一起睡,所以挑了個大一點的房間,兩人進去放下包袱和劍,齊齊往床上一倒,然后倒吸一口冷氣,骨頭那個痛啊,肌rou那個酸啊……他們僵硬地滾了滾,伸展一下筋骨,才頭并頭靠在一起。 “花寒,我覺得練了十幾年的劍都沒今天一天辛苦?!被姨墒瑺疃⒅嗌拇矌む?。 花寒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我們找機會拜師吧,神才真的好強……” “嗯?!被ê謶寺?,然后目光一頓,“花烈,剛才阜大哥叫那個白衣人什么來著?” 花烈抬手按了按肩膀,隨口道:“叫哥不是嗎?那會兒我聽到阜大哥讓他避遠一點了?!?/br> “……你說,神才永寧王的哥是誰……”花寒緩緩問。 花烈僵住,隨即叫了一聲“娘啊喂”。 ——他們居然見到皇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