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
命格裹挾,身不由己。 生死由己。 陸淵源只是叛逆,偏還要叫人找不出錯處。 “但是,我還是那句話,自盡而亡,神山和冥府不一定會接受這樣的冥主,順理成章等些時間的事而已?!?/br> 王熙略有惋惜,陸淵源卻道:“你是被神山哺育長大的,沒有前塵往事,只會聽令行事。不然朱明鏡為何會忘記自己生而為人之事,你以為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會不會是第二個他?” 這便是另一殘忍之處,陸淵源是為了接朱明鏡回來,不是為了忘掉一切后心安理得過下半生。 “我是來討價還價的,又不是來送人頭的?!?/br> 神山的風雪哽了一下,繼而像是被惹惱的瘋婆子一樣更加肆虐,王熙身為代言人,糊了一臉的冰碴子,罵道:“我※,怎么還無差別攻擊!” 神山:“……”哼。 王熙一臉郁悶對陸淵源道:“它說,我代表他跟你談判,提你的條件?!?/br> “還是先說它的條件吧,萬一它一個不高興要把我踹下去……” 王熙臭著臉心說,踹下去就好了! 他不明白,放著他這樣文靜不作妖好好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不要,非得選這樣狡詐又事兒精的。 心中想想便作罷了,他知道的,北域神山又不是意氣用事的山。 “它要你做新一任的冥府之主,還想要你為自殺付出代價?!蓖跷踺p聲哼哼,“上趕著給的甜棗還非附送一巴掌,這冥主之位也就是大街上賤賣的衣裳吧?!?/br> 陸淵源無語,他以前怎么沒發現小熙還是個話癆? 道理還是沒錯,且不說冥主之位算不算甜棗,但那一巴掌本就是陸淵源自殺應有的懲罰。 王熙只覺得拍在他臉上的冰碴子更疼了,又聽陸淵源說道:“那不知這一巴掌想怎么打?” “……”輪到王熙無語了,他道:“守靈七載,在這兒,給你自己?!?/br> “七年太長了,三年?!?/br> “最少四年?!?/br> “成交?!?/br> 陸淵源話音剛落就見傻臉的王熙捂著胸口自說自話。 “你太快了是不是被騙了,你把他困在這兒四年有什么用,冥府的爛攤子還在,你是不是把你自己凍傻了?” 神山:你才傻! 這四年不是留給冥府也不是留給陸淵源,是留給人間的。 遭逢大難的人間需要時日來重整規則,休養生息,冥府沒了冥主可以暫且停止,人間的時間流逝要在生靈的身上體現,竹花疫隨安嵐和阮離白的伏法認罪正在消退,平息sao亂,安撫人心,重整族群總也需要時間的。 人間在前,冥府在后。這時候轉生成的人多半都是妖精,換言之,不大聰明,上去湊個人數。 妖魂和人魂顛倒個兒,雖然無奈,但也沒辦法。 冥府的時間開始流逝的時候,必然在冥河之患消解之后。 王熙明了,合著就算陸大哥不自殺,神山也會想辦法將他留下來? 代言人又說了,“冥主下山后必得解決冥府東區人口積壓的問題?!?/br> 借由王熙口中而出的山諭,他又加了一句,“包括癡樓在內的人族?!?/br> 陸淵源仿佛看透了他,到底是做過小熙,陪了阿玉三十載的,總不能看她始終蹉跎在癡樓。 癡樓不好散,這也是陸淵源答應了霓鴻卻從未有行動的原因,但他并不是完全沒辦法,送上門來的時機,抓得住,別說一個癡樓,千年的癡男怨女他都能送走。 見陸淵源點頭,王熙才繼續傳達,“它說,最后還有一個條件,他要等你說完你的條件后再斟酌?!?/br> “我只有一個條件,讓我保留記憶,不管何種境地,冥府和神山不能以任何理由逼迫我忘記?!彼浀弥烀麋R,決不要忘。 王熙看著他陸大哥不像是會在此等談判下吃虧的人,但神山的兩個條件他都答應了,自己只提了一個條件。 他遲疑問道:“你不是來找復活他的辦法嗎?”為什么不干脆叫神山將心上人還回來或者告訴他復活的辦法? 陸淵源記得之前陶岸同他講的話,那時候渾渾噩噩聽得不怎么清楚,但有一句他印象深刻。 “所信仰之神終有聽不到禱告的時候?!?/br> 倘若他將身家性命和朱明鏡的復生全系在尚且不夠信任的神山所給出的復生之法上,焉知不是騙局。 不對等的力量下,謊言太難以辨別。 他怕自己在今后荒蕪的四年里抱著一個謊言過日子,甚至他覺得四年后北域神山出爾反爾直接抹除他的記憶也不是沒可能。 那可真是太憋屈了。 王熙緊接著神色不明說道:“它說,已死之人魂魄無存,復生無望?!?/br> 語罷王熙就后悔了,神山在他心中多少有些權威性,官方的說法太不留情面。一片荒蕪燃燒后的灰燼還散著那么點余熱,一盆冰水澆下去,丁點的希望都不剩了。 掐滅別人的希望之火不是王熙會做的事,他見陸淵源神情淡然如初,慶幸一番后也不再言語。 “神山的第三個條件,陸淵源,你若預感自己死期將至,定要把你在冥府存在的痕跡消除殆盡?!?/br> 陸淵源不解其中之意,仍是答應了。 今日起便是茫茫冰原只余雪白的四年。 混跡人間的南樂四年間看著面容未變,唯有鬢間多了一縷霜白,倒顯得輕佻的浪子沉穩了不少。 冥府的風雪停了,散落各處的冥府中人都似有所感。 冰雪初融之際也不見冷意,瞇眼從夢中驚醒的東區之人仿佛回到了生前,還覺得奇怪,醒悟自己身在冥府時更覺得不可思議了。 “冥府的雪飄了四年啊,什么都沒埋住,它飄了個寂寞嘛!” “你管天管地還管人家雪花飄的寂寞?”胡子花白的老爺爺一巴掌拍子了剛醒來就懟天懟地的小孫子。 倒是這兩下打破了長久的寂靜,東區洋溢著紛紛笑意。 冰天雪地的短短四年,隔世之感都生出來了,東區之人一時也想不起來同他們劍拔弩張的北域。 心思活泛的多在打聽別的。 “咱們冥府有新主人了沒?” “不知道啊,都剛醒的?!?/br> 眼神好的望向冥主府上,門戶緊閉,門前連個鬼影都沒有,一時間大失所望。 東區的人族也未見得有多喜歡冥主,但他們都知道,枯燥的雪和日復一日的摧殘折磨太難熬,能打破一切的只有冥府之主。 “你們看,南樂大人回來了!” 老琵琶聽到各種歡喜迎接的恭祝之聲心中十分妥帖,要知道雖然在人間他也頗受景仰。 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鬼話自然還是鬼說起來好聽。 “南樂大人多年不見風姿不減當年??!” “會不會說話,分明是風采更勝往昔?!?/br> …… 不只是南樂,匯聚到冥主府上附近的還有許多舊日面孔。 陶岸和烏舒遭了一遭風雪本就不怎么硬朗的身子骨更是走三步咳一步,鬢發狀若枯草,活脫脫就是風燭殘年,看得眾人都是于心不忍。 朝朝特意去喊的子燕藤和白朗,順帶著徐令和阿玉也都聚到了一起。 這幾人從前算不上有多親近多和諧,同在冥府,對妖和鬼而言不是多遠的距離,偏偏冰封的冰封,浪跡的浪跡,庶務纏身的和躲清閑的涇渭分明。 他們恍惚大悟,以前也是常常聚在一起的,雖然沒什么好的話茬,互相看不上眼,此一見隔世之感,真成了那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諸位多日不見?!?/br> 語罷各自笑了,不約而同望向北方。 他們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桿秤,陸淵源四年前一去就沒再回來,許是天大的好事,許是莫大的悲哀。 層層冰絮將神山包裹其中,不再落到冥府上,半山腰的風雪漸止,冰雪纏身的身姿從中出現。 實在是在這兒的人和妖眼神都不大好,只看見一個淺灰色的身影,正好落在初日照不到的冰雪上,背陰的雪上沒有影子,就連身形都是若隱若現的。 “那人是圓圓嗎?你們能看清楚嗎?” 朝朝忙道:“看著像陸大哥……是了是了,是陸大哥?!?/br> 那道灰白的身影自神山上下來,走到北域的地界上,落到了百年小樹的根莖上,喇叭花朝朝不挑地方,藤蔓延伸百里,有樹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一行人忽覺自己的行徑透著傻勁兒,早知是從北域神山上下來的人,何必非要集中到冥主府上來等。 只是下意識覺得神山上那人第一時間到的地方一定是這里。 他們所料不差,片刻的功夫,剛剛還在遠處的人影已飄然而至。 陸淵源見他們都圍到一起,含笑打了招呼。 “別來無恙?!?/br> 能看出來,陸淵源音容笑貌與當年一般無二,行走間不沾塵土,怕是當年初登神山就送了性命,現下見他,多有感懷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陸淵源打招呼見眾人不作回應便挨個問候。 “南樂大人辛苦,人間四年能恢復如初多虧了你?!?/br> “您二位也辛苦了,南境冰雪消融,物妖的時間從雪融時分算起,不會有大礙,還有,多謝陶大叔的指點?!?/br> 南樂和烏舒陶岸都紅了眼眶,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淵源也沒忘了空懸站立冥河上的于堂芝,遙遙沖他打了招呼。 “水君大人無恙?!?/br> 這廂的徐令剛過冬又換回了他的大褲衩藍拖鞋,嘲笑道:“你不是要一個一個把招呼打一遍,謝一遍吧?” 陸淵源正有此意,卻聽他嗤笑一聲轉身欲走。 白朗抱胸看他,難得恢復了些昔日少年狼王的意氣。 徐令單手插兜,步子邁出了一半又覺得不解氣,撤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