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我們的心情在柴油機的轟鳴聲中起起落落,隨著打撈機爪每次伸入井底,我們都充滿了希望,而每次機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們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時間在這種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過了半個多小時,打撈隊并沒有放棄,繼續默默地工作著。 終于,在一陣歡呼雀躍中,機爪抓起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 我連忙戴上手套,拿過那一團黑色的東西。十余個勘查燈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間有種當明星被聚光燈照射的感覺。 那是一個黑色的硬質塑料袋,袋子里裝滿了東西,很沉,袋口緊扎。 “奇怪了,按理說,沉在井底的塑料袋,應該會進水膨脹啊,怎么沒水的?”林濤說。 我看了看袋子,說:“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br> 黑色塑料袋上的確有不少小洞,有的還在往外流水。顯然,這些孔洞是人為扎出來的。 慢慢打開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們的推斷無誤,這就是一個人造的墜尸物。 “你說對了,”大寶說,“確實是有墜尸物,不過我覺得今晚的辛苦還是白費了,知道有墜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當然有用?!绷譂械?,“這種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兒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會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沒有?!?/br> 我點點頭,說:“兇手尋找墜尸物,應該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覺得兇手殺人后,有一些拋尸的準備工作,做準備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獲取這些水泥石子?!?/br>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嗎?”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說:“解立文家沒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戶在建房子,我們走訪的時候,還從一堆石子上走了過去?!?/br> “看來,準備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贝髮氄f。 我搖搖頭,說:“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這樣南轅北轍,不符合兇手的作案路徑?!?/br> “別抬杠,”大寶笑著說,“回去看看審訊的結果如何?!?/br> 審訊果然很不順利。解立文從被抓進刑警隊后,情緒就一直十分激動。 “狗日的,你們在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還要被你們抓進來問話。你們警察就這點兒能耐嗎?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殺人的?你們就這樣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警察飯桶??!” 我經過審訊室的時候,就知道專案組會議室里,應該是一片沮喪。 果不其然,我一進門,黃支隊長就說:“我們可能搞錯了,但是沒有特別好的依據,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認當晚和死者下棋,但十點鐘就回家睡覺了。外圍調查,解立文這幾天的表現也沒有什么異常?!?/br> “我也覺得他不像?!蔽艺f,“我們可能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是下棋引發的激情殺人,應該是立即作案。而我們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經睡覺了,兇手從外悄悄進入、突然發動攻擊的。這確實不符合激情殺人的現場,所以我們可能確實搞錯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們再做工作?!?/br> 離開公安局的時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門口大吵大鬧:“我不走了!你們抓我進來就沒那么容易放我離開!我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不賠我,我就不走!” “看來是我錯了?!贝髮毚诡^喪氣。 我拍了拍大寶的肩膀,說:“別灰心。這個案件條件不錯,我們要有信心!” 雖然這樣說,但是被解立文一鬧,我頓時感覺十分沮喪。默默地回到賓館,打開電腦,開始從頭梳理本案現場、尸檢的照片。 看了幾圈照片,還是那個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總覺得這樣的袋子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好像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爺爺牽著我的小手,去市場買菜。我最愛吃爺爺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鬧著要吃豆腐。爺爺帶著我來到豆腐攤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個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撈,一塊豆腐就進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時候,袋子里的水全從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來。 對!裝豆腐的! 我被夢驚醒了,一看已經快到八點。我一骨碌爬起床,到衛生間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濤,正在洗澡。 “喂!喂!”林濤說,“我在洗澡呢!” 我說:“都是男人,怕個屁,沒人看你的玉體!別擱我這兒裝純情,我要趕緊洗漱好了,趕去專案組!” “我也要去現場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麥稈那么多,可麥稈堆和井之間還有幾十米呢,一個人沒法抱走那么多麥稈,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對了,你發現什么了?”林濤繼續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尸體運了幾公里,當然會有交通工具啊?!?/br> “嘿嘿,我這兒有絕活兒,現在不告訴你?!绷譂u了個關子,“我一會兒去現場一趟,然后拿著證據回來告訴你。對了,你說嘛,你發現什么了?” “你說,那個黑塑料袋上,為啥要戳孔?”我問。 林濤說:“不知道,難道是兇手笨到以為袋子里進水了,就會浮起來?” 我搖搖頭說:“兇手不是刻意戳的。從整個作案過程來說,兇手還是比較緊張的,尤其是扔井里還要去取麥稈填井,說明他的思維也有點兒亂。這個情況下,人一般不會想著去給袋子戳什么孔,又沒有什么意義?!?/br> “那你說是什么情況?” “你先去看現場?!蔽夜Φ?,“我在專案組等你。你賣關子,我也賣,而且我這個發現,是我爺爺托夢告訴我的?!?/br> 【4】 “兇手最近去鎮子上買了豆腐?!蔽艺f,“那是裝豆腐的袋子。兇手當時也不會想那么多,隨手拿了一個質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別忘了,解立軍是不做飯的,那么他家里就不應該有袋子。所以兇手的準備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準備了袋子、繩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裝了石子?!?/br> “在路上裝了石子?”黃支隊長說,“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處,你是說兇手家應該住在石子堆的北邊?” “很有可能?!蔽艺f,“兇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鎮子里買過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北邊,身材瘦小,力氣不大,會駕駛交通工具,擁有交通工具。這么多條件,我覺得你們在小村子里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不難吧?” “難倒是不難,”黃支隊長說,“可是我們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即便鎖定了一個人,也沒法抓、沒法審啊。這不,那個解立文還在我們傳達室睡著呢,說是不拿到賠償,就不回家?!?/br> 我知道破案需要證據,不僅能為案件證據鏈提供關鍵內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堅定審訊人員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緒。但一直到目前為止,本案一點兒可以定案的證據都沒有。 “誰說沒證據?”林濤拿著一張照片走進門來,“你們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向林濤。 在沒有dna作為證據的時候,痕跡證據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濤說:“我們在井口發現的那些麥稈,細而小,都不是成捆的。這種麥稈,一個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說明兇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運輸的。我之前去過麥稈堆附近勘查,但痕跡雜亂,捋不出頭緒。昨晚我轉念一想,即使兇手使用的是摩托車、電瓶車,也沒法運輸這么多細小的麥稈。就一種車最好運,那就是三輪車?!?/br> 林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今早我就去重點勘查了井和麥稈堆之間的路面,因為有破壞,所以難度很大。但是三輪車與眾不同,它的前輪和兩個后輪會形成三條間寬相等的輪胎痕跡,尤其是在拐彎的時候會暴露得更加明顯。有了這個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三輪車輪胎痕跡,輪胎花紋是這樣的?!?/br> 林濤把照片傳給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條件,已經很好找人了,再加上這個三輪車車胎痕跡,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須的必!”黃支隊長拍了一下桌子,說,“給你們三個小時調查時間,出發!” 三個小時未到,偵查員們就紛紛返回了專案組,看表情,有喜有憂。 “根據已知條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側的有二十七戶人家,符合體型條件的,有三十二人?!?/br> “鎮子上賣豆腐的攤鋪我們都查了,確實有兩家使用和現場類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據攤主的回憶,在三十二人中,確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買過豆腐?!?/br> “十一個人中,有七家有三輪車,但是經過比對輪胎花紋,全部排除?!?/br>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沒有嫌疑人了?”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 “有四家沒有三輪車,可以確認沒有嗎?”我接著問。 “解風、解思淼、解立國、趙初七這四家,我們挨家挨戶進去看了,確實是沒有看到三輪車?!?/br> “那你們問了他們有沒有嗎?會不會是被人借去使用了還是怎么的?” “這不能問,問了會暴露我們的偵查手段的?!?/br> “怎么不能問?”黃支隊長說,“你們挨家挨戶看人家三輪車車胎花紋,不就一下子傳開了?” 我點頭贊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個偵查員突然插話說:“不對吧?發案那天,我去解立國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員情況的時候,見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輛三輪車?!?/br> 我一聽這話,熱血一下沖進了腦袋里:“你確定嗎?” 偵查員用筆頂著腦門,苦苦回憶:“應該是有的?!?/br> “解立國是解立軍的親哥哥?!敝鬓k偵查員說。 “親哥哥怎么了?”黃支隊長說,“這年頭,殺親的案件還少嗎?” “我們也沒調查出來他們倆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聯系少一些?!眰刹閱T說。 黃支隊說:“解立國的兒子和兒媳婦對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頭,只是我們時間太短,沒有查出來而已?!?/br> “解立國身材怎么樣?”我問。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買過豆腐?!眰刹閱T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和你們介紹過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處,也符合住址條件?!?/br> “林濤,我們去他家看看?!蔽艺f。 解立國在門口抽著煙,眼神有些閃爍:“你們又來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難道你們懷疑我嗎?胡鬧!” 我笑了笑,沒答他的話。 林濤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看著林濤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戲了。 林濤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走到解立國身邊,遞了一支煙,說:“叔,車你藏哪兒了?” 一句話像電擊一樣讓解立國的臉色立即變得烏青,他說:“什……什么?什么車?” “你的三輪車啊?!绷譂艿?,微笑著看著他。 “什么三輪車?”解立國說,“我沒……我沒有三輪車?!?/br> 林濤沒有再和他辯論,眼神示意偵查員帶他走。 劉翠花此時從廚房里出來,說:“怎么了這是?” 林濤說:“你爹的三輪車,去哪兒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著制服的林濤,劉翠花有些慌亂,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發,低頭說:“他昨晚騎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br> 我們一聽,立即轉頭走出了解立國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劉翠花正看著我們的背影,不,是林濤的背影,發呆。 到了解立國家的農田邊,我們看見了一塊新鮮的泥土痕跡。林濤興奮地說:“你們勘查車上有鍬嗎?” 技術員從勘查車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鏟,林濤嫌棄地看了一眼,說:“將就著用吧,我們來挖?!?/br> 沒挖幾下,一個三輪車的輪轂就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大家一片歡呼雀躍。 解立國和解立軍在二十幾年前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但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村里的一個姑娘。 兩個三十老幾的老光棍,該讓誰先娶親呢?他倆的父母一時愁斷了腸子。家里只有那么一點點存款,只夠讓一個兒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態度很曖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傻大黑粗的解立軍,還是喜歡矮小機警的解立國。為了讓家族傳宗接代,他們的父母還是決定給大兒子先娶親,小兒子再緩緩。 結婚的那天,解立軍缺席了喜宴,他在鎮子上的一個小酒館里喝得爛醉如泥,他說他終身不再娶。 兄弟間的醋,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解立軍就開始頻繁出入解立國家,兩人仿佛繼續他們的兄弟親情??墒?,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時候,難產死亡了。 解立軍痛哭流涕,他認為是解立國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會死的。而解立國則悲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這個梗,解立國覺得逐漸長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軍,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學的時候,解立國還在一次酒后說,你是你叔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那時候的解毛毛一頭霧水,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大,確實不像是父親親生的。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這個懷疑告訴了自己的媳婦劉翠花,這成了他們家誰也不愿提,但是誰都默認的一個事情。 七月十六日,劉翠花和解立國發生了一些爭執,心情沮喪地來到解立軍家送飯。 她說:“叔,以后我們叫你爸吧?!?/br> “別瞎說,你是我侄媳婦?!?/br>