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
徐令腳上的步子沒能邁開只好使眼色給白朗,你勸勸我,我就不走了。 白朗無情瞥他:你想走還要人勸你回來,什么毛??? 徐令心想,好歹是自己養回來的驕傲狼崽子,對自己甩臉子,那,也行吧。 “陸大哥你別理他,他就是抽瘋,一會兒就好?!?/br> 陸淵源沒把太多的目光放在徐令身上,左右這人自己還是一知半解的糊涂蟲,倒是為白狼多番側目。 他知道少年狼王遭逢挫折,一蹶不振,別說初見那份野心,便是生來的驕傲也丟了不少,萎靡頹唐。 現下雖不似初見那會兒鋒芒畢露,倒也是個溫和驕傲的年輕人,難得那份溫潤,是過去最像梨花沁人的阮離白也做不到的境界。 徐令聽他這么說可不樂意,回嘴道:“不孝弟弟,你就是這樣拆你哥的臺的嗎?” 白朗裝作沒聽到也不回他。 陸淵源說:“挺好的,現在?!?/br> “朝朝變化挺大的,長高了,也沉穩了不少?!?/br> 陸淵源始終記得黑風山上初見的那個話癆的喇叭花,那是他第一個見到的妖精。 昔年布衣少年梳著歪髻,張牙舞爪,聰敏早慧,斂去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錦袍藍衫端正站在他跟前的是北域的城主。 或者稱之為域主更合適,冰雪摧折中護住北域,風雨飄搖里鼓動士氣,安穩歲月里耐得住性子的北域城主朝朝。 笑起來的時候還有些以前的模樣。 “陸大哥回來了就好?!?/br> 子燕藤他不怎么熟悉只輕輕點頭示意,對上阿玉的時候難免底氣不足。 神山上的那位裝得神神叨叨、沉穩和氣,實際上咋咋呼呼的王熙總也還是小熙的化身,他沒法同阿玉說起這些,好在阿玉早在四年前朱明鏡帶回來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絕了心思。 但女人不管是多大年紀,活著還是死了,總有些感性和多情在。 阿玉見陸淵源同她一樣沒了影子,略帶哭腔笑道:“活著好好活,死了也要好好死?!?/br> 陸淵源想要是小熙在的話多半會點頭道:“阿玉jiejie說的對?!?/br> 一圈招呼下來,眾人也看出了陸淵源今時與往日的區別。 有點像一個人,他們心照不宣的那個人。 陸淵源自己也知道。 他在雪山上四年夢里放了無數遍短短三月的時光,他回味了無數遍,白日不顯,一舉一動都在模仿紅衣灼灼、赤金衣袍的前冥主。 想到自己下山的目的他才將隱痛壓下去。 陶岸輕咳兩聲,壓下喉間的腥甜,笑道:“只顧著寒暄,還未恭賀冥主大人?!?/br> 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陸淵源今時不同往日,周身瑩瑩,神思清明,還有與冥府冥河相連的氣息。 正是大好的光景,縈繞不去的卻還有一份灰白之意…… 旁的人雖有疑慮,也只當是神山神秘莫測,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事,唯有徐令清楚,黑戟之下的亡魂不滅,相應的諸多氣運消弭。 陸淵源現如今是冥府之主,在冥府的地界不至于走路摔個大跟頭,頭破血流,出了冥府會發生些什么可就說不好了。 “您客氣了,南境物妖的時間停滯了四年,既然冥府有了新的冥主,也該讓他們回歸正經的生活?!?/br> 要不怎么說,冥主大人氣度非凡,甫一下神山就惦記著辦正事。 他隨陶岸和烏舒抵達南境邊緣,眉心一絲輕皺,倒不是心有反悔,只是見前面互相攙扶的那兩人身形愈發佝僂。 那兩人見他停住腳步,一齊回身,疑惑問他,“可還有什么顧慮?” 陸淵源搖頭,“沒有,走吧?!?/br> 陶岸和烏舒是世上僅存的唯二不必依靠別人力量依存的物妖,如果前者可以可稱之為妖的話。 “陸先生……冥主大人?!碧瞻哆t疑開口,“我們二人有一事相求?!?/br> 陸淵源:“二位稱我名姓就好,有什么事但說無妨?!?/br> 烏舒不與小輩矯情,直說道:“陸淵源,我們想把南境托付給你?!?/br> 沒等陸淵源推辭就聽他說道:“你別急著拒絕,南境不用特意照料,朱明鏡在時也沒來過幾次,是我們走后放著他們在此實在不放心?!?/br> “物妖都是溫吞膽小的性子,進一寸便要退一仗,你只要隔個三年五載來一次就好?!?/br> 陸淵源心說,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夠三年五載的冥主呢。 可陶岸和烏舒眼看著都不一定還有三五個月的光景了。 他二人死而無憾,只是白白做了南境萬年的老祖宗,生怕死后無人照料那些物妖,才特意囑托陸淵源。 見他不言不語,他們又加了一記。 “再者,南境物妖雖是懶散的性子,但你眼下要重整冥府,北域眾妖與東區即便握手言和也只是面上過得去,冥河擺渡只要是妖即可,不限物妖還是花鳥蟲魚……” 話已至此,陸淵源再不答應也太不近人情,何況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兩位言重,剛剛我只是在想別的事?!?/br> 南樂曾說陶岸和烏舒活個人類的年歲壽終正寢不是難事,如今日子提早,應該就是為了四年間冰封的南境。 盡管早知會有這一日,他們二人會料到來的這樣早嗎? 還是說從那個久遠的時代走過來的人、妖,都有此等覺悟。 胡娘、朱明鏡、陶岸和烏舒…… 為著千萬人與妖活,又為他們放棄本就時日不多的光陰? 令人敬佩的偉大,使人惋惜的偉大。 跨入南境內的一瞬間,雙腳就被地上枯死的藤條纏住,陸淵源伸出手,任由帶著荊棘的枯木扎入掌心,沒有血跡滲出。 陶岸和烏舒正要攔截,見陸淵源嘴角上揚也住手了。 掌心上的枯木穿透了沒有rou身的陸淵源,小心翼翼抽出了一點嫩芽,含羞帶怯沖他點頭,連連在掌心蹭了數十下。 陶岸驚道:“上一次……的時候,他分明很討厭?!?/br> 上一次自然是朱明鏡還在的時候,烏舒不怎么喜歡朱明鏡,多少是他個人的原因。 但朱明鏡踏入南境的時候,物妖們不是這樣歡呼雀躍的心思,反而略帶些兇狠,這就不應該了。 他們看他活脫脫像是個逼良為娼的惡人,也因此朱明鏡每回來南境都會被物妖當成不吃白不吃的唐僧rou。 若叫陶岸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時候的冥主大人多少有幾分妖嫌人棄的可憐。 因此眼前的枯藤對陸淵源展現出親昵的姿態才叫他吃驚。 可以確定是明晃晃的對前冥主的不喜。 陸淵源疑惑問道:“上次我同他來的時候,他應付這些……好像很吃力?” 朱明鏡來的時候,累到趴在桌子上睡著都沒能察覺他到身邊了,陸淵源做好了脫力的準備,卻沒想象中的那么難受。 烏舒能怎么說,難不成要他說,“他們不喜歡朱明鏡,把他當做唐僧rou,他們喜歡你,自然舍不得你有分毫的不適?!?/br> 他打賭,他敢這么說,陸淵源絕對毫不留情碾碎掌心羞答答的嫩芽。 那可是朱明鏡,雖說不喜歡朱明鏡沒什么大不了的,但顯得南境物妖忘恩負義。 故而沉默無言,任由他猜測。 “時候不早了,還有五六日的光景,以后會越來越難熬的?!睘跏婧x不明說道:“它沾了守在南境邊界的光,只是第一只物妖,冰雪消融的物妖都會像剛才那只一樣尋過來,也不是片刻功夫就行的?!?/br> 陸淵源點點頭,不是一時半刻能完成的事。 冥府的冰雪下了四年雖說下了個寂寞,就是冬眠的動物醒過來的時候也得伸個懶腰,是以驟然停歇的風雪還是叫凍住的物妖緩了一兩天。 陸淵源共在南境待了五日,前兩日閑得要命還能時不時同逮著羞澀的物妖說會兒話。 諸如一些對朱明鏡的看法。 “上一任冥主大人太兇……” “他不怎么來南境,來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br> 此言好巧不巧被烏舒聽到,心說,南境怎么養出來的都是蠢東西! 不,他和陶岸絕不是這副德行。 好在蠢是蠢了些,不是沒有挽救的余地。 “才不是,我上次偷看那位大人被老祖宗院子里的老藤木纏上身榨干了,醒過來他都沒生氣!”奶聲奶氣的干枝杜鵑小聲道:“就上次……” 她抬眼看到陸淵源“呀”的一聲道:“就是你,你作證,那位大人一點也不兇,笑起來很好看?!?/br> 陸淵源想到那時候玄色衣衫的冥主大人,也笑著點點頭。 閑著的兩日他就聽著物妖們七嘴八舌說著自己是怎么生出靈智的,傷感說到何時何地被主人遺棄。 “主人說咱是桃樹上開得最漂亮的一朵花,比那牡丹還嬌艷呢?!碧一吮靖糁该鞯牟Aд终f道:“可主人去了,咱就是廢品?!?/br> 干枝杜鵑花安慰她,“那你還挺好,我是不好看了就被扔了?!钡讲灰姲敕謧?。 她看得開,左右她只是周期短的只開一次的花,價值是人類賦予的,沒了被丟棄也是理所應當的,也是她厲害,抓住了那時一點點的歡喜,撇開一個瓶里都是死物的同類,反正很幸運就是。 “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那個喜歡我的人?!?/br> 小物妖們都是點點頭,不管結局如何,他們的所有本就是人給的,已是足夠幸運。 一遭歡喜一遭悲哀,不過百態。 陸淵源不怎么在意她們說的話,只是清凈了四年,原先王熙在耳邊說道,現下見著熱鬧的嘰嘰喳喳聲總愿意多聽一聽。 物妖們不知怎么說到了他身上,干枝杜鵑和桃花標本捧心問道:“大人大人,您此生自認為最幸運的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